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黑蓝论坛

 找回密码
 加入黑蓝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楼主: 用月光取暖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阅读推荐】吕新:《夜晚的顺序》

[复制链接]

4

主题

0

好友

53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31#
发表于 2007-11-23 15:30:23 |只看该作者
<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1pt"><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family:&amp;quot:;lucida sans unicode&amp:;quot:;mso-bidi-font-size:10.5pt">十六<span lang="EN-US"><br /><br /></span>  颜如玉的课上了一半的时候,他就感到肚有些疼。于是,他就扔下手里的书,出了教室,向那边的一个茅房跑去。<span lang="EN-US"><br /></span>  茅房里的画面和气氛不大好说,也很难描述。叙述起来将会使人十分麻烦。民间的茅房都大同小异。所能描述的只有毛纺墙头上的一些比较绿的草,还有头顶上方的一根柳木横梁。此刻,颜如玉的裤带就挂在这根横梁上。有一根横梁的就算比较好的,至于是杨木或是柳木,都不太重要。要是你发现你的头顶上方没有那样的一根重要的横梁,你就得将你的裤带搭在你的脖子上。告诉你其实所有的老百姓多年来都在这么干,他们的免裆裤没有能够维系裤带的基本条件和机关。当你的裤子解开以后,你的裤带就很难再在原来的地方继续维持下去了。<span lang="EN-US"><br /></span>  太阳油亮油亮的。<span lang="EN-US"><br /></span>  颜如玉完事后就从里面出来了,他一边系着裤子,一边就看见有几个学生在教室的窗户上和门口向外面不住地探头探脑,有一个学生在教室的窗户上和门口向外面不住地探头探脑,有一个学生还在讲台上扭起了秧歌。颜如玉在远处大喝一声,一只脚用里地在地上踏了一下,那些探出来的头和身子便都迅速地缩回去了。<span lang="EN-US"><br /></span>  他妈的这些老鼠、讨吃鬼。他声音平缓地骂了一句。<span lang="EN-US"><br /></span>  他听见山坡下面的玉米地里人声嘈杂。紧接着,一只落荒而逃的猪便被从玉米地里追出来了,跟在猪后面的是粗糙的喊声和骂声,最后面才是那些追猪的人。那只猪摸进玉米地里后,一口气拱倒了一大片玉米,吃得肚皮滚圆,满嘴白沫。<span lang="EN-US"><br /></span>  颜如玉走在学校外面的一块土坪上,他看见原野里的庄稼不够密集,很像是一片一片的稀疏的灌木。土坪的尽头有一道土墙,两只鸡正在墙下的土里认真地刨食。<span lang="EN-US"><br /></span>  夏日的天空里基本上什么也没有。极目远眺,就发现天蓝得十分厉害,蓝得让人头晕,让人心慌,让人腿软。颜如玉身体轻飘飘地走回了教室里后,便站在讲台上用力咳嗽了一声。学生们听见他的咳嗽声后,便一齐都将各自的视线转向了他。(颜如玉出现在学生们的视线里时,学生们都觉得像是看见了一名守望在麦田里的草人。)<span lang="EN-US"><br /></span>  刚才谁趴在门口向外看了?嗯?颜如玉厉声问道。<span lang="EN-US"><br /></span>  …………<span lang="EN-US"><br /></span>  下面没有人说话。<span lang="EN-US"><br /></span>  王贵,是不是你?颜如玉又问道。<span lang="EN-US"><br /></span>  …………<span lang="EN-US"><br /></span>  不是我。王贵在下面小声说。<span lang="EN-US"><br /></span>  不是你是谁,你说出来。颜如玉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我没看见,我正在看书。王贵说。<span lang="EN-US"><br /></span>  你真模范。告诉你王贵,今天的太阳估计要从东边落下去,哪里来哪里去,不从西边落了。颜如玉充满讽刺意味地说。<span lang="EN-US"><br /></span>  老师,这不可能,太阳说什么也不会从东边落下去。王贵争辩道。<span lang="EN-US"><br /></span>  你能看书,太阳为什么就不能往东落?颜如玉问道。<span lang="EN-US"><br /></span>  我爷爷说要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日子就不太平了,天下就要大乱了。王贵说着话,脸上泛起了红晕。<span lang="EN-US"><br /></span>  王贵,你得写检查,写十五份,你满脑子变天的思想。颜如玉说。<span lang="EN-US"><br /></span>  王贵听颜如玉这么一说,便“哇”地一声哭了,学生们就全都看他,不再看颜如玉。王贵的鼻涕与泪一同俱下,哭声曲折而沉闷,颜如玉听了,觉得心里很乱。<span lang="EN-US"><br /></span>  行了,王贵,不能再哭了,再哭就没意思了。你一个蛋大的孩子能变得了天?李自成那样厉害的人最后的结果还是失败。我不过是随随便便地说了一句,你就当真了?你是不是觉得你比李自成还厉害?颜如玉说道。<span lang="EN-US"><br /></span>  王贵听了这话,便立即不哭了,但还在缓慢而微弱地发出抽泣声,这已经是余音了,他开始用袖子擦拭眼泪和鼻涕,他的眼睛和脸蛋都被袖子擦得红红的。颜如玉又咳嗽了一声,大家便都安静下来了。刚才嗡嗡声立即便完全消逝了。<span lang="EN-US"><br /></span>  谁在讲台上扭秧歌了?颜如玉问道。<span lang="EN-US"><br /></span>  …………<span lang="EN-US"><br /></span>  谁扭了?我可是看见是谁了,现在站起来还没事,不要让我点名点出来。要是让我点名出来,你就准备吃不了兜着走吧。颜如玉说。<span lang="EN-US"><br /></span>  …………<span lang="EN-US"><br /></span>  谁扭了?没人承认我就点名了,现在承认还不晚,还来得及。颜如玉说道。<span lang="EN-US"><br /></span>  老师,是我。从靠墙的一个角落里站起了一个灰不溜秋的孩子,他的脑袋后面留着一根筷子粗细的辫子。<span lang="EN-US"><br /></span>  李永福,我就知道是你,你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毛。你是抽疯还是不扭不行?你再上来扭一回让大家看看。颜如玉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李永福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他脑袋后面的那根细细的小辫也垂着,像一根老鼠尾巴。<span lang="EN-US"><br /></span>  我就知道你经常犯病,坏事里少不了你。李永福,把今天所有的字,每个字都给我写七十遍,一遍也不能少。颜如玉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听见了没有?李永福!他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听见了。李永福小声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学生们严肃起来,脸上的色彩类似于悲壮,无限的悲壮。看看时辰已到,颜如玉便让学生们下课。<span lang="EN-US"><br /></span>  人去屋空,留下一屋子废纸和铅笔、橡皮的味道。<span lang="EN-US"><br /></span>  下一节是体育课,内容包括背着两手在阳光下走了一阵以后,便领着学生们向土坪下的圆形的打谷场走去。<span lang="EN-US"><br /></span>  打谷场上有一些发红的草垛,几只雪白的山羊在草垛之间的空地上走来走去。<span lang="EN-US"><br /></span>  队伍走得稀哩哗啦。<span lang="EN-US"><br /></span>  颜如玉跟在学生们的后面,他看见四周的景象一如往年。<span lang="EN-US"><br /><br /></span>十七<span lang="EN-US"><br /><br /></span>  从山下的玉米地里跑出来的那只猪是陈仓他们家的。当初,它踏破猪圈的栅栏而去,现在又一口气跑回来了,情形类似于落叶归根。猪跑回来后,独自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很粗糙地叫了一声后,便立即死了。<span lang="EN-US"><br /></span>  面对静止不动的死猪,陈仓的爹感到心内如焚。他站在窑洞前的一棵杏树下面,朝着空荡荡的山梁无名无姓地骂着,骂的内容包括天气、世道和一些往事。骂了一会儿后,就开始杀猪取肉。<span lang="EN-US"><br /></span>  他蹲在猪的面前胡乱磨了一阵刀,然后就首先割下了猪头和四只猪蹄子。以后的过程中,他又用热水和沙石褪光了猪毛。他把猪的肚子割开后,取出了全部的下水。下水中还残留着许多颗粒鲜明的玉米。看到这些玉米,他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起身便将猪下水挂到了那棵杏树的枝桠上面。那时候,那个孩子正在离他不远的一个土丘上坐着。当时,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猪的下水,所以他根本没有发现不远处的那个孩子,他把猪下水挂到树上后就转身回去了。<span lang="EN-US"><br /></span>  但是,他不知道那个孩子其实已经看见他了。那个孩子一个人坐在土丘上感到没事可做,便一直前后左右地向这儿看看,又向那儿看看。那孩子在看见他的时候,也同时看见了他挂再书上的那副猪下水。<span lang="EN-US"><br /></span>  孩子当时一点儿也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他只是对那一串挂在树枝上的花花绿绿的东西感到有些吃惊,继而开始变得新奇,趣味横生。孩子不知道树上挂了一串什么,于是,孩子便从土丘上站起来,向这院子里走来。<span lang="EN-US"><br /></span>  孩子一口气爬上这高高的院子以后,就开始站在距离杏树一二尺远的地方盯着树枝上的那串东西看,他闻到了一种十分浓烈的血腥气。一团数目众多的苍蝇围着那一串花花绿绿的东西飞来飞去,发出很大很闷的声音。孩子一个人琢磨了几次也没弄明白树上挂着的是一串儿什么。孩子的两个手指一直在嘴里含着,手掌心里已经聚积了不少的口水。<span lang="EN-US"><br /></span>  这时候,孩子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到了从他的身后传来的另一种用斧子砍腿的声音。这声音很刺激地惊动了孩子后,孩子便回过头沿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孩子看见了一个比杏树前更加有趣更加新奇的场面,于是,孩子便不假思索地离开了杏树,开始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来。<span lang="EN-US"><br /></span>  陈仓的爹这时正在用一把斧子砍出一堆骨头和肉,当他转身发现他的脚下蹲着一个孩子时,他微微有些吃惊。他认出这是学校老师颜如玉的那个孩子。不久之前,皮匠刚给这孩子剃过头,到现在孩子的头发还没有半点起色,一根头发也没有冒出来,仍旧光秃秃的,颜色近似于一种青红。<span lang="EN-US"><br /></span>  陈仓的爹没有理会孩子,他看中了两块骨头之间的一条缝隙,挥起胳膊一斧子砍下去,两块骨头被砍得分开了,另外的一些肋骨也受到影响,断了几根。<span lang="EN-US"><br /></span>  一种细小的红色肉星溅到了孩子的脸上,但孩子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孩子只是很认真很出神地望着被肢解着的猪。<span lang="EN-US"><br /></span>  经过一阵很认真地琢磨以后,孩子终于明白眼前他所看到的正是一堆带着肉的骨头。先前浮在孩子心头的云雾没有了,孩子显得有些兴奋。于是,孩子便又朝堆着的猪肉前挪了挪,仍旧蹲在地上。<span lang="EN-US"><br /></span>  现在,这孩子已经离猪肉十分近了,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那血红色的猪骨头和肉了。<span lang="EN-US"><br /></span>  孩子显出了一种难以表达的激动之情,他的小脸蛋上红红,很热。<span lang="EN-US"><br /></span>  这是谁的骨头哩?孩子问道。<span lang="EN-US"><br /></span>  陈仓的爹听见孩子问的话,本想对孩子说这是你的骨头,但他看见血红的骨头和肉,又看看年幼的孩子,他便有些于心不忍。于是,陈仓的爹便认真地老老实实地回答说:<span lang="EN-US"><br /></span>  猪的骨头。<span lang="EN-US"><br /></span>  谁是猪哩?孩子又问道。<span lang="EN-US"><br /></span>  谁也不是猪,猪就是猪,就是经常跑在院里的会哼哼的那种猪。陈仓的爹回答道。<span lang="EN-US"><br /></span>  孩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在用手摸那些猪肉了。不一会儿,孩子就发现他的两只小手都被紫红色的血水染红了。孩子望着两只红红的手,说道:<span lang="EN-US"><br /></span>  猪哭了。猪咬我哩。<span lang="EN-US"><br /></span>  站远一点儿,我要放血了。陈仓的爹一边对孩子说着话,一边两手提起猪的脖子,将里面的一点儿稀少的血倒了出来。<span lang="EN-US"><br /></span>  他砍完了所有的肉以后,觉得十分愿意逗逗眼前这孩子。孩子明亮的光头使他有些情不自禁,恋恋不舍。他坐在一个麻袋上,那孩子就蹲在他的膝下,手里正举着一个鼓起来以后的猪尿泡。陈仓的爹手里拿着一把斧子,在孩子的光头上来回地比划。<span lang="EN-US"><br /></span>  砍啊,砍啊。他逗着孩子说。<span lang="EN-US"><br /></span>  砍谁呀?孩子举着猪尿泡问他。<span lang="EN-US"><br /></span>  砍你呀,我要砍你呀。他笑着说。<span lang="EN-US"><br /></span>  砍呀,砍呀,我要砍了呀。他说着,目光比较慈祥地看着这个令人疼爱的孩子。<span lang="EN-US"><br /></span>  那时候,天空里的太阳很毒,四周异常寂静。陈仓的爹看到他的斧头上和孩子的脑袋上都闪现着一种油亮亮的东西。后来,他就发现斧子红了一片,孩子的头像一个有缝隙的西瓜一样出现了一道粉红色的缝隙。那时候,他感到腿部很沉,孩子很硬地斜靠在他的腿上。那只猪尿泡已经离开了孩子的手,飘到远处后被很毒的太阳晒着。<span lang="EN-US"><br /></span>  不久,那只猪尿泡便被太阳晒破了。一个背着干粮的牛倌从坡下走过时听到了一种很闷的声音。<span lang="EN-US"><br /><br /></span>十八<span lang="EN-US"><br /><br /></span>  有一片庄稼很茂密,只是看不清种的是什么。<span lang="EN-US"><br /></span>  陈仓一个人走过两道山梁以后,就发现他离家越来越远了。<span lang="EN-US"><br /></span>  四周看不见人烟,只有山梁上经常出现一些避雨的窑洞。<span lang="EN-US"><br /></span>  他听见一些农具叮叮当当地在前面为他开着道,沿途稀薄的草上留着车轮辗过后的种种痕迹。明亮的铁锹和锄头在远处闪烁不定,鞭声虚无。西边的山沟里,牛角忽隐忽现,辣椒干燥的气息呛人肺腑。一些梦中的马尾无声地在他的视线甩来甩去。<span lang="EN-US"><br /></span>  红色的砖头依稀可辨。<span lang="EN-US"><br /></span>  他记起了家中窑洞上面的黄泥的烟囱。粗糙的雨水曾经无数次地漫卷过他家的院子,以及四周的一部分山岗。犁在土地的边缘插着,送饭的歌声软软地贴着山梁,很曲折地起伏,很婉转地消逝。布鞋沙沙作响,黑色的饭碗日夜飘走于山梁与山梁间。<span lang="EN-US"><br /></span>  附近的庄稼稀了,口袋的颜色深浅不定,变幻莫测难以把握。<span lang="EN-US"><br /></span>  那些牛都老了,它们慢腾扔地出没在十年九旱的农业岁月里,身上的疤痕有如往年的窝头。一个一个的牛蹄窝里积下了水,草从下面窜出来,草总是这样从下面窜出来。<span lang="EN-US"><br /></span>  他解开绳子,发现口袋里的干粮已经不多了。他听见半破村的公鸡在苍茫的大山里面叫了一遍。<span lang="EN-US"><br /><br /></span>十九<span lang="EN-US"><br /><br /></span>  那一夜,我沉湎于对一场往事的回忆之中。<span lang="EN-US"><br /></span>  黑暗中,山坡上的烟头如零落的星斗。回忆漫长的农业岁月,云彩稀薄,荒草遍野,木轮车缓慢地走着,鲜红的辣椒和对联一茬接着一茬,重复演义。<span lang="EN-US"><br /></span>  早年的水面上晴朗安静。一条木船远远地驶来,船头上站着划船的人,他面色苍白地回忆道:<span lang="EN-US"><br /></span>  卖羊皮的人提着灯笼,敲开了客店的大门。<span lang="EN-US"><br /><br /></span>  颜如玉发现今年的土豆不大。<span lang="EN-US"><br /><br /></span>  上午一开始,他就感到学生们的字有所长进。<span lang="EN-US"><br /></span>  这个比较强烈的感受,使他的脸和脖子都微微有些发红。他披着一件颜色发灰的旧衣服,像一只鸟一样在学校里不安地走来走去。他比较激动,又感到有些很不好意思。他看见李永福的帽子上用毛笔画了一个蓝色的五角星,两条腿有些罗圈的意思。<span lang="EN-US"><br /></span>  昨天,他命令王贵和李永福放学后去给破上的五保户做好事。王贵和李永福很听话,他们给一个五保户挑了满满一缸水,接着又挑了满满的一缸。他们还为另一个五保户扫了院子,又喂了鸡。王贵的手里握着一把发霉的秕谷,几只鸡就围着他叽叽咕咕地闹个没完。王贵和李永福做完好事回来后,两个人的脸上还留着一种很灿烂的笑容。<span lang="EN-US"><br /></span>  回忆多年来教书的生涯,颜如玉觉得最愉快的事情就是在黑板上一笔一划的写字。当他那些诸如:“石头”、“墙”、“镰刀”、“斧头”、“碗”、“骨头”、“褥子”、“耳朵”、“旱烟”、“唱戏”、“睡觉”、“表姐”、“老舅”、“草帽”、“面条”、“坟”、“谷雨”、“骡子”、“大年”、“十五”、“尿”、“下雪”、“向日葵”、“月亮”、“他爹”、“头发”、“粽子”、“门框”、“报纸”、“二人台”、“甜菜”、“牙”、“肚疼”、“灯笼”之类的字和词端端正正地写到黑板上以后,学生们表现出了一种极大的兴趣和热情。他看着那些活泼的字一个个从学生们的嘴里裸露而出,脱颖而出,他感到清水涟漪,轻轻荡漾,潮湿的往事笼罩着他的一部分手指和手背。他穿着一双麻底的布鞋,很干燥地从一些没有标记的年代里走过。往年,村庄的四周总是宁静地流淌着河水,河水里呈现出石头和绿衣、房屋和树。在河水消逝的那些日子里,他夜夜都梦见干瘦的山梁上站满了无数的土黄色的大小的公鸡。那些羽毛有如黄尘,一年中有六个月总是这样的天气,历史和岁月使黄土失去记忆,成为一览无余的不毛之地。<span lang="EN-US"><br /></span>  那条黑色的 是很久以前才进入颜如玉的梦里的。那天放学以后,颜如玉并没有马上离开学校。那时候有两个扛着锄头的人从外面走过,颜如玉看见了他们头上的灰黑的毛巾。两个扛锄头的人边走边在谈论着一块麦地。颜如玉听到这个内容后,脑子里便立即出现了无数铜丝一样的麦杆。<span lang="EN-US"><br /></span>  那天颜如玉离开学校时,天已经晚了。他回头眺望着暮色中的黑板,视线内的景色十分苍凉。他回忆着一生中用过的许多废纸,单调的钟声在寂寞的岁月里响着,有一种孤苦伶仃的意味。<span lang="EN-US"><br /></span>  好长日子以来似乎没有下过一滴雨,所以在颜如玉的记忆里总是黄尘遍野。其实,这中间下过几次雨,只是他都忘了。土坪和山坡都积了很干的土,转弯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羊的叫声。<span lang="EN-US"><br /></span>  他顺着声音望去,就看见了王贵家的院子。院子的四周都用紫红色的篱笆扎着,围成一道墙。他看的时候,那柴门正敞开着。他看见院子中央睡着一只羊,王贵的手脚把着羊的头和腿,王贵的爹正在给羊剪毛。他在下面盯着看了一阵,就情不自禁地摸起自己的头发来,他听到生锈的剪子嚓嚓地剪着他的头发。<span lang="EN-US"><br /></span>  王贵。<span lang="EN-US"><br /></span>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他感到他的声音比较曲折,中间拐了好几个弯。王贵没有听见他的声音。羊毛剪了一半的时候,那只羊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将正在蹲着的王贵的爹撞了个仰面朝天,王贵的爹从地上坐起来以后,就开始骂王贵和羊。<span lang="EN-US"><br /><br /></span>二十<span lang="EN-US"><br /><br /></span>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眺望过农民与河流的关系,以及农具在四季里的形状和印象。描述农业岁月里的颜色和气候,是一次困难的空洞而悄无声息的活动。我怀着一种十分麻木的心情写作了《消逝的农具》以后,天气正值夏日的黄昏,河面上飘满了农民粗糙的语言和弯曲的影子。<span lang="EN-US"><br /></span>  表情,无疑是一种怀念,一种常见的砖头。一生中的许多个夜晚,经常有一些脸像报纸一样哗哗作响。<span lang="EN-US"><br /><br /></span>二十一<span lang="EN-US"><br /><br /></span>  太阳升高以后,山梁上飘散着谷子的气息。那时候,他们都在吃饭,吃得稀哩呼噜的。灰色的大海碗里稀饭很稠,绿色的菜叶不时地浮出来,又被筷子搅得沉下去。土豆在稀饭里频繁出没,叮叮当当,如记忆中的水果。<span lang="EN-US"><br /></span>  印象中的干粮已经不多了,辣椒和蒜蜷曲着,有如过年时的豆芽。盐和泥在碗底积了很厚。黑色的酱油瓶子干涸着,空荡荡的醋坛子内依稀地传出往年的辛酸之气。<span lang="EN-US"><br /></span>  吃完饭之后,他们就伸出褐色的和粉红的舌头开始一下一下地舔得干干净净后为止。鼻尖和眉毛上都留下了饭的痕迹。<span lang="EN-US"><br /></span>  颜如玉一连吃了三大碗以后,还觉得不饱。他看看锅里,发现饭不多了,已经露出了青色的锅底,他就将碗放下。女人让他再喝一碗水,他说不能在喝了,再喝就走不动了。女人知道他没有吃饱,女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span lang="EN-US"><br /></span>  女人在这一天里已经昏死过去两回了。看见孩子的尸体时,女人死了一回。当颜如玉扛着一个小木箱子去山上埋葬孩子的时候,女人又死了一回。<span lang="EN-US"><br /></span>  道士说,孩子已经升天了,他一定能过上好日子,一定要比我们吃得好。颜如玉对女人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女人听了他的话没有说话,他的脸色不住的泛着绿。女人的泪已经全部哭干了,他再也流不出一滴泪了。<span lang="EN-US"><br /></span>  颜如玉洗了碗以后,就开始往学校里走。<span lang="EN-US"><br /></span>  走到一片没人住的空屋子前时,见迎面有两个学生正朝他跑来。学生是要去他家里叫他的,却在半路上遇到了。两个学生喘着气向他报告说,学校里乱了,李永福正和另一个学生打架。<span lang="EN-US"><br /></span>  为什么打?颜如玉问道。<span lang="EN-US"><br /></span>  因为吃肉。学生说。<span lang="EN-US"><br /></span>  谁的肉?颜如玉不解地问道。<span lang="EN-US"><br /></span>  是书上的一只猪。学生的答道。<span lang="EN-US"><br /></span>  学生告诉颜如玉说,今天准备上的课文里画了一只猪,学生们看见猪以后就开始议论,争吵。大家纷纷感到猪肉比羊肉好吃,猪肉过瘾,油水大。在大方向上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但是,在一个具体的问题上就出现了分歧。李永福说猪肉炖粉条好吃,而另一个学生则表示猪肉炖豆腐远远要超过猪肉炖粉条。就这样,先是吵,后来就打起来了,先后动用了教鞭,书包、凳子腿和砖头。<span lang="EN-US"><br /></span>  真是一群饿死鬼转世。颜如玉边走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远远地望见学校门口一片宁静,鸦雀无声。颜如玉扭头看了一下身后的两个学生,学生小声说,已经打完了。<span lang="EN-US"><br /></span>  颜如玉走进教室,用力咳嗽了一声。<span lang="EN-US"><br /></span>  李永福,站起来!颜如玉厉声说道。<span lang="EN-US"><br /></span>  你,也站起来。<span lang="EN-US"><br /></span>  颜如玉指着另一个学生说。<span lang="EN-US"><br /></span>  两个人都站起来了。李永福的头发上糊着血和土,另一个学生鼻子和手破了。<span lang="EN-US"><br /></span>  真是一群猪。颜如玉说道。<span lang="EN-US"><br /></span>  这个问题还用讨论吗?这本来就不是个问题。猪肉炖粉条和猪肉炖豆腐都好吃,是不是?不用说粉条啦豆腐啦,就是土豆也很好吃,不是吗?每人写一份检查。另外,你们两个人每人把今天的课文抄写四十五遍。他说。<span lang="EN-US"><br /></span>  一只鸡站在教室的门口向里面探头探脑地张望。颜如玉跺了一下脚,那只鸡便急忙跑了,声音咯咯咯地叫了一路。<span lang="EN-US"><br /></span>  打开书。翻到第十三页,先跟我念。他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暑假里的一天,我们很早就起来了。这一天东风浩荡,阳光灿烂,天空万里无云。老师带领我们去参观向阳大队的养猪场和科学实验田。一路上,红旗招展,歌声嘹亮。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意气奋发,斗志昂扬地来到了向阳大队的梯田下面。<span lang="EN-US"><br /></span>  …………<span lang="EN-US"><br /></span>  外面下起了雨,雷声像圆木一样在天上滚来滚去。树叶开始发潮,余使山的颜色更加苍老,山梁上的草跺似一些零星的房屋。许多的人都从雨中消失了,雨季里白茫茫、空荡荡的,石头上贴着泥。雷声过后,排水的人多了起来。<span lang="EN-US"><br /></span>  颜如玉念了一遍课文以后,便没有心思再念。雨水的声音使他有些心烦意乱,牙根发冷。他吩咐学生们自己看。之后,他点了一支烟,站在窗户前看外面的雨。<span lang="EN-US"><br /></span>  雨水从一些地方发出一种哇哇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婴儿要吃奶时的哭声。雨水还浇在一只生锈的铁钟上面,把钟洗成了一种褐红色。颜如玉的视线里飘满了潮湿的干草和麦秸。<span lang="EN-US"><br /></span>  牧人赶着羊群出现了。<span lang="EN-US"><br /></span>  蟋蟀在远处断断续续地叫着,喘着气。<br /><span lang="EN-US"><p><span lang="EN-US"><span style="color:black"><font face="宋体">【木棉手工录入,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font></span><br style="mso-special-character:line-break" /></span></p></span></span></p>
拒绝自己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4

主题

0

好友

53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32#
发表于 2007-11-27 10:43:35 |只看该作者
<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mso-bidi-font-family:&amp;quot:;lucida sans unicode&amp:;quot:">二十二<span lang="EN-US"><br /><br /></span>  放学以后,颜如玉等学生们全部走完以后,他穿过学校前面的土坪,走进一条山沟里。<span lang="EN-US"><br /></span>  他砍了一捆柴。<span lang="EN-US"><br /></span>  他听见有人杀了一条狗。<span lang="EN-US"><br /></span>  早上做饭的时候,他就发现柴禾不多了,剩下的几根也都被雨淋湿了,从此以后,他就一直怀着这样一种湿漉漉的心情。山沟里的景色很宁静,上面浮动着一些雪白的云彩。土上有牲畜的蹄印,他看到这些印迹后,就感到这里曾经出现过某种事情。<span lang="EN-US"><br /></span>  柴禾捆好了。<span lang="EN-US"><br /></span>  在他抬起头的时候,他发现头顶上面崖畔上有一张脸。<span lang="EN-US"><br /></span>  那是一张十分破烂的脸,有如年旧失修的洋瓷脸盆,他感到这张脸十分面熟。他象棋许多人的脸都与眼前的这张脸十分相似,他的一个远方亲戚、皮匠、中心学校校长、铁匠、放羊人、会计、学生家长、原野上赶路的人,……。<span lang="EN-US"><br /></span>  山沟里有很大的回音,这是他事先没有料到的。他咳嗽了一声,不久之后,在一个很员的地方就响起了同样的一声咳嗽。他仰望着那张脸,听见风声从耳边呼呼地刮过。<span lang="EN-US"><br /></span>  其实,那时候山沟里连一点风也没有,他听到只是远处的铃铛声。清脆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些栩栩如生的农具。原野上的烽火台很多,一座连着一座。他背起那捆柴禾,走在一种在他看来是索然无味的景色里。他感到自己的耳朵里很亮,像一面小镜子一样闪闪发亮,鼻子从眉毛下面一直延伸下去,像一道空旷的才橙色山岗。<span lang="EN-US"><br /></span>  颜如玉感到自己的面布上出现了一种热情洋溢般的境界。他背着一捆柴禾出现在熟悉的山梁上时,他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人正坐在一棵杏树下剃头,旁边的一道土墙上挂满了各种形状的农具。<span lang="EN-US"><br /></span>  那个剃头的人与农具一起够成了那天的一种画面。<span lang="EN-US"><br /></span>  夜里,颜如玉回到家里后,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了这样一句话:<span lang="EN-US"><br /></span>  有一张熟悉的脸,像照片一样挂在崖畔上,不知道是谁。<span lang="EN-US"><br /><br /></span>二十三<span lang="EN-US"><br /><br /></span>  某年的春天,有人在山上发现了一张犁两个瓷碗。<span lang="EN-US"><br style="mso-special-character:line-break" /><br style="mso-special-character:line-break" /><span lang="EN-US"><span style="color:black"><font face="宋体">【木棉手工录入,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font></span></span></span></span>
拒绝自己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4

主题

0

好友

53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33#
发表于 2007-11-27 14:24:07 |只看该作者
<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1pt"><b style="mso-bidi-font-weight:normal"><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family:&amp;quot:;lucida sans unicode&amp:;quot:">夜晚的顺序<span lang="EN-US"><br /></span></span></b><span lang="EN-US"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family:&amp;quot:;lucida sans unicode&amp:;quot:;mso-bidi-font-size:10.5pt"><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family:&amp;quot:;lucida sans unicode&amp:;quot:;mso-bidi-font-size:10.5pt">  夜色笼罩了这个年久的庭院以后,屋檐下传来了晚归燕子叽叽啾啾的声音。她从一只尤其剥落的红木抽屉里取出一只手电筒,临出门时,对我说,你先坐着,我去看看它们都回来了没有。这以后,没有灯光的堂屋里便响起了她的脚步声。垂挂在门上的一幅花布门帘在她走后还一直轻轻拂动着。<span lang="EN-US"><br /><span style="mso-spacerun:yes">&nbsp;&nbsp;&nbsp; </span></span>屋里的格局使我倍感亲切。<span lang="EN-US"><br /></span>  头国窗户,我看见她在院子里的一个土堆上踮起两只脚,她的镶有白边的黑色布鞋此时只剩下了那几道白边,其余的都看不清,漆黑一团,一道黄色的手电的圆光从她的手中传出,一直射向了屋檐下的一个泥草筑成的燕窝。夜风吹动她的头发和衣衫,拂动着的叠影占据了我的视线。仰望夜晚呢喃温馨的燕窝和黑色剪影似的屋檐,我看见她的口中正独自喃喃地说着一些什么。隔着窗户,从屋里到院中,一段不太长的距离和一道薄脆的玻璃使我无法听清她的言语。<span lang="EN-US"><br /></span>  回到屋里后,她将手电筒立到我的旁边。显现在她脸上的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使她忘记了那束橙黄的圆形光芒。我关灭了还一直亮着的手电光,将手电筒拿在手里,它使我想起了从前的那些夜间巡逻和护秋看场的遥远的日子。就是这只斑痕累累的手电筒,它曾与我形影相伴,一起度过了昔日的无数个燥热而平静的、漆黑而寒冷的山区之夜。它曾照见过山区里数不清的阴谋诡计和大大小小的秘密的真相,它的圆株形的光芒曾使一些脸汗颜而恼羞成怒,使另一些脸躲闪不及而无地自容。它曾使一些负重的身体在风声鹤唳的玉米地里仓皇逃遁,使另一些身体僵硬无比地悬吊于一些苍老的枯树上。它照亮过深巷中窗纸纷乱的土皮窑洞,也照亮过黑影幢幢的乡村打谷场。暗夜里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曾使它的光芒变得忽明忽暗,班驳而迷离。<span lang="EN-US"><br /></span>  都回来了。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你是说那些燕子?我问道。<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你别小看它们,可淘气了,就像几个孩子一样,我不操心就不行。<span lang="EN-US"><br /></span>  她开始舀水、淘米、洗菜、剥葱,她的从未生育过孩子的身影穿插在这一系列的动作之中。她放下手中的菜刀,拎起了坛子,她的熟练操作的过程展示在我的视线里,使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寄托和依赖,我感到从前的那种遥远而温馨的睡意正在明晰可触地向我袭来,由此而来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浓。<span lang="EN-US"><br /></span>  你的孩子几岁了?<span lang="EN-US"><br /></span>  她从几片蔬菜叶子间抬起头问我。<span lang="EN-US"><br /></span>  七岁。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还吃奶不?她又问。<span lang="EN-US"><br /></span>  我说,这会儿还吃奶?都上小学一年级了,没听说过七岁的孩子还吃奶。<span lang="EN-US"><br /></span>  她没有说话。盆里的水被她的两只手搅得稀哩哗啦的。她的头发还是那种老式的剪发头。看到那种熟悉的式样,便不由使人回想起过去的时光和风范,以及诸多的特征。许多的人都能回忆起从前的那种令人忧伤而感叹的东西,许多的事物都像软硬不定的物质一样。<span lang="EN-US"><br /></span>  她将几片黄绿的菜叶从水盆里捞出来后托在手掌上,不声不响地望着我。<span lang="EN-US"><br /></span>  她是我的嫂子。<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望着眼前的这个红颜即将消逝的女人,这个事实像某种无意间回想起来的往事一样,在这一瞬间突然侵入了我的记忆之中。菜叶与零零星星的水珠穿过她的手指嘀嗒嘀嗒地重新落回到水盆里。<span lang="EN-US"><br /></span>  你们久坐机关的人说起话来总是那么振振有辞,你忘了你吃奶到几岁了?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没忘。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几岁来着?<span lang="EN-US"><br /></span>  久岁<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想起了我那早已作古风化为黄土的母亲,她从前艰辛而忙碌的身影常使我彻夜难眠。我下面的弟弟在出生三个月之后便遭夭亡,从此我吃母亲的奶一直吃到久岁——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时候她刚被娶过门不久。她日常里对我的羞臊和母亲随之而来的一场大病使我彻底告别了吃奶的岁月。<span lang="EN-US"><br /></span>  对于往事的回忆使我感到负债累累,难以自拔。现在,夜风将一阵牛的叫声从某一个牛栏里远远地送来,深巷对面灰色屋顶上的晚炊早已随风飘去,屋顶上和墙头下丛生的毛糙中传来了蛐蛐的尖叫声。<span lang="EN-US"><br /></span>  想孩子了?<span lang="EN-US"><br /></span>  她问我。我的那种状态和情形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从来就是一个细心的女人。<span lang="EN-US"><br /></span>  没有。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那就吃饭吧。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从另一间堆放杂物的房子里拎回了一张落满尘土和蛛网的小方桌,摆在了铺有绿色漆布的炕上。她边用抹布擦着桌子,边对我说,看看,木头快变成土了,我平时一个人吃饭从来想不起用它。<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无言地朝她笑笑。我的手抚摸着这张十几年前的小方桌,桌面上纵横奔放的木头花纹使我的记忆陷入一种混乱和无序之中。曾经有无数个清贫而无忧的白日和夜晚,我们一群孩子就在这张小小的方桌上下棋、“拉毛驴”、“捉皇帝”。吃饭的时候,我就看见哥哥和嫂子围着它相视而坐,举案齐眉。时光就在那样的氛围和格局里一点一点地消逝了,一寸一寸地悄悄地远去了。<span lang="EN-US"><br /></span>  她将饭菜和碗筷在桌子上摆好以后,又一次转身走进了那间堆放杂物的房子里。不一会儿,她拎着一瓶酒过来了。<span lang="EN-US"><br /></span>  喝酒不?她问我。<span lang="EN-US"><br /></span>  不喝。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喝一点儿吧,多少年都不回来一次,嫂子陪你,咱们三个人一起喝。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我问她,还有谁?<span lang="EN-US"><br /></span>  你哥么,还能有谁。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此刻才看见摆在桌子另一端的那只白瓷的空酒杯,它像一朵雪白的牵牛花一样使我 的目光变得疼痛而生涩,它的苍白的颜色使人想起了生命中常见的某中状态和意义。<span lang="EN-US"><br /></span>  先给他满上。<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着,慢慢地将瓶子里的酒丝丝缕缕地注入那只雪白的空酒杯里。酒从杯子的边沿溢到桌子上的时候,她轻轻地呀了一声。接下来,她为我和她自己每人满了一杯。<span lang="EN-US"><br /></span>  他可不行。<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望着那只白酒杯说道。<span lang="EN-US"><br /></span>  让他一个人慢慢呷着。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他从来不喝酒。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想起了小时侯,有一次哥哥去参加别人的婚宴,他只喝了一杯酒,之后便东倒西歪地被两个人扶了回来,他在家里连续昏睡了两天,家里的人都以为他病了。<span lang="EN-US"><br /></span>  你还记得他的样子么?别人都说他的性格像一张牛皮。她小声地说道。<span lang="EN-US"><br /></span>  哥哥生前是一位木匠,偷偷摸摸砍凿和制作木器的经历几乎使他变成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这只小方桌就是他在十几年前的一个夜深人静的午夜十分偷偷摸摸地制造出来的。不太光滑的桌面和慌乱中错位了的桌腿曾一度使他万念俱灰,时常在夜半三更之时被一些带有触角和尾巴的恶梦所惊醒。他常在弹拨墨线的时候会突然间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倒在地,像一件衣服一样久久没有任何动静。他的眩晕和中风的毛病几乎人所尽知。平日里他总是原理着那些木头,及其有关的制作工具。他远远地望着那些东西,就像若无其事地望见了一堆土,一朵云,一摊水。对于草木或门窗的单一的欣赏,使他逐渐淡忘了那些铮然有声、闪闪发亮的劳动工具和疏朗紧密的劳动过程。<span lang="EN-US"><br /></span>  当我酒醉后一次又一次的将潮湿的脸深伏在那张小方桌上时,我仿佛听到了昔日里他的叮叮当当的砍伐声,他的脸在粗糙而密集的木纹里变得虚浮而扁平,咸涩的汗水使他的斧子不断地生锈,锯条戛然断裂。平地乍起的风吹动了沉默的木头,木头沉闷地滚动起来,压断了他的双腿和目光。<span lang="EN-US"><br /></span>  我的脸从桌面粗疏的木纹中抬起来。深长而辛辣的酒力使很久以前的那种红晕和光彩重新出现在她的脸上。窗外的树影被风吹响,渐渐地向窗前纷纷扬扬地逼来。<span lang="EN-US"><br /></span>  她对我说,你要好好地疼你的孩子,不要骂他,不要打他,他是你们家唯一的香火和骨血。我对不住你哥,没有给他给你们家留下一根苗子,一炷香火。<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望着她几十年来依然单薄依然苗条的身影,她天生不育。从七十年代初开始,我们这里的男人和女人都在背地里称她为“骡子”。一开始她不知道这种称号的性质和意义,后来便明白“骡子”是专指那些先天不育的女人或男人。一开始她无法接受那渐渐向她逼来的一切,经常生气,失眠,有时还与那些咒她的人持久地论战。随着时光的流逝,到后来她一切都默认了,有人当面那样称呼她,她一点儿也不在乎了,有时还甚至觉得那是自己的另外一个名字,是众人所赋予的。有很长一段时期,她不再怨恨那些称她为“骡子”的街坊邻里,她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区区的一个符号不过是鸡毛蒜皮而已,她知道人的一辈子要接受许多突如其来的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各种符号和形形色色的角色。<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注视着屋里的那些里面盛放着粮食和水的粗圆的瓷瓮,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被安放在各自位置上的坛子和罐子,它们的姿态各异的形体和色调在这空寂漆黑的夜晚里迸发出诸多幽暗的光晕,我闻到了从这些瓷质器皿上散发出来的清水的气味和红色陶土的腥味。窗外栽种着三五簇黄、白、紫、粉的菊花,一有风吹来,屋里便飘满了花香。<span lang="EN-US"><br /></span>  我实在不能再喝了,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你们兄弟都一样,她说,不喝酒的人也好,免得惹是生非。<span lang="EN-US"><br /></span>  她给我盛了饭。之后,端来一碟她自己腌的咸豆角,由于时间和盐水的作用,当初碧绿的豆角已呈青色,像一种草药。<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想起了小的时候,我们学校里有一个不爱学习的男孩子,时常在衣兜里揣着几个沾满了尘土和杂质的青褐色的咸豆角。他上课时悄悄地嚼着,下课后也吃。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谁要是帮他完成他的作业,他便用一只乌黑的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咸豆角给那个人,算是 一种报答或交换。那时候,我们很多的人都渴望得到那样的一个咸豆角。当我们望着他在课堂上咀嚼豆角的情形时,我们的口中似乎都充满了那种咸涩的陈年的盐水。<span lang="EN-US"><br /></span>  贵生现在怎么样?我问她。贵生就是昔日的那个时常拥有咸豆角的孩子。<span lang="EN-US"><br /></span>  死了。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告诉我说,贵生是被他的叔伯兄弟用铁锹劈死的,鲜血溅到了门楼上,致使那门楼的附近几日内苍蝇云集,腥气不散。每到夜里还有一种怪声怪气的响声,村人都不敢从那门楼前面经过。贵生和他的叔伯兄弟两家因为院墙和房基的事闹了起来,叔伯兄弟用雷管摧毁了贵生新筑的雕梁画栋的门楼,贵生因此将叔伯兄弟房上的瓦揭起,露出了斑斑驳驳的泥土的屋脊。之后,叔伯兄弟又用事先埋好的捕鼠夹子弄死了贵生的一头三百斤重的猪,并将猪血和猪粪均匀地泼洒到贵生的门窗上和院子里。其时,贵生正在吃饭,突如其来的猪血和猪粪在他的头顶和身边四处散开,使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贵生望着饭碗里飘起的血红的油汁,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原子里灿烂而低垂的现象使他想到了那些昏暗的毫无生气的菊花和喇叭花残败萎缩时的种种情形。接下来是一个闷热而安静得有些非常的午后,坐在树下,能清晰地望见水波似的空气在村庄里和远处的山岭之间轻轻流动。贵生在这个闷热而宁静的午后轻而易举地夷平了叔伯兄弟的两亩菜地。村庄里安静的气氛给了他某种启示,他在干活儿时几乎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一切的动作和过程都悄无声息,令人有些昏昏欲睡。在面粉一样的阳光里,满地的绿菜在不久之后便都像一堆等待烘烤的烟叶一样变得疲软枯瘪,奄奄一息地贴在了地皮上。<span lang="EN-US"><br /></span>  接下来便到了晚上,四野如铅,雨前的天空和大地阴暗而潮湿。晚些的时候,夜幕笼罩了村庄,沉闷的空气使远近的一些狗发出了种种蹊跷而焦躁不安的叫声。当贵生走近自己破损的门楼下时,一阵风袭击了他的目光,早在黑暗中埋伏多时的叔伯兄弟站在了他的对面,夜色使原本就视力偏下的贵生无法看清叔伯兄弟的四肢和脸上的表情。<span lang="EN-US"><br /></span>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贵生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武器。<span lang="EN-US"><br /></span>  贵生在黑暗中笑了一下,他感到叔伯兄弟的玩笑开得有些过火,毫无真实性可言,令三岁的顽童都难以置信。<span lang="EN-US"><br /></span>  你算什么东西,你也能弄到武器,贵生说。<span lang="EN-US"><br /></span>  老祖宗念你从小忠孝,几次想招你去,我就是来送你上路的,叔伯兄弟说。<span lang="EN-US"><br /></span>  你该动身了。<span lang="EN-US"><br /></span>  叔伯兄弟的铁锹在贵生的头上散开以后,叔伯兄弟感到自己岔了一口气,腰里疼痛起来,如同扭伤后的那种感觉。<span lang="EN-US"><br /></span>  我岔了气了。<span lang="EN-US"><br /></span>  这是叔伯兄弟在村庄里说的最后一句话。在他被执法人员带走之前,他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不住地用手捶打着腰。<span lang="EN-US"><br /></span>  我岔了一口气,这是什么意思呢?<span lang="EN-US"><br /></span>  我问她。<span lang="EN-US"><br /></span>  鬼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许有意思,也许什么意思也没有,她说道。<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想起来了,你说的那种怪声怪气的响动是表示贵生的女人的哭声,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一开始我们都这样以为,男人死了,女人哪有个不哭的,可是后来……<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顿了一下。这时,我听见从黑暗狭窄的村巷里飘来一只猫的叫声,声音像一个要奶吃的婴儿。<span lang="EN-US"><br /></span>  又是这个东西,哪一天我非勒死它不可,她皱着眉头说道。<span lang="EN-US"><br /></span>  你是说那只猫?<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的这个野种,每到天黑以后就在外面叫,我常常被它弄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span lang="EN-US"><br /></span>  这附近还有别的猫吗?我问她。<span lang="EN-US"><br /></span>  有四五家都养着,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我忽然想起现在的季节正是八月秋高之时,从前每逢这个季节,村里村外的白杨树叶子常在日落时的风中哗啦哗啦地响着,万类霜天,一些柔软的易燃易碎的物质常沿着失修的路基和倾斜的地势缓缓飞行。<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那只猫天亮以后就不见了,无论你怎么找也看不见它的身影了,连那种声音也没有了,可一到晚上它就又出来了。<span lang="EN-US"><br /></span>  一只黑猫?遍体漆黑如炭,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谁知道呢,青红皂白都不重要,关键是它的那种声音听了叫人虚浮空洞,不能踏实,没有着落。<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抬起头,目光落在门框的上方。那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本厚厚的线装的古书,书上落满了灰尘。我小的时候见过这本书,是她从她的娘家嫁过来时带来的。书有两块砖头那么厚,书页又黄又酥,散发着一股木头和檀香的气味。书中的字我一个也不认识。书的表皮是麻质的硬壳,灰绿色的,敲上去只听见当当地响,发出一种十分硬朗的声音。书脊上和开口处斜着几支黄色的小竹签。只要将那几支竹签一一地抽出,书就打开了。<span lang="EN-US"><br /></span>  辟邪的?<span lang="EN-US"><br /></span>  我问她。目光从门楣上移开。<span lang="EN-US"><br /></span>  嗯。<span lang="EN-US"><br /></span>  她的神情使我再次将那本尘封多年的古老的线装书打量了一阵。<span lang="EN-US"><br /></span>  管用吗?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看了我一眼,将一壶烧开了的水从灶上提开,往一个白瓷缸里倒水。我看见他的手臂有些轻微地抖动,有一些水正溅落在灶台上。她一边倒水,依靠边在嘴里嘘嘘地吹着气,沸腾的水气使她的面孔变得又红又热。<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谁知道呢,也许管用,也许一点儿作用也没有。<span lang="EN-US"><br /></span>  她告诉我说,上个月的一天,有一个来村里挨门挨户收购旧钢笔和旧手表的外乡人发现了她门框上的那部酥黄的线装书,那人大妈大嫂地缠磨了她好半天,想买走那书。她没答应,她说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去喊村长了,这才把那个尖嘴猴腮的人给轰走了。<span lang="EN-US"><br /></span>  你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多气人,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他说什么?<span lang="EN-US"><br /></span>  他说现在的世界上,除了人以外,什么东西都是越老越值钱。<span lang="EN-US"><br /></span>  我告诉她说,这种偷鸡摸狗的人现在很多,千万不要搭理他们。他们就像是夏天里的麦芽糖一样,粘到手上就不容易剥下来。<span lang="EN-US"><br /></span>  真让你说准了,他说他过些天还要来,他非要买这本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然你走的时候带去吧,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我不能带,这是你辟邪的,一个人生活有时候真离不了这种东西,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有些焦虑不安地说道,可是那个贩子来了我该怎么办?<span lang="EN-US"><br /></span>  你把书藏起来,他问时,你就说书卖给别人了,或者说让人偷了,要不就干脆说把书上交给政府了,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他能信我的话吗?<span lang="EN-US"><br /></span>  她依然半信半疑,忧心忡忡地问道。<span lang="EN-US"><br /></span>  你就这样对他说,信不信由他,这不关你的事,他总不至于像过去的土匪,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到时候我就这样说。她高兴了。<br /><br /><span lang="EN-US"><p><span lang="EN-US"><span style="color:black"><font face="宋体">【木棉手工录入,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font></span></span></p></span></span></p>
拒绝自己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4

主题

0

好友

53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34#
发表于 2007-12-4 17:00:17 |只看该作者
<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1pt"><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family:'lucida sans unicode';mso-bidi-font-size:10.5pt">她的笑容有如平静而清澈的水纹,无声无息。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从前她的笑容里总是带着清脆明亮的响声,我太熟悉那种声音了,它曾无数次地感染过我,触动过我,以至使我的一生都养成了那种习惯于以来和寄托的软弱的情感。我想起了我的赤日炎炎的童年岁月和大雪纷飞的过去时光。那时候,每逢她一个人有事回她娘家去,她便总要带我一同上路。她的娘家住在一个名叫南塬的村子里,村庄内外众多的杏树和桃树常常使人在走进村口时还看不见村中的一间房屋、一道土垣。二十里山路内密布着庄稼和繁茂的草木,寥寥的几条水溪穿插在其中,沿路上有青绿如水的麦田,红砖的古塔,碗状的圆形山岗,水塘旁酣睡的牧人一双赤脚由草丛里伸出。<span lang="EN-US"><br /></span>  田野里耕作的牛不走了。<span lang="EN-US"><br /></span>  扶犁的人挥起了鞭子。<span lang="EN-US"><br /></span>  她的娘家住着三孔低矮年久的黄土的窑洞,窑前和窑后都栽种着杏树和榆树棵子,雪白的杏花四处飘舞。窑洞里的土炕上终年都摆着一张褐色的小方桌,桌上有灰暗的水烟袋和同样颜色的磕烟灰用的木头盒子,有上面插有竹筷的挠痒痒用的玉米棒子,有穿鞋时才能排上用场的舌头状的金光闪闪的铜质的鞋溜子,有用面汤浆洗过的硬朗坚挺的黑色的中式裤褂,有棕黄色的光滑可鉴的犁木梳子,有手工做的雪白的馒头状的白土和猪油混合制成的洗手用的猪胰子……无论何时进门,都会望见两个穿黑衣服的老人弓着腰,将各自的头伏在土炕上艰难地喘息、咳嗽。她的爹娘都六十多岁了,都患有严重的哮喘病。我一直记着她的母亲,那个面色苍白的老太太,家里的空荡荡的坛子和罐子常使她在生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尴尬而不能自拔。每次我来后,她便吩咐她的闺女给我炒一碗扁豆或豌豆吃。遇到家里没有时,便会端一只碗出去向别人借。我吃着热烫而红润的扁豆,场听她在耳边絮絮叨叨。她说,你是我们的小客人,只要你不哭不想家就是个好客人。炒扁豆多好吃啊,过去连地主老财都舍不得这样吃。<span lang="EN-US"><br /></span>  一阵冗长而缓慢的蛙鼓之声从夜晚的河边飘起来。潮湿的蛙声中我似乎看见了它们水淋淋的形体以及披挂在它们四肢上的那种柔软而滑腻的绿衣,夜风吹动粼粼的河水,亮闪闪的飞蛾在河边摇曳的草丛里往复飞行。<span lang="EN-US"><br /></span>  她将那只上面印有一个红色“奖”字的白瓷茶缸递给我,我慢慢地喝着水。“奖”字下面的一行用红笔书写“XXX革命委员会”的字样依然清晰可辨,只是具体的年月日剥落后变得十分模糊不清了,只剩下了几个红色的斑痕,滚烫的热水使那几个字散发出了最初的那种红油漆的原有的气味。<span lang="EN-US"><br /></span>  这茶缸是哪一年发的?我问她。<span lang="EN-US"><br /></span>  好多年了,记不清了,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里涌现出一种由来以久的浮泛和疲倦。多年的寡居生活使她从前白皙明朗的脸上出现了一些隐隐约约的褐色雀斑,但她要比我临回来前所想象的还年轻一些,也不像我所想象的那样苍老迟钝。我不知道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有好几年,我几乎完全忘记了我还有一位嫂子,她独自在我的出生之地无声无息地生活着。<span lang="EN-US"><br /></span>  你能在临走前帮我把那只猫吓走吗?让它以后再不要来,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的这句话是想了好久以后才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来的,说过之后,我看见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仿佛卸掉了一种令她沉重而难堪的东西。这以后,她的手指就不住地摆弄着自己的衣襟,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的粗糙的手指弄痛了我的目光和记忆,已远非从前那样修直和光洁。<span lang="EN-US"><br /><span style="mso-spacerun:yes">&nbsp;&nbsp;&nbsp; </span></span>只要它出现了,我就想办法弄死它,至少也得把它赶出村外,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听了我的话,急忙说道,别,别弄死,把它吓跑就行了。<span lang="EN-US"><br /></span>  它说话的同时,她的衣服上的一粒圆圆的纽扣脱落到她的手里。<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望着她——我的嫂子——这位昔日的神采照人的妇女主任,从前的那种英姿飒爽的精神如今在她的身上早已荡然无存了,看不出丝毫的痕迹和遗韵。而促使她成为妇女主任的原因和过程更令人难以置信。<span lang="EN-US"><br /></span>  仿佛也是这样的一个漆黑而宁静的八月的夜晚,一位孤独寂寞的乡下干部在目送着一队斜挎着手电筒的巡逻的民兵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之后,一个人躺在山区的滚烫的如火如荼的土炕上面对着漫漫的长夜。下乡干部一边丝丝地吸着烟,一边信手翻阅着一本厚重的乡村户口簿。那上面分别记载着全村人的姓氏和生卒年月,以及家庭成员和一部分简单的背景。屋子里昏暗的灯光和户口簿上歪歪扭扭的几近难以辨认的字迹使下乡干部产生了强烈的睡意。他昏昏沉沉地翻看着一些背景简单而人员复杂的家庭,疾病导致的死亡和解体的现象使他在昏睡之余接二连三地睁大了惺忪的睡眼。“葛翠花,一九五二年生于葛家湾,一九七○年婚后迁来本村,一九七二年死亡。”“一九四九年生,一九七一年因离婚,户口随本人迁往外县。”“高小玲,一九五○年生于本村,一九六九年远嫁迁出,一九七三年迁回本村。”<span lang="EN-US"><br /></span>  夜晚的时光循序渐进,徐徐而行。突如其来的一帧美丽的头像使昏昏沉沉的下乡干部变得睡意全无,烟消云散。照片上的那位叫鲁红梅的女人婚后由南塬村迁来,她高中肄业,家庭出身贫农,本人成份学生,她的丈夫是一名木匠,这位有手艺的户主也出身于贫农阶级。下乡干部抚弄着卷了毛边的乡村户口簿,农业社会里的种种情形使他的目光变得清澈而透明。他感到自己有些口渴,但视线之内却看不到一把水壶,一只水碗。八月的秋风刮进窗户,吹落了他头上的帽子。<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想起了这位面孔红润、身材魁梧的名叫陈满囤的下乡干部,他的一口浓重而洪亮的河南腔常使晋北山区的农民们感到陌生而畏怯,难以理解。他参加过多年以前的朝鲜战争、小腿肚子里至今还留有一块弹片,他的几个孩子起名叫援朝、朝生、江生。他一年四季总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军便服。<span lang="EN-US"><br /></span>  当陈满囤用洪亮如钟的河南腔在山区的社员大会上宣布鲁红梅——我的嫂子为村里的妇女主任时,在场的人们都为之愕然,他们觉得像是在做梦,他们一时间都以为台上不是在开会,而是在演戏,他们误将会场认作了剧场,每个人仿佛都置身于情节曲折、悬念迭出的戏中,陌生的细节和变幻不定的场景使他们感到有些力不从心,难以适应。而随之到来的一场人山人海的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又使他们在转瞬之间忘记了一切。他们携带着高寒地区的干粮和水,以及毛已脱落的羊皮褥子,山梁上飞扬的尘土时常将彻夜不熄的灯火一次次地扑灭。黑暗中模糊的人语简短而不加任何修饰,贫乏的方言从一些热烘烘的最里出来,像一只只初生的裸露的鸟。<span lang="EN-US"><br /></span>  秋冬两季的大风常使推车运土的人的行进变得困难而吃力,他们腰间扎着草绳,棉帽子的两只帽耳在风中摇晃。几个社员常在工地的某一个角落里修理被风和土毁坏了的独轮车。他们把断裂后的木头把手用一道道铁丝重新连接起来,寒气从车身下频频穿过,不留情而地袭击着修车人的双手和目光,冷酷的气候和粘稠喑哑的黄油常常使他们感到手足无措,,无所适从,只能听任冰柱似的鼻涕越过嘴唇和门牙,落在下巴的胡须上,或滴到漆盖上。他们将双手插在袖筒里并抱在胸前,很长时间才想起抬起袖子擦一下鼻子和胡须。<span lang="EN-US"><br /></span>  在白昼与夜晚交替的一些空隙里,他们看见身材瘦小的宣传干事将一只帽子虚掩在头顶上,双手来回倒替着拍着响亮的巴掌,正在指挥民兵们排练节目,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使大多数的人精神为之抖擞,使少数的人昏昏欲睡,身心倦慵。他们用一缕一缕的头发代替胡须,用种种不同的表情和姿势暗示各种各样的刀具和对象,在草草的设计的场景里粉墨登场,鱼贯而行。凄厉的北风时常将他们头上的象征着善良和劳苦的白毛巾刮得不翼而飞。冬日的尘土从人群的空隙之间穿过,以灰色帆布为背景的节目内容在寒夜也哗哗作响,经久不息。面对许多虚设的情节和与生活状况毫无联系之处的舞台动作和语言,他们感到这的确是在演戏,像与不像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使时光能够在寒风中悄悄地逝去,永不再回来。大家都不在乎语言的长短和唱腔的好歹,只要有滑稽的扮相和出人意料的动作时时穿插在如泣如诉的胡琴声中便足够了,夜总算没有白熬,酸楚的目光在回首的过程中得到了抚慰和休想,毕竟看到了死去的人无法看到的东西,灯光下的故事和场景又常使他们感到活着是不容易的,总有许多的窟窿和漏洞令人无能为力。<span lang="EN-US"><br /></span>  晚些时候,一阵由远而近的渐渐清晰起来的脚步声从窗外传来。黑暗中的脚步声出现在院里的时候,我和她都不再说话了,都听到了那种声音。她看看我,又看看窗外,外面一片漆黑。那种平凡而琐碎的脚步声使我感到来人的脚上穿着一双布鞋,就是乡间的人们时常穿着的那种质地和式样的鞋子。<span lang="EN-US"><br /></span>  来人没有进屋。<span lang="EN-US"><br /></span>  窗户上的一孔玻璃轻轻地响了一下,我知道来人此刻正将一张脸抵在窗户上向屋里看。我太熟悉这种动静和古老的习惯了,多少年来,无数的人都沿袭着这同一种方式。他们有事来找你,或无事来闲坐,事先总要先趴在窗户上向里看一下,然后才决定进来或不进来。这种时候,探望者的五官便一齐挤压在玻璃上,变得又扁又可怕,有一种十分扭曲夸张的效果。我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在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我躺在炕上忽然看见家里的窗户上出现了一张苍老的密布着皱纹和麻子的脸,一缕灰白的头发在风中缓缓地飘扬着。尽管我后来知道那是巷子尽头的徐奶奶,她来找我的母亲给她剪鞋样子,但我还是一连做了几天的恶梦。梦中的那个小脚老太太总是像一个纸人一样在昏暗的村巷里飘来飘去,无声无息地留下一种火烤木头的呛人的气息。到如今,每当无端地想起那个遥远的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想起窗玻璃后面的那张扭曲了的老脸时,我仍然感到浑身发冷。<span lang="EN-US"><br /></span>  灯光虽然有些昏暗,但也足以使人能够从外面看见屋里的一切,而屋里的灯光和外面的夜色却使我一直无法看见窗户上的那张脸,明暗的悬殊令人不安。<span lang="EN-US"><br /></span>  不久之后,那张脸便从窗户上移开,随着来时的那种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向远处走去。我听见那双布鞋在黑暗中碰到了一些石头和马粪,接着又踩在了一些落叶上面,发出了一阵轻微的沙沙沙的响声。<span lang="EN-US"><br /></span>  谁?我问她。<span lang="EN-US"><br /></span>  没看清,好象是连生。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哪个连生?放羊的那个?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村子里有两个连生,一个粉红色面孔的姓王,以放羊为生。另一个叫赵连生,矮个子,是一个木匠。<span lang="EN-US"><br /></span>  好像是赵连生。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的话使的目光变得短浅而毫无任何的见识,我不知道赵连生为什么没有进来,我不相信他会在这样的一个漆黑的夜晚里无所事事地四处游荡。他是乡村里的那种有心计的能人之一,他的一招一式,任何一个举动或表示,其中都包含着他的某种意图和目的。在我粗浅的印象里,赵连生是一个十分勤快的人,他早年常在山上砍柴,他依靠卖柴禾使他的家庭优裕于村中任何别的家庭,他的女人在那种环境中养得白白胖胖的。他用卖柴禾得来的钱在老房子的基础上盖了三间新瓦房,院子里也铺着青砖。那时候乡村里的人家还没有画炕围的习俗,赵连生是方圆一带村子里第一个用油漆彩绘炕围的人。两名画工在他的瓦房里干了三天。往成之日,村子里大多数的人都拥进了赵连生的院里,他们看见赵连生的屋里用油漆画满了色彩鲜艳的风景画。线条起伏的湖水,湖中粉红色的人影和狭小的船只,岸边的柳絮和亭台,一切都使围观的村人噶到新奇而美丽。灶壁上含苞怒放的硕大的花朵更使一些女人们流连忘返,陌生的风景和艳丽 油彩覆盖了她们的目光。数年之后,她们的这种目光被移植到山区层层叠叠的梯田里,变成了另外的一些东西。就是那些无法言明的东西,使昔日尘土飞扬的山梁无端地产生了一种灵气,产生了炎凉分明的温度和距离,产生了记忆和沉闷的回声,产生了难以消失的梦乡和呢喃如初的呓语。<span lang="EN-US"><br /></span>  有很多年了,昔日山梁上人欢马叫的繁忙景象早已荡然无存、声息皆无了,可每当月明风清的春夜或大雪封门的冬夜,有人从那些寂静而苍茫的山梁下走过时,时常会听到昔日里的那种尖利的吹哨子的声音和推土的声音,独轮车吱吱呀呀的响声使人想到有关的重量和距离,尖利的哨子声像鸟的尾巴一样窜入空中,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风中。这种现象蹊跷而古怪,许多的人都由此认为山梁上时常闹鬼。年老的人则回忆说,很久以前的一支贩卖盐巴和布匹的驼队由此向西行进,冬季里的一场大风使他们的计划和行程受到了阻止,他们不得不停下来等待气候的转换。风沙过后,全队的人马忽然间荡然无存。有人在他们曾经休息过的石篱旁找到了几粒金属的纽扣、半只残损的算盘和一副镜片脱落的水晶石眼镜。此外,还发现了一片圆圆的比眼镜略大一些的玻璃,捡到这块圆玻璃的人名叫石旺。那些年,我们经常看见石旺的儿子便在地上放一团棉花或一张薄纸,然后将那片圆玻璃倾斜起来,一面对准天上的太阳,一面对准地上的棉花或薄纸,不一会儿工夫,玻璃下面的便出现了烟雾,棉花被点燃了。石旺发现这一奇妙的情况后,便将那玻璃视若珍宝,时时揣在自己的怀里。石旺常在地头边用它来点烟,或点燃 一堆篝火。那时候,山区里很多的人都十分羡慕石旺的那块神奇的玻璃,玻璃下面时常出现的那种无形的来历不明的火使人们感到难以理解,山区里大人小孩都把那片形迹可疑的圆玻璃叫做“火镜”,有人甚至怀疑说很有可能是一面照妖镜,一面失散多年的古代时期的照妖镜。他们说普通的玻璃片你就是敲碎它、砸烂它,它也不会冒起烟发出火来。这件事情使许多的人都曾陷入过深深的冥想之中。“火镜”的出现使山区里的一部分有心人在一段时期走路时总是低着头,两只眼睛四处扫来扫去,他们都估计能发现一点儿什么,类似“火镜”一类的罕见之物。民间是广阔无限的,在民间的大道或岔路上,经常有人会捡到一些东西。有值钱的宝贝,也有不值钱的破烂,有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用品,也有陌生而罕见的古怪之物。在民间,那种古怪之物常常被视为神的象征。葛家湾的一名铁匠在回家的路上捡到两块树皮,形状酷似文殊普贤的头像,回家后便供奉起来,逢年过节便率领一家老小烧香跪拜。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小孩们游戏时用小刀雕成的两只树皮的面具,是用来装神弄鬼吓唬对方的。<span lang="EN-US"><br /></span>  夜晚里常常出现的那种昔日的尖利的哨子声和推土声使山梁四周的人迹越来越少,许多曾经亲自聆听过那种声音的人都把各自的经验延续成一个又一个的恶梦,他们三更天才能昏昏入睡,天不亮的时候便又会突然醒来。时远时近的用铁锹拍土的声音使他们彻夜不得安宁,独轮车的声音一直到天亮时方才渐渐消失。梦中的花头巾和黑棉袄像古怪的飞鸟或云彩一样在昔日的山梁上飞来飘去。土墙下的篝火熊熊燃烧,里面烘烤着半熟的土豆和昨夜的干粮,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昔日的脸,溅起溅落的火星总是像声声叹息一样转瞬即逝。<span lang="EN-US"><br /></span>  真有那样的事情?我问她。<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我听他们说过,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从不到那一带去,我的几亩地在河川对面,都是平地,浇水很方便。<span lang="EN-US"><br /></span>  那梁上经常冒烟,看样子好像有一个石灰窑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看了我一眼,说,是有一个石灰窖。<span lang="EN-US"><br /></span>  早些时候,在太阳落山之时,一些黑色的人影无声无息地出没在石灰窑附近白色的烟雾里,被雨水洗过的一缕山地夕照使窑前凌乱的工具变得肃穆而久远。烟雾漫过工具上粗疏的纹路和闪光的断面、土布衣衫被风拂动,在烟雾中飘飘欲仙。附近树上的几个雀巢都笼罩在弥天的白雾中。<span lang="EN-US"><br /></span>  我好象听见那只猫又在叫,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好像是谁家关门的声音,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你再好好听听,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话的时候将声音压得很低,好象我们之间在谈论一件秘密的事情。这时,我忽然看见了她的眼睛,我很吃惊。<span lang="EN-US"><br /></span>  你的眼睛怎么了?我问她。<span lang="EN-US"><br /></span>  我听见它又回来了,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你看见什么了?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没有说话,两只眼睛晶莹而沉静,像一个迟缓的盲人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她的眼神和表情使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那本名叫《一块银元》的小人书,书中的那个女孩子被地主在眼睛里灌进了水银以后就是这种样子的,眼睛很亮,却一动不动,毫无变化。我想起了那个穿着红衣裳的女孩子就是这样像一只标本一样端坐在灵柩的前面。<span lang="EN-US"><br /></span>  她一定是看见了什么或想起了什么。我屏声静息,暗夜里传来的一种支支吾吾的声响使我想起了村中的那些一扇一扇的旧门,时间的流逝和风雨的剥蚀使那些门日复一日地风化下去,干燥而艰涩的门轴在来回转动时便会发出种种奇怪的声音。<span lang="EN-US"><br /></span>  你出去看看,她对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我觉得是门轴的声音,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它有时蹲在墙头上,有时就在房顶上,或烟囱的后面,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给我电筒。<span lang="EN-US"><br /></span>  她将手电筒递给我,我在她一起一落的呼吸声中从炕上下来,起身向外屋走。我撩起了屋门口的那道沉静如水的花布门帘,在我走至漆黑一团的堂屋里以后,我感到它仍在我的背后轻轻地拂动、飘扬。我亮了手电,松动而腐朽的门闩在狭窄的手电光圈里正在脱落,发出了一阵艰涩而含糊不清的声响。<span lang="EN-US"><br /></span>  院子里的风很凉,手电光在越过墙头以后就不再成为光了,变成了一种微弱的灰蒙蒙的东西。墙头上的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瑟瑟抖动。手电光在墙头上一寸一寸地移动着,并没有猫的踪迹和影子出现在光圈里。<span lang="EN-US"><br /></span>  墙头上有一只破旧的布鞋。<span lang="EN-US"><br /></span>  手电光停留在那只鞋上。我看见那是一只针线脱落的手工缝制的布鞋,黑色的布面早已泛出灰色,鞋帮和鞋底上都绽开了裂缝和几个窟窿。这是那种被称之为“懒汉鞋”的农村老人们时常穿着的鞋。我知道它出现在墙头上另有一层意义。她也许是没有看见,也许看见了,却早已熟视无睹。<span lang="EN-US"><br /></span>  我将那只鞋扔到墙外,风声减弱了她落地时的重量和声音。<span lang="EN-US"><br /></span>  院子里的格局和农具这时依然散发着一种浓浓的太阳的气息,这气息使我想起了白日里的乡村风光和劳作的情景。我看见我的母亲当年时常默默推动着的那盘石碾此时依然泛着隐隐的青色。夜风吹不动沉重的石碾,只将碾盘上的尘土吹落,拂拭得干干净净。积落在磨道上的树叶发出簌簌的细响。<span lang="EN-US"><br /></span>  我站在院墙下,脚边碰响了一只瓦盆。黑暗中,我感到那只瓦盆是赭红色的,能发出一种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已逝的那些岁月里,村上的人死了,死者的亲人便用它盛放燃烧的谷糠,批麻带孝的人将瓦盆高高地举过头顶,在哭声中砰然落地。村人常用那种红瓦的碎片驱邪避病,医治头痛或失眠。<span lang="EN-US"><br /></span>  夜晚的风声灌满了整条街道。沿街两边的门窗都在风中呱哒呱哒地响着。<span lang="EN-US"><br /></span>  狭窄的手电光跃上屋檐,在长满青草的屋顶上慢慢地移动,灰色的屋瓦和耸立的烟囱在无声无息的光线中依次闪现出来。那些瓦都旧得不能再旧了,在光线中呈现出一片蓝色的情调。瓦片上点落着一处处白色的鸟粪。烟囱上的一块用以指示风向的可以随意转动的砖头使我产生了强烈的上升的念头和微微的睡意。那时候,无论与谁家的孩子打了架,我们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抬着梯子,爬上他们的屋顶,用早已备好的石头或柴草将他们的烟囱塞满,堵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span lang="EN-US"><br /></span>  屋顶上一片平静。<span lang="EN-US"><br /></span>  风中弥漫着土的气息和睡眠的气味。深蓝色的夜空和闪烁的星斗使我想起了一种印有白色碎花的老蓝土布。黑暗中,我听到有两个人说着话从外面的村巷里走过。两种声音和速度各不相同的脚步声在不久之后便分开向两个方向走去。分手的那个地方有一口井,井台四周的水迹使其中的一种脚步声显得烦躁不安而无可奈何,啪叽啪叽的踩水声持续了很久以后终于渐渐地消失了。<span lang="EN-US"><br /></span>  手电光从平静而黑暗的屋顶上滑下来,在它行将熄灭之前,照见了屋檐下的两只上面箍有铁圈的棕色木桶。<span lang="EN-US"><br /></span>  我的一只手在那只青色的石碾上停留了一下,它像深秋里的井水一样冰凉而光滑,早年间依附在上面的粮食的残骸早已被风吹净,使它又如最初一样成为了一块纯粹的石头。我没有闻到丝毫的粮食的气息。<span lang="EN-US"><br /></span>  我重新回到屋里以后,她正一个人坐着,显出一种无所事事的样子。<span lang="EN-US"><br /></span>  没有?她问道。<span lang="EN-US"><br /></span>  外面风挺大,是门闩的声音,我对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我听错了,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我听着你在外面没有动静,我就知道是没有。这两年,我总出岔,不是听错了什么就是看错了什么,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它没来这不是挺好的么,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笑了,仿佛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她笑过后说,挺好,希望它一辈子再别来……我……<span lang="EN-US"><br /></span>  突如其来的一阵孩子的哭声中断了她的话,哭声来自邻院,脆弱而无力。紧接着传来了女人尖利的声音和男人瓮声瓮气的声音。<span lang="EN-US"><br /></span>  是龙龙家,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我知道龙龙的两个孩子从出生以后就患了软骨病,不会走路。大一点儿的那个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以后,龙龙的女人每天背着去学校,放学时再去背回来,一年四季总是那样。上了几年学以后便不再上了,如今有十七八岁了。虽然身体仍像六七岁的孩子那样大,那样软,但嘴边已长起了毛茸茸的胡须。<span lang="EN-US"><br /></span>  白天的时候,我看见他嘴里叼着一支烟,在院里和几个孩子打扑克,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心眼可多了,算帐比大人都灵,别看学习不好,数钱的时候又快又准,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告诉我说,那个小一点儿的孩子已经十二岁了,可成天卧在炕上,看上去像一个一两岁的孩子,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连一个苹果都拿不动。都没指望了。<span lang="EN-US"><br /></span>  每到过年的时候,龙龙便要放整整一宵的鞭炮,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是驱邪的?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他们两口子快愁死了,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没有找医生?<span lang="EN-US"><br /></span>  连北京、上海那样的地方都去过好几次了,都说治不好,没有用。<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想起了墙头上的那只鞋。<span lang="EN-US"><br /></span>  村里的人真不地道,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听我这样说,抬起头看了我一下。她的神态看上去松懈而倦慵。<span lang="EN-US"><br /></span>  你看见了?她问我。<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扔到墙外去了,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苦笑了一下,笑得缓慢而十分拖沓。她说,你何苦来着,扔它干什么。<span lang="EN-US"><br /></span>  总是不好看吧,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我从不扔。我幽不是没扔过,你今天扔了,第二天就又有了,还不如就让它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儿,能放多久就放多久,又碍不找什么事情。<span lang="EN-US"><br /></span>  我说,谁老这么干?<span lang="EN-US"><br /></span>  有时只是一些孩子淘气,我从不因为这些事生气,犯不着,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得很平静,这使我有些吃惊。她的这种姿态抵消了我的某些想法,使我一时间也像她那样变得浮泛而空洞,无所事事。夜晚里的一些尖利的触角从四面八方伸展出来,造成了无数不同的距离和空间,其间贮满了均匀的夜色。在一些网状的格局里,睡眠和荒草同生同灭,叹息常常使流水腐烂。<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想起了发生在从前的一部分人与人之间的对话,流逝的日子使其中的内容早已荡然无存,谈话的双方有的早已死去,只剩下了一种空洞无物的视线,只剩下了一种并不存在的距离。那些日子里,关于她和那位下乡干部陈满囤之间的种种流言在村子里四处涌动,许多的人总是时时刻刻用眼睛盯着她的裤带和四肢,盯着面孔红润、虎背熊腰的下乡干部陈满囤。陈满囤的几个肥胖的手指常常使周围的那些人疑虑丛生,提心吊胆。一个夏日的午后,哥哥看见陈满囤赤条条地从水库里洗澡出来,陈满囤爬上岸以后,阳光正照耀着他身上金色的汗毛,粉红色的身体使哥哥感到无比刺眼和压抑。这位昔日的木匠,有时一连几天都不说一句话,他仿佛早已忘记了说话,与此有关的表达的功能也正在日渐丧失。他的木匠工具大部分都被尘封在从前的一间布满蛛网的仓库里,与一堆废弃的锣鼓和铜号堆放在一起。乡村的灰尘密封了他的情同手足的工具,也密封了他的目光和全部的记忆。他日日蜷缩在工地上的一个角落里,没完没了地修理被风和土毁坏了的各种农具。对于斧子和锯条的使用方法及其过程,他感到无比陌生而力不从心。他甚至忘记了锤子的正确持法和铁钉的原理及用途。许多的事物都使他说话的功能日渐衰退。有一段时间,除了他自己的两只脚以外,他几乎再看不见任何的一种东西。他的两只眼睛里每天都空荡荡的。有一天半夜时分,工地上静下来以后,这声音使他很哭开便眩晕了过去。不久之后,一阵粗浊的锯木的声音又将他重新惊醒,他闻到了一种潮湿的带有腥甜气味的木头。工地上的灯火寂静如初,劳作了整整一天的人们早已睡去,众多的工具都异常的凌乱地散落在四周。许多的工具上已经十分潮湿了,都挂上了均匀不等的水珠。一盏昏昏沉沉的夜灯下面扔着几件破烂不堪的老羊皮袄,遭虫蛀过的陈旧的羊毛在夜风中轻佻而忘形,纷纷扬扬,四处飘舞。它们得意而忘形,忘记了自己原来只不过是一撮撮散发着此地气味的羊毛,它们都以为自己是引人注目的花瓣或蝴蝶。冥想中的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初冬时节的山区夜空。<span lang="EN-US"><br /></span>  他丢下了尚未修理完的几件农具,躬身窜入一辆独轮车的下面,山梁上渐渐渗出来的一处处殷红的血迹使他想到了一些类似的场面。四周空无一人,但到处似乎都晃动着若隐若现的人影和一些似是而非的声音。他的目光在层次分明、重重叠叠的梯田之间盲目而行,如一名跛腿的老者。风沙和农田的谚语使他的行进便得困难而吃力,早年间那种无师自通的灵秀之气早已离他远去,踪迹难觅了。就在那天午后,公安局的一位下乡的女干部在屋里擦枪时不慎走火,清脆的枪声将小脚的房东老太太惊倒在两只水瓮之间的空隙处,老太太久久不敢露头,久久没有出来。<span lang="EN-US"><br /></span>  北风呼啸着从冰凉的土地上刮过,一个弯腰铲土的人被风突然吹倒在地。<span lang="EN-US"><br /></span>  他远远地望见了她的乌黑的剪发,一条印有红字的白毛巾在她的手中迎风飘扬。她举着灰色的喇叭到处喊话,激烈的言辞在风中四散而去。她走到一架独轮车旁,用脚踢醒了一个正在装睡的剃着光头的人。光头像一只灰色的蚂蚱一样从地上跳起来躲到她的身后。北风追逐着挖土的人群,许多人丢弃了手里的工具,惊慌失措地向一些深深的壕沟中逃去。他们奔跑在灰蒙蒙的山上,像一群黑色的山羊,像纷纷滚落的石头或炭。<span lang="EN-US"><br /></span>  她的一系列猛烈而生硬的动作使他感到难以理解,从此以后,他养成了一种不懂装懂的不良习惯。渐渐形成的恶劣的品行使他在观看她奔跑时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快意。昔日里一切的秘密都早已不复存在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在她的大腿的内侧有一颗黑痣,状如一粒饱满成熟的小麦。每当用手指抚摸或按动以抵御的睡意。如火如荼的日子使他的两只眼睛下面时常有一道阴影,这峨市她显得老成而干练,稳健之中可以让人产生极大的信赖和依附之情。一个夜晚,又一个夜晚,她总是通宵达旦地工作到第二日天明。灰蒙蒙的山区晨光归她并不重要。<br /><p><span lang="EN-US"><span style="color:black"><font face="宋体">【木棉手工录入,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font></span></span></p><span lang="EN-US"><p></p></span></span></p><p><span lang="EN-US"><span style="color:black"><font face="宋体">【木棉手工录入,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font></span></span></p><span lang="EN-US"><p></p></span>
拒绝自己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4

主题

0

好友

53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35#
发表于 2007-12-5 14:45:36 |只看该作者
<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1pt"><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family:'lucida sans unicode';mso-bidi-font-size:10.5pt">挖土的人都已疲倦了,他们将各自的工具挂在胸前,注视着裸露出土层的外的灰色的陶片和潮湿的草根。目光痴呆的兽医正给一位被车轮撞倒的民工包扎伤口。殷红的血汁不可避免地溅落到兽医的手上和身上,使他变得有些烦躁不安,心不在焉。一阵风将兽医手中展开后的白色绷带吹走,兽医蜷曲的身子在风中疾跑起来,追赶着行踪不定的白色绷带。绷带越过重叠不清的壕沟和沟沿上的浮土,越过杂乱的工具和人的头顶向钐镰下一道干涸的河川里飘去。受伤者的干嚎惊动了一个人。壕沟里挖土的人停止了手中挥舞着的铁锹,自动地让出一条道来,让下乡干部陈满囤顺利地通过。她跟在陈满囤的后面,风吹动她的头发和纱巾,壕沟里的人都注意到了她腰间的裤带。<span lang="EN-US"><br /></span>  我不行了,我活不了啦。<span lang="EN-US"><br /></span>  受伤者在陈满囤的注视下哼哼呀呀地嚎叫着,他的一只鞋子埋到了土里,只露出一个后跟。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将腿上的血抹到了脸上,弄得血迹斑斑。浮动的土使他污黑的一双手渐渐变成灰色,他翻滚的身体将周围的地形折腾得一片狼籍。<span lang="EN-US"><br /></span>  陈主任,能不能追认我为烈士?<span lang="EN-US"><br /></span>  我想成为一名革命烈士。<span lang="EN-US"><br /></span>  受伤者的恳求取代了哼哼呀呀的嚎叫,埋在土中的鞋子重新暴露出来。灰色的布鞋像一只石槽,里面填满了土。<span lang="EN-US"><br /></span>  下乡干部陈满囤冷笑了一下,他弯腰捋起了自己的裤筒,露出了腿上的累累的弹痕和旧日的伤疤。<span lang="EN-US"><br /></span>  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span lang="EN-US"><br /></span>  陈满囤说着,将那只灰色的布鞋踢出老远。<span lang="EN-US"><br /></span>  不抓你的典型是因为你流了血,别给脸不要脸,踩着鼻子往眼睛里爬。<span lang="EN-US"><br /></span>  尘土卷着陈满囤魁梧的影子渐渐远去,受伤者终于在土里扒出了另一只鞋子。<span lang="EN-US"><br /></span>  哎哟,真他妈的,那只鞋去哪儿了。<span lang="EN-US"><br /></span>  兽医重新出现在风中的时候,壕沟里挖土的人都看见了他东倒西歪的身影。<span lang="EN-US"><br /></span>  时光一点一点地顺着低矮的墙根从窗外流走了,晾晒在院子里的铁丝上的几只口袋在摇晃的过程中发出了和窗纸一样的声音。夜晚里的一些形状各异的草垛这时依旧暖烘烘的,散发着白天的气息。从屋檐上垂下来的一根草绳在窗外舞来舞去,草绳上依附着一些旧日的丝瓜叶子和残茎。<span lang="EN-US"><br /></span>  起风了。<span lang="EN-US"><br /></span>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八月的夜晚,山区梁峁上稀稀落落的星斗闪闪烁烁,许多高寒地区的坚硬的植物像无边无际的南方芦苇一样动荡着,呜咽着,众多机警而苍白的羊肠小道在夜晚里变得忽高忽低,四分五裂。<span lang="EN-US"><br /></span>  檐下的草绳碰响窗户的时候,她从外面抱回几根木柴,山区的寒意中依然夹带着不少冰凉的露水。她把木柴堆到灶下后便蹲在灶前,她的肩膀在举起木柴时抖了一下,她的神态像一个准备点燃烽火报告战乱来临的古代信使。<span lang="EN-US"><br /></span>  晚饭已经吃过了,我对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愣了一下,突然停下了手。她将头转向我时,我看见一种困惑不解的神色停留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神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行人。一根木柴僵直在她的手上。<span lang="EN-US"><br /></span>  吃过了吗?她问我。<span lang="EN-US"><br /></span>  吃过了,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我不记得了,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完低下头,将手中的木柴放到地上,但片刻又重新捡了起来,向灶膛里塞去。接下来,一股青烟贴着木柴从灶膛里冒了出来。她掩着嘴咳嗽了两声。<span lang="EN-US"><br /></span>  后半夜可冷了,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噼里啪啦的火光映照着她的头发和脸,那一瞬间,我看见她的黑发中夹杂着一些白发,这种现象弄疼了我的目光。<span lang="EN-US"><br /></span>  地方越冷,人的寿命越长,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活那么大有什么意思呢,一点儿用也没有。<span lang="EN-US"><br /></span>  我听说后山狼儿洼有一个老头活了一百二十岁了,还每天背着干粮上山打猎,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真有这事?编的吧,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我说,报纸上都登了,光那支猎枪就有十几斤重。<span lang="EN-US"><br /></span>  这不是好事,她说。<span lang="EN-US"><br /></span>  这还不是好事,谁不希望都能那样,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你不懂,一个人要是到了该死的年龄还不死,还能津津有味地活下去,那他的儿孙后代就要遭殃了,今年死这个,明年死那个,专拣年轻的有用的死,没用的反倒活得挺好。<span lang="EN-US"><br /></span>  谁说的?我问她。<span lang="EN-US"><br /></span>  她说,这是天理,凡事道理都一样,吃进去就得吐出来,挣了钱就得花出去,只进不出,只生不死,那就要出问题。有生有死才叫世道,既然老的不肯死,就只有小的死。<span lang="EN-US"><br /></span>  火光使屋里增加了一些三乱的影子。<span lang="EN-US"><br /></span>  一堆木柴烧去一半的时候,她忽然站起身对我说,我给你炒扁豆吧,我记得你小时候成天兜里装着炒扁豆。<span lang="EN-US"><br /></span>  不是都不种了吗?我说。<span lang="EN-US"><br /></span>  我种的,她说,别人都献收得少,我一个人,收多收少都不怕。<span lang="EN-US"><br /></span>  多少年来,这个老式的庭院里墙皮脱了一层又一层,墙里墙外的野草枯了一茬又一茬,绿了一年又一年,但出来进去的只有她一个人。我想起了那个名叫燕燕的小女孩,假如她活到今日,至少也有十八九岁了。记不清是哪一年了,是一个赤日炎炎的夏天,她和哥哥收养了别人家的一个尚未满月的小女孩,代价是哥哥给那家人干了三天木工活儿。那个小女孩抱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名字,她和哥哥想了几天才取名为燕燕。猝然到来的小女孩使他们的日子贮满了一种激情,弥合了他们的一部分缺憾。他们把橘红色南瓜掏空了瓤吊在房梁上充当游戏的气球。哥哥有木头制作了一套烟盒大小的精美的小马车,他用滚圆的豌豆安装在车轮里充当珠子,使小马车日夜在他们的土炕上徐徐滑动,辚辚有声。他们把自己能够想起的所有的褒义词都用到了孩子的身上,但吃饭的时候,他们还忘不了指责对方语言的平淡和词汇的贫乏。哥哥用淡黄色的质地细腻的犁木制作了一弯新月,固定在屋里的后墙上,小燕燕即使在风雨交加的夜晚,也时时能看见屋里的那道美丽的月牙。日子一天天过去,后来,有燕子非来了,它们叽叽啾啾,早出晚归,在他们的屋檐下筑起了温暖的巢。<span lang="EN-US"><br /></span>  初秋时节的一场大雨使北山的水库里涨满了水,燕燕的娇小的试题被巡逻的民兵从水库里捞上来以后,民兵们听到了一种呼啸声。这个三岁的小女孩在雨中追逐一朵行踪不定的喇叭花时跌入了水中。豆大的雨点敲达着各种各样的工具,追逐着工地上所有的人,雨点溅起的尘雾掩盖了众多的视线。那时候哥哥正在修理一辆运土的小车。当巡逻的民兵托着一个水淋淋的东西出现在一道低矮的土围前面时,他藏在那辆坏得七零八落的木轮车下久久不肯出来,被雨打湿后的刨花像肮脏而虚浮的泡沫一样堆积着,使人们无法看到他的脸,只看见他的一条垂死挣扎的腿在雨地里瑟瑟抖动,像一条被捕获后的鱼。<span lang="EN-US"><br /></span>  他在废弃的木轮车下睡着了,但时隔不久便又醒了过来,开山的隆隆的炮声惊破了他的梦。雨水使炮捻燃烧的速度比往日慢了许多,冗长的等待和猜疑令人焦躁不安,难以忍受。当头破血流的炮手被人从山上抬下来的时候,哥哥看见了躺在一辆木轮车里无声无息的小燕燕。小燕燕的头发被雨水淋得如同一缕缕漆黑沉静的羽毛,软软地贴在脸上。接下来,哥哥看到一只肮脏的沾满泥水的手正在将小燕燕的脸上的雨水徐徐抹去,这个动作刺痛了哥哥干燥的视线,他嚎叫着从那辆残缺不全的木轮车下冲了出来。<span lang="EN-US"><br /></span>  住手。<span lang="EN-US"><br /></span>  你这流氓,她才三岁。<span lang="EN-US"><br /></span>  哥哥弓一样的身体冲过去的时候,那个人的手突然远离了小燕燕的脸。那个人用两只湿淋淋的手捂着自己的裤裆,突然干嚎了一声倒了下去。<span lang="EN-US"><br /></span>  他看见那个人像一棵不太高的枯树一样扑倒在泥水里以后,便挺直了弯弓似的身体,他从木轮车里抱起了小燕燕。燕燕冰凉的小身体使他感到事情有些奇怪。一个推土的人在他的视线里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朝不远处的一道土围子前跑去。推土人跑动的姿势如一只受惊的老鼠,这使他差一点儿笑出了声。雨水流进了一道道的壕沟里,使里面挖土的人互相碰撞起来,纷纷从沟沿上爬了出来。燕燕的衣服上淌着水。仰望山区灰蒙蒙的天空和密集的雨帘,他看到了许多不计其数的荒唐的姿势和尴尬的场面。他抱着小燕燕想疾走如飞,但却不时地被什么东西绊倒在泥里。他骇异最机的腿在昨夜里受了风寒的侵袭。<span lang="EN-US"><br /></span>  燕燕,找你妈去,找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去。<span lang="EN-US"><br /></span>  烂女人。<span lang="EN-US"><br /></span>  他叽里咕噜地对怀里的燕燕说着,空中银灰色的雨线和脚下四处横流的泥土使他的大部分言辞都变得含糊不清,甚至连他自己也有些难以理解。<span lang="EN-US"><br /></span>  不久以后,他忽然看见兽医身上披着一个装化肥用的塑料袋子在雨地里发疯般地跑动着。他看看怀里的小燕燕乌青的脸色和身体,便朝兽医呼喊起来。雨雾压低了他的声音,使他感到喊起来十分吃力而艰难。之后,他看见兽医回过头来边跑边看他,兽医朝他笑了一下,紧接着便朝前跑去,白色的塑料袋子发出哗哗的声音,在风雨中越飘越远。<span lang="EN-US"><br /></span>  这个王八蛋,他一准是以为我要借他的雨具。<span lang="EN-US"><br /></span>  视线中的距离越来越远,奔跑着的披着白色塑料布的兽医渐渐地在原出消失了。他终于看不见兽医和他的塑料布了,他望见泥泞的雨地里只有几件七零八落的劳动工具。<span lang="EN-US"><br /></span>  他听见自己的叫喊声在空旷的雨地里显得非常软弱无力,毫无任何意义。隐晦的天气使他的呼喊连正常的一种回声也无法形成。他在地上的几处积水里看见了自己荒唐可笑的身影和姿态,几枝野菊花在附近的一处崖头上竞相摇晃,崖头上朱砂般的红土被雨水冲刷得鲜艳明净,像一片西下的夕阳。<span lang="EN-US"><br /></span>  大雨过后的一天深夜,他被山区里的一阵婴儿的哭声从梦里惊醒。夜晚里的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一些高寒植物的茎部已经挂上了明显的淡淡的霜露,这种现象使他突然意识到了一种什么,他这才想起该给小燕燕制作一具童年的棺材,以使她不再裸露于这寒冷的人世。他找到了几块木板,他一心想把这个小小的木箱子弄得光滑一些,好看一些,但荒废的技艺和奇缺的工具却使制造出来的木箱子粗糙无比,丑陋不堪。他久久地注视着这个技艺拙劣的木头箱子,直到山区里的第一声鸡啼传来的时候,才起身将小燕燕放了进去。之后,他又将他曾亲手制造的那辆精美的辚辚有声的小马车和那一弯淡黄色的月亮都放到了小燕燕的身旁。在此之前,他发现小马车的一只轮子转动起来十分艰难,他细心看过之后才知道那只轮子上的一根辐条不知早在什么时候已经断了。他找来一把竹叶的扫帚,从上面摘下一根相当与辐条的竹签重新安在了轮子里。<span lang="EN-US"><br /></span>  之后,他夹起木箱子,向山区西北方的山梁上走去。黎明时的山风吹动他的衣衫,他感到自己的头有些沉。两边的灌木丛不时地从木箱子上划过,发出一种哧啦哧啦的声响。天上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星,像是大旱之年的几粒令人想入非非的玉米或小麦。翻过了道野草丛生的山坡以后,他说,燕燕,到了杨树湾了。往年杨树湾的蝴蝶可多了,往哪儿一落就是花花绿绿的一大片。在山上石灰窑前干活儿的人们常常从弥天的白雾里钻出来,眺望野草摇曳、蜂飞蝶舞的杨树湾。从这里开始,地势一点一点地渐渐升高,沿途两边的草木也越来越稀疏了,四周都是土质粗疏的沟谷和干旱如烟的梁峁,梁峁上的天空低低的,总使人感到天倾斜着与土地粘在一起,难解难分。<span lang="EN-US"><br /></span>  夜风中弥漫着土的冷味和石灰的气息,飞起的石灰是一种记忆,犹如磨坊里涌动的面粉。他抱紧了那个粗糙不平的木头箱子,他说,燕燕,赶快闭上眼,飞起的石灰可呛人了,后上最厉害的土匪桂老三就是让石灰蒙了眼才被人捉住的。粗糙的木头箱子轻飘飘的,仿佛一点儿重量也没有。<span lang="EN-US"><br /></span>  他是在后来迷失了方向,看不见了路上和四周一切以后,才发现自己被涌动的石灰蒙住了双眼。在此之前,纷纷扬扬的石灰已使他变成了一个浑身披霜挂雪的人,但他对此一无所知。当他在突然之间看不见了一切的时候,眼睛里开始疼痛起来。他用一只手揉着失明后的眼睛,手臂上的石灰末在泪水的溶合下重新进入了他的眼中。<span lang="EN-US"><br /></span>  他不走了。他站在冷风吹拂的山路上等待眼睛重新睁开,四周的沟谷和坡地使他停下了自己的脚步。飞起的石灰是一种柔情似水的物质,使他在一瞬间突然丧失了全部的记忆和经验。他感到情不自禁的泪水正贴着他的胸脯向他的衣服深处流去。<span lang="EN-US"><br /></span>  他将快要滑落出去的木箱子夹紧。他说,燕燕等一会儿再走。<span lang="EN-US"><br /></span>  石灰飞到我的眼睛里了,我刚才还说人家桂老三呢。<span lang="EN-US"><br /></span>  他想找一个能坐的位置坐下来等一会儿,失明的眼睛里火辣辣的,泪水盈盈。他一点儿也不敢随意乱走,只是小心翼翼地在原地上转了几个来回。<span lang="EN-US"><br /></span>  在他准备坐下来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脚下出现了风声。<span lang="EN-US"><br /></span>  那个粗糙的木箱子伴着他一起向下坠落的时候,他的耳边一直呼啸着一种声音。他感到那是飞起的石灰,但他又觉得不是石灰。世上会飞的东西不止是石灰,许多柔情似水的东西都会飞,而石灰在潮湿的夜晚里是一种飞不起来的东西。<br /><br /><span lang="EN-US"><p><span lang="EN-US"><span style="color:black"><font face="宋体">【木棉手工录入,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font></span></span></p></span></span></p>
拒绝自己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4

主题

0

好友

53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36#
发表于 2007-12-11 11:01:31 |只看该作者
<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mso-bidi-font-family:&amp;quot:;lucida sans unicode&amp:;quot:"><strong>发现</strong><span lang="EN-US"><br /></span></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mso-bidi-font-family:&amp;quot:;lucida sans unicode&amp:;quot:"><strong>岿然不动的阿喀琉斯大步流星</strong><span lang="EN-US"><br /></span><strong>         ——瓦雷里《海滨墓园》</strong><span lang="EN-US"><br /><br /><br /></span></span><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mso-bidi-font-family:&amp;quot:;lucida sans unicode&amp:;quot:">《南方旅馆之夜》</span><b style="mso-bidi-font-weight:normal"><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mso-bidi-font-family:&amp;quot:;lucida sans unicode&amp:;quot:"><br /><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mso-bidi-font-family:&amp;quot:;lucida sans unicode&amp:;quot:">  </span></b><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mso-bidi-font-family:&amp;quot:;lucida sans unicode&amp:;quot:">1928</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mso-bidi-font-family:&amp;quot:;lucida sans unicode&amp:;quot:">年的暮春之时住进南方一家旅馆的那个人名叫石周山,他的祖先世代种植棉麻和桑蚕,已逝去多年。石周山住进那家旅馆后的傍晚,在一部尘封已久的旧小说的部分章节里,反复地回响着一种冰冷的金属的声音和一种腥甜而腐烂的气息。<span lang="EN-US"><br /></span>  那座扁圆的油罐形的古老建筑全部用整齐的红松和云杉混合削制而成,其颜色和结构在<span lang="EN-US">1928</span>年的晚霞中层层推进,变幻莫测。旅馆内部复杂的割据以一种平庸而密封的外表和轮廓呈现在那个时期。<span lang="EN-US"><br /></span>  在旅馆的深处,一面镜子,一棵苍老的桂树用叹息删节着时光。<span lang="EN-US"><br /></span>  那天夜里,石周山在旅馆里雪白的床榻上和衣而卧。旅馆临河而建,窗外的桨声灯影、萧管丝竹使他一直难以成梦。从河面上升起的胭脂也肌肤之气总是破窗而入,在夜晚的一些环节里轻歌曼舞。<span lang="EN-US"><br /></span>  面对隐秘而破旧的南方岁月,石周山回忆起远在塞上荒原的老家,晋北山区蓝绿两种颜色的植物开得漫山遍野,村庄内外,鸡鸣狗吠,骡马成群,土黄色的炊烟年年不断,白纸的灯笼闪闪烁烁,草绳和藤萝陆陆续续地在一些寂寞的墙上浮动,飘扬。<span lang="EN-US"><br /></span>  现在木制的旅馆如同一头残忍而沉没的巨兽蹲伏在夜幕下的河边,一动不动,毫无生气。深色的河水轻轻地拍打着岸边废弃已久的船只和部分风物。<span lang="EN-US"><br /></span>  旅馆里苍白的汽灯亮起来以后,白纱的灯罩映出了天花板上绘制着的一些优美而古风浓郁的莲花形图案这种优雅的莲花形图案绘在天花板的中央,在花的四周,还分别隐现出龙的身影和凤凰的舞姿。在汽灯白炽的光芒照耀下,旅馆内部的墙壁上浮现出许多处姿色和黑色的斑点——那是南方霉湿时期的蚊子和蟑螂被手指摁死后留下的种种印痕。<span lang="EN-US"><br /></span>  在楼梯的转角处——汽灯照不到的几个地方,人为地自然地形成了一些黑暗的部分和无声的片断。<span lang="EN-US"><br /></span>  旅馆内部的棕褐色的木板地上水迹斑斑。许多傍晚归来的人正在洗脚,饮茶,他们的手里剥着花生或板栗,一些干燥的方言土语有如缓缓流动着的沙子和尘埃,一点一点地渗透到每一个木头的角落或某一道缝隙里,一直向夜晚的深处坠落而去。<span lang="EN-US"><br /></span>  越过那些黑暗的部分和无声的片断之后,仍可见寥落晨星的汽灯一盏、两盏地出现在旅馆内部的一些墙壁上。汽灯上的铁钩与墙壁上的铁钩紧紧地咬着、牵挂着,如同结实的牙齿一样相互交错在一起。汽灯附近的模板墙壁上一片温热。天黑以后,一些暗红色的、半粒米大小的、身上带有某种隐形条纹的蚊虫一声不吭地飞越在旅馆的内部,间断性地出其不意地袭击着某些梦寐以求的隐秘的部位。<span lang="EN-US"><br /><span style="mso-spacerun:yes">&nbsp;&nbsp;&nbsp; </span></span>房门被开启以后,一道阴暗的门影在房门旋转的过程中正在逐渐悄然逝去。当房门后来全部打开以后,那道阴暗的门影便逃入床下,完全消逝了。<span lang="EN-US"><br /><span style="mso-spacerun:yes">&nbsp;&nbsp;&nbsp; </span></span>房门又重新关上了。一道阴暗的门影在门旋转的过程中正在循序渐进的房门后来全部关上以后,那道阴暗的门影又重新布置到房门,成为房门的一部分。<span lang="EN-US"><br /><span style="mso-spacerun:yes">&nbsp;&nbsp;&nbsp; </span></span>在房间的一张桌子上,这时出现了一把用白铁皮制成的水壶,在房门关上以后,水壶的壶嘴里就开始向房子里吐出陆陆续续的线条简明而弯曲的白色热气,有如一只吐丝的蚕。房间里出现的这种水壶除了盛水之外,也可以用来浇花,但不适宜盛酒。石周山住进旅店的这天晚上,走廊对面的几个人便用着壶从街口买了酒回拉,还有人正在用它浇花。岁月如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疏而不漏。有时候,一把梨木梳或是一只白铁皮水壶甚至是只鸟,都能使一(这部分看不清楚,缺失,请谅解)。<span lang="EN-US"><br /></span>  现在,走廊里先前的阵阵水声已经基本上稀疏了,渐渐地微弱了下午。紫红色的算盘珠子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从一道高大而漆黑一团的柜台后面传出来,在旅馆隐秘的内部四处溅落,时隐时现。<span lang="EN-US"><br /></span>  走廊里的一部分汽灯都先后熄灭了,只有寥寥的几盏还依旧亮着。低暗的光线使旅馆内部的景象变得陈旧萧瑟,昏昏沉沉。时间陷于一种极为混沌的状态之中,天花板上的风景黯淡无光,精致地绘制在上面的莲花形的图案上现在流泻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雾气,龙和凤凰的身影早已隐退,真相开始趋于模糊和遥远之中,仿佛不久之前天空里集合起来的铅质的乌云。旅馆内部的那些黑暗的部分和无声的片段正在不断增多,蔓延,扩大。<span lang="EN-US"><br /></span>  几名从中原地区骑马而来的客人睡去以后,旅馆里的年轻的伙计走出立场观内部,到马棚里添草加料。骑马的中原客人是在晚饭以后到达的,几匹枣红色的和雪青的马与骑马的主主人一样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旅途风尘的侵蚀使他们苍白如纸,疏松如泥,失去了捕捉,拖延时间的能力和机会。晚上,他们没有吃饭就全部倒头睡了。心事和精神的丧失殆尽,使他们不得不自愿地放弃一些必要的和不必要的东西。在此之前,他们曾疲惫不堪地谈论着一件结构相当严谨而复杂的事情——一件旁听者无法介入和参与的事情。几个人就在这种谈论中先后都逐渐入睡了。最后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听见旅馆里的年轻的伙计用一只白铁皮的(这部分看不清楚,缺失,请谅解)。<span lang="EN-US"><br /></span>  几根圆形的杠子竖在马棚的附近。黑暗中,柱子的四周不断(这部分看不清楚,缺失,请谅解)。<span lang="EN-US"><br /></span>  房间里的热而潮湿的空气,常常使人疑心那些木制的墙壁和门窗都在像人一样地出汗。狭窄的百叶窗敞开了一扇。以后又吱吱呀呀地敞开了一扇。在这个过程中,几十只暗红色的、米粒大小的身上带有某种隐形条纹的蚊子从敞开后的窗户外面飞了进来,它们在房间里盘旋的过程,有如缓缓转动着的扇叶。不久以后,它们全部安安静静地贴到了房间的天花板上,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梅花形的圈子。<span lang="EN-US"><br /></span>  这时候,一支灰衣服的队伍从临窗下面的街上开过。街灯沉静如水。队伍中的那些挺着胸脯的女兵都穿着卡腰的瓦灰色军装,都描着眉,涂着口红,施着粉,女兵们乌黑明亮的鬓发从帽沿下探出来,有如一朵朵美丽芬芳的玫瑰花。<span lang="EN-US"><br /></span>  如潮的步伐渐渐远去之后,街上的声音小了。青色的街灯下坐着一个卖混沌的老人。不远处还有一个香烟摊子,守摊子的是一个身躯肥胖的老妇人,穿着一件五成新的白色纺绸衫,手持一把竹伞。<span lang="EN-US"><br /></span>  不多时又挂来一阵风。风是从河面上刮来的,充满了湿气,中间仍夹带着脂粉和肌肤的气息。几只彩色的在白日里鲜艳招人的画舫停靠在岸边,穿上闪烁着红色的灯火和笑声浪语。风从窗户外吹近来,吹皱了屋顶上的那个梅花形的圈子。<span lang="EN-US"><br /></span>  时光悄无声息,不断地漫过一些新的地方。现在,整个旅馆都安静下来。年轻的伙计手里提着一只杏黄色的灯笼锁了前门后门。锁子声“咔嚓”、“咔嚓”地响过之后,伙计便折回身往里走,不慌不忙地迈着昔日的步子。到了门口,抬起一条手臂,吹灭了手里的黄色灯笼,咳嗽一声后便进去了。<span lang="EN-US"><br /></span>  被风吹皱吹散了的那些蚊子在房间里飞舞了一阵以后,又一次集合到了先前的天花板上,这一次它们组成了一个地堡似的阵势,自以为固若金汤,牢不可破坚不可摧。<span lang="EN-US"><br /></span>  一只瘦长的南方的马桶里在门后,提手处缠着十几圈麻绳。<span lang="EN-US"><br /></span>  他仔细地望着那只式样古怪的马桶,望得久了,便感到小腹有些肿胀而酸涩。她翻身下来,用两个手指捏住那十几圈成就的麻绳,淅淅沥沥地响了一阵后,仍觉得意犹未尽,便一直捏着不松手,知道后来睡意漫卷而来,方才缓缓立起身子。<span lang="EN-US"><br /></span>  木制旅馆里的床铺雪白无暇,这使所有来此投宿的人都异常满意而安心。到了床边,两只手掌在床边准备跨上去的时候,猛然发现雪白的床铺上印着一只漆黑的手掌。<span lang="EN-US"><br /></span>  是南方苗人的著名的黑砂掌。<span lang="EN-US"><br /></span>  现在,旅馆内部异常安静,有如一台庞大而废弃多年的旧式机器,空荡荡的走廊里还盛夏最后一盏汽灯亮着。<span lang="EN-US"><br /></span>  有一个背影很辽阔,不知道是谁。时间之水从临河的窗户下缓缓流过,木质的处所温文尔雅,安详如初。<span lang="EN-US"><br /></span>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很多年以前的一种穿衣服的声音窸窸窣窣地传来,由远而近,清晰可闻。零散的纽扣在昏暗中叽叽咕咕地响着,有如流星滑过苍茫的群山。<span lang="EN-US"><br /></span>  那把乌木的椅子上罩着一层轻纱似的浅显透明的尘埃,椅子的腿上分别挂有潮湿的露珠和干瘪的水滴。<span lang="EN-US"><br /></span>  突如其来的事物曾使他沉吟良久,怀想多时。他迅速地穿好早已卸去的衣服,在空着的椅子里坐下,那只漆黑如铁的手掌离他仅一箭之遥,深深的烦恼和不安有如密集的雀斑一样 在他的脸上。记忆中的那些蓝绿两种颜色的植物都漆黑一团了,花瓣坠落在风中,水沟里的水在旷野上盲目地流着。一匹老马颓然无力地守在一堆干草面前。<span lang="EN-US"><br /></span>  在南方,<span lang="EN-US">1928</span>年曾经布置了许多烟雨迷茫的故事和无头无尾的传说,猩红的树叶从黎明常常旋舞到夜晚。<span lang="EN-US"><br /></span>  石周山从一个天蓝色的包袱里找出一本可供消遣和逃亡的书,用来遮风挡雨,用来抵消黑砂掌的印象和记忆,用来删节黑暗,打发时光,逃出<span lang="EN-US">1928</span>年的南方之夜。<span lang="EN-US"><br /></span>  现在,四围万籁俱寂,河岸边的灯火随着语言的稀疏而逐渐消亡。石周山背靠老家的天蓝色包袱,手里捧着的是一本题名为《在<span lang="EN-US">1962</span>年的山谷里》的旧小说。<span lang="EN-US"><br /></span>  现在,石周山正漂泊在逃离<span lang="EN-US">1928</span>年的途中,他站在雨水中的一些石头上,向多年之后的远方久久眺望。<span lang="EN-US"><br /></span>  他的视线内,杏黄色的山谷绵延起伏。<span lang="EN-US"><br style="mso-special-character:line-break" /><br style="mso-special-character:line-break" /><p><span lang="EN-US"><span style="color:black"><font face="宋体">【木棉手工录入,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font></span></span></p></span></span>
拒绝自己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4

主题

0

好友

53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37#
发表于 2007-12-12 16:45:47 |只看该作者
<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mso-bidi-font-family:'lucida sans unicode'">《在<span lang="EN-US">1962</span>年的山谷里》<span lang="EN-US"><br /><br /></span>  现在是临近傍晚的时候,亡旗一个人坐在一道低缓的门槛上读书。<span lang="EN-US"><br /></span>  外面是杏黄色的秋天。<span lang="EN-US"><br /></span>  亡旗有一张削瘦的铁青色的脸,仿佛翻砂工们手中的某种面具的模型,他的目光里空荡荡的,寂静无声。<span lang="EN-US"><br /></span>  现在的季节是秋天,亡旗一个人坐在<span lang="EN-US">1962</span>年杏黄色的山谷里。在他松软稀疏的记忆里,四周不断地重复回响着一种清脆的筷子敲击器皿的声音,声音里隐隐地浮现出一些眺望的人群,褐色的背影和一些温驯的眼睛。亡旗俯首而坐,他的膝上放着一本没有封面的旧小说,书中的所有章节已完全发黄并趋于褐色,细节和场景使人憔悴不堪。<span lang="EN-US"><br /></span>  这个季节里的风宁静而粗砺。<span lang="EN-US"><br /></span>  从<span lang="EN-US">1961</span>年的冬天里起,亡旗就开始逐字逐句地阅读这本小说了。寂寥的天空下面按照某种法则绘制着一些铁器似的事物。在全部阅读过程中,隔三五日之内便有黑色的落叶成群成批地泛起——落下,完成着一种封闭无声的仪式。大雪纷飞的时候,书中不地有一些生僻而彬彬有礼的情景闪现出来,突如其来的这种描写常常迫使亡旗稀松的想象呈现出空白和一些深深下陷的部分。暮色苍茫,山顶上的云彩呈现出几匹马的形状。形状是一种无情无义的东西,亡旗这样想道。他读这本书读得很累,疲倦吃力而又极不顺心。亡旗感到这本书在当初写的时候便布满了陷阱和各式的机关,后来的人在阅读的时候便不得不倍加小心,唯唯诺诺,光是书中的气候和地址就极不容易把握,没有一种身临其境的体验便会边读边重新退回到前面的叙述中去,造成黑白颠倒,阴阳错位。这是一本用繁茂的仿宋文字写成的小说,又排列成令人良莠不分、眼花缭乱的竖行,全书找不大哦一处有关诠释和注解的地方。整部书像一块密封的完整的古代城邦砖头,能够找到它的精神脉络和内部光芒的人寥寥无几。书的冥想和梦幻之中。冬天结束的时候,亡旗惊讶地发现他整整一个冬天的目力全部白费了,他的阅读在不知不觉中非但没有向前推进一点,反而重新又回到了书的开头部分。这时,阅读变得温馨如初。<span lang="EN-US"><br /></span>  他看见一条柔韧有里的青麻的绳索长长地伸展着,紧紧地拽着行将逝去的时间,沿路上留下了一些淡红色的痕迹。岁月之门布满重重的绿苔,书中许多陌生的词语典故在黎明的曙光中正襟危坐,牙齿在距此很远的一些地方久久闪烁着,上下磕碰着。<span lang="EN-US"><br /></span>  旧历年前夕,一段意境温馨的文字处于旧日灯笼的映照之下,许多熟悉的陌生的脸都烂纷纷地拥挤在夕照的门下。宿愿是玫瑰色的。在夏日的傍晚里,那些肢干发达的躯体都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色彩。<span lang="EN-US"><br /></span>  面对那些陌生的语言文字和危机四伏的故事,亡旗如同面对着一群从未见过的远方亲戚时一样,浮泛的表情下似乎潜隐着一种亲切而熟稔的血缘。时间从<span lang="EN-US">1961</span>年的冬天里开始,<span lang="EN-US">1962</span>年的秋天到来的时候,亡旗只读完了这部小说的前面两章。这是一部具有无限往返意义的小说,且读且退。<span lang="EN-US"><br /></span>  这部小说很厚,有五百多页,结尾早已不知去向。亡旗曾经面对全书翻阅了无数次,全书共有<span lang="EN-US">36</span>章,不包括已被排除在外的诗词部分。小说最后临近结尾时的几行文字亡旗早已记得滚瓜烂熟了,可是他能够诵咏如流的并不是小说的真正的结尾,真正的结尾,包括那种时间,早在很多年以前便被人撕掉了。<span lang="EN-US"><br /><br /></span>  现在晚霞如一桶酱油一样被泼洒到一些山形墙的房屋之上,鸟的羽毛在远处忽明忽暗,振振有词。<span lang="EN-US"><br /></span>  亡旗又看见山墙上的那道紫颜色的裂缝了,它如同一道伤疤或一种过程出现在夕照中的山墙上,令人郁闷而神色黯然。那年秋天的一个黄昏里,亡旗记得有一个平日很厉害的人突然瞎了一只眼,他的眉宇之间从此以后就一直浮现着一道紫颜色的疤痕。以后,每逢天阴下雨,那道紫颜色的疤痕便如同一条寂静的令人不安的山谷,四周回响起阵阵捉摸不定的各声。远在几年前,或者更远一些的年代里,亡旗便目睹了那道裂缝在四季里的种种变化。在这中间,屋檐下的几根柱子被更换过一次。原先的那些柱子都早已风华了,露出了酥松的米黄色的核心,风常常将那些黄沙般的木头碎屑四处吹散。那时,一群放学归来的孩子正从萧瑟的街上走过,铅笔和橡皮的摩擦声使得那个季节微微地涌动着一些暖暖的人烟。白日里的景象已经不太明显了,傍晚的故事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着新的细节,语言逐渐漆黑,固定的场景逐渐冷峭。<span lang="EN-US"><br /></span>  晚饭正在进行,过程萧条而令人难忘。<span lang="EN-US"><br /></span>  倾斜在远处的一些竹筷正在礼仪周全地敲击着部分澄明的空碗,烧制在瓷碗边沿上的朵朵兰花在筷子的震动下偏偏起舞,含苞欲放。那时候,亡旗正一个人坐在那道杏黄色的门槛上一声不吭地读那本小说。书中的一个钱庄里的伙计因为与夫人的贴身侍女有私,事情败露后正在挨打。杏黄色的竹板噼噼啪啪地打在他的身上,勃颈上,留下了一种玫瑰色的印迹在那些皮肤上。那时候钱庄老板和亡旗都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不久以后的某一天里,那位挨打的伙计会逃离钱庄,在附近的哀鸣山中削发为僧。他频繁地云游于市井和乡村,超度无数的宦门闺淑和良家妇女。他死后留下了一部名为《点桃》的淫书。从书的第<span lang="EN-US">7</span>回至第<span lang="EN-US">43</span>回,描写了<span lang="EN-US">1000</span>名不同类型的妇女,为他一生中大量的经验与回忆。<span lang="EN-US"><br /></span>  一群 蝙蝠又飞进那道紫颜色的裂缝里去了。有很多年了,那些蝙蝠每天都从那里面进进出出,晨钟暮鼓,显示出一种风调雨顺,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景象。<span lang="EN-US"><br /></span>  亡旗合上了书。书中的那位伙计已被打完了最后一板子,摇摇晃晃地回西边的厢房里去了。钱庄内外这时安静了下来,大部分的灯都灭了,只有悬挂在大门两侧的两只鲜红的灯笼还依旧亮着。老板在进屋之前,身上的一件海蓝色的长衫在门口闪了一下。昏暗中传来了那位侍女的低低的嘤嘤的哭泣声。<span lang="EN-US"><br /></span>  书中的一条街上响起了梆声。<span lang="EN-US"><br /></span>  打更的一名跛子这时还行走在一些山墙之间,但梆声早已传到了漆黑的街上。亡旗最后读到的是小说的第二章的结尾,书中描写的黎明即将就要出现在远处的屋顶上了。亡旗合上书以后,听见清脆的梆声已渐渐从钱庄外面远去,断断续续地在另一条街上时隐时现。亡旗现在感到自己的袖筒里和脚趾间沾满了那个黎明里的露水。<span lang="EN-US"><br /></span>  亡旗站起身将书夹在腋下往家里走。他记起了书中曾经反复出现过的一条平滑如鱼的黑影在拂晓之前一直紧密而柔韧地缠绕在屋檐下的一根朱红色的圆柱上面,四周冰凉如水的空地上旋舞着一些猩红的树叶。<span lang="EN-US"><br /></span>  他感到露水遍地之时,红白两种颜色的曙光已已埋伏在书中,并在不久之后彻底布置出来。时间上的毛病和场景以及工具上的一些漏洞,使他彻夜难眠。现在,他躺在家里,躺在黑暗中的一把红木椅子里。他用一件深颜色的衣服作为屏障和掩体,遮挡住了屋里团团的灯光。这样,灯光就在远离他的地方与灯光下的另外几张脸一起亮着。<span lang="EN-US"><br /></span>  “亡旗,你过来,到灯下来坐。”母亲在灯光下,在衣服的那面唤他。<span lang="EN-US"><br /></span>  他听见有一个女人正在那道杏黄色的山谷里舞蹈,形同落叶。<span lang="EN-US"><br /></span>  “妈妈,我眼疼,我不能看灯。”<span lang="EN-US"><br /><span style="mso-spacerun:yes">&nbsp;&nbsp;&nbsp; </span></span>他低远的声音从衣服的这边飘起来,远远地荡了过去,这中间如同经历了千山万水。他躺在衣服的后面,在椅子里看到衣服上的一枚纽扣正像一只圆圆的小眼睛一样在黑暗中盯着他,类似的情景使他尴尬而难堪,他扬起一只手推着那件空瘪的衣服转了几圈,灯光在衣服的旋转过程中闪闪烁烁。<span lang="EN-US"><br /><span style="mso-spacerun:yes">&nbsp;&nbsp;&nbsp; </span></span>“亡旗,你不能再看那些书了。天气好的时候,到你舅舅家去走走,他捎过好几次信了,他让你去。”<span lang="EN-US"><br /></span>  他转过头,看见那个舞蹈着的女人长发飘扬,鼓动着一张鲜艳的唇。<span lang="EN-US"><br /></span>  “我不想去,妈妈。”<span lang="EN-US"><br /></span>  现在,书中描写的那个早晨已如期而至。山上杏黄色的树木安静得如一座边远地区的小城。山中的历史弥漫着白色的雾霭,杏黄色的门窗和铺面上都仔细而清晰地浮现着木头的条条花纹和色块。<span lang="EN-US"><br /></span>  他在那把骨质疏松的椅子里慢慢地闭上了他的苍白的眼睛,他把那本没有封面和结尾的书端端正正地放在并拢着的双腿上,又将自己的两只枯瘦苍白的手放在书的上面,这一切都进行得缓慢而安详,有如他平日里独自一人盲目地徐徐而行。<span lang="EN-US"><br /></span>  他的手掌下面压着一个故事,他一点儿也不清楚故事最终要向什么方向发展,他只感到故事中一些枝蔓和触角正穿越他的手指。他曾经看见故事里的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人只是一名漂泊者,他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控制后半部分的所有时间和场景。在那一段秋风四起,落叶飘零的时间里,往事一片模糊,如烟似雾。一个腐朽的影子被罩在一片淡红色的霞光中,蟋蟀和路上的行人在一些高大的山墙下面无声无息地滑动着,出没着。<span lang="EN-US"><br /></span>  他辨别着那时的天空和落日,他听到一道青砖的山墙颓然倒下,这个细节是书中所没有的。青砖倒下后,露出了一些年久发黑的木头的断面。木头上的群像早已苍茫如水,成为了遥不可及的往者。仔细辨认,隐约可见上面刻有开花的植物和农具的形状。<span lang="EN-US"><br /></span>  人的身姿和行为在那上面夸张地扭曲着,有如受难,有如舞蹈。<br /><br /><p><span lang="EN-US"><span style="color:black"><font face="宋体">【木棉手工录入,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font></span></span></p></span>
拒绝自己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4

主题

0

好友

53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38#
发表于 2007-12-14 15:21:21 |只看该作者
<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mso-bidi-font-family:&amp;quot:;quot:;lucida:">《在家族的山上》<span lang="EN-US"><br /><br /></span>  现在,众多的杏黄色的木头在阳光里显示出一种动荡不安的景象。<span lang="EN-US"><br /></span>  早晨已经全部结束。萤火山人站在一排淡黄色的树篱后面,望见田野里绿色的桑麻生机勃勃,一派丰收在望的动人景象。<span lang="EN-US"><br /></span>  一条清澈的大河缓缓地从山边流过,明亮的河水从一些青翠欲滴的浅草滩上漫过,河边的青石上晾晒着浆洗后的衣服。<span lang="EN-US"><br /></span>  河流的附近,能望见水边浣纱的女子和采药人山羊般的影子。<span lang="EN-US"><br /></span>  去年冬天大雪纷飞的日子过去以后,一些饮食和居所的故事还一直栩栩如生地铭刻在当地人的记忆里。在一块菜地的旁边有一座棕黄色小型磨坊,磨坊的四周经常栖落着一些乌鸦和白鹭。磨坊前的水沟里日夜流淌着明亮的水,滋润着附近的菜地和农田。<span lang="EN-US"><br /></span>  一架式样简洁的水车在沟沿上日夜缓缓地旋转着。<span lang="EN-US"><br /></span>  民间的风水在远处的请山绿岭之间久久地浮现,流动。明媚的阳光里回旋着某种朴素而本分的情绪。砍柴的樵夫沿着磨坊前明亮的水沟走过,水沟里倒映出田野里锄禾的农民弯曲而持久的倒影。<span lang="EN-US"><br /></span>  萤火山人坐在那道浅黄色的树篱下面的一块麻石上,他的脸部,长长的胡须和身上的便装如同在阳光里仔细地洗过一,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他的筋骨舒展如歌,仿佛在轻轻地流动。院子里传来的单一而安详的织布机的声音,使他安心而自足。几只美丽的芦花鸡卧在一片明媚的阳光里,羽毛沉静,羽毛漆黑而绚丽。一只黑色的狗轻轻地从辽远的绿色的田野上跑过,狗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项圈,项圈下青铜的铃铛声飘过田野和山岗,遁入天空之中。一架用杏黄色木头制成的纺车发出了一种近乎羞怯的呢喃之声。<span lang="EN-US"><br /></span>  翻阅一些黄历的农事,萤火山人的记忆里一直风调雨顺,世事清白,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绿色的河水在不知不觉中流经了河两岸一个又一个安静的村落。<span lang="EN-US"><br /></span>  午后,穿过一片麻田和桑林,萤火山人身背一只柳筐去西山上采药,挖参。<span lang="EN-US"><br /></span>  阳光从树干上移开,全部照耀到了如伞的树冠上。树干失去光亮以后,变得宁静,冷淡,有如逃离红尘后的歌妓。树冠整齐地被阳光照耀着,如同浸泡在阳光里的绿色蔬菜。明亮而单薄的树叶聒噪不休。碧草连天的季节,隔断了外面的岁月。<span lang="EN-US"><br /></span>  萤火山人是一位农事诗的叙述者。他如树的一生在漫长的农耕岁月里开始,又在漫长的农耕岁月里结束,这中间的部分苍茫遥远的干旱之年对他至关重要,曾使他炉火纯青。他的一生刻满了农业的色彩,开花的植物和农具的形状。刀耕火种的古老年代已经远去,永不再现了。被天火烧焦后的草木得于阳光和雨露的滋润,又在某一年的春天里重新泛起,吐出了淤积已久的郁闷和农业的绿色情绪,弥补了他的种种缺憾和许多不眠之夜。<span lang="EN-US"><br /></span>  有一种故事在民间源远流长,经久不息。农林牧副鱼全面发展,这是浩荡如烟的古代小说的一个共同背景。<span lang="EN-US"><br /></span>  在萤火山人有限的空白里,唯一能够使他安心沉湎于其中的一项事业就是在他的亲自督导之下由儿女们共同续写家谱和族史,用以告慰先知,启示后人。他曾无数次地谆谆告诫他的儿女们,不偷盗,不淫乱,民以食为天。<span lang="EN-US"><br /></span>  他沉浸在午后透明的阳光里,一只黑色的手掌浮现在他的眼前。淡黄色的树皮早已剥落殆尽,雪白的树身上铭刻着那只黑色的手掌。眼前的情形和标志使他猝然想到了一种灭亡的过程,有一种极其熟稔的山川地理一直铺陈在他的心中。面对这只冰凉如水的黑色手掌,他清晰地回忆起了那些南方苗人手掌上的简单的花纹和曲线,他们对那种象征着灾难或吉祥的相术极为看重,深信不疑。许多年以前,他们的轮廓分明的首级曾被悬挂在一些树上或高高的城楼上。更远一些的年代里,萤火山人曾与他们有过一些以物易物的交易之情。他们的马帮驮来了苗岭山中贵重的药材、兽皮和金银首饰,然后又驮走萤火山人的粮食蔬菜以及棉麻和布匹。在那些已逝的遥远的清晨或傍晚里,清脆的马铃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生疏的乡音土语,至尽仍然清晰可闻。黑砂掌是他们用以自卫和看家的最后一个绝招。萤火山人此时面对树干上僵硬已久的黑砂掌,感到心潮起伏,难以平静。<span lang="EN-US"><br /></span>  “最后一个绝招已在某一年的一天里亮出。”<span lang="EN-US"><br /></span>  单薄的落叶纷纷簇拥着他,他想起了一些无情无义的事物。有一年夏天临近结束的时候,他在梦中得到了一本使他终身都痛心疾首的书。书的名字模糊难辨,只依稀看见书的扉页上有一座浅黄色的木结构的住宅。书中的人物名叫雨露,他在书中的那个年代里的一座房子中深居简出。那是<span lang="EN-US">1950</span>年,深秋里枯黄的落业堆积在房屋外部的山墙下面,远处时有辚辚的马车声响起,鞭子在寂寥的天空下滑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黑色弧线。<span lang="EN-US"><br /></span>  从全书的第一页开始,一直到第十章结束的时候,书中的主要人物雨露在这中间的大段的时间里一直坐在庭院里的一根朱红色圆柱下面看着房上的瓦。房上有许多整齐而青色的瓦,那比较凌乱的一部分仿佛被风刮过。圆形的天空里几乎望不见什么痕迹,一览无余,空得使人慌乱不安。当书中的一些灰色的鸽子栖落到松木的飞檐上以后,雨露便知道太阳已经落山了,日子又过去了一天。<span lang="EN-US"><br /></span>  这无疑是一部异常安详的书,各方面的东西都安详得令人难以忍受。写书的人选择了大量的紫色和灰色,还有一部分浅红色,这些边缘性的色彩都是人世间最为宁静的色调,所衬托的语言也具有同样的沉默表情。句子与句子之间的衔接关系异常光洁、自然,很难触摸到一处裂缝或断痕。在这种安详的背景之下,小说中的内容徐徐而行。<span lang="EN-US"><br /></span>  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在这种紫色和黑色交替的内容里起伏沉浮、夜不能寐。书中平滑的语言和安详的情节使他备受了时间的折磨,而书中不断变换的光影和气候又让他欲罢不能。头国那些寂静的庄稼和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描写之后,他望见<span lang="EN-US">1950</span>年的山坡上草木丛生,郁郁葱葱。一些身穿灰色制服的人手拉皮尺,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丈量着胜利的果实——土地。一个一个矮小而坚实的木头桩子在地界之间悄然竖起,上面工整而清晰地写着一个个人名和姓氏。<span lang="EN-US"><br /></span>  眺望书中丰富的意义,<span lang="EN-US">1950</span>年初春的田野里飘满了农民弯曲而欢欣鼓舞的身影和亲切粗砺的语言。无数脱去冬季棉衣的农民正在初春明媚的阳光下大声地咳嗽,扬眉,吐气。脸孔像红高粱一样的农妇坐杂辽阔的地聋间一遍一遍地数念着金黄的麦种。身穿深蓝衣衫的乡村财主打着灯笼从高大的草垛后面,从一些阴暗的墙外向山中落荒而逃。<span lang="EN-US"><br /><span style="mso-spacerun:yes"> </span>1950</span>年,锣鼓喧天,红旗招展,水塘里倒映出欣欣向荣的秧歌的舞姿。<span lang="EN-US"><br /><br /></span>  岁月如烟。午后,萤火山人独自步态迟缓地徘徊在古代透明的时间里。他记忆中浮现着的某种形状正日益鲜明清晰起来。很久以前,他目睹过一些出没在雨中的木匠和泥瓦工匠,他第一次产生了建造一座宅邸的念头是在一次阴雨天之时。那天,浑浊的雨水漫进了他的房中和菜园,并漫过了那座小型磨坊的圆顶。棉队潮湿的家族和许多发霉的事物,他挥泪如雨,他决心要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建造一座宅邸,房屋由无数根不同颜色的木头共同构成,杏黄色为主要色调。他找到了一些斧子,曾经无数次地伐木于山中。房屋的形状和结构如梦中所现,如一幅古代阵图。那时候,许多青石的阶梯和秘密的通道,在他的想象中初步形成,并一级一级地上升,又一级一级地下沉。第<span lang="EN-US">12</span>道阶梯上刻有天干地支,日月星辰。以后将陆续出现的九龙的身影和粮食作物的图案。屋顶上的那些瓦的断面上都绘有猫的头像(或有传说中巨兽?),以此象征透明而强大的家族势力和动物般的火力。无数条行迹诡秘的通道由紫色和灰色两种色彩交替出现。<span lang="EN-US"><br /></span>  下面是廊。<span lang="EN-US"><br /></span>  下面是墙。<span lang="EN-US"><br /></span>  下面是裸体的肉身和牧羊之水。<span lang="EN-US"><br /></span>  布置在庭院里的那些杏黄色的门窗在一天中随着光影的不断变换呈现出许多不同的深度和距离。每次变幻之后,其形状和格局总令人生疏而难以亲近,久久不能适应。无数道交错蛇形的通道是整座宅邸的结构之一,<span lang="EN-US">72</span>道拱门低垂如虹。<span lang="EN-US"><br /></span>  秋冬季刮风的时候,巨大的回音壁附近声色喧天,光怪陆离。<span lang="EN-US"><br /></span>  夜晚如期而至,夜晚如期而逝。<span lang="EN-US"><br /></span>  曙光初现之前,一位名叫晏的造型大师从萤火山人的梦里挥手而去,飘然隐没,晏长发散乱,一件青色道袍在风中飞舞,飘扬。道袍的一角上沾满了黎明的露水和旅途中的风声。在此之前,晏详细地夏管内萤火山人陈述了宅邸的外部特征和内部结构,一批潮湿的木料源源不断地由晏的手指间徐徐滑过,萤火山人听到了大树被伐倒后顺着山坡滚动时的声音。晏是一位云游四放的道士。<span lang="EN-US"><br /></span>  梦境一片苍茫。大雾退去后,早晨来临,山青水秀,林木葱郁。紫色的燕子从堂前飞过,有如翩翩而来的古代少年。<span lang="EN-US"><br /></span>  仆人万安站在萤火山人的面前,他在这一天里是神思恍惚,他奉命去寻找那位名叫晏的道人。萤火山人告诉万安,长发散乱,青色长袍的人就是晏。<span lang="EN-US"><br /></span>  萤火山人还提供了一个位于东南方向的地址,他告诉万安说那里霞光万道,紫气生烟,晏的踪迹常在那一带出没,浮现。<span lang="EN-US"><br /></span>  年轻的仆人万安从此踏上了一条崎岖坎坷的漂泊之路。<br /><br /><p><span lang="EN-US"><span style="color:black"><font face="宋体">【木棉手工录入,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font></span></span></p></span>
[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lastedittime]1197617066[/lastedittime]编辑过]
拒绝自己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4

主题

0

好友

53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39#
发表于 2007-12-17 15:00:00 |只看该作者
<p class="0" style="layout-grid-mode:char;text-align:justify"><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1950年丰收在望》<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午后,雨露的头垂在窗前的一张桌子上休息。他的鼻子抵到了桌子上以后,他看见桌面上有一些雨点般的小坑,眼前斑斑驳驳的现象使他立即想起了某人的一张麻脸。麻脸的人生活在一种稀松的记忆之中,他无数次像父亲一样缓缓地行走在雨露的梦里。梦中的沙地潮湿而狭窄,他声称自己是一位无家可归的浪子。然而,那些斑斑驳驳的麻点使他的面部表情永远难以慈祥起来,永远不具有父辈人的外表和特征。在他的鬓发附近,生长着部分橘红色的虬髯,杂乱而而无章,这种细小的标志使他的身世和来历又蒙上了一层凶险的色彩。<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私营作坊里的流水声和铁匠铺里的锻打声使雨露的梦一次又一次地绽开,出现了断裂的痕迹。有许多重要的令人难忘的部分都变得难以衔接弥合,残存下来的只是一种断断续续的富有萧瑟意味的形式。<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现在,窗户外面的柳树如一位初涉红尘的女人正在缓慢而顾盼流连地梳头,柔软而浓密的枝叶仿佛她如云的黑发在轻轻拂动,飘荡。一种妩媚而妖娆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不时地从她的身是行分离出来。<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雨露的身体与窗前的桌子连成一片,形成了一种低缓的山丘形状。这种人为的鲜明的地理现象出现在1950年的锣鼓声中,在不知不觉中生动地再现了多年以前的一个情景。<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麻脸的那个人生活在一本书中,在一些潮湿不堪的章节里时隐时现。那部书有一个雪白的墓园似的封面,四周绘有瓦蓝色的边沿。书的左上角有一座用紫色笔墨绘成的松木结构的古楼,隐约可见后面有一棵枝干弯曲的桂树。这部题名为《南方旅馆之夜》的书,以每天一章的速度连续多日伴随着雨露的白昼和夜晚。雨露仿佛每日静坐在茶园</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或书场里聆听说书人的娓娓叙述,书中柔软的笔调和纯净的文风使他念念难忘。这部书运用了那种温馨纯粹的叙述风格,全书所有的章节里都没有刮过风,没有遮天蔽日的飞沙走石,没有风声鹤唳的原野和野渡,没有白雪茫茫的庭院和大道,只有南方连绵的阴雨每日下着,蒙蒙地贯穿着始终。书中的麻石路面凹凸不平,低洼处总是积满了淡黄色的雨水和落叶。在第六章的结尾处,有人在雨中看到了一只冰冷崭新的黄牛皮鞋和一封潮湿褶皱的信,附近的一面墙上贴着一张色彩艳丽的越剧《钗头凤》的大型海报。雨水使信封左下角上的一幅装饰性的《岭南狩猎图》一片模糊,几近难于辨认。<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翻阅那些鸦雀无声的章节,书中的内容潮湿而低垂,到处都布满了宁静的语言的紫晕。许多颜色各异的伞如同四季里的花朵一样一起盛开在河边的码头上,或游动在潮湿幽暗的深巷里。深巷两边的老墙上布满了墨绿色的苔藓,悬挂在巷中各家门外的风铃有如一只只孤独的耳朵,聆听着绵绵的雨声。</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在南方,在1928年,有许多的人都打着一把雨伞,伞下晃动着一张张形同仿宋提文字似的表情抑郁的面孔。<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有一个谨小慎微的人物死于书中的第十章,那天黄昏,书中的叙述弥漫着丧事的烟云和白色的飘飘欲仙的引魂幡。雨露望见一些昔日的纷乱无比的脚在不知不觉中都先后踩进了深深的雨季里,绿头鸟蹲伏在附近的几棵香椿树杈上一动不动,似睡非睡。有人捡到了第六章结尾处的那只冰冷崭新的黄牛皮鞋和那封印有《岭南狩猎图》的信件。捡信的人行走在第十章的黄昏里,面部表情里泛着微微的绿色,衣服上淌着水,雨水积满了一口枯塘,当一片茅草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动着倒伏下去之后,他看见了漂浮在水塘里的一具尸体,死者平静的面部上保留着一种依恋和不尽的烦恼,头发有如灰色的水草。<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白日里的内容简洁而疏朗,虚构的那几个情节文辞质朴,平易近人。全书有三分之二的事物全都通过一些意境不同的夜晚叙述出来,内容与题目的某种吻合,是本书的特色之一,这使得所有的阅读者都有一种身临其境的被夸张后的体验与回味,阅读者的头发温馨而温润地低垂着,无边的思绪里烟雨蒙蒙。<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第十章里没有浮泛的笑声,没有华而不实的学院派文字和风格,瓦灰色的天空下面缓缓地游荡着一种生生不息的人间情绪。</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岁月裸露。石头渐渐地浮出水面,将沉默的脸暴露在雨季里,暴露在几只船的附近。<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现在,铁匠铺里的丁丁当当的锻打之声渐渐地消失了,只剩下手工作坊里的流水声还在哗啦哗啦地日夜不歇地响着。沉闷的汽锤的声音在远处,在东南方向一带隐隐地如牛皮鼓一样响起。一张张洗干净以后的皮子飘扬着,皮子上的水珠和碱渍在太阳下仿佛一个个大汗淋漓的人的背影。<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远处的油坊里正在榨油,赤身裸体的榨油工人在水雾弥漫的作坊内闪进闪出,房梁下的石磨昼夜轰隆隆地运转着。<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现在是1950年的夏天。田野里的庄稼密集如云,麦苗和谷物纷纷挺拔向上,向空中延伸,预示着不久以后的金黄和沉重。1950年的夏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大雁以古老的象形文字的方式优美而严肃地从天空里滑过,鸟的羽毛在远处迎风招展,铜号的声音有如盛开的黄玫瑰,景象翘首可望。<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雨露背靠着一根朱红色的圆柱长久地独自坐着,柱子的阴影在阳光里变得粗糙如风,放射出某中习惯如常的意象,毫无秘密可言。整座木结构的庭院绝大部分都裸露在夏日明媚的阳光之下,房屋外围的用以遮阳和防风的树木很早就消失了,只留下一些矮矮的枯桩。屋檐和柱子,以及山墙和门窗的色彩正在逐渐褪浅,剥落,一点一点地风化,苍老。晚年时的木头在阳光的普照下时常发出一种噼噼叭叭的类似骨头折断时的声音,这种最原始的声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起来尤为触目惊心,仿佛一个苍老的人夜不能寐,独自抚摸躯体上旧日的伤痕,往昔的时光正在隐隐作痛,铮然有声。一只昏昏欲睡的灰色鸽子出现在对面的一角高高的飞檐上,鸽子飞来的时候,飞檐飞檐下悬吊着的风铃曾经丁丁铃铃地响了几声。雨露背靠着那根朱红色的圆柱,他把自己的一条腿小心翼翼地放到圆柱下面的第二道青石台阶上,把另一条腿小心翼翼地放到圆柱下面的第三道台阶上。雨露通过这一行动的目的是为了让庭院中灿烂的阳光干干净净地洗涤他的肉体和精神,并加深那种极其细致如微的阅读和体验。他现在已能够初步回忆起那些已逝年代里的部分往事了。那天的黄昏里曾经飞来了许多只红颜色的鸟。他听说那个麻脸人的一把红油布伞就挂置在对面的一间房子里。夏日里,那间空房子被一棵槐树的浓郁的枝叶掩映着,覆盖着,雪白的槐花飘舞如蝴蝶。房间里空空荡荡,宛如一幅褪色的没有人烟的地图。东面的那道墙壁上钉着一些坚实的松木钉子,除去麻脸人的 红油布雨伞以外,另外还有几张皮子、一串佛珠和两根雪青色的丝麻腰带,这些都是些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东西,但是它们都一一地挂在那些松木钉子上,连同钉子一起,全部尘封在一张铁青色的蜘蛛网里。当初几代创业的老年的蜘蛛们早已枯死离去,化为了残骸或烟尘,只留下一张空寂的苦心经营了多年的丝网,无法言明任何的东西。那是一种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的往事,那种岁月无人知晓,无法回忆,许多凶险的温情的细部都在一种无头无尾困苦的时间中悄然逝去。阳光晒弯了那棵槐使,仿佛有阵阵艰难困苦的咳嗽和哮喘声从老年弯曲的树身里传出。初来乍到,麻脸的面部上写满了慎微和谦恭的细碎文字——一种工整而规范的蝇头小楷。对于1950年的自然气候和民间风俗,麻脸感到有些难以适应。叫他坐,他也不坐,始终背靠柱子站着。第一片瓦从高高的屋檐上掉下来以后,在庭院中央立即摔得粉身碎骨,形成了一种赏心悦目的梅花形的图案。至此,雨露对那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古训感到了不以为然。那些碎片曾经千锤百炼,热情奔放,意气风发,清脆的声响也曾经回荡过整个深深的庭院和广阔的天空。<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那只昏昏欲睡的鸽子在屋檐上闻风而逃,羽毛沿途凋零,有如片片陈年旧雪。柱子与飞檐的衔接处荡起了一阵微微的轻尘。<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回忆那部朴素无华而含情脉脉的遁世之书,雨露感到那个夏天到处都沉浸在对于往事的回忆之中,充满了事物和时间的种种回声,到处都写满了大段大段的有关回忆和眺望的文字,到处都在用新的方法和方式布置新的回忆和新的往事。风从山谷里刮来,风声中和山谷里写满了回忆的痕迹,高地上站满了眺望黎明的人群,一些脸熠熠发光,一些脸昏暗如云。雪白的槐花纷纷坠落下来,飘进空寂的庭院里。雨露背靠在那根朱红色的圆柱上低声道:</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我老了,我现在一天比一天害怕那些漆黑的夜和潮湿的木头。”<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技艺和风范早已完全消失,油漆的色彩也正在剥落殆尽,雨露的这番话只蒙着一层苍凉的槐树叶片,他一生的颜色和标志都被苍茫的记忆之水覆盖着。)<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一片又一片的成熟后的麻田被明亮的镰刀纷纷割倒,歌声幼稚而清脆地从倒伏后的田野上飘起来,有如青麻,有如雨帘。歌声熟稔而真挚,娓娓地诉说着代代血缘和时光以及梦想。绿色的麻秸浸泡在明亮的天空般的水塘里,塘水由清转绿,在秋日的某一天里完全乌黑,形同浓墨,形同暮色笼罩后的庭院。那天午后,那个麻脸的人被风吹动着,在一座木结构的老式建筑外面仓皇而行。雨雾蒙蒙的麻石路面上,红油布的雨伞时隐是现。在南方,在1928年,许多的人都打着黑色洋伞,只有少数的人打着那种红油布雨伞,麻脸的人便是其中之一。雨露用一块毛巾反复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和脸颊上的雨水,他听见雨声轻轻地敲打着临街的一些窗户,部分高耸的门楼上悬挂有桔红色的灯笼。灯笼的光影中旋转出一些吉祥如意的喜庆图画:肥壮的马,鹤发童颜的老人和熟睡的婴儿,新鲜的水果、蔬菜和粮食。一条曲折幽深的潮湿巷子里,从头至尾都溢满了浓郁的烧煮豆浆的气息,卖花的声音隐隐传来。雨露感到了那种黄梅雨天里的郁闷的气氛,他解开上衣的几道纽扣,露出了一件月白色的柔软的内衣。漫长的阴雨天气使他昔日里的一些信念土崩瓦解,遭到了来自记忆深处的粉碎性的打击。过了没多久,他从那根圆柱下面的石头台阶上站了起来。他走到一段残垣断壁前,站在一个青砖的垛口处向外面观望。雨露在1950年的夏天,在这个青砖的垛口处看见了一些冒着浓烟的工厂和郊外的大片郁郁葱葱的菜地,几处零零星星的坟地和一辆胶皮轮子的四套马车。天空中漂浮着美丽而芬芳的驻颜有术的团团白云。<br /></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span><span style="font-size:10.5pt;font-family:'宋体';mso-spacerun:'yes'">  马车上的农民欢欣鼓舞。<br /><br /><span lang="EN-US"><span style="color:black"><font face="宋体">【木棉手工录入,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font></span></span></span></p>
[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lastedittime]1197875004[/lastedittime]编辑过]
拒绝自己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4

主题

0

好友

53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40#
发表于 2007-12-27 13:14:39 |只看该作者
<p class="0" style="margin:0cm 0cm 0pt"><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南方旅馆之夜》</span><span lang="EN-US"><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span><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928</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年暮春之时住进南方一家旅馆的那个人名叫石周山,他的祖先世代种植棉麻和桑蚕,已逝去多年。</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石周山住进南方旅馆的那个傍晚,南方的天空里正飘落着无头无尾的蒙蒙细雨,雨水使他有如白日做梦。他(缺失部分文字)于一个草木稀疏的地方。在他苍茫的记忆中,他经常能(缺失部分文字)地隐隐地望见老</span><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家那里的炊烟在缓缓升起的过程中如同一些削瘦细腰的古代宫廷仕女,姿态袅袅,莺声燕语。</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他住在那家南方旅馆的二楼上,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阁子里。每天起来后,他便光着脚在阁子里的木板地上随意行走,观望着淡蓝色的墙壁和蓝色掩盖下的隐约可辨的木头花纹。这种毫无任何意义的行为他现在已经</span><span lang="EN-US"><span style="mso-spacerun:ye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 </font></span></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不再注意天花板上蚊子组成的各种图案了。一天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他总是躺在墙角里的那张藤床上睡觉(和衣而卧)。床榻上的黑砂掌的印迹已经消失,旅馆的伙计取来了雪白的干净的床单重新为他铺上。</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每天还有热水和香衣草如期送来。</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现在,他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外面的汽车急驰的声音和轮船从远处驶近码头的汽笛的声音惊醒了他。他躺在床上,透过那扇高而窄的窗户望见了外面铅灰色的天空。天空里单调而寂寥的情形使他无法判断出时间的早晚,无法清楚种种变化。后来,一个报童操着一种奶声奶气的声音从旅馆临街的窗户下走过时,他知道卖晚报的时间到了。于是,他明白现在的天色已接近黄昏,一天又过去了一大半。轮船沉闷的汽笛声使他想起了老家的原野上那些耕牛的哀鸣声。</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span><span lang="EN-US"><span style="mso-spacerun:ye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 </font></span></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拿到晚报之后,他又一次核对了那个地址,又读了几条令人作呕的花边文章。明知这样做没有必要,完全属于徒劳无益的重复,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厌其烦地逐字逐句地读完了那个地址。他又一次精心地计算了是和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他相信他此行的目的就要在八月左右实现,他对此深信不疑,但同时又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感觉。后来,晚报上的一条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条带有广告色彩的新闻消息,排在国计民生的那一栏里的最下角,只有简短的几行字。大意是街上的一些山货铺里现在正在出售东北地区的黄豆,就营养价值方面来说,人体内摄入七粒黄豆等于摄入半斤牛奶,等于摄入一只蛋。</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span><span lang="EN-US"><span style="mso-spacerun:ye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 </font></span></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最初的那些日子里,他总在街上闲逛,目睹雨中的行人和建筑以及一些招牌,一边寻找着出售黄豆的山货铺子。有一天,他独自站在南方的细雨中久久地眺望很多年后的一座金黄色的山谷。在那座温馨如初的山谷里,一个削瘦而苍白的少年正在夜以继日全神贯注地阅读一个陈旧而魅力无穷的故事,书中朴素宁静的文风令人惊讶,令人难忘。在他的视线之内,那时候南方的一些装饰着红釉和流苏的建筑在细雨中更加鲜艳夺目。</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许多日子以来,他过得无聊而空虚,心境一片灰暗。他已经彻底烟卷了做梦,再不愿看到梦中所呈现出来的任何的东西。某一天夜半时分,他被一阵流水声惊醒,他发现他的右手无名指上的那只蓝绿两种颜色的戒指不见了,这使他感到气候十分恶劣。</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码头上和街道两旁堆满了流离失所的灾民和难民。饥饿的孩子和妇女像一些固定了的泥塑一样,几乎一动不动。老人昏昏欲睡,却又昼夜难眠。他们正在苦苦地地期盼着一种慈善温良的自然现象的降临,但不包括雨水和阳光,不包括满天飞舞的纸花。</span><span lang="EN-US"><br /><span style="mso-spacerun:ye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 </font></span></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在街道两旁以及后面的那些阴暗霉湿的房子里,每时每刻都能听到主妇们涮洗马桶的流水声和相互之间的交谈声。主妇们手中的竹叶的扫帚拍打在木板上,警告那些厚颜无耻的士兵们。这儿没有人知道谁是谁,驻军的士兵和街面上的主妇们共用同一个厕所,有时还相互之间长久地争夺一只马桶。厕所里传出来的尖叫声和街上卖牛奶、售药酒的声音几乎同样刺人耳目。街上的一些店铺几乎日夜都开着,甚至连吃饭的时候也不中断,一直到后半夜行人稀少时方才掩门打烊,时间一分钟也没有被浪费了。插关内常能望见店铺里那些从乡下来的伙计嘴里咬着烧饼,笑容可掬地立在乌黑的柜台后面。</span><span lang="EN-US"><br /><span style="mso-spacerun:ye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font></span></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span><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在一些弥漫着烟雾和汗水以及污物的街头小酒馆里,每天夜里都坐满了衣衫不整、浑身冒着热气的码头工人、脚力车夫和失业者。他们醉酗酗地喝着颜色发黄的烧酒,用污黑的手撕扯着炸鱼和盘子里的焦黄的小动物。几个郊外的农民挑着茶叶和香蕉担子从酒馆外面的屋檐下颠颠地走过,担子里是还没有成熟的绿香蕉。一位当地的烟农带着他的烘烤得褐黄的烟叶在酒馆的檐下避雨。</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span><span lang="EN-US"><span style="mso-spacerun:ye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 </font></span></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有无数个夜晚,他常常出入那些低矮、肮脏的小酒馆里。那种时候,他独自坐在那些码头工人和脚力车夫的中间的时候,他感到自己与那些人一样都只不过是一些泡沫,他沉浮在人类的这种泡沫之中,常常感到力不从心。蓝色的雨雾笼罩着狭窄的街面,街灯一处一处地亮着,在地下投出昏黄的光晕。每隔一个星期左右,便有一名社会活动家或工人运动的领袖来到那些街头的小酒馆里进行宣传和演讲。演讲者掌握着一些极为重要的令人惊讶的数字和思想,他们揭露东印度公司的种种黑幕,列举了失业人数和民族工商业的兴衰过程,以及示威学生的死亡情况。听众中还有一些漫画家和作家,消遣的小姐和肉类加工厂的工人。在这种场合下,有时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大学生驱逐校长和学监的事件时有发生。为此,教育总署和行政立法委员会不得不倍加小心,并且经常在暗中派一些秘密的人化装成工人或绅士深入到那些公众场合之中,充当一位听众。有一天晚上,他听到邻座的一位浑身黝黑、胡子花白的水手模样的老人自言自语地说道:“险些儿中了那些婊子养的圈套。”此前,老年水手一直靠在咖啡炉前。</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span><span lang="EN-US"><span style="mso-spacerun:ye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 </font></span></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街口的几位盲人夜夜都在用二胡和三弦拉着一支永远欢快的曲子。</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span><span lang="EN-US"><span style="mso-spacerun:ye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 </font></span></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他知道剩下的日子已经不会再多了,只有一天天地减少下去。在那些阴雨霏霏的白昼和夜晚里,他似乎一下子发现了许多新的东西,这种发现和省悟胜过他一生的全部经验。面对阴暗诡秘而杂乱无章的南方岁月,他感到自己先前所掌握的东西十分有限,这使得他读昔日的一切进行了种种半信半疑的推敲和冥想。有一段时间,他日夜在一条污黑破碎的河边流连忘返,两岸是粉墙黑瓦的江南民舍,以及玲珑秀丽的旧式花园。在蒙蒙的烟雨中,这种类似古代中国水墨画一样的虚幻安逸的意境曾差一点儿消磨了他的意志。</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span><span lang="EN-US"><span style="mso-spacerun:ye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 </font></span></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从此他不再阅读那些道教注意和隐逸派的小册子,不再(部分文字缺失)</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span><span lang="EN-US"><span style="mso-spacerun:ye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 </font></span></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部分文字缺失)</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span><span lang="EN-US"><span style="mso-spacerun:ye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 </font></span></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在这地方,他认识了一位耍猴的卖艺人。卖艺人的脸上和手上都疤痕累累,包袱里带着硫磺、剑、响木,以及一部分动物牙齿和金属。那些日子里,他常与卖艺人在一起喝酒,用绿色的生香蕉喂那几只颠沛流离的猕猴。他努力要从记忆里的那寒冷而荒败的塞上荒原里走出来,他要取悦南方的雨季和工笔般的遗风。他在飞越最初的那片荒凉萧瑟的旧地之上四,望见在某个时期的一个黎明时分,一位在南方开有大量票号的北方人在众多灯笼的映照之下无比憔悴。纸糊的灯笼在风中互相撞击,周旋,那个人的脸上写满了轨迹抽象的凶兆和血光之灾。“淫雨连绵”。“平常他总坐在一把乌木椅子上,灰暗的日子有如深夜里的敲门声。许多的颜色都在雨中被打湿,褪去了原有的光晕。他怀念清白如水的太平盛世,每日的晚饭他都要面向北方而用,有时竟长达(部分文字缺失)。</span><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span><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部分文字缺失)。</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span><span lang="EN-US"><span style="mso-spacerun:ye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 </font></span></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他坐在南方古旧的屋檐下,雨中他清晰地闻到了一个女人的尸体的气味。气味仿佛来自一道灰色的高墙之下,墙内是一所远近文明的教会学校,每到黄昏时分便有沉重的管风琴的是声音飘出。他曾经听说,距次往西三百里的地方有一个辽阔的夏季牧场,一些体质削瘦的牛羊终日孤零零地在牧场上消磨时光,等待被车船运走。</span><span lang="EN-US"><br /><span style="mso-spacerun:ye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nbsp;&nbsp; </font></span></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有一段时间,这个地方人心惶惶,满城风雨。从云南滇缅公路的边境线上骑马而来的二十名蛮人沿江逆流而上,所到之处,夺门板,破坟墓,奸淫妇女,拦截运送粮食、珠宝、妓女和武器药品的各种船只。那一段日子,岸边的行人寥寥无几,码头上冷冷清清。他日夜焦躁不安,饮食不思,却又不知为何。后来,在一个漆黑的雨夜,一营灰衣服的士兵捕获了那十八名蛮人,另外的两位蛮人因水土不服,早在几天前便已腹泻而死。他们的马匹都被杀死在一座废弃的磨坊前。第二天天亮后,他从旅馆的窗户里看见那十八名蛮人被绳索紧紧地勒着,背后插着象征亡命的木头牌子。恐怖的锁链系着那队剽悍之人从雨中的街上走过。透过灰色的雨帘,他看到两边围观欢呼的人群里有许多张卑劣而邪恶的脸。</span><span lang="EN-US"><br /><span style="mso-spacerun:ye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nbsp;&nbsp; </font></span></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那天午后,河边响起了一阵排枪声,十八名蛮人的尸体顺着污黑的河水一直向下游方向漂去。河岸的上空飞满了成群结队的蝴蝶和苍蝇。十八具尸体曾经流经了河两岸的一些城镇和村舍,装饰了</span><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928</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年的江南水乡。</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夜里,旅馆内外沉睡以后,石周山把从街上买回来的黄豆重新翻出来。黄豆装在一只潮湿的皮口袋里。他把手小心翼翼地伸进口袋里。他的一只苍白的手轻轻地在豆子里滑行,出没着,试探着,这使他产生了某种类似的快感,他心荡神移,仿佛是在干那种传宗接代、繁殖生命的事情。沙沙地滚动着的豆子使他信心百倍而又心惊肉跳,手忙脚乱。他不敢轻易抚摸那些黄色的小东西,他感到</span><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自己棉队着的仿佛是一名初涉尘世的纤纤少女,他只能晓之以温柔和极大的耐性,任何的一种焦急和粗暴都只能使事情彻底败坏,土崩瓦解。他知道这是一个流传于民间的秘方,晋北山区的一位盲人乐师指点了他,其中的虚无缥缈的神鬼之术深奥莫测,晦涩而玄妙,令人难以把握难以置信。漫长的阴雨和霉湿的气候使口袋里的豆子变得潮湿不堪,肿大如枣,有的已经生出苍白而柔嫩的豆芽,有的已经发霉变绿。所有的迹象都不像是好兆头。</span><span lang="EN-US"><br /><span style="mso-spacerun:ye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nbsp;&nbsp; </font></span></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他把豆子倾倒出来后摊平到那块兰色的包袱批上,仔细地挑捡,久久地审视。他将那些生了豆芽和发了霉的豆子全部清理出去。他在做这些的时候,始终有一种腹背受敌的感觉。眼前的事物和周围的气候都令人难以抵御,难以适应。</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这时候他想起了那个姓顾的苏州人,他的米厂有众多的分号,遍布于江南城乡。谁也无法掌握他的真实行踪,他时常在转瞬之间改变一切,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某一个分号的铺子里过夜,或通宵达旦地寻欢作乐。他的背影与天空相比显得过于狭窄。有一个雨天的黄昏,他撑着一把黑色洋伞,他的白色的丝绸衣衫上印满了无数轨迹缭乱的隐形条纹,状如安于修养的江南书画。夜晚来临之时,尚不知他乘船去哪一个分号里过夜,船停泊在哪一个码头。</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那年夏天,有一个姓沈的鸭店老板每天让恩挑一担青菜送来。送菜的人始于黎明,终于黎明。天亮之后,门外的一担新鲜蔬菜上总是坠满了露珠,像那位老板暗夜里独自伧然而下的点点泪水。</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石周山背向窗户而坐,其实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地方,街道的背景阴暗凄凉,漫长而古老的时间上蒙满了厚厚的青苔。马路上每天都飘扬着一些旗帜,旗帜的构造与色彩频频更换,令人目不暇接,手足无措,来不及更换新的目光和心理。</span></p><p class="0" style="margin:0cm 0cm 0pt"><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夜幕降临之前,他望见许多的商船都停靠在污黑的苏州河上。其中的几只腐朽而俗艳的画舫上坐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span><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928</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年是一个风雨飘摇的灾难之年,猩红的树叶从黎明旋舞到夜晚,从五月飘零到年底。雨季里来来往往的军队有如暮归的牛羊。其实,早在很多年以前,吉祥的语言,高山和长河的语言便已永久消逝,永再回来。</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仰望古老而封闭的天空,云彩的情形有如行军途中移动的粮草和仓皇撤离的行政机关。</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冒着蒙蒙的细雨,他在那条支离破碎的河边久久徘徊,沉默不语,摸样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乡间哑巴少年。</span><span lang="EN-US"><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他听到外面的雨声如同轻轻地鼓点,多少年来一直盲目不休地敲着。百叶窗映衬着微微发红的沙漠般的天空,守夜者的灯火风雨飘曳。夜晚中的那些情节由清一色的象征性的暗写的文字杜撰而成。“漏洞百出”这种现象几乎社和于任何一个夜晚。<br /><br /></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family:宋体"><p><span lang="EN-US"><span style="color:black"><font face="宋体">【木棉手工录入,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font></span></span></p></span></p>
拒绝自己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黑蓝

手机版|Archiver|黑蓝文学 ( 京ICP备15051415号-1  

GMT+8, 2025-7-16 07:26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