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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张弘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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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曾国藩的正面和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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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0-12-22 15:52:16


风波的触发点是练兵。
曾国藩不是军人,也从来没有摸过武器。但是他毕竟从道光二十九年起,兼任过数年的“兵部左侍郎”(约等于今天的国防部副部长),加以他以经世致用为志,对大清国家武装情况有较一般人远为深入而全面的了解。
他深知,依靠目前这支大清军队,打败太平军是不可能的。因为晚清国家军队是一支没有灵魂的、没有“天良”、没有精神力量的军队。曾国藩说过:“国藩历年来痛恨军营习气,武弁自守备以上无不丧尽天良!”
74中国军队的纪律
要挽救这个国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赤地立新”,自己动手,练出一支崭新的有战斗力的队伍。所以,在接奉圣旨后的第十天,曾国藩就复奏,要在长沙创建一支新的军队。
曾国藩练兵,首重给军队注入“良心”和“灵魂”。他在中国军事史上首先发明了“政治教育”。创立湘军之后,每逢三日、八日,他要把军队召集到操场上,进行政治动员。他亲自训话,用“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孔孟之道和“不要钱,不怕死”的岳飞精神激励将士,教育他们忠君爱国,不得扰民。
这当然是好事。但问题是曾国藩又一次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权力范围之外。和各地国家军队一样,驻长沙的绿营军,军纪废弛、四处扰民,令全长沙头疼。曾国藩命令驻省的正规军队每三八两日,与湘军一起“会操”。曾国藩自己说:“传唤(绿)营兵,一同操演,亦不过会弁委前来听我教语”,开启他们的天良。他为了唤醒这些兵痞的良心,也确实苦口婆心:“每逢三、八操演集诸勇而教之,反复开说至千百语,但令其无扰百姓。”“每次与诸弁兵讲说,至一时数刻之久。虽不敢云说法点顽石之头,亦诚欲以苦口滴杜鹃之血。”其目的“盖欲感动一二,冀其不扰百姓,以雪兵勇不如贼匪之耻,而稍变武弁漫无纪律之态” 。
这一利国利军之举,却差点让曾国藩送了命。
大清政治惯例是文官不管军队的日常事务。即使是巡抚这样的实权大官,也不会具体过问军队的日常操练。文官们虽然痛恨曾国藩,但也只能形于辞色,性情粗野的军人们却没有这么好脾气,他们立刻付诸行动。
带头闹事的,是长沙副将清德。他在太平军进攻湖南时曾临阵脱逃,此时面对曾国藩却很勇敢。他不仅带头抵制会操,“操演之期,该将从不一至”,而且摇唇鼓舌,四处鼓动各军不要受曾国藩的摆弄。
行事至刚的曾国藩立刻给皇帝上了个折子,弹劾德清,并猛烈抨击湖南驻军“将士畏葸,疲玩已成痼习,劝之不听,威之不惧,竟无可以激励之术”。尚方宝剑很快显示了威力。咸丰皇帝立刻将清德革职拿办。这是曾国藩出山之后,与湖南官场发生的第一次正式冲突。
表面上看曾国藩在这次冲突中取得大胜,实际上失败的隐患已根植在这场“大胜”之中。
晚清官场最重要的潜规则是“官官相护”。常在河边走,谁能不湿鞋?只有彼此掩盖,才能最大限度保证大家的集体安全。动辄咬人,足以令人人自危。湖南官员从此对曾国藩更加恨之入骨。清德的上司、湖南提督,也就是驻湖南最高军事长官鲍起豹更伺机报复,而机会也很快就来了。
绿营军看着曾国藩招来的这些湘勇土包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经常借故与湘勇发生械斗。八月初四,鲍起豹的卫队又寻衅攻打湘勇,双方各有负伤。
军队没有纪律,何以平贼,何以安民?曾国藩向鲍起豹发去文书,要求他逮捕带头闹事的绿营兵,以杜私斗之风。
鲍起豹决意要借这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曾国藩。他故意将几名肇事士兵五花大绑捆起来,大张旗鼓地押送到曾国藩的公馆,同时派人散布曾国藩要严惩这几个绿营兵的消息,鼓动军人闹事。绿营一传二、二传三,越聚越多,群情激愤,纷纷上街,游行示威,要求曾国藩释放绿营兵。长沙城中一时大乱。
张亮基调走之后,湖南通省官员都和曾国藩气味不投。出了这个事,满城官员都关起大门,袖手旁观,心中暗喜。“营兵既日夜游聚城中,文武官闭门不肯谁何。”等着要看曾国藩的笑话。绿营兵见状,胆子更大,居然开始公然围攻曾国藩的公馆。
曾国藩的公馆就临时设在巡抚衙门的射圃里,与巡抚骆秉章的办公室仅一墙之隔。曾国藩以为绿营兵胆子再大,也绝不敢武装攻击他这个二品大员。所以被绿营兵包围后,他还若无其事地处理公文。不料绿营兵竟然破门而入,连伤了他的几个随从。连曾国藩自己都差点挨刀。曾国藩夺门而逃,几步窜到隔壁巡抚办公室门前,连连急叩。
绿营在门外闹事,巡抚骆秉章听得一清二楚,但是却装聋作哑,暗暗发笑。他早应该出来调停,却一直假做不知。直到曾国藩来叩门,他才故作惊讶,出来调停。绿营兵一见巡抚驾到,马上规矩下来。
骆秉章的调处办法是命人把鲍起豹捆送来的那几个绿营兵带过来,他亲自上前松绑,还连连向他们道歉,说让兄弟们受委屈了!
绿营兵面子挣足,兴高采烈拥着这几人而去。
只剩下骆曾二人了,骆秉章一句安慰的话也没对曾国藩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将来打仗,还要靠他们啊!”就转身走了。
曾国藩气得哑口无言。
湖南官员们眼见前一段飞扬跋扈的二品大员这次被狠狠地修理,个个眉开眼笑,把这事当成笑话,四处飞传。一时间,满城都是对曾国藩的讥笑之声。“司道群官皆窃喜,以谓可惩多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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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0-12-22 15:52:44


这是曾国藩出生以来,第一次遭遇真正的挫折。进秀才的艰难,画稿遭人嘲笑的尴尬,比起这次挫辱来,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堂堂副部级官员,差点让闹事的兵痞杀了,还没处讲理。这种难堪在整个大清朝的历史上,也不多见。我们可以想象曾国藩是如何心血上冲,夜不成寐。
曾国藩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向皇上控告。干脆,借这个机会把到省办事以来所受所有排挤委屈都痛快淋漓地向皇帝陈诉一番!
然而细一想,他就知道这种做法行不通。这一道奏折上去,顶多打倒一个鲍起豹,能把湖南全省官员都搬倒吗?如果搬不倒全省官员,那么以后他在湖南的处境,岂不是更要寸步难行?
经过几夜不眠的反思,曾国藩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好汉打脱牙和血吞”。他不再和长沙官场纠缠争辩,而是卷起铺盖,带着自己募来的湘军,前往僻静的衡阳。全省官员瞧不起我,我不争一日之短长。等到我在衡阳练成一支劲旅,打几个胜仗给你们看看,那时自会分出高下。这才是挽回面子的最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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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0-12-22 15:53:04


咸丰三年八月,曾国藩带着受伤的自尊心到达衡阳,开始赤手空拳创立湘军。
确实是赤手空拳。
刚到衡阳,曾国藩面临着五无:
一是无办公场所。
二是没有名正言顺的职权。开始他想挂上“统辖湖南湘军总营务局”的牌子,写好之后,又感到不妥:正是他过分张扬的言行使他与湖南官场呈现紧张状态,这个牌子一挂出去,必然会引来湖南官场的再次攻击。因为谕旨中明确写明他的权力是“帮办”,而不是“统辖”。想了想只好把牌子摘了下来。
三是还没有经验。军事是高度专业化的,进士出身的曾国藩没有当过一天兵,对于行军布阵,带兵训练,没有一点实际经验。如何招兵,如何筹饷,如何采购武器,如何编营,如何训练,如何制定营规,如何选择军官,如何设定军饷标准,如何排兵,如何布阵……太多环节要从头学起。
四是没有朋友前来帮忙。长沙之辱使曾国藩脸面丧尽,人心离散。不但通省官员们不齿于他,甚至他的那些好友郭嵩焘、郭崑焘、刘蓉、左宗棠,也都认为他行事鲁莽,难以成功,竟没有一人愿意前来帮他。
当然,这些都不算真正的困难,真正的困难是第五条:无制度保障。
文人练兵,这在大清史上是头一遭儿。湘军从出生这一天起,在旧体制内就没有安身之处。它就像一个私生子一样,不但被八旗绿营排斥,甚至也不被大清朝廷和官僚体系所接纳。它的最大敌人,不是太平军,而是旧体制。这种体制上的矛盾,最突出的表现就是没有军饷来源。
按理说,皇帝交给曾国藩的任务是练兵,军费自然应该由国家供给。问题是,当时国家财政收入用来供给绿营军饷尚且不足,不可能为他专拨经费。湖南省官员既与他关系紧张,自然也不可能为他慷慨解囊。毕竟,练兵这个任务,是曾国藩自找多事,并非国家或者湖南省政府的计划。曾国藩身为不伦不类的“帮办大臣”,没有财政权和税收权,根本不可能开辟固定饷源。
然而对于一支建设中的军队来说,钱太重要了。钱就是空气,钱就是生命,钱就是润滑剂。没有钱,大至招兵买马,采购武器,小至办公经费,日常吃喝拉撒,哪一步也推不动。曾国藩说:“筹饷更难于督兵”,“大抵军政,吏治,非财用充足,竟无下手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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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0-12-22 15:53:23


可以说,如果没有长沙之辱的刺激,曾国藩不可能克服这五难,开创湘军。长沙之辱如同一根针扎在心里,让他时刻难以自安,终于苦苦支撑,惨淡经营,斩关夺隘,排除万难。
没有办公场所,他就借住在一户祠堂里。
没有名位,他只好照旧用长沙时用过的“湖南审案局”五个字,来接送公文。
没有经验,曾国藩就自己在黑暗中探索。他精心果力,认真思考绿营兵种种弊端之原因,创造了许多崭新的军事原则,比如招兵不用城市浮滑之人,只选朴实山农。比如“将必亲选,兵必自募”,比如实行厚饷和长夫制度。这些创新,都是军事门外汉曾国藩殚精竭虑集思广益的结果。事实证明,曾国藩的思路是非常高明的,湘军日后的成功正是基于这些制度基础。
制定军事原则难,具体的筹备工作更难,曾国藩步步都需要摸索,不断失败,不断犯错。我们不谈陆军,先来看看曾国藩是如何创建水师的。
有水师就要有战船,曾国藩找来湖南全省的能工巧匠,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怎么造战船。
曾国藩开始想造木排御敌。他异想天开地认为,“盖船高而排低,枪炮则利于仰攻,不利于俯放。又大船笨重不能行,小船晃动不能战。排虽轻,免于笨,尤免于晃。”然而事实证明这不过是纸上谈兵,造好木排一经试验,发现木排顺流尚可,逆水行排则极为迟笨,且“排身短小,不利江湖”。以之当敌,不啻儿戏,于是改弦更张,一心造船。
既然无人会造,曾国藩就自己设计。湖南湖北赛龙舟风气很盛,于是他命人以龙舟为制,造了一批“曾氏战船”。曾国藩自己说:
余初造战船,办水师。楚中不知战船为何物,工匠亦无能为役。因思两湖旧俗,五日龙舟竞渡,最为迅捷。短桡长桨,如鸟之飞。此人力可以为主者,不尽关乎风力水力也。遂决计仿竞渡之舟,以为战船。
然而一试验,“曾氏战船”容易倾覆,根本打不了仗。费尽周折,曾国藩终于找到了明白人。从长沙前来的守备成名标向曾国藩介绍了广东快蟹船和舢板船的大概样子,又过几天,同知褚汝航从桂林前,向曾国藩介绍了长龙船的造法。于是曾国藩大雇衡州、永州的能工巧匠,在湘潭设立两个船厂,大量制造快蟹、长龙、舢板战船。“两厂之船,往来比较,互相质证。” 两位军官本身并非工匠,他们只介绍了外地船舰的大体模样,至于船的具体结构尺寸,乃至每一个部件,他都要和有经验的工匠反复设计,不断试验,史载曾国藩“创建舟师,凡枪炮刀锚之模式,帆樯桨橹之位置,无不躬自演试,殚竭思力,不惮再三更制以极其精。” 字字不虚。经过反复试验,终于建成十营水师。曾国藩建军,确实筚路蓝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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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0-12-22 15:54:01


然而比起筹饷来,以上这些都算不上艰苦了。
关于军饷,曾国藩想来想去,只想出了一个办法:劝捐。也就是说,劝那些大户捐款,回报是由国家授予他们一些荣誉性的虚职。他在衡阳设立劝捐总局,派人四出劝捐筹饷。
然而,曾国藩本身非官非绅,权力不明,收据由曾国藩自己刊印,信用不高。从咸丰三年八月到咸丰四年底,总局费尽口舌,一共才弄到一万九千多两银子,根本无济于事。劝而不动,他只好强行勒派。巨绅们如果拒不捐款,他就派兵动用拘押手段。结果得钱不多,招怨不少。曾国藩因此叹息:“劝捐之难,难于登天,费尽心力,迄无一获。”
甚至因为劝捐,他还得罪了皇帝。原来已故湖北巡抚杨健之孙杨江,急公好义,主动捐输军饷两万两银子,解了曾国藩的燃眉之急。曾国藩感动之下,想把他树为表率,带动捐输事业,于是上疏请旨,请朝廷批准将杨健列入祀乡贤祠。
杨健生前为官平平,且受过处分,其官声、治绩均不足以入祀乡贤祠。不过兵务紧急,同意他这个请求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不想精于小事忽于大计的皇帝根本体谅不到曾国藩的难处,恪守“名位不能轻易予人”的教条,大发雷霆,将曾国藩痛骂一顿,说他“所奏荒谬之至”,并且说“(曾国藩)实属袒护同乡,以私废公,显背圣旨,可恶已极。……著交部议处”。
而京官们部议的结果竟提出给以革职的处分。好在皇帝尚未失去理智,知道曾国藩这样的人缺不得,于是将处分改为降二级调用,使曾国藩由二品京堂降到了三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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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0-12-22 15:54:24


重重困难之中,曾国藩不止一次想打退堂鼓。但一想起长沙之辱,他便又鼓起了全部斗志。
吃尽了千辛万苦,曾国藩终于练成了一支一万七千人的队伍。咸丰四年四月湘潭之战中,湘军水陆不足万人,与三万之众的太平军作殊死战,十战十捷,以少胜多,歼灭太平军万余人。这是太平军兴以来清军取得的唯一一次重大胜利。
接到战报,咸丰皇帝大喜过望。自从镇压太平军以来,他所接到的都是兵败如山倒的失败报告,这样重大的捷报还是头一次。皇帝发出一系列上谕,嘉奖湘军,还特命曾国藩单衔奏事,湖南省文武百官,除巡抚一人之外,曾国藩皆有权调遣。这道上谕从根本上转变了曾国藩在湖南的政治地位。上谕先发至巡抚衙门,骆秉章接旨后,立即带着藩、臬两司等一班官员,拥着一抬绿呢空轿,亲自来接一直住在城外船上的曾国藩入城。骂他最凶的布政使徐有壬当晚单独拜会曾国藩,恳切检讨过去的态度。曾国藩的仇人鲍起豹则被皇帝下旨严责,革职拿办。
曾国藩的打掉牙和血吞,终于取得了胜利。他用自己的艰苦奋斗,成功地挽回了面子。
可以说,没有长沙之辱,就没有曾国藩后半生的功名事业。这一次挫而后奋的成功,给了曾国藩一次印象极深的自我教育,更强化了他愈挫愈奋,百折不挠的性格特点。从这次经验中,曾国藩领悟到,对于有志者来说,挫辱是最大的动力,打击是最好的帮助。咬紧牙关,把挫辱活生生吞下,就成了滋养自己意志和决心的营养。这构成了曾国藩生命经验中最核心的部分。几十年后,他还在家书中教育儿子说:“天下事无所为而成者极少,有所为有所利而成者居半,有所激有所逼而成者居半。” “百端拂逆之时”,“只有逆来顺受之法”。“所谓好汉打脱牙和血吞,真处逆境之良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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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0-12-24 11:07:38
五、江西的困顿与“大悔大悟”

                                  一

湘军的意外崛起,使昏惨惨黄泉路近的大清王朝又看到了起死回生的希望。一时间,朝廷褒奖,绅民欢呼,曾国藩成了滔滔天下的中流砥柱。
按理说,此时的曾国藩应该会呼风唤雨、八面逢源了吧?不是。曾国藩的日子仍不好过。因为体制仍然不顺,饷项仍须自筹。咸丰四年四月十四日,湘潭大胜之后仅仅九天,他在长沙给弟弟们所写信中沮丧地说:
饷项已空,无从设法,艰难之状,不知所终。人心之坏,又处处使人寒心。吾惟尽一分心作一日事,至于成败,则不能复计较矣。又说:余近来因肝气太燥,动与人多所不合,所以办事多不能成。
也就是说,湘军筹饷上的困难一如既往。曾国藩仍然经常和他人发生冲突,以致肝气上升,时常处于焦灼愤懑之中。
问题的焦点在于曾国藩没有实权。大清王朝各省的实权掌握在省长们也就是总督和巡抚们的手中,他们是全省官僚系统的绝对主人。下级官员的身家性命掌握在他们手中,对他们惟命是从。
曾国藩与督抚们虽然同一级别,在地方官员眼里却被视若无物。因为出山之后,皇帝给曾国藩的只是虚衔,既没有提拔下属的权力,又很难左右地方官的命运。军事离不开民事,招兵、选将,购置武器,“处处与地方官相交涉”,而地方官却往往不予配合。
曾国藩需要实权,这一点皇帝心里很明白。然而,目光短浅的咸丰却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他以前只知曾国藩胆子大,敢于撄皇帝之逆麟。这次才知道此人本领大,以在籍侍郎,振臂一呼,就集兵数万,所向披靡。如果他打败了太平军后反戈朝廷,那岂不是比太平军还难对付?即使他不反戈,但由汉人立下拯救王朝之全功,以后满洲八旗的威信何在?皇帝的如意算盘是让曾国藩游击野战,歼灭太平军有生力量。最后仍由盘踞在天京脚下的满族将领收功。因此虽然屡获大胜,湘军与清王朝体制上的矛盾仍然没有理顺,曾国藩的处境仍然十分艰难。这种艰难在江西表现得最为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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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0-12-24 11:08:13


鉴于湘军是唯一有战斗力的部队,咸丰皇帝命曾国藩出省作战,支援困境中的江西。
湘军出省作战实行的是“就地筹饷”,江西省官僚系统负有供饷之责。其时江西巡抚是陈启迈。其人气度狭隘,寸权必争。在他眼里,曾国藩不过是一个办团练起家的在籍官员而已,地位等同绅士,要在江西吃自己的军饷,就必须对自己惟命是从。因此他对曾国藩指手划脚,呼来喝去,而所下命令又朝三暮四,令人左右为难。曾国藩在奏折中有过这样的描述:
罗泽南克复广信以后,臣本欲调之折回饶州、都昌,以便与水师会攻湖口。陈启迈则调之防景德镇,又调之保护省城,臣均已曲从之矣。旋又调之西剿义宁,臣方复函允从,而陈启迈忽有调往湖口之信;臣又复函允从,陈启迈忽有仍调往义宁之信。
对这样一个毫不知兵的巡抚,曾国藩实在无法敷衍,只好拒不从命。这下子惹火了陈启迈,对曾国藩“多方掣肘,动以不肯给饷为词”。曾国藩没办法,只好自己想办法在江西筹饷,这又侵犯了陈启迈的财政权。在他的带领下,江西通省官员与曾国藩针锋相对。曾国藩要对商人抽税,地方官员马上也抽,强分一杯羹。曾国藩要任用一个地方上的绅士,地方官就扣住不放,甚至对敢于接近曾国藩的绅士打击报复。盖有曾国藩关防的捐输执照,不被地方官员承认,说曾国藩“未奉明诏,不应称钦差字样”;又说他“曾经革职,不应专折奏事”;说他“系自请出征,不应支领官饷”等等,极尽污辱玩弄之能事,大有挤垮曾国藩之势。曾国藩在江西数年之间步步荆棘,处处碰壁。曾国藩自己说他在江西“事事被人欺侮,故人得而玩易之也”,连与曾国藩积怨很深的王錱,也不无同情地说:“涤帅遭际若是,直令人急煞”,“涤帅所处真是不易。”
曾国藩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于咸丰五年六月十二日,以陈启迈“劣迹太多,恐怕贻误大局”,上奏参劾。陈启迈所作所为确实让人无法为之辩解,咸丰皇帝阅之大怒,立刻将陈启迈革职查办。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又重复了湖南的经验,这次参劾不但没有使其他江西官员束手,反而令他们变本加厉。接替陈启迈任江西巡抚的文俊行事一如陈氏,江西官员在他的率领下团结起来处处给曾国藩下绊子设障碍。甚至曾国藩的兵勇也被人毒骂痛打,遭受侮辱。曾后来在给朋友的信中回忆这段经历说:“江西数载,人人以为诟病。”又形容当时的苦况说:“士饥将困,窘若拘囚,群疑众侮,积泪涨江,以夺此一关而不可得,何其苦也。”
当然,使他“积泪涨江”的根本原因,不是江西官员的个人素质,而是咸丰皇帝对自己不信任。在籍之员出山带兵,本是激于对王室的忠心,不想皇帝却对他如此提防,曾国藩的寒心和委屈可想而知。他无时不想挂冠而去,但时势之危与圣人之教又不容许,只好百计隐忍,甘受煎熬,长年寸心如焚。“国藩昔在湖南江西,几於通国不能相容。六七年间,浩然不欲复闻世事。”“虹贯荆卿之心,而见者以为淫氛。碧化苌宏之血。而览者以为顽石。古今同慨。我岂伊殊。屈原所以一沈而万世不复者,良有以也。”委屈痛苦,溢于笔端。甚至这样对好友刘蓉说:“所至龃龉,百不遂志。今计日且死矣,君他日志墓,如不为我一鸣此屈,泉下不瞑目也。”种种不平之鸣,证明这是他一生中精神最痛苦的时期之一。一向对曾国藩多所讥评的王闿运,在编写《湘军志》时,也在日记中对曾国藩深表同情:“夜览涤公奏,其在江西时,实悲苦,令人泣下……涤公言:‘闻春风之怒号,则寸心欲碎;见贼船之上驶,则绕屋彷徨’,《出师表》无此沉痛!”
这就是曾国藩所说的“为江西所唾骂”,以及“又参抚臬,丙辰被困南昌,官绅人人目笑存之”的难堪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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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0-12-24 11:08:46


正在曾国藩痛苦万分之时,他接到了父亲的讣告。这个噩耗此刻倒成了摆脱困境的天赐良机。他立刻上疏要求回家守孝,并且不等皇帝的回复,把军队抛在江西,径直回到了湖南老家。
皇帝当然不会批准他在家守孝三年,在回复中催他立刻回到军中。曾国藩给皇帝上了一封奏折,一股脑地把自己压抑已久的愁苦愤懑都说了出来,期望皇帝会体谅他的苦衷,授与他职权。
曾国藩在奏折中将官场的潜规则说得很清楚。
他说,带兵打仗,必须依靠地方官员的支持。“至于筹饷之事,如地丁、漕折、劝捐、抽厘,何一不经由州县之手?”但地方官员只认他们权力体系内的运转规则,只听能掌握他们升迁权力者的话。他名义上为部长级官员,而 “文武僚属,大率视臣为客,视本管上司为主。宾主既已歧视,呼应断难灵通”。他“身非地方大吏,州县未必奉行,百姓亦终难可信”,所以“或臣抽厘之处,而州县故为阻挠;或臣营已捐之户,而州县另行逼勒。欲听之,则深虑事势之窒碍;欲惩之,则恐与大吏相龃龉”。
他虽有保举权,但由于所保人员非国家正规军出身,“徒有保举名,永无履任之实”。许多战功卓著的部下,“虽保举至二三品,而充哨长者,仍领哨长额饷。充队目者,仍领队目额饷。一日告假,即时开除,终不得照绿营廉俸之例,长远支领。”
他直言不讳地说:“以臣细察今日局势,非位任巡抚有察吏之权者,决不能以治军;纵能治军,决不能兼济筹饷。臣处客寄虚悬之位,又无圆通济变之才,恐终不免于贻误大局。”如果皇帝不给他督抚之权,他就只能“在籍终制”,就是说不复出山。
曾国藩以为他已经把委屈和困难说得够充分了,皇帝没有任何理由不给他这个卖命的走狗以必要的支持。没想到逞妇人之智的咸丰皇帝却和曾国藩较上了劲。适值此时天京内讧之后,太平军内部分裂,势力大衰,看起来已经指日可平,有没有曾国藩好像也没有大碍。于是顺水推舟,批准他在家守制三年,实际上解除了他的兵权。
这当头一棒差点把曾国藩打昏。他万没料到苦战数年竟是这样一个结果。而他的那些宿敌,也就是长沙城中的湖南官员们闻听此讯却一个个喜形于色。从传统伦理上来说,不论曾国藩是何居心,如此要挟皇帝都有违臣道。以前曾国藩以唯我独忠之态,居高临下,睥晲众人。而这次他们可抓住了把柄,举城跳着脚大骂曾国藩假道学,假忠义。蛰居荷叶塘的曾国藩有口难辩,遂“得不寐之疾”、患了“怔悸之症”,卧病在床。他在给郭崑焘的信中亦称:“以兴举太大,号召过多,公事私事不乏未竟之绪,生者死者犹多媿负之言。用是触绪生感不能自克,亦由心血积亏不能养肝,本末均失其宜,遂成怔悸之象。”
更让曾国藩痛苦的是,建立不世大勋的千载难逢之良机眼睁睁地从自己眼前溜走了。此际正当太平军由盛转衰的转折点,而他偏偏在这个时候回了家。他的许多部下,都因军功飞黄腾达。比如以知府投身于他的胡林翼早当上了湖北巡抚,以千总这样的低级军官身份加入湘军的杨载福也已经升为二品提督,而他却仍然是一个在籍侍郎,职位没有任何升迁。在他离开军队这段日子,湘军攻陷九江,杨载福、李续宾皆赏穿黄马褂,官文、胡林翼皆加太子少保,一时荣耀无比。只有他这个湘军创始人冷冷清清呆在家里,受人嘲骂。曾国藩虽被视为理学名臣,但功名心一向极炽,失去这个永垂史册的千载良机,他怎么能不懊悔莫及!
原本自诩硬汉的他这回有点挺不住了,举动大异常态,整日生闷气,“心殊忧郁”,动不动就骂人。他数着江西的一帮文武骂,骂够了就找几个弟弟的茬吆喝,一年之中和曾国荃、曾国华、曾国葆都发生过口角。弟弟们走了后,他又开始骂几个弟媳妇。语言粗俗,蛮不讲理,理学家的风度荡然无存 。
被酷热击中的荷叶,夜半仍然如同处于火炉之中。彻夜不眠的曾国藩时而在床上辗转反侧,时而在室内外踱来踱去。几年来的种种经历不断缠绕在他心头,在给曾国荃的信中他说自己在家中“回思往事,处处感怀”,“心中纠缠,时忆往事,愧悔憧扰,不能摆脱”,“近日天气炎热,余心绪尤劣,愧悔交集,每中夜起立,有怀吾弟而不能见。”
在极端痛苦中,他拿起了朋友向他推荐的老庄著作。几千年前的圣人之言给了他意想不到的启示,让他恍然见到了另一片天地。他像一个闭关的和尚一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把自己起兵以来的种种情形在大脑中一遍遍过电影。渐渐的,曾国藩静下心来了。
曾国藩反思到,在官场之上一再碰壁,碰得鼻青脸肿,不光是皇帝小心眼,大臣多私心。自己的个性、脾气、气质、风格上的诸多缺陷,也是重要原因。回想自己以前为人处事,总是怀着强烈的道德优越感,自以为居心正大,人浊我清,因此高已卑人,锋芒毕露,说话太冲,办事太直,当然容易引起他人的反感。他翻阅旧日信稿,发现了当日武昌告急时,他请求骆秉章发兵援救的一封信。写这封信时,他觉得字字有理有据,今天读来,却发现字字如锥如芒。信中称湖南湖北“唇齿利害之间,不待智者而知也”,不仅没有一点商量的口气,而且还略带嘲讽之意。为了防止骆秉章干预他募练水师,他又在信中早早地表明态度,“其水路筹备一端,则听侍(曾自称)在此兴办,老前辈不必分虑及之。断不可又派员别为措置” 。仍是一副舍我其谁、比谁都高明的架势。
怪不得当日骆秉章批评他刚愎自用。骆秉章回信的原话是说他:“行事犹是独行己见,不能择善而从,故进言者安于缄默,引身而退。” 说他做事听不进别人意见,所以也就没人愿意给他出主意。当时听了这话他不以为然,今天想来,才发现确实说到了自己的痛处。他在给弟弟的信中承认说:“余生平在家在外,行事尚不十分悖谬,唯说些利害话,至今悔恨何及。”
曾国藩回忆起在湖南时朋友们对他的批评:“近日友朋致书规我,多疑我近于妒功嫉能,忮薄险很者之所为,遂使我愤恨无已……仆之不能推诚与人,盖有岁年。”
朋友们不能理解他,难道都是因为不明大义,身处局外?他自己就没有任何责任?“行有不得,反求诸已”这句圣人之言,虽然耳熟能详,实际上却没有真正做到过。
他又想起弟弟对自己的批评:“曾记咸丰七年冬,余咎骆文耆待我之薄,温甫则曰:‘兄之面色,每予人以难堪。’”  
温甫是三弟曾国华。亲兄弟比别人说话更直接。确实,面对官场同僚,他确实常以圣贤自命,而以小人目人,面色如铁,话语如刀。
不光是对同僚,就是对自己的亲兄弟,他也成天一副“唯我正确”、“你们都不争气”的神气,处处批评教训,弄得当年国荃、国华到北京投奔他,结果都呆不了多久就返乡了。设身处地,推已及人,那些自尊心受挫的同僚当然也会以冷面冷心甚至排斥辱骂来对待自己。
经过反复放电影,他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了自身的致命弱点:太自傲、太急切、一味蛮干、一味刚强。
曾国藩终于认识到,行事过于方刚者,表面上似乎是强者,实际上却是弱者。这片土地上真正的强者,是表面上看起来柔弱退让之人。所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江河所以为百谷之王者,以其善下”。所谓“大柔非柔,至刚无刚”。中国社会的潜规则是不可能一下子被扫荡的。那些他以前所看不起的虚伪、麻木、圆滑、机诈,是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必须手段。只有必要时合光同尘,圆滑柔软,才能顺利通过一个个困难的隘口。只有海纳百川,藏污纳垢,才能调动各方面的力量,达到胜利的彼岸。
曾国藩在这里把家居的两年称为“大悔大悟”之年,经过一年多的乡居,曾国藩的思维方式发生了重大转变。后来他回忆自己的这一变化说:“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人家不是。自从丁已、戊午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几分是处,故自戊午至今九年,与四十岁前迥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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