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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的你
幼儿园没有课桌,小朋友坐在排成圆圈的小椅子上。上公开课时家长站在圆圈外围,挨着我女儿坐着的是个穿灰色大衣的小男孩,他所有动作都比老师的口令慢半拍,老师说全体起立时,女女伸出手拉住他的衣领把他揪起来,老师说坐下时,女女又拉着他的衣领把他摁下去。我看得很不好意思,对小男孩的妈妈道歉说:我女儿可能秩序要求有点高,或者比较有集体荣誉感。小男孩的妈妈笑着回答我:你不觉得我儿子是故意的吗?也许他就是想让她揪着。
后来的事情证明她是对的,我在路上碰到小男孩的姐姐,一个五年级的大女生,她问我说:你是不是**妈妈?我说是。她说我弟弟很喜欢你女儿。
女儿在幼儿园时期,我经常在晚上九点左右接到她的男同学打来的电话:我长大了要娶你女儿。——通常他们在睡觉前跟妈妈聊天说到这里了,他们的妈妈就会玩笑地让他们打个电话来给我。我通常回答他们:谢谢你,等你长大了再来找我谈这事,现在先睡觉。
上小学以后,这些小男孩去了不同的学校或者不同的班级,只有吉吉还跟女女同班。幼儿园时吉吉每次见到女女,都会冲上来抱住她亲她的脸,而女女非常不喜欢我和她爸爸之外的人接触她的身体,所以每次我们远远地看到吉吉,女女都会说:我们绕过去走吧。据说以前不这样,从中班排练舞剧,女女演鸭妈妈,吉吉演小鸭子,之后,他就一直喜欢跟着她了。
有一次放学,出校门时同学给了一块饼干给女女,女女把饼干掉在了地上,马上就急得要哭了。我已经不再为这种小事安慰她,会让她哭一会自己忘记掉,而路过的吉吉充满关切地望着她,然后问我:她为什么哭了?他的眼神和语气都令我感动,但是女女显然更想躲开他并且更想要我的安慰。
在我们走开之前,吉吉眼睛发亮地问女女:我能不能去你家玩?说完偷偷瞟了我一眼,亮光暗下去,变成轻微的不安和畏惧,似乎他已经预见了我的猜测和拒绝,我对他笑了笑,他也不好意思又释然地笑了。我还是没有邀请他来家里玩,因为女女自己不愿意。
一年级下学期我们转了学,新学校是男生和女生同桌,定期轮换。有一天女女回家时脸上有一个小洞,她说是同桌用橡皮筋射铅笔射在她脸上了。我问了同学的名字,找出家长通讯录,通讯录上只有他父亲的电话,他的声音疲惫而漫不经心,于是我告诉他,我不是打电话来投诉他儿子的,我也不打算告诉老师,我只是建议他在铅笔尖上插个小橡皮,这样安全很多。第二天,小男孩真的在笔尖上安了个小橡皮,我问女女:这样你能接受不。她说能,这事也就过去了。
开家长会时班主任朗读了小钰的作文,小钰是从四岁就开始读名著、算加减法的孩子,到一年级已经可以写三页纸长的作文。她在作文里写了那个小男孩,作文写得很好,正义感和同学情感兼顾。二年级我在家长闲聊时听到家委会的成员之一,小志妈妈很“宽容”地说起那个孩子:像他那样,没有母爱、爸爸疏于管教、爷爷又娇惯的孩子,很容易成为害群之马。上次电视里就讲过这种孩子,最后学校只能劝退他,以免影响其他孩子。
三年级上半学期,女女一直跟那个男孩(小昇)同桌,大抵是因为她是唯一肯跟他坐的学生而我是唯一没找老师投诉过他的家长。半个学期过去后,有一天女女回来很生气地告诉我:我再也不要跟小昇同桌了,他老是夹我的脖子。我问她要不要我找小昇爸爸谈一谈,她说:不用了,我自己去找老师。然后愤愤地(也带点小优越地)说:我要是不跟他坐了,他就只能一个人去坐调皮学生专座了。
我劝她说:他要是一个人去坐调皮学生专座了,也有点可怜,对吧?——我希望她对同学友爱,但是事情后来超过我的期望。
女女大概没去找老师,也许只是拿调皮学生专座威胁了一下小昇,他就不再打她了。下一个月的情况变成了这样:小昇问女女哪个男同学是她最好的朋友。女女回答说丁丁(幼儿园时晚上给我打电话的小男孩之一,现在又同校,住同一个小区,经常来我家玩)。小昇说:我要去揍死他。
我说:你告诉他,他再说这些,我就去揍死他。
再下个月,女女对我说:小昇说他喜欢班上一个女生,叫我猜是谁,他提示说那个女生已经转钢笔了。班上有二十五个女生转钢笔了,他给我二十五次机会猜。——我当然知道他喜欢谁,或者说,班上唯一理他的女生是谁。
我假装不知道:那你猜到没?
女女说:我还没来得及猜完,老师就过来了。
我说:你们是在上课的时候猜的?
女女小心地说:科学课,科学课我们看电视。
我说:不管什么课,以后上课不许讲小话。
一个星期后,女女终于猜到了,她再次回家跟我说起这事,我努力保持不大惊小怪——我对这事情也有些手足无措,因为我小学的时候一直在跟男生打架,N年懵懂,从来没有把“早恋”这种难题送给家长过。是的,我知道所谓“早恋”并不是真的恋爱,也不是洪水猛兽,但它仍然是父母要面对和解决的事情之一。我几乎可以听到她父亲的埋怨和其他家长的评价:昔孟母,择邻处。近朱赤,近墨黑……等等。
我努力淡定地问她:那你喜欢他不?
女女问我:你说的是哪种喜欢?
我一惊,继续淡定地问:那他说喜欢你是哪种喜欢?
她说:他说的是长大了要结婚的那种喜欢。
我继续惊,继续淡定:那你对他是不是长大了要结婚的那种喜欢?
女女很淡定地答:不是,我喜欢他,但是没想过要和他结婚。
我说:你要是喜欢谁喜欢到要结婚了,还是要跟我说一声的。
女问:为什么?
我说:你看,我要给你办嫁妆的对吧?
他们俩一直很友爱,女女掉了尺子,小昇把自己的尺子给了她,并且找了这样一个借口:你先帮我保管着。——这些善意,我都认为我女儿应该感谢他。但是班上的同学开始拿他们俩开玩笑,连女女最好的朋友,那个基督徒小妹妹都问:为什么小昇把他的尺子给你?你们俩在谈恋爱吗?老实说,这些推波助澜的同学导致我小小紧张,因为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是我们大家促成的。我赶紧买了一把新尺子,把小昇的尺子还了。
期末考试前一周,女女拿回复习试卷,语文考得一塌糊涂,把“应该”写成了“因该”,“作为”写成了“做为”。我不是那么在意孩子的成绩,但是身为一个在校期间从来没写过错别字的学生,要接受一张满是错别字的试卷,也还是有小小难度。在接受不到时,我认为我有责任,反省自己的教育观念,各种纠结导致我没能忍住: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上课不要讲小话?看看上课讲小话有什么后果?再这样我就去找老师,让你一个人去坐调皮学生专座。我不是歧视小昇,他没有妈妈,有些习惯没有人帮他养成,但你是有妈妈的,我不能同意你有那些坏习惯。
在我的淫威之下,女女一言不发。第二天,她对我说:我觉得你对小昇不公平,他不是你说的那样只有坏习惯。其实他对同学还是很好的。——她所列举的种种,正是我在不考虑功利后果时曾经教育她的那样,关于人性和情感的内容,所以我也无可反驳。但我仍然担心。我解释说我昨天说的话是过份了一点,但是我希望她不要只考虑“喜欢”这些事,还有其他朋友,上课要认真听讲。——这话我说得也心虚,我自己上课经常在睡觉。
放假回家那天,她坐在我车后排,又讲起了小昇。我说:其实被别人喜欢还是一件很好的事对吧?
她说:至少要比被别人不喜欢好。
我说:其实喜欢你的人挺多的。
她说:哪里有很多。
我说:除了小昇,丁丁啊,吉吉啊,还有以前,那个被你揪着衣领的男孩子,叫什么来着?
她说:你是说鹏鹏啊。
我从车内后视镜里瞟了一眼,她端坐在后排,一脸严肃深沉的样子。我想:原来迟钝的只是我,她对喜欢她的人,都是记得的。包括令我担心的她可能有的小小虚荣——乐于被他人喜爱,也无可厚非,属于人类正常情感。也许很多事,都不会有“严重后果”。
寒假里我们忘了小昇——至少我忘了,开学后,她拿回新学期计划,老师要他们自己选择今年打算当哪一个等级的学生,她问我:你猜我选哪个等级?
我说:选优秀吧?
她说:你猜小昇选了哪个等级?
我看了一下表格,说:他选了良好?
她说:不是,他选了优秀。
我说:这个目标对他来说目前是不是过高了一点,不好实现?
她说:我对他有信心,他上学期,至少,全都及格了。他以前还不及格过呢。
我问:你们俩还是同桌?
她说:不是,他这学期跟小钰同桌,不过小钰已经快受不了了。
但我仍然会有小小忧虑,因为我没有女女有信心。在我感到忧虑时,我就把故事写不顺。我知道从对他人的情感来说,她是对的,一点错都没有,友爱,对他人有信心,不偏见歧视。但我也确实知道朱赤墨黑是有道理的,难度在于,谁影响谁,往哪边影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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