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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爷爷的双发弹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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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15 17:54:2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爷爷的双发弹弓



    那天,爷爷像华子一样两手袖在一起,在门背后,在墙角落,瞅来瞅去。奶奶说,他什么东西都得找,一个掉了魂的人。奶奶说,扎蓠芭的时候不是用过么。奶奶在帮他回忆,说几年前菜园的蓠芭被那些个瘟猪拱出了好几个洞,我爸爸从山上砍来一担杉树桠挡在洞口,才过去两天,又被拱开了,爷爷用蔑刀在一处蓠芭边砍下几根拇指粗的毛竹剖成蔑,与我爸爸一起将杉树桠连同蓠芭扎在了一起。我是没见过蔑刀。上次爷爷为我做一把木手枪,用的是菜刀,被奶奶数落一通后爷爷生气了,将一个四不像的东西塞给了我,我一转身就将它扔掉了。后来我在华子家里看到了那把木手枪,华子说是捡来的。我说不可能。
    就算在你家拿来的又怎么样?
    那你就是小偷。
    爷爷从灶房转到房间,又从房间转到灶房,两只眼睛像在寻老鼠,直直的,站在碗柜,隔着一层纱网,定定地往里瞧。他肯定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奶奶朝我悄悄招手,往碗柜脚下指了指,又笑着向我摆了摆手。
    突然,爷爷将我从碗柜旁边牵开,说,天呀,就开始对我奶奶发牢骚,说奶奶就会收收捡捡,一刀破蔑刀还藏得这么牢。奶奶没吭声,好像不愿理踩他,走出灶房的时候,轻轻嘀咕了一句,越活越像个孩子。走到门外,回头又骂了一句,孩子都不如!
    那把蔑刀其实就在碗柜脚下那只旧饭蓝里。饭蓝里还有两把锈镰刀,一把锈铲子,一把锈解刀,一卷尼龙绳。爷爷一边扒拉,终于什么都想了起来,说就在几年前,自己确实还用过。爷爷没学过蔑匠,但家里的土箕、米筛都是他编的,粗糙归粗糙,耐用。后又学着编饭蓝,样子是朴拙点,天天挂在灶间绳钩上晃来晃去,已经好些年了,于是不甘心,又重新编了一只。对了,编好了新饭蓝,他将旧饭蓝往碗柜脚边一塞,再将斜靠在侧旁的扁担、锄头之类的物件重新归整了一下,这只旧饭蓝,连同那把蔑刀从此就像从记忆里消失了一样。
    最有意思的是,旧饭蓝里还有一只完整的红薯,已经长满了白毛。爷爷伸手去拾的时候,拇指与食指捏在了一起,于是他将蓝子扣了过来,终于又跳出来几个螺钉螺母。记得爷爷曾经为了一个螺钉,找来找去找不到,最后只有去到木匠家要了一个。这事一下子在村里传开了,小媳妇们都在说,看人家小五叔多疼孙儿。
    其实爷爷很少带我,别说是我,就是我的几个叔叔姑姑他也很少抱过。奶奶说他天生就不会说那些宝宝命命的话,只知道干活。爷爷很会干活,除了编竹器,他还会砌墙,灶房就是他自己砌起来的。砖是那种带着红土色的砖,是他一个人从山里挖来的,他隔三差五去挖,碰到有人问他挖这种砖做什么,他就说是砌鸡窝,再也不说多余的话,做出忙活的样子,样子自然会夸张一些。等人家走开了,走远了,他“啪”地啐下一口唾沫,说,真爱管闲事。他倒不是恨人家爱管闲事,而是恨自己没本事。
    奶奶有时私下也说爷爷没本事,说他连一把篾刀都拿不起。说太爷爷在世的时候就想让他学一门手艺,太爷爷过世后他才想去学一门手艺,但一切都晚了,他跟着篾匠师傅学了三个月就跑回了家,到现在村里还有老人在背后笑话他。奶奶笑着说,那时候大家都年轻是不假,说全是因为我,完全是借口。
    那年冬天,爷爷在山上挖了一冬天的砖,见哪里有土包包塌陷了,露出了砖块,他就挖。挖出来的砖虽说长短不一,厚薄有别,用糊泥一砌,也是见棱见角,平平展展的。到了春天,问题来了,刚开始也没觉着什么,只是从墙缝里冒出那么几根青草,后来,墙砖上竟也冒出了青草。爷爷在墙根下来回踱步,悔得不行,原来他没将砖面的残根刮干净,那可是山里的野草不是么。每到春风绿墙头,爷爷就觉着难受,好像是自己的什么隐私又暴露了在外人面前,曾几次想借着下暴雨的时候将砖墙推倒。又疯了不是,又疯了不是,奶奶就死死抱住他,气得奶奶叫天。奶奶说,就一个古古怪怪的人,怎么说。

    从那以后,爷爷开始安份了起来,每次收工回到家里,就恃弄那个菜园子。
    爷爷的菜园,是村里最好的菜园,尖椒总是比别人家的长,茄子也总是比别人家的大。菜园里还种了不少甜玉米。有一回,华子想用木手枪与我换煮熟的玉米棒吃,被奶奶碰见了。奶奶将木手枪还给了他,又把他带回我家,塞给了他一个玉米棒。华子吃玉米棒的时候,悄悄将木手枪还给了我,说,我们以后要在一起玩。但不久,华子就跟着爸爸妈妈到好远好远的地方读书去了。
    人勤地生宝,奶奶说,那些年,人家是羡慕死了。气死人哦,村里有的小媳妇说,我家还是他家要来的种呢。有一天,村里几个小媳妇嘻嘻哈哈来到小五的菜园蓠芭,看到小五拿了一把锄头在除草,就远远地喊着小五叔小五叔。爷爷只管自己埋头干活。她们来过两回了,非要讨教什么经验。爷爷说,你们用锄头,我也是用锄头,你们用鸡粪,我也是用鸡粪,有什么经验呢。他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经验。要说经验,也是有的,都是靠土地过日子的人,难道你们就不懂么?所以爷爷就不想搭理她们。
    夏天青椒紫茄,秋后萝卜芥菜,就这么一茬一茬地陪着爷爷过日子。一晃,我也快上一年级了。
    有一天,爷爷坐在门前晒太阳,我走到跟前,扭着脖子说,华子有一把很好很好的弹弓,说着将双膝跪往爷爷的膝盖上,一边攀着爷爷的肩膀,努力往上蹭。“呯咚”一声,我们爷孙俩连人带椅仰翻在地。妈妈急急奔出门,一看这阵势,歪耶喂,赶紧将爷爷扶起来。我躲到一旁,还是没有逃过妈妈几巴掌。你也是,小五拍拍自己的衣裳,一边在责怪妈妈不该打我,说,你们才回来几天!
    惯、惯、惯,会惯成个什么样儿!妈妈朝我瞪了一眼,转身进屋了。爷爷摸摸我的头,笑笑,我立在那儿一声不响。爷爷说,一定给你做一把。我还是一声不响。那就算了。我看到爷爷往出走去,两手交在背后,径直走到了菜园蓠芭边。
    菜园已经不像菜园了。已是开春时节,几棵枯败的玉米秸还立在那儿。奶奶曾经劝爷爷把蓠芭弄好,说如今村里都看不到谁家养猪了,鸡也少了,要不种点小葱蒜苗,也方便。爷爷就动起老腿老胳膊,将蓠芭修好了,可现在的菜园里已经看不清哪是野草哪是葱蒜了。就在前些年,等正月里走完亲戚,爷爷都要吩咐我爸从山里弄点杉树桠回来,怕钻猪钻鸡,毁了园子,我爸也是照着做了。自从爷爷寒过一次,任凭爷爷怎么说,我爸就是不听,说,你到镇上看看,十块钱我可以扛一蛇皮袋菜回来。爷爷似乎根本听不进去,说,你能干。看到爷儿俩又在抬杠,奶奶就出来当和事佬,骂我爸爸不该顶爷爷,说,这么好的房子说造就能造起来,不也有你爸爸的功劳么。就听到爷爷长长地叹了一声气,再也不说话。
    见到那把蔑刀的第一眼,爷爷可高兴了,用拇指肚在刀口上试了试。看到爷爷那个乌黑的拇指甲,我想一定比那个锈刀口厉害得多。爷爷可以用指甲在木板上划线,在砖墙上记数字,还有剥萝卜皮,厉害得很。此刻,他拿过脸盆从压水井里接了半盆水,就着一块红砂石磨了起来,直到将刀口磨得发青,发涩。就在他将蔑刀提过盆口的时候,一个红锈色的水滴在盆中袅袅地在漫散开来,爷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轻轻说了声,他妈的,真是鸦片啊。
    爷爷在一年前自己想把烟戒了,那会儿还没戒得了,爸爸不知从哪里给他买来一大包糖果,说是戒烟糖。哄鬼哦,他不吃。我从房间里跳了出来,说爷爷不吃我吃。好好好,都拿去,爷爷说。爸爸朝我眼睛一横,是你吃的么?后来,我时不时往爷爷嘴里塞进一颗糖,爷爷不想吃,我偏要塞进去,爷爷含住后,我就很开心,将糖纸理开,展平,压在一本书里,说,又是一张。就这样,爷爷把烟戒了。
    我发觉,戒掉了烟瘾的爷爷彻底变了个人,成天就想着为我造一件无人能敌的“兵器”。这不,对于做弹弓,他已经琢磨了好些日子了。用菜刀肯定是不行,按说也是行的,爷爷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行。我跟着爷爷从菜园蓠芭边一直寻到村前水塘柳树下,没有找到合他心意的。我说,做双叉的就行了。
    华子也是双叉的,怎么比?
    比他的大就行。
    你的手比他的手小呢。
    手小就做小的呗。
    爷爷站在水塘边,不作声。一群小鸭子在水塘里游来游去。听到爷爷在喃喃自语,都已麻翅了,快过端午了吧。爷爷最后也没找到大小合适的枝条了,就千哄百骗,给我做了一个装蛋的线袋了。这可是个稀罕物,就引得一帮小家伙偷偷溜到我的身后,瞅准蛋袋狠狠捏上一把,我常常哭着回家。爷爷笑了,说,你看看,我说了人家会喜欢的么,于是又给我装进一个蛋。时间一长,我竟把弹弓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直到第二年开春,我又才想起来。我想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着手做弹弓了,他不知从哪里劈来几个分了三个叉的树枝,问,哪个合适?我立在那儿看傻了,抬头看看爷爷,他用一个食指在鼻翼边不停地在抠抠摸摸,他大概是在猜测我说的与他的想法是否一致。我又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他。
    你说吧,哪支好?爷爷说。
    哪支都不好。
    总有一支好的喽,爷爷好像希望我尽快确认下来。
    三个叉,不好,我说着又抬头看了一下爷爷的脸,我说不上爷爷是在笑还是没有笑,爷爷看了一下别处,好像是有些失望,我实在不想难为他,说,人家华子是两个叉的。
    没想到爷爷俯下身来,附在我耳边说,三个叉的不就等于双发子弹么,华子肯定比不过嘞。那双发子弹又能打什么?
爷爷说,这样吧,我先做好,做好了你再看。双发子弹的弹弓会是什么样子的呢?等弹弓坏子风干,又过去了两个多礼拜。这两个多礼拜,爷爷也没闲着,或者说他不想闲着,脑子也一直没闲着。他想给弹弓四个叉叉的端头各编一个竹编套箍。编套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是不容易。爷爷先用蔑刀取一层薄薄的青蔑,然后放到锅里去煮,捞出来晾干,晾干后的青竹蔑像稻草一样柔软。接下来就是编。瞧爷爷那神情,嘴巴没着,眼睛从老花镜里投射出光芒。我问爷爷,双发子弹能打多远?爷爷说,有多远就能打多远。
    是不是比枪打得还远?
    比枪打得还远。
    你说弹弓能打两个地方,是不是一个打华子的鼻子,一个打华子的嘴巴?
    对,——噢,都打不得。爷爷停下手里的活,问华子打过我没有。我说,没有哇,他叫我把眼睛闭上,先用弹弓在我鼻子上碰一下,说要对着我的鼻子打,我如果听到“啪”的一声就倒在地上装死,不要睁开眼睛。
    哦,华子在跟你玩呢。
    不是,是真的打了。
    那子弹打到哪里去了呢?
    我开始也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华子骗我说,弹弓打偏了,打到他自己嘴巴上了。他把嘴巴伸过来让我看。我用手去摸那个包,还没碰着,一颗又红又大的李了从他的嘴里滚了出来。他差点笑死了。
    爷爷听到这里,也笑了,说,这么说,我们就做一把打李子的弹弓。
    从此,双发三叉弹弓就成了我打李子的好玩具,每每出手,最少能打下两个。爷爷背着手,站在一旁看着,干巴巴的脸上准会装满了笑,脖颈上的皱褶都会抖动起来。
    没有过多久,爸爸就给我买了一把新弹弓,我把双发弹弓交给了爷爷。那天,我回到家里,爷爷正将那把双发弹弓藏进一个柜子里,他一转脸就看到了我,说,你,吃过饭没?
    爷爷,你不是看到我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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