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黑蓝论坛

 找回密码
 加入黑蓝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查看: 1983|回复: 0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创] 拔刀

  [复制链接]

46

主题

0

好友

208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5-7-25 21:25:4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南隙 于 2015-7-26 13:24 编辑




  十月初的一天我坐在住处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消磨国庆假期的下午时光,气压很高,飞机出勤率也相应增长。窗台上尚未咽气的秋虫这时在阳光里感到回光返照。店里人并不很多,这是个人们难以滞留在室内的日子。我右侧的窗边是一对男女,男的已到中年,衣着却新潮得几近油滑,脑袋四周的头发剃成毛寸,顶盖儿留着油亮的背头。女人年轻,穿着露腰的白色紧身毛衣,竖向针织纹近乎暴力地挤压出乳房的体积。一个南方口音的女声一直在我背后打着电话。同时,我的手里有一本可疑的托伪之书(分类标注是纪实文学),杜纂了海明威和毕加索在比利牛斯山区的游击队生涯,书里的时节是早春。
  “······阿毛是我班上比较那个的孩子······人品有些······爱说谎。是的。这件事情我是要查查清楚的······ ”
  “我这里量大,对价格就很敏感······你妈那两张球票······ ”
  这些人说的话像这天欢快的电波一样打着波粒二相性的点子弥漫开来,漫过有些阴凉却不必开灯的室内,像是掉在木桌面上的硬币。海明威和毕加索在雪地里行走,这是一场伏击战,但他们还远没有到达伏击地点。他们在山里走着,这是黎明前的奔袭。
  身背后的女人显然已经打起了另一通电话,她是什么时候挂掉上一通而拨打这一通的呢?我完全没有察觉到其间的空档,也许就在海明威踩雪的时候,也许就在他往山毛榉的树干上刻下一个连笔的“4”形来代表机枪的时候,是啊,那时正巧有一只雪鸮从北面的枝头离开,这种滚圆的鸟反空气动力学的长法让它们不仅快且悄无声息,就像一只肥硕的水母穿行在林间。它飞开的时候一块积雪从树梢上落了下了。这些巨大却没有质量的物什,这些向上飞升的胖子,它们飞行的时候,你会希望夜晚更长一些。


  “家华,你不要紧张,你就跟我把这个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他欠你多少钱,两百······谁欠你钱到底?阿毛?思佳?”
  一个孩子,一个正在陷进麻烦的孩子。这孩子很可能从来就是个混蛋。你到底对着树干能看清些什么呢。他拍了拍那棵老朽的榆树,走进那家店,他需要一些可以射击的东西,可以要一台相机。还是先要一把小刀比较好,有刀子就不错。那刀的把上裹着黑色的革,那些山川般的纹路、细小的泡状颗粒在秋天的光线下暗金浮动。这革被钢匝紧了,他想起他父亲,这种散发着淡淡的烟味的材质组合显然是属于父亲,要不就属于父亲的那些看起来志得意满的弟兄。这种味道被太阳直射过后尤其使人眩晕,太年轻的人吃不消它的劲道。他用拇指和食指钳着这刀子。它浑身那种劣质革的气息是一种本来的挑战,是他迟早要经受的事情,与其说它像酒,不如说像是个女人。他几乎能够从自己的记忆里直接搜索出这样的一个女人,父亲身边就有过这样的女人,而那女人身上也有这种革。至于家庭或忠贞,他并不以为然,那女人出现在父亲身边不过是一道门槛,一种标识,它告诉你什么时候你才能正儿八经地驾驭一个男人该驾驭的东西。多么全副武装的一个女人啊,他想。多么硕大、磐石般难以挪动的一个女人。她倒是愿意安安分分地坐进那辆桑塔纳的副驾驶。这就是他如今必须要受得住的东西,他还扛不住那股劲,但他决心已下。这个小混子,他终于改用整个手掌握住他的新刀,他走出店,走出那条小巷子,回到巷子口时又在老榆树前歇了歇脚。他掏出刀,在树干上吱吱呀呀地刻下了一个三角形,复又从一笔结束的顶点向下直直地拉了一条竖线。这个既像把伞又像个4的玩意现在显得很难再加以发展了。他看都没再看一眼就离开了那棵丑树。


  女班主任打了第三个电话,虽然我仍然没有辨出她变换的空隙。这女教师也许如我一般年纪,她说话时还必须卯着几分气力才能把一股勉强使人信服的严肃性保持住,保持在一条颤颤巍巍的声线上。青少年之间有了不明不白的钱财纠葛,这多少也算是一桩事件了,有些严重。她思量过其中的教育意义后更明确了严肃对待的方针,她也要在心里承认这是件让人痛心疾首的事情。她从里向外抒发着担忧和重视,她一定在紧皱着眉头。可是我也能体会到她的欣喜,几乎是狂喜,一种终于面对重大事故的狂喜。不论这事故是否伤害到什么人,它都是掀开你死水一潭的自我意识的珍贵契机。小大人儿。
  海明威即将战死了,自从他们分头行动,海明威的这一侧翼就一直比较倒霉。这本书吸引我的地方正在于它简单的追求,正是英雄冒险的故事。它有意回避了战争中那些更深层的思考,作者凭借一股上古史诗的情怀讲述着这个事情,故事里正邪分明,杀戮像恋爱一样正当而浪漫。这就是作者选择骑兵枪战的原因,是枪杀人而不是我杀人。人有的时候就是需要这样简单粗糙的神话模板,就像苏联电影。海明威伏在一颗石楠的后面,敌人黑色的骑兵在林间谷地里奔跑,他提起步枪打翻了一个,枪声被吸进积雪稀松的空隙里。
  “哦······
  “······那我大概晓得了······思佳,那你就先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对,对,我再跟你妈妈讲,我们就让阿毛到时候自己讲出来,可以去电信局调他的短信记录······ ”
  从窗外散射进来的天光变了变自己的形状,是那个窗前的白色乳房的女人动了动,她现在已经使自己整个浸在二次反射的阳光里了。染得焦黄的头发常年脱水,正在十月干燥的空气中根根立起,感受着滑过的电波。她是一朵巨大的逆光中的蒲公英——一朵俗气的蒲公英。眉线和口红都锋利得夸张了,长发偏分的发线也是一道做作的弧度。她一直保持着沉默,不过就算是从恩恩啊啊的语气词里,也还是能听得出某种口音。她男人一口京片子,说话过于琐碎,我一句也记不下来。
  你需要一段狭窄至极的决绝来切开琐碎的外部世界。
  而对于一把刀子来说,秋天的衣服还是过于单薄,吃不住金属的质量和硬度。刀在薄外套的口袋里沉甸甸地坠下去。男孩不得不一直双手插兜来掩饰。他在自己的兜里把刀打开,折拢,很快就熟练得可以在口袋小小的空间里把玩自己的武器了。他用拇指捻着刀刃,脑子里响起锃锃的刮擦声。他顺着血槽往上摸,遇到了那个奇崛的倒钩,手指下意识地躲开,又再捻上去。倘若用它划开一个人的喉管,你会在血肉模糊时就遇到倒戗的阻力,你的胳膊还得要再粗一些。他走在闹市,心里想着一些人。
  巴勃罗·毕加索失掉了自己身边所有的六个队员,包括那可爱的老头子和不能行的吉普赛人,他这时必须走在水里才能不被灵缇追踪。他沿着一条山涧一路下山,几次听见充满敌意的马蹄声,几次发现那只是交配的狍子,它们的蹄子碾进雪下的断枝和腐叶。他哆哩哆嗦地小声骂着这些畜生。书里的一大亮点就是那些层出不穷的脏话,译者还悉心地在每一种新的表达法之下加以注释,标明它的词源:拉丁语,加泰罗尼亚话,摩尔人,法语······甚至还讲解这种将动词化用为抽象名词的语法现象。毕加索不停走着,看到水旁的雪下蓝球忍冬和石楠越来越多。他自己的脚趾已经凉得失去了知觉。他又开始咒骂离他而去的海明威,用那种旁征博引的骂法。他在害怕,他觉得这条小河没有尽头,河床里的石子又太硌脚。那些出现在脚底的黑暗的触觉此时密密地编成了一张超感官的大网,铺开去,坚实得胜过视觉和所有其他感知。就在这个画家正对自己所见的一切画面流失着信念的时候,就在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变成一只盲目的星鼻鼹之际,他终于看到了海明威跟他描述的那一片开阔地。那里有一棵绝美的山毛榉。


  “也就是说他欠你两百,你找阿毛替你要,结果他跟人要了一千块,给了你两百,剩下八百他自己留下了,是么?”
  刀子不贵,凶器通常都不贵。因为与人搏斗的本质往往就是一种贫穷的意志,患得患失者绝不会在拳赛中获胜。剩下七百多块,男孩买了去邻市的长途车票,他在那或许有个把表哥或叔叔。他躺在招待所的床上,下午的光从不远处的脚手架后面照进来一些,就像现在从那女人炸开的头发间透过来的一样,秋天的白开水,秋天的剃刀。手淫的时候,刀从褪下的裤子的兜里顺了出来,凉凉地贴在他的屁股上。向相反的方向回头,会看见一块贴着花纸的玻璃隔开浴室,那种黄绿相间如教堂的老式花形。热水向空气中喷出巨大厚实的雾汽。就在这堆雾气后面,他仿佛看见那两个屈辱的小人儿,他造出他俩的容貌,在晦明难辨的天花板上逼视着他们,将他们压扁,将他们贬低至建筑平面图式的二维,将他们拆开,由他们其中一个的血汩汩地流进吊扇底座边的墙缝里去,他这么做,直到眼角的余光开始扭曲。电话在墙角响着,铃声异常巨大,洞穿层层水汽。电话那头的那个女人谈起嫖资来熟稔老道,价位不由分说,来吧,他说,那你来吧,长得难看我就不要,那我就是不会给钱的。他往腰下摸去,又感到了那层让人头昏的革。
  等着吧。他从枕头上回过头去,看见那庞大的脚手架上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他乌鸦一般神奇地停在钢管上,几乎不动。


  “我联系不到他,他家里也联系不到他······这样,您也先装作不知道,我们······ ”


  “我分手了。”中年男人说。
  “啊?”
  “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了。”
  蒲公英不可思议地盯着男人。接着,一股音调高亢婉转的笑声先是一点点地,再是爆破式地从男人绷住的大嘴里漏了出来。女人大呼讨厌无聊。我合上书,站起来向他们走去,女教师的电话随即停顿了下来。我站在两人面前。我盯着那男人,男人也瞪着我。十月的国庆日,窗外的日头已经开始苍老,渐渐败下去,变为暖色,我看见三条窗框投下的影子落在这个男人的头发上。紫,铜绿。“干他妈什么?”他问,声线却并不比这句话的措辞更有气势。周围更多的人开始察觉到冲突,陆续缓缓地看过来。看吧,威胁这样一个软蛋并不值得夸耀,我比他强壮得多。我眼前的这个傻逼,他正暗暗地害怕着我,他在像只江边的毛螃蟹似的悄悄捯着小碎步子,这个傻逼。我的右手深深地插在麻布裤子的兜里,我要是有把小刀,就撕开你那灵动的小喉结。


分享到: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分享分享0 收藏收藏0 顶3 踩0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黑蓝

手机版|Archiver|黑蓝文学 ( 京ICP备15051415号-1  

GMT+8, 2024-5-1 01:18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