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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大朵大朵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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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30 14:38:0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YYYY 于 2015-12-8 09:25 编辑

    父亲走了的消息,是凌晨6点,由姐姐从老家自流井打来的电话。这一段时间,自从知道父亲肝癌晚期将不久于人世之后,晚上要习惯关手机的他,再没关过。虽然,他和父亲没有什么感情,或者说,他对他都没什么感觉,但在那一刻,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他只是看见,薄雾里,阳台上的一盆栀子悄悄地开了,淡淡的甜香,正漂浮过来。
    其实,他从小是很崇拜父亲的,在老家那个地方,他们很早以前可以说就过上了不错的日子,父亲很早就下海,家里也赚了一些钱,家里因此很早就买了日立电视机、双卡录音机,还有一个古董似的唱机,可以放邓丽君的唱片。但父亲后来在外面有了女人,经常在家里和母亲吵架,喝醉了酒也会发酒疯,摔东西,打骂人。于是,很多时候,他都会睡到对门的邻居家里。对门邻居的女主人是袜子厂的纺织工人,和他妈妈非常要好,对门家的老三是妈妈收的干儿子,和他同龄,也是同学。对门还有一个老大和老二。老大老三是儿子,老二是个女儿。后来对门的男主人因贪污犯事被抓了、死在了监狱,女主人也因为厂子不景气,下了岗,只能在菜市场租了个小卖部卖一些袜子、胸罩和内裤,她怕货物被盗就常年住在铺子里,因为菜市场的人起得早,所以她也起得早。老大和老二没再读书,实际上也不是读书的料,都开始在社会上漂着,喇叭裤,吸着烟,斜着眉毛,老大是长头发,老二是爆炸头。但他还是和他们兄妹仨关系好。因为老大是当地出门的混混,老二也是飞姐,他和老三在学校反倒没有人敢欺负。他总喊他们“老大”“老三”,他们也喊他“老二”,但他喊他们兄妹仨中的老二不是“老二”,而是给她取了一个特别的名号,“一一”,所谓一一得二是也,这是他的解释,老二也欣然接受,于是,大家都喊老二做“一一”,所以,一屋子的人,只有老二有一个特别的名字。
    那时候,一一有20岁吧。20岁的一一,有时候会在晨光里,一边嘴里叼着一支过滤嘴烟,一边哼着《铁血丹心》,在门对着的那部分属于自家的走廊上,一件件晾她的白裙子、粉色内裤和胸罩。而他会在一张小床上醒来,透过那道门,看见一缕一缕的光,敞进来。知了和叽叽鸟都在窗外叫着。走廊的栏杆上,随随便便地搁着几盆花草,那是一一的花园,但她天天浇水,却总是死掉。她自嘲说,种啥死啥,我命大,连花也克。他很想对她说,是水浇多了,但他终于忍住没说。一一喜欢栀子,你看,大朵大朵的白,她说。她总是在路上掐了几朵栀子花回来放在贪睡的他鼻子面前,让他在一种淡淡的甜香中醒来,香不香,香不香,像不像我的体香,她重重地拍拍他的脑袋,亲他一口,她总是喜欢做一些亲吻拥抱这类恶作剧似的举动,然后丢下花给他,跑开了,又背靠在窗边,面对着他,一边梳头发,一边哼起了她的《铁血丹心》,她正眼也不瞧他一眼。
    有时候,一一会拿着一个红苹果在他眼前晃荡。她俯身下来看着他。看得他心一阵阵发毛。吃不吃,吃不吃?她说。她兀自在屋子里晃荡着。喊我姐就给你吃。他不吭声。不喊,你翅膀长硬了,哪个螺丝松动了,欠修理了是不是?她又要过来拧他。你又不是我姐,你还不是老二。他说。说得也对哈,老二和老二。但我还是你姐。她笑。算了,我和你真是冤家,大人不和小人计较,喏,给你吃一口。她把苹果凑到他嘴边,让他啃了一口。她又缩回去自己咬了一口,再递到他嘴边,看着他啃一口。哈哈,我们这样一起啃苹果,像不像那啥呢老夫老妻?或者,郭靖和黄蓉?她说。你都不是女的?他支吾着说。你说啥?是呀,我也不算是女的哈。那我们是什么?老二和老二,彼此彼此,你,我,我,你,欸,老二,老二和老二,哈哈,这个我喜欢,来,今儿个真高兴,本公主赏给你。她把一个被啃烂了的苹果扔了过来,砸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那时候,他都不知道他们都在做什么。很快老三也没读书了,也跟着老大混。他们妈也没有办法。他有时候会看见他们拿着刀具、整装待发,似乎要去做一件伟大而光荣的事业,但他们从不准他跟去。他们只会偶尔扔几个硬币给他,让他去街边打电子游戏,或者去书摊租武侠书看。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老二,你好好跟老子们读书,读书是你的正事,将来,给老子们拿一个文凭回来。而一一,一一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歌舞厅,那时候歌舞厅很火录像厅很火,跳舞,唱歌,喝酒,吸烟……同学们都知道他,除了有一个亲姐,还有一个飞姐。他不知道飞姐一一除了搭在别人摩托后面、戴着一副看不见眼睛的墨镜,还会带着一对怎样的翅膀在飞翔。
    那一个冬辰,要过年了吧。他读高三了,发奋地读书,只是一心想考到北方去,离家越远越远的地方,有大雪埋葬抑或重生的地方。那一夜,在父亲酒后砸烂家里的铁锅后,他又一次打开对门邻居家的门,他有他们家的钥匙,他走进去,屋子里没有人,谁也不在。他没有开灯,只是看见阳台上,隐隐有一一的衣裳,和她锲而不舍地随随便便地种着的几株老是不开花的植物。不远处的楼宇上,有凄冷的灯火。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天是出奇地冷着。外面落着稀稀疏疏的雨。街上,没有几个回家的人。偶尔盐厂的货车经过,沙沙沙的声音漫在了洒满盐霜的生命里。是不是要下雪了。他真的好渴望好渴望下一场雪,可以覆盖一切,可以第二次降临的,雪,大雪。他后来独自睡着了。
    一一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开灯,看见他在。他一个人蜷缩在那,那是家里给他保留的地方,属于老二的地方。在一一的眼里,有时候,老二的他,是不是像一只狗呢,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他迷迷糊糊地醒了,看见一一,伏在面前看着他,然后,双手哈一口热气,或者说,是酒气,然后,把一双冰冷的手一下子按在他的面颊上,他不耐烦地推开她,说冷冷死了!她呵呵笑,亲了他一口,她说,今天我要和你睡,然后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衣裳,光溜溜地钻了进来,好冷,她说,往里挪哈,她说,我要抱着你睡,她说,我喜欢裸睡,不准乱动哈,她说,老二,你想要女人不,她说,但我不喜欢你,老二,我说的是真的,她说,我和你毛关系都没有,她说。她抱着他的背,抱紧一点,再抱紧一点,冰冷的手臂、咯着他背的骨头、呼吸、发丝。老二和老二,老得不得了了的老二和老二,她喃喃地说着。她死一般睡去了,他也沉沉地睡去了,他在她的臂弯里,还是她在他的臂弯里。是他抱着她,还是她抱着他,他们只是都在各自的梦里,没有交集,又永不分离。半夜,她说了几句什么梦话,但他迷迷糊糊地听见,又仿佛没咋听清楚,或者一翻身,就又忘了。
    第二天,又在她的歌声里醒来。她依然在外面的走廊上,晾她的衣裳。她咋咋呼呼地走进来说,懒虫,快起床了,太阳照到屁股上了。她说,老二,我要跳一支才学会的迪斯科给你看。他点点头。于是,她为他一本正经地跳了一支迪斯科。她说,老二,你不准碰别的女人,否则我会杀了你。她呵呵呵地笑,逗你的,傻瓜。不过要经过我的允许。她说。她重重地拍一下他的头,然后跑开了。只留下走廊上,一栏杆的冬日的阳光。自流井的阳光。
    夏天,知了叫得人心烦的时候,他拿到了北方一所大学的通知书。他们兄妹仨找了一个歌厅为他庆祝,一醉方休,她醉眼朦胧地拉着他一起唱着《铁血丹心》,她唱得哭了,他第一次看见她也会哭,伏在他肩上嚎啕不止。临走,他悄悄,为老二一一在楼下的花圃里,正对着她家走廊栏杆的地方,种了一株栀子花。他没有告诉她。后来也没有跟她写过一封信。他不知道可以跟她写什么说什么。大学四年,他事实上都没有回去过。后来,毕业后就留在了北方那个黄沙有时会弥漫眼睛的城市,在一家出版社当了一个编辑,过着体制内的生活,上班,回家,偶尔晚上和同事打打麻将,再后来和相恋数年的一个网友结婚生女。似乎,老家自流井,已经逐渐遥远而陌生,仿佛一个别人的城市。只是偶尔会听见来耍的母亲说起,邻居家的一些事情。老大吸毒死了。老二一一吸毒死了。老三贩毒被抓了,女人跟别人跑了,留下一个几岁的女儿,被他妈照料着。他只是事不关己地听着,一边,为他阳台上的栀子花浇着水。他是那么小心翼翼,对一朵花一树花都充满了爱怜。他不会像一一那样,养什么死什么。而客厅的茶几上,终年不断地是一种习惯,满满地摆着一篮苹果,仿佛,闪着温暖而迷人的光泽,仿佛,是寺庙里的一种久违而安宁的仪式。
    但他从没有让父亲来过一次。来他的城市。母亲有次说,你父亲也老了,有次她在菜市场碰见他买一只鸡,感觉他老了好多样。他没有吱声。是不是在他的内心,父亲早已死去。在殡仪馆,送父亲进去的那一瞬间,他不由得去拉了一下父亲的手,那一刻,他感觉父亲的手,是如此温暖而柔和,就像小时候,他骑在父亲的双肩上,父亲的两只手拉住他的两只手,而他觉得自己好高好高,可以看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和家人一起料理完父亲的后事。他去监狱看了老三。老三说老二,你胖了。他笑。他塞给他几千块钱。老三也没推辞,说,老二,我也不说谢,反正我现在混成这模样,也没办法跟你称兄道弟了。他说老三你就见外了。他说,老三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老三说,还不是争取早点出去。他说,出去了就好好活,不要再吸毒贩毒了,看在你妈你女儿的份上。老三嗯了一声。他要走了。老三叫住他,说老二,其实你该去看看老二的。我说的是老二一一。你知道她为什么一直没结婚吗?其实,她是一直希望做你老二的婆娘的!嗨,不说这些了,说这些也没啥意思了。轮到他嗯了一声,但他不知道老二现在在哪里,她的尸骨埋在哪里。她死的时候,被毒品和幻觉抽空了的身体会是一个什么样子?而彼时彼刻,他又在哪里?这世上,只有被杀的死者,而没有那所谓的凶手和杀手吗?他不知道。
    似乎是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带着家小回老家。如果不是父亲去世,他是不是还会一直不回来。一边开车,一边,他细心而柔和地对女儿说,那里是爸爸的老家,爸爸从小上小学长大的地方,那时候那个地方还没有啥子幼儿园,那个地方很老很旧的样子,那个地方有几个叔叔和一位阿姨——他们曾经站在街边上疯疯地跑,他们大声地叫着谁谁谁的名字——他们都和爸爸是好朋友,就像你和你幼儿园的同学小妮一样的好,那个阿姨呢很高很漂亮,她叫一一,和《冰雪奇缘》里面的那个姐姐、《海洋之歌》里面的那个妈妈一样,漂亮。
    多年前,母亲就跟着出嫁的姐姐搬离了那个小区,而对门的邻居家,似乎一直都住在那里吗?他不知道。“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抛开世事断愁怨,相伴到天边……应知爱意似流水,万般变幻。斩不断理还乱,身经百劫也在心间……”他,现在,一个人,向一个地方走去,走过一座古桥、一个香火鼎盛的寺庙、一段石梯、一场喷涂着礼义廉耻的布景,在一片野三七和金银花的葱茏下,他只是看见了几幢摇摇欲坠的写着拆字样的红砖楼房,楼房走廊下面的花圃里,有一株正在恣意盛开的栀子花。
    大朵大朵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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