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小径

许四多

    自从亲爱的母亲去世后，有一段时间，年轻的裁缝学徒韦德经常在晌午打盹的光景，造一个相同的梦。在梦里，他似乎迷了路，焦急地行走在一条陌生的林间小径上，长长的林间小径尽头，交叉分出两只几乎雷同的岔路口，正当他苦于不知如何抉择时，慈祥的母亲出现了，她用爱怜的语气告诉韦德：“孩子，往右走。孩子，记住，往右走。”到这里，韦德就醒了。梦中的情形仍历历在目，清晰可辨，仿佛是刚刚发生的真实事件般，韦德认为，这可能是因为自己过度思念母亲所致。

    一年之后母亲的首个忌日，韦德前往母亲的墓园探望。悲伤的情绪包围着他，使他久久不愿离去。他对着母亲的遗像说话，用双手抚去墓碑上积落的尘土，谦恭地除去周围芜杂的苍草。做完这些，天色已近黄昏，沉痛不已的韦德准备起身离开。他突然发现与归家路途相反的方向上，纵伸着一条以前不曾注意到的小径，小径两旁依稀可见种植着整齐的枫木。韦德被如梦幻的红枫林所吸引，便提步走了上去。

    他流连于这仙境般的景象，却不知何时起，身后尾随了两位诡秘的中年男人，韦德察觉到危险，但已不能从原路退回，他不得不沿着小径快速地往前移动。许久，他来到了小径尽头的分叉路口，夜色飞快降临，夕阳的最后一道光明也掩没在山脚之下。慌乱之中韦德意识到这岔路口与梦中情景惊人相似，他仍记得慈祥的母亲所说的“往右走，往右走。”，于是，他选择向右边的岔路走去。

    岔路通向另一座山麓的山底，待韦德走近，他仰望着陡峭而光滑的山石壁挡住去路，已然万念俱灰，绝望地闭上双眼。两位中年男人很快追了上来，他们面容可憎，口中吹响锐利的口哨，带着诡异的讪笑声，将韦德扑倒在地，褪下他的裤子，鸡奸了他。

    他们将韦德带往他们的据点，扔在马棚里。那里是驻扎有十多名盗匪的匪窝，白天，会有一名盗匪给韦德和马匹扔食物。他全身被铁链拴绑，有时，盗匪会将他牵出马棚，让他在地上爬行，不时向他丢骨头，就像戏耍一只养狗。夜间，固定的几位盗匪轮夜而来，将他反扑在地，褪下他的裤子，撅起他的屁股，肆意奸淫。

    韦德一次次想逃跑，但每次都被抓了回来。在燃起篝火的匪窝城寨里，他们一边喝酒，撕啃着烤制的山羊腿，一边鞭打韦德，“看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皮鞭硬。”盗匪咬牙切齿地咒骂，皮鞭抽得更狠了。

    就这样，韦德在马棚，一关就是二十年，直到后来被一支当地的义军解救。

    韦德出来后，想起二十年的屈辱、受到的非人待遇以及尽毁的人生，黯然失色。重见光明没有在他的内心激起任何涟漪，他压抑着情感，再次走向当年的林间小道。他只想知道，林间小道尽头的分叉口，那通往左边的岔路，当年是否能让他避免日后的灾难。

    林间小道仍然还是二十年前的模样。韦德很快走完了通往左边的岔路，在不足三分钟的脚程之后，它的尽头，是一片繁荣而年代久远的大村落。韦德再也控制不住，泣不成声，抽搐着跪伏在路旁。

    “这真是吾主对吾最不仁之嘲弄！”韦德恨恨地想。而托梦于他，让他“往右走”的人，竟是生前最慈爱的母亲！

    突然，巨石轰鸣，空气腥浑，一股来势汹涌的泥石流自山坡上往下倾泻。从韦德听到巨响到生灵俱寂，只有十秒钟的时间。

    在这十秒钟的时间里，韦德仿佛知道了一切。他没有跑步或移动，平静地等待生命终结。他认为母亲没有骗他，因为这场泥石流正是二十年前的泥石流，只不过它因为自己的缺席而推迟了二十年；或者说，它并没有推迟，二十年前的那个暮夜，他走上了右边的岔路，从那条岔路上一路走来的今天的自己，再次无意间闯入了二十年前的左边的岔路而已。

    韦德没有继续想下去，十秒钟之后，所有的都被掩埋，包括林间小道、交叉路口和左边岔路出口的村庄。那由泥石流淤积而成的新山坡，犹如年代古老的史前巨墓般归于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