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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4-1 17:13:1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hdtben 于 2016-4-1 17:14 编辑

在孙庄,有两个亲兄弟孙明和孙火,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说过话了。
两兄弟是在他们父亲去世时彻底决裂的。那个时候,他们的父亲孙宁德已经死了三天,却无人料理丧事,正值八月盛暑,整个村子都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尸臭。
一场酝酿了三天的暴雨突然来临。大雨之夜,孙宁德停尸的茅屋突然着火,几乎被焚烧殆尽。有邻居说,他似乎在雨夜看到过茅屋边有人影;不过,他随后又解释说,天太黑,雨势很大,加上他刚睡醒,有些癔怔,可能看错了。
不管怎么样,孙宁德已经被大火焚烧得只剩下了一堆焦炭和骨头,再不安葬,恐怕将招致更多的闲话。毕竟两兄弟的不和,由来已久。父亲死后三天还没有安葬,已经让两兄弟“名声在外”。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同族的长辈已经看不下去了,他们觉得“死者为大”,两兄弟的矛盾一时半会儿肯定化解不了,但是全族人的脸面还是得要的。于是,他们主动提出孙明、孙火两家合办葬礼。两兄弟不置可否,事情就由族长孙友顺定下了。他们合计在第四天中午,将两兄弟的父亲孙宁德安葬到全族的坟地里。族长让孙火把院子收拾停当,准备把灵堂设在孙火家。
第四天,暴雨倾盆,从早上一直下到中午,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暴雨狂落之际,所有人都大声吼着说话才能让对方听见。前来吊唁的宾客已经被淋得无处安身,因为虽然停在院内的棺材封得严严实实,而且还用沥青刷了三遍,唯恐漏下一个小缝,可仍旧无挡不住烧焦的尸臭味。临时搭建起来的雨棚,也只是勉强盖住了棺材,院子里并没有别的安身之处,屋子里又挤满了准备宴席的人。同族的、本村的人早做了防备,用一条长毛巾或者布条封住了口鼻,前来吊唁的宾客虽然头上系着白色的“孝布”,可没有人敢将它们挪到口鼻上。他们只好挤在到门外的围墙边临时搭设的雨棚下,考虑到根本不能说悄悄话,他们索性都闭口不谈,又躲避着彼此的目光,显得很尴尬。
声音最大的是族长,他高声指挥者族人来应对吊唁的宾客,丧礼的答礼,还有发丧的细节。丧事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到场的人显得很忙碌。即使无所事事的人,也不免替这场葬礼担心,因为雨实在太大了。
大雨早已浇透了路面,门前来来往往的人群早已将湿透的土路踩成了烂泥,污水很快就灌满了刚踩出的脚印,再踩上去就得十分小心,不然就有滑倒的危险。
紧接着发生的事情更加让人郁闷。由于棺材是连夜打造的,为了尽快让孙宁德下葬,族长孙友顺连夜差人找了邻村最好的棺材铺老板吴正兴,还找了族里的三个会木匠活儿的年轻人给吴正兴打下手,甚至还把自己做棺材板的板材都拿了出来,为的正是能够赶在正午葬礼到来之前做好棺材,让孙宁德早点儿入土为安,还大家一个清净。
当晚火光冲天,人声喧嚷,引得犬吠声此起彼伏。一行人在大雨之夜匆忙赶路,想要连夜选好墓地所在,连看风水的先生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了墓地。黑暗之中,大家埋头走着,一路无话。
吴正兴果然不负众望,在破晓之际打好了棺材。孙友顺看了棺材,很满意。很快,他就让族中两个经过事儿的老人去把收敛回来的孙宁德烧焦的尸体快速地放进了打好的棺材,让人订好了棺盖。
紧接着熬沥青的大锅架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沥青和尸臭的气息,让人几近晕厥。大家都不肯多说话,唯恐多吸进一口气,感染上疫病。
孙火接受了族长的安排,却漠不关心,好像父亲的葬礼跟他无关一样。他就坐在那里,看着熬沥青的黑烟四起,一动不动。
等到刷完了一大锅的沥青,已经差不多快中午了。放下了刷子的吴正兴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院门太窄,想要抬出棺材,非要砸毁一部分或者干脆拆掉它。
坐在一旁一宿无话的孙火突然拎起大斧对着门框劈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就将门框砍得一干二净,随后又将两边多余的砖头砍得七零八落。这一砍,惊得人噤声不语。
不过砍完之后,棺材明显能通过了。
本地丧葬的规矩,抬起来就不能放下,不然灵魂就会受到搅扰。因为棺材一旦抬起,孝子贤孙们的哭声是不能停的。这两样都是不能轻易冒犯的禁忌。
考虑到当天的雨势很大,道路泥泞,路上抬棺人一脚跌倒,因此找来了村里的八个精壮年劳力,来抬一口沉重的松木棺材,准备一路上四人轮换,抬到墓地为止。
当天发生的事情,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两兄弟被死死摁倒在泥地里的场景。
大家协助抬棺人将棺材抬出了庭院,“孝子贤孙们”开始哭声四起。抬棺人两股颤颤,小心翼翼地两棺材掉头,直奔西边的墓地而去。
大家远远地就看见前面路口站着一个人,手里还拎着什么东西。族长想要停一停,可是抬棺人都反对,他们觉得“一口气”抬到墓地才好。一群人抬着棺材,后面跟着的是呼号的哭丧声,还有不知所措的孩子的哭闹声。
走得越来越近了才发现,路口站着的手拎锄头的正是孙明。他正朝送葬的人群大步走来。
孙明手起锄落,众人四散躲开,棺材在泥地里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黏进了稀泥里,泥浆四溅。抬棺人的反应也出人意料得快,四人一拨,将兄弟两人紧紧地摁进了泥地里。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孙火手里死死地攥着一把砍刀。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并没有人感到惊讶。或许可以说,大家一直都在等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这一刻,众人已经等了两年,可这两年间孙明和孙火除了见到对方远远地绕着道儿走之外,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即使这兄弟俩跟同一群人打交道,也努力避免从别人那里听到对方的消息。这几乎是村里人默认的规矩:他们在孙明面前从来不谈起孙火的事情,在孙火面前也不绝不会提及孙明。
这两年间,孙火在路上看到孙明(哪怕他以为是孙明的人)的影子,远远地就绕道了。有一次两兄弟同时开着拖拉机在一条非常窄的路上相遇了,孙火想都没想直接就把自己的拖拉机开到了路边干涸的小溪沟里,险些摔断了大腿。尽管孙火一再强调自己是因为自己不小心造成的,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两兄弟的故事,已经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无论是集市上、附近的村子里,还是某条不知名的路上,都可以听到关于这两兄弟的谈论。时间久了,竟有几十个不同的版本。有一种非常离奇的说法,说两兄弟之所以闹不和是因为孙宁德视财如命,留有一笔巨款,可是因为年纪大了,将放钱的地方给忘了,两兄弟都以为对方私吞了钱财,心中不满所致。
这种说法非常有意思,因为孙宁德节在茅屋里节衣缩食的生活方式符合某些死后被发现在枕头里藏巨款的守财奴的描述。但是众所周知,孙宁德之所以住在茅草屋里,是因为孙明将他赶出了家门,而孙火又觉得父亲和哥哥从来没有尊重过自己的想法,让他难以接受,于是他也拒绝让父亲跟自己一起生活。
在两兄弟沉默的僵持中,孙宁德无处安身,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在村子里一块荒凉低洼的无主地上建了一间茅草屋。两年间,他几乎是靠族人和村里人的偷偷接济度日。这期间,只有孙宁德女儿孙英带上孩子来看过他。
葬礼那天,大雨瓢泼一般,雨声遮蔽了喧嚣,每个用力说话的人都仿佛在演着哑剧。在葬礼的现场,孙宁德的女儿孙英哭得最厉害,她两只手拎着两个路都走不稳的孩子,紧紧地跟在抬棺人的后面,跌跌撞撞,幸亏别人的搀扶,不然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走路了。她哀嚎的神情,让人过目不忘,想起来都会不寒而栗。
等到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孙英的丈夫――一个瘦削、沉默的中年男子来接她。孙英抱着怀里的儿子走在前面,男子一言不发地拉扯着稍大一些的女儿走在后面。
这是孙英最后一次回到孙庄。
孙明和孙火从葬礼之后再也没有说过话,直到孙英的丈夫张明远――那个瘦削的男子(他似乎更瘦了)来到孙庄。
他先来到孙火家,孙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咬牙说了两个字:“不去!”孙火拒绝了之后,开始嚎啕大哭。他的妻子张春华——张明远的姐姐,抱住他,一言不发,只是流泪。
张春华喃喃自语:“我已经为别人流干了眼泪,怎么还能哭得出来。”
孙火说:“那是我的妹妹啊。”
张明远又来到孙明家,孙明站在门外,眼睛睁得出奇的大,身体颤抖,冲他大喊:
“滚!要不是我妹妹跪着求过我,我今天就不打算让你离开这儿!快滚!”
孙英的丈夫只好默默地离开了。
又过了几年,孙英的儿子小亮都已经十来岁了,他带着妹妹欢欢来到孙庄。
两个舅舅都非常热情,小亮也和欢欢玩得很开心。
欢欢对孙火这个不苟言笑的舅舅有些害怕,不敢上前,孙火只好尴尬地笑了笑,问:
“怕舅舅干啥?想吃什么好吃的,舅舅给你买。”
欢欢怯生生地说:“我想吃红烧肉。”
孙火听完大笑。
孙火让妻子去上街买菜,然后跟正在低头玩耍的欢欢开玩笑似的说:
“以后到舅舅家,我让舅妈天天给和做好吃的。”
欢欢不抬头,说:“大舅也让我到他家去呢。”
孙火又问:“大舅还说了些什么?”
欢欢说:“大舅让我跟哥哥不要回家了。”
孙火:“那你怎么想的呢?”
欢欢说:“我奶奶在家没有人给她做饭呢。她肚子该饿得咕咕叫了。”
孙火显得有些尴尬,停了一会儿,他又想发问,可终于还是忍住了。
第二天,欢欢嚷着要回家,孙火有些为难,他曾经发誓(孙明也一样),这一辈子都不再去妹妹家。可是两个孩子是自己偷偷跑来的,让他们再走回去,有些于心不忍。
孙火说:“舅舅送你俩回家。”
小亮说:“我们还是自己回去吧。”
孙火问:“为什么呀?”
小亮说:“我爸说没脸见你和大舅。”
孙火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笑了,接着问:
“他还说了什么呀?”
小亮说:“他还说我们以后想来就可以来,不用管奶奶怎么说。”
孙火喃喃自语:“是啊,现在他才活明白,晚了呀。”
小亮说:“其实是我爸送我们俩来的,送到村前的路口他就回去了。”
孙火摸摸小亮的脑袋,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孙火决定把两个小家伙送回去。他骑着摩托车一路向北的时候,两个小家伙坐在摩托车的前面兴奋地指路,他却是心中一阵酸楚,说不出话来。
来到了熟悉的门前,他下了摩托车,没有打算进屋,两个小家伙已经迫不及待地冲进屋里嚷起来:
“舅舅来啦舅舅来啦!”
孙火将摩托车掉了个头,准备要走之际,张明远走了出来。
张明远面色难看,仿佛害了重病,他一脚踏在门外,扶住墙,勉强才能站住,赔笑说:
“二哥不进来歇歇吗?”
孙火没有回答,转身跟他一起走了进来。
屋内一股浓重的中药味道,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霉味。
孙火问:“你这样多久了?”
张明远回答:“都好几年了,那孩子(已经死去的大女儿)和他妈都不在的那一年落下的。”
孙火说:“我本来都不打算再踏你家的门槛的,不为别的,就为了我妹妹过去受的苦,我也该好好修理你一顿。可是我答应她了,我答应她了,就不能为难你了。”
张明远说:“是啊。我这不是遭报应了嘛!”说完,咳着咳着突然尴尬地笑出声来。
孙火冷冷地说:“真有报应,你就不在这儿咳嗽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盯着张明远。他想,我妹妹这一辈子就是毁在你们娘俩的手里啊,你娘那个老妖精害了那么多人,还没受什么罪就死了,实在是太不公平……
张明远不敢抬眼,只是唯唯诺诺地说:“对,我是混蛋,我知道……”
孙火想打断他,可是张明远一阵咳嗽,让他把话又咽了下去。
孙火说:“你也不用再赌咒发誓了骂自己了,老天有老天的主意,省得再连累孩子跟你一起遭殃。”
张明远尴尬地说:“是是是。不说啦不说啦。”
孙火想起张明远年轻时脾气暴躁、满脸杀气的样子,又想起妹妹曾被拳打脚踢过的往事,心中蹿起一团无明业火,恶狠狠地说:“我要给我妹妹上个坟。”
张明远颤颤巍巍地要起身想要带他去,却被孙火却拦住了。孙火说:
“这俩孩子知道在哪儿吗?”
小亮小声地说:“我知道。”
孙火说:“走吧,咱们仨去看看你妈。”
祭拜过孙英的坟墓之后,孙火将两个孩子送回了家。孙火掏出了在路边买的玻璃球,对小亮和欢欢说:“你们俩现在外面玩蹦珠儿,我跟你爸还有点儿事要说。
两个孩子在门前玩了起来,孙火走了进去。
孙火对张明远说:“孩子的事情,你要是愿意,可以跟着我。我还不至于让他们挨饿受冻,他们只要愿意上学,我会支持他们。”
张明远说:“我没脸,你们看着怎么办合适就怎么办吧,我也是有心无力了。”
孙火说:“我大哥要是也有这个意,我也不反对。反正孩子在哪家都会当成是自己的来养。”
张明远说:“我明白。”
孙火说:“欢欢也可以上学了。你想想吧。”
张明远说:“好。”
这一年秋天,小亮和欢欢来到了孙庄。
孙明和孙火对两个小家伙的到来都非常高兴,但是这依旧没有改善他们“冷战”的关系。小亮和欢欢可以在这两个舅舅家到处走动,可以有意无意地讲在这个舅舅发生的事情给另外一个舅舅听。可是一旦走出了各自的家门,两个舅舅的事又成了彼此不能言说的禁忌。
孙明和孙火通过这两个小家伙,了解到对方的不少事情,可依旧没有人往前迈出一步,打破僵局。
转眼小亮已经高中毕业了,欢欢也开始读初中。两个孩子似乎已经通过身边人的言行举止,了解了不少东西,学会了在一个舅舅面前不再谈论的话题。孙明孙火两兄弟再次失去了彼此的“联系”。
这样的事情又持续了几年,孙明的两个孩子婚嫁都已经定了,孙火的两个孩子也快要成家,两兄弟却依旧没有任何联系,都没有为对方道贺的意思。
小亮和欢欢夹在两家之间,越来越尴尬,索性后来都住在学校,很少再回两个舅舅家,这让孙明和孙火都有些失落。
不过,有意思的一点是,最近有人看到两兄弟在路上打过一次招呼。据说那次孙明和孙火有一次在集市上相遇,猛然遇见,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像失去联系很久、关系疏远的朋友那样尴尬地冲彼此微笑点头,然后不说一句话,就相互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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