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的话 当我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就快要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屋外发生的一点动静,似乎有一大群人在我家门前,吵吵闹闹的,像树上的麻雀叫个不停。我捂住了耳朵,但还能听到一些声音。我实在受不了,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鞋都没穿,就赤着脚来到了屋外。我没想到屋外竟然有这么多的人,他们好像都在说一件我从未听过的大事一样,窃窃私语的,似乎害怕被别人听到。我吓了一大跳,想跑过去,看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我走过去后,他们都不再说话了,好奇地看着我,似乎有点怕我,躲到一边去了。我发现我的堂弟阿圆也过来了,他和我一样,也想挤进人群去,听听别人到底在说什么,但也被挤了出来。我拉住阿圆,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圆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嘴巴。到底怎么了?我又问他,这时候那些大人们都回过头来看着我,说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问,他们说。我和堂弟什么都没有问到,却被那些大人给吓到了,便无可奈何默默地离开了人群。 这便是我被妈妈带到爷爷的住处前所发生的事情,也就是昨天晚上的事,那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和我家有什么关系,要是知道的话,我肯定也会和那些大人一样神秘兮兮的了,也会和别人一样,不会泄露半个字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多事呢,所以大家都闭紧了嘴巴,只是悄悄地互相传播,没有一个人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一个字,要是说出来的话,估计就会惹祸上身。当我被大人挤出人群的时候,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我,生怕我们这些小孩听到了什么,然后传出去。 虽然那些大人都很谨慎,声音也很小,但是我还是听到了一些话。 有的大人直叹气地说真是作孽哦,还有的人说如果是我的话,估计也会选择这种方法,结束自己生命的吧,如果是我的话,心都会碎了的吧,与其受那些人的气,不如早点死了,也许还能落个好名声呢,只不过那些活着的人就难受咯,还有的大人说,也许他是故意这样做的,虽然活着没有得到什么尊重,但死了,却可以让别人都开始责备那些迫害他去世的人呢。我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听了一会儿后,便和阿圆一起离开了。 昨天才晚上八点多钟,我就被村民们给吵醒了,想睡也睡不着了,还不如到处逛逛。昨天的月亮又大又圆,今天也一样。昨天好像是八月十五吧,还是八月十四来着,我不清楚了。我记得昨天我们家才刚刚吃了月饼粽子了,月饼是花生果仁的馅,里面还放了很多冰糖,好甜好甜。我记得我吃了好几块月饼,就快要把家里的月饼吃完了,这时候,我的母亲阻止了我,说,不要吃完了,留一点给爷爷带去,还叫我给爷爷送几块去。 母亲说,阿毛啊,你去给你爷爷送几块月饼盒粽子去吧。 中秋节快到了,每天中秋节,我家都要给爷爷送礼物去的,今年也不例外,每年都是我送去的,有时姐姐和我一起去的。昨天的月饼好好吃,一块月饼吃了一大半,还剩下一小半,妈妈便将月饼又给包了起来,放进一个塑料袋子里,又在家里的厨房里拿出几个粽子,用塑料包裹好,放在塑料袋子里, 你拎着这个,去你爷爷家一趟,不过要小心一点,路上有点黑啊,拿着手电筒去吧,妈妈又对我说。 我有点不情愿地接过母亲给的塑料袋,一只手还拿着手电筒,跨过了我家那个高高的门槛,来到了外边了。 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昨天的月亮比前天还大还圆。 那时候我还没猜到那件事,也不知道大人们所说的那件事和我家有什么关系,和我们家族有什么关系。我和堂弟离开人群后,没事一样地在外边溜达。一路上,我们都在嘻嘻哈哈地互相追逐奔跑着,甚至还和几个和我们同样大小的孩子玩捉迷藏的游戏。我的堂弟阿圆是一个笨到不能再笨的孩子,每次和他一起玩,他总会躲藏在以前躲藏过的地方,让其他人很容易找到。我们轻而易举地在草垛的洞里面,在我家大门的后面,在我家的锅灶底下,发现他的踪影。玩到最后,我甚至都开始怀疑阿圆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他是不是以为我们和他一样笨,和他一样蠢,才会选择那些容易被找到的地方。当我在半个小时内连续三次在同一个地方发现阿圆的时候,我实在终于忍无可忍了,终于愤怒了,一下子将他从草垛洞里面给揪出来,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脑袋,大声地朝他吼着:你怎么这么笨,你怎么不知道换一个地方呢,你要是再这么笨,我以后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你了。 阿圆听了,什么都没说,倒是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愚蠢地笑了。 要是我知道这里这么吵闹,就算妈妈打死我,我也不会答应她来这里的。那些吹唢呐的,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我一个都不认识,甚至我都不知道他们来这里做什么,有什么用。我知道每当村里有人去世了,就会听到这种声音。对于以前我所听到的乐声,现在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我好像好几年都没有听到唢呐声了。每当村里响起这种声音的时候,我都会好奇到底是谁家死人了,我都会猜测声音来自哪里,都会朝着声音所在的地方看去。我甚至都会想象一下吹唢呐的人,都长得是什么样子,现在倒好,他们就站在我的身边,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样子,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唢呐,当有人来给过世人磕头,他们便会拿起唢呐吹起来,于是,空气里便充满了不详的气氛。 为什么他们看见一个来这里磕头的村里人,便会吹一下,当村里人离开后,他们便又会停止,这一切我都不明白。 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一定要让我来这里,在昨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当外边的人群都散开了,我和堂弟也在屋外玩累了,我们两个人来到了我家的楼上的阳台上的竹床上躺着睡觉。我在傍晚的时候将竹床给搬到阳台上的,原本我是想睡在屋子里的凉席上的,但是阿圆说他想睡竹床了,于是我们就又睡在了竹床上了。我们刚躺上去的时候发现竹床太热了,感觉就像是睡在了一团火上面一样,差点把我们的背部的皮肤都给烫伤了。 阿圆说,不行啊,堂哥,竹床太烫了,我不能在这里睡觉了,我要回家啦。 我拦住了阿圆,希望他能够留下来陪我,因为那时候我家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不知道父母都去了哪里,从傍晚开始他们就不见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实话说我一个人在家里还真的有点害怕,尤其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现在村里的灯火都关了,我就更害怕了,所以我就不让阿圆走,阿圆非要走,最后我说:我去打一桶水上来给竹床浇一下水,这样一来竹床就不会热了。 阿圆似懂非懂地问,真的不热吗, 当然了,我不会骗你的,你这个傻瓜,我在心里想,当然了我没有说出这句话,我害怕一旦说出来,爱生气的阿圆会离我而去。为了不让阿圆走,我就哼哧哼哧地跑下楼去拎着一桶冷水上来了。 这里真的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如果是平时我应该是和村里人的孩子在一起玩耍,还有我的两个姐姐有时候她们也会参加进来,可是如果是我们男孩子的游戏的话她们就不好加入了,比如踢足球和躲猫猫,如果是跳绳子或者是打羽毛球的话,还是可以让她们加入进来的,可是现在我却被母亲按在了这里,哪里也去不成。昨天当我和阿圆舒服地躺在竹床上,迷迷糊糊地要睡觉了的时候,突然间被一个人给拉醒了,我感觉到了一双冰凉的手抚摸在我的脸上,然后我便醒过来了,这时候才发现身边的阿圆不见了,倒是妈妈坐在了我的身边,她穿着白色的汗衫和四角短裤,打着蒲扇。 我迷迷糊糊地问她阿圆呢,他去哪里了? 他啊,被三叔给抱回家了。 三叔来过吗? 来过啊,他来的时候,你们还在睡觉呢,真是睡得像是一头猪一样,叫都叫不醒,所以你小叔就背着阿圆回家去了。 那爸爸呢,我一晚上都没有看见他了。 这个你就不要问了,小孩子家不要什么都要问,大人有大人的事情,你还小,有些事情说多了,你们也不会明白的,母亲叹着气说,好像她心里有一件大事不让我知道一样。 真是讨厌,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叫我来这里了呢,好像我还是个三岁大的小孩一样,什么都不懂似的,所以今天一大早当母亲把正在熟睡的我从床上叫起来后,便叫我今天不要去上学了。 我已经帮你向学校请假了,今天和明天都不用去学校上学了,母亲说。 我没想到母亲不叫我去学校的目的就是让我来这里。 你给我戴上这顶白帽子,就像我一样,这样戴着,知道吗? 一大早母亲就将一只白布帽子交给了我,她手里也拿了一个戴在了头上,看上去特别滑稽,也特别丑。 我不戴,我抗议道,为什么叫我戴这个破烂玩意儿啊。我一下子将白布帽子丢在了地上,这时候母亲又捡了起来,并且不顾我的反对,私自地将它戴在了我的头上。 今天你不能不戴,必须戴着,你要是不戴,等一会儿我叫你父亲过来,你就会戴了,母亲说。 我怕我父亲,一旦母亲说起他,我就会乖乖的了。 当我戴着这顶白帽子在头上,和母亲两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发现村里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我们,他们似乎都带着愤慨的目光,而且当我走过村里的一些人家的时候,很多人都从家里走了出来,默默地站在一边。那些以前和我以前玩闹的小伙伴,他们也和大人们一样,也都出来了,好像看热闹一样。当我走上前去,和他们打招呼,他们却纷纷往后退,一个个都不说话了,好像都变成了哑巴。等到我走远了的时候,回头看他们,发现他们还是站在那里,注视着我们。 不一会儿,我和母亲便来到了堂弟阿圆家的门口,原本以为会没事一样地走过去,没想到,这时候阿圆突然从家里走了出来,和我一样,头上也带着白布帽子。阿圆突然叫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也没有上学去,难道他也和我一样向学校请假了吗?我感到有些疑惑,所以就站住了。 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啊,你是不是睡懒觉啦?我大声地说,这时候阿圆便跑过来,再一次地捂住了我的嘴巴。 你知道这件事吗?你知道不知道这件事?阿圆有点紧张,又有点神经地问我, 什么事啊? 我们的爷爷去世啦,他昨天晚上去世啦,难道你不知道吗?阿圆凑到我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好像他也害怕大声说话,被别人给听见了似的。 之前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直到阿圆告诉我这件事,我才明白,之前当我们走在路上,为什么村里人一直看着我和母亲,才知道那个摆在桌子上的那张画像是谁?之前我刚刚来到这里,没有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当我远远地听到那些唢呐声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小屋周围聚集着数不清的村里人的时候,还有远远地就看到了我的父亲,和大伯三叔还有小叔都在这里的时候,我便知道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但是之前我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要不是阿圆告诉我,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但是眼前我所看见的,和阿圆告诉我的事情好像不是一桩事情,我还是有点疑惑的,我想问一问身边的母亲,还有和我一起来这里的阿圆,但是他们都沉默不语,只是静悄悄地,默默地走进了人群。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圆也变得这么不爱说话了,以前他可是一个大嗓门,看见什么热闹,都会凑过去看一下的,现在这里这么多人,他却无动于衷,一下子变成哑巴了,所以我有点好笑,便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这时候母亲突然回头凶了我一眼,一下子把我拉进人群。我的手被她拉得好疼,我疼得差点就要叫起来了,可是阿圆这时候又及时地救了我一次。 你看,那个躺在竹床上,身上盖着被子的就是爷爷了,阿圆凑到我的耳边,悄悄地对我说 我一听,便忘记了疼痛了,注意力被躺在竹床上的那个一动不动的人给吸引了过去。他全身都被被子给盖了起来,根本看不清楚模样,只不过露出的那双脚上的解放鞋,和那个粗大宽松的裤子,让我感觉到躺在竹床上的的确是爷爷了,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爷爷怎么一动也不动了,难道他睡着了?我想,我想喊一声爷爷,便轻轻地喊出了声音,没想到这时候唢呐声又响了起来,将我的呼喊声给掩盖住了。 素贞的话 老头去世的那天,一大早,当我刚起床,走出屋外,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空气沉闷得很,天上的云朵是金黄色的,像被火烧了一样。毫不夸张地说,那天是这个夏天里我遇到的最热的一天,好多飞虫在空中飞舞,路上的狗啊,猫啊,也都躁动不安。听长辈们说,这是地震前的预兆。我害怕地震,所以一大早我就对丈夫说看来今天可能有大事要发生了。 什么大事?他正准备去地里做活呢,突然停下了脚步,问我。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我就是害怕。 你不要疑神疑鬼的了,他说,说完,头也没回地走了。 在我们家,阿毛的胆子最小,连夜路也不敢走,可是他不一样,他的胆子是最大的,一向都不信神,也不信鬼,但是后来,当我们知道了那件事后,他便后悔当初所说的话了。 怎么会这样呢?现在该怎么办呢?我们总不能将他去世的消息,给隐瞒住吧,如果不这样的话,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全村人都会知道的,也都会知道他的去世是和我们所有人都有关系,他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说。 如果不是那天他和小婶大吵了一架,估计他还会多活几年的,我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说。 是啊,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如果她没有说出啊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他也许就不会生气,也不会糊涂到喝下那个东西去世了。 他的去世应该和她有很大关系,可是当我们都来到了现场,来到了老头的小屋的时候,她还一直都没有出现,连小叔也没有出现。要知道,昨天我就派阿毛去告诉小叔了老头去世的消息了,叫他今天早点过来,为他守灵。现在他的三个儿子和三个媳妇都在这里,就缺小叔和她了。实话说,我是不希望他们来的,也没人希望他们来。我们通知了他们,只是尽了一个哥哥和嫂子的责任,那就是当老头去世后,应该通知他所有的后代子孙,这是我们作为嫂子和哥哥的义务,也是我们的责任。我是看着他长大了,我有责任通知他。我嫁过来那天起,他才只有十几岁,我是看着他一步一步地长大的,也是看着他是如何结婚,如何成家立业的,不管如何,他都应该多多少少地敬畏我们一点,也会多多少少地听一点我们的话,可是现在当他去世后,他竟然没有提前来守灵,而是让所有人都在等他。要知道他可是辈分最小的那个啊,他这样做是对老人的不敬,也是对所有人的不敬,简直太过分了。 我不知道他去世多久了才会被发现的,但是绝对不是昨天,也许是前天,或者是上个星期,总之我们都不知道。昨天早上,当丈夫和我告别后,一个人去地里做活的时候,我正好在家里缝补衣服,突然被针给戳了一下,出了血,就在这时候便有个村里人来到我家,他兴冲冲地跑过来,看上去十分慌张,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他一进门,便大声地说,你家老头子去世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听,脑袋便轰的一声,立马不知所措,一时间无法相信,就在前几天,我还看见了他。 那天我从庄稼地里回家,迎面便看到了他,他佝偻着身体,小心翼翼地走在狭窄的乡间小路上,迎面看见我们了,也只是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我也没说什么,就让着他走过去了。那时候的他身体没看出什么毛病,现在竟然去世了,一点预兆都没有。实话说,自从我嫁给他儿子后,虽然他一直和我们不和,也从来都没有好声好语地和我说过话,而且还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我吵嘴,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当面顶撞过他,也从来说过对他什么不敬的话。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很坏,而且对几个媳妇没有一碗水端平,打心眼里我就不是很喜欢他,暗地里也希望他早点去世,这样的话,我们也少一点负担,可是当他真的去世后,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也有点为之可惜和悲伤,毕竟他是长辈,是阿毛的爷爷,也是张银的父亲,和我们有扯不断的血缘关系。他去世了,阿毛就再也没有爷爷可以叫了,张银也再没有父亲了,我也失去了一个公公。虽然他脾气暴躁,但好歹我也和他相处了几十年,从我嫁过来那天起,到今天他昨天去世。 他去世后,我没有马上去看他,不是我不敢,而是我觉得不能由我一个人去,必须他的所有儿子一起去,这样才行,毕竟他是所有人的长辈,也是他们的父亲,而不是我的父亲。 当我得知他去世后代消息后,我对来通知的人说,我知道了,我去告诉了一下我的丈夫,然后再去他那里。他听了,便走了,还时不时地回头看我,似乎我那平静的反应让他吃惊,如果他知道那时候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会这样看我了,也不会对此感到什么意外了。 你的父亲去世了。我对丈夫说。 当我跑去田间地头去告诉他时,他正在地里锄地,戴着草帽,出了很多汗。 昨天的太阳真是毒辣啊,我没走一会儿,浑身就汗湿了。那块地他已经锄了一个星期了,还没有锄完,似乎永远都锄不完。每天一大早,他都会到地里去锄地,锄到中午后,回家吃个午饭,睡个午觉后,下午两点多,等太阳不那么毒辣后,再去地里锄。 你的父亲去世了,我跑到他面前,大声地说,他听了,摘下帽子,露出他那湿哒哒的头发,还有光滑的额头,以及黝黑的脸,盯着我看,好长时间都没说一句话。 我等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好的,我知道了,大伯和三叔,他们都知道了吗?你有没有通知他们? 我不知道,也是别人告诉我的,估计他也去他们家说了吧。 哦,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回家去,然后去老头的茅草屋看一下,他说,说完,便放下了锄头。 我不应该叫阿毛过来的,毕竟他还是个小孩,年龄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但是他终究是他的孙子,当他去世后,不管如何,应该叫他所有的子孙后代都过来一下,磕一下头的,而且当我们送他上路的时候,还需要所有的子孙后代都一起送一送,一个都不能落下。当我将准备好的白布帽子折叠好,交给阿毛,让他戴上的时候,他是有点不情愿的,从他那抗拒的表情看,我就知道了,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丧事,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懂,不能怪他。甭说是阿毛了,就算是我,自从嫁给张银后,也是第一次参加丧事,所以,我也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只能按照长辈的要求来,按照村里的规定来。 阿毛还在生我的气,当我拉着他的手,希望他能够和我站得近一点,他还不让我拉手,当我叫他朝着他爷爷的照片去磕头的时候,他也不想跪着,还问我,为什么要朝爷爷的照片磕头,爷爷到底在哪里呢?为什么这么多人聚集在爷爷的小屋这里,还有那些刺耳的唢呐声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简直没完没了,我叫他小声点,不要说话,他还是不听,撒腿就跑,还好被我一下子给捉住了。我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啪的一声,特别响亮,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也许打得有点疼,他突然间哭了起来,哇哇大哭。 不要哭,阿毛不要哭,我捂住他的嘴巴,小声地说。 渐渐的,他哭的声音变小了一点,但还是在抽泣着。 哎,如果他还在世的话,知道他的孙子在他的照片前哭得这么伤心,估计会有所安慰吧,可是现在他去世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管我们在做什么,他都不知道了。 阿毛还算懂事的了,并没有大吵大叫,如果换做其他小孩,第一次参加这么隆重的丧事,估计还没有他懂事呢,虽然他的问题有点多,但孩子都是这样,喜欢问父母问题,好像永远都问不完一样。以前当我没生小孩的时候,看到别人家牵着孩子的手到处逛,看到她们的孩子多么可爱,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有一个,等到自己生了后,才觉得带孩子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现在他们都逐渐长大了,阿毛的两个姐姐都十五六岁了,阿毛也十一岁了,在他这个年龄,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性子都收不住,怎么能让他安静下来呢,所以现在他虽然不哭了,但还是在哼哼着,好像在和谁嘀咕什么。实话说,在这个场合下,村们们都在旁观着,任何的一句不得体的举动和话,都可能被别人看到,然后到处传播,被所有人知道。所以我一直沉默着,其他人也一样,包括阿毛的大伯大伯母还有三叔和三婶,他们看起来都很严肃,有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泪痕,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张银的话 当素贞突然来到地里,告诉我他去世的消息后,实话说,一开始我是有点吃惊的,之前我去看他,感觉他的身体还好好的,能吃能喝,没想到会这么快去世了。也许是因为太阳太毒辣的缘故,我被晒得脑袋有点昏沉,一开始没弄明白她的话,过了几秒钟后,才镇静了下来,明白了什么,便问她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世的?她摇摇头,说不知道。那么是谁发现他去世了的呢?我问,住在他不远的一个村里人,她说。好吧,现在,我们这些作儿女的难免要被全村人耻笑了。我告诉她,现在赶紧去他的小屋去,在还没有很多人知道他去世,在他去世的消息还没有传遍整个村子后,我们赶紧去,不然等到很多人都在围观去世后的他,却发现没有他的一个子孙在他身边,这是多么丢人的事情啊!我说,说完,便放下了锄头,然后和她一起跑回家了。 被我猜中了,我们回家后,发现了家门前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了,他们都在窃窃私语,好像在那里已经等待很久了,等着看我出丑,看我出洋相。当他们看到我过来了,什么话都没说,纷纷让开一条路来。他们一定知道了一切,知道了他是如何去世的,也知道他去世前没有一个亲人在身旁守候,所以都站在我家门前,希望我能说些什么。要知道这种事在我们村还是第一次发生,也是第一次听说一个老人去世后,他的子孙后代没有一个人知道,还都若无其事一样地忙着什么,如果不是村里人发现了老头已经去世了的话,想必,他的子孙后代很久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想必直到他的尸体发生腐烂了,他们也不会知道。村民们纷纷看着我的时候,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从他们的眼神我就能看得出来。我站在原地,被他们围观者,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穴钻下去,这样一来,也许能够躲避他们谴责的目光了。 你去了哪里? 昨天当我我从地里回家后,还没有赶得上歇一下脚,还没有喝一口水,大哥便向我走过来,他在我家已经等我很久了,他说如果再等几分钟,我还没有出现的话,他就要亲自去地里找我了,我说我也是刚刚从素贞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听到就立马就赶回来了。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谁都想不到,我有点惭愧地对大哥说。 大哥也有点悲伤地看着我,但是很快他便把我拉到草垛边,好像要故意躲避那些围观的村民一样。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大哥盯着我,说,好像一下子要把我看穿一样。 之前几天你有没有去他那里做过什么,又或者说过什么话,大哥问我。 看到大哥询问的目光,似乎他的去世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极力地摇摇头,说了一句让我感到愚蠢的话,难道他不是病死的吗? 病死的?大哥继续问。 那是怎么死的? 你错了,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所以我才会问你这样的话,如果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话,估计你现在会和我一样羞愧的,甚至和我一样在所有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以后也会如此,大哥说。 我对大哥说,我现在只想好好地办好他的葬礼,将他给安葬了,其他的什么都不想,也谁都不去追究,现在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他的去世和我们所有人都有关系,包括还没有到来的他们。 现在都快到中午了,太阳都升得老高了,一批批的村民都赶过来了,连外人都来了,作为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却没出息,连踪影都没看到,这是不应该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焦急,昨天,当我和大哥都到达了他的小屋,去收拾他的遗体,收拾好了后,他都还没有出现,现在当我们都在为他守灵,等一下将老头的遗体送到灵车上面去,现在他还没有出现。从大哥那硬邦邦的表情看来,我知道他一定和我一样生气不已,也一定在等待着他的到来,当面好好地教训一下他,让他知道他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昨天我和大哥还有三弟兴冲冲地跑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老头的小屋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他们看到我们出现后,便纷纷地散开了,给我们让开了一条路。我们沿着这条肃穆的小路一直走过去,走进阴暗的小屋后,便发现了躺在了床上的他,静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当我第一眼看到他去世后的模样的时候,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上,忍不住小声地哭了起来,但立马被大哥给拉住了。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必须马上处理他的丧事,不能让村里人看笑话,大哥说,说完开始清理现场了。 你们都走吧,这里让我们几个兄弟来处理,大哥对围观的村里人说。 他的话好像没有什么效果,所有人都不肯散开,似乎当老头以那样的方式去世后,他的去世就不再仅仅是我们几个兄弟的事情了,而是全村人的事情了。昨天我能感觉到那些围观的人的愤怒,大概是因为对死者的敬意吧,他们没有上前揍我们,也没有说出什么令人感到难堪的话。我想,如果我是他们,当看到村里一个老人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去死的话,我也会非常生气的。 素贞的话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张银问我。 昨天,张银叫我和他一起去老头的小屋,我拒绝了他,说不去了,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觉得现在只要他们几个兄弟去就好了,毕竟这是他们家的私事,我只是一个媳妇,没必要去再去承受村民们谴责的目光。不用说,他们去的时候一定有很多村民围在那里了,都在等待着他们。我想如果我是村里人的话,当知道老头的几个儿子比村里人还晚知道他去世的消息后,当看到当村里一个老人去世后,他的儿子们却没有一个人在身旁的时候,是如何的愤怒和不可思议。我都能想象得到,当他们穿过人群,一定会有人向他们吐口水的。哪怕是现在,当他的子孙后代纷纷为他守灵,为他设置了一个灵堂,还有给他穿上了他生前最好的衣服和鞋子,还给他请了乐队,以及做了办理丧事该做的事情后,我依然害怕那些前来跪拜的村民们会朝我吐口水,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而是我们所有人都做错了,在老头生前的时候都不自知,直到他去世后,才感到后悔。现在,我跪在这里,都不敢直视他的遗照。当我不经意间看到遗照上的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后,我的头皮不住发麻。我感觉他还没有死,还活着,就像他活着的时候一样注视着我们所有人。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昨天当丈夫去给老头收拾遗体后,暂时回到家,看到我后,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哪里会知道这些呢。 你应该现在去他的小屋去看看,去看看那些围观的村民们,我从来都没看过一个人去世后,会有这么多人去观看的呢,他冷冷地说。 为什么要我去呢,你们几个兄弟去就好了,我说。 你现在不去,早晚还是要去的,他说,说完,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是现在他死了,不再会和你争吵了,也不会再来我们家找你了,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他有点失去理智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怎么知道他会现在去世呢,虽然我一直很讨厌他,但你也知道我并没有当面和他顶撞过,你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说,你应该去看看的,看了之后,估计就会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围观我们了,他们是在嘲笑我们呢,他声音有点颤抖地说。 嘲笑我们什么?我问。 什么?你去了就知道了,当然了,现在你也许不知道,但早晚会知道的,你知道了后,也会和我一样在村里低着头走路了,毕竟你也是他的媳妇,就算你再怎么不喜欢他,他的死,还是和你我都有一点关系的。 我是不想来这里的,不仅仅是不想面对村里人,也不想面对他的几个兄弟,所以一大早我就把阿毛叫起来,让他陪着我,跟我一起走,但阿毛还很不情愿,一路上都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毕竟他还不知道他爷爷去世的事情。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爸爸在哪里吗?我现在就带你去,我哄他说。 真的?你现在带我去找爸爸? 当然了,妈妈怎么会骗你呢,骗你就是小狗。 爸爸昨天就说要给我买一把玩具手枪,到现在都没有给我买呢,阿毛玩弄着手指,低着头说。 好,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让他给你买手枪去,要是他不买,我就拿个扫把打他,我笑着说。 他听了也哈哈大笑起来,真的吗,你真的会打爸爸啊。 当然了,我说。 哈哈,妈妈打爸爸,我要看,我要看,他哈哈大笑地说,说完,便跟着我一起走了。 我牵着他的手,一步也不敢放开。 妈妈,为什么村里人都在看着我们呢,为什么他们不回家去呢,阿毛抬头问我。 的确,一路上有太多的人在围观我们了,他们纷纷从家里走出来,目光都聚集在我和阿毛身上,我的脸开始发烫了,不知道是被他们看的,还是昨天的炽热的阳光照射的缘故。看到村里人这样看着我,我恨不得找个洞,马上钻到地下去。阿毛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小,也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些呢,我想。老头都已经去世了,现在挽回,也没有用处了,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在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呢,我想。 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啊?阿毛问我。 阿毛有点忐忑不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为了安慰他,我说,我们是在去找你爸爸的路上呢,你不记得了吗? 可是这条路是去爷爷的小屋的,我走过的,阿毛说。 是的,就是这条路,没错,你爸爸现在就在你爷爷那里呢,你到了爷爷的小屋后,就能看到你爸爸了,我说。 邻居的话 我就住在老头的隔壁。老头的小屋离我的屋子不到十米远,是一个非常矮小的茅草屋,屋顶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稻草,墙壁都是泥巴糊的,这样的房子怎么能住人呢,三年前,几个儿子来给老头盖房子的时候,我就是见证者,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建小屋。老大是个木匠,负责锯木头,和打门,老二是个瓦匠,负责和水泥和砌墙,还有打地基,老三是个教书匠,什么都不会,只能在一边打下手和水泥,他们一个个都干得热火朝天的,但是活做得实在很粗糙。 我站在一边,远远地注视着,看着茅草屋是怎么一点点地建起来。很快,茅草屋成型后,等到好几天,外墙泥巴干了,他们才将老头的东西搬进小屋,这时,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便走上前去,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老头呢,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呢,他都这么老了,辛辛苦苦地把你们养大,现在,你们成家立业了,自己住的都是楼房,却给他盖了这么个破烂玩意让他住,我有点生气地说。 好像是为了防止我继续说下去,老大笑嘻嘻走了过来,笑嘻嘻地递给我一根烟。我不知道他这什么意思,是让我不要多管闲事呢,还是让我以后多照顾一下他的父亲。 我没接老大的烟,扭头就走,之后,便听到他们在我的背后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我没听清楚,也懒得听。 后来,没过几天,老头就住进去了。他搬家的那天,我刚好路过。小屋刚好他一人高,他走进去,都要低着头。他的东西虽然都不值钱,但实在太多了,占地方,都搬进去了,小屋就显得比较拥挤,其实,他没必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去。 有几次,我去和他打招呼,说老头子,今天怎么样啊,吃了? 他的耳朵好像有点问题,听力不是很好,非要我大声说话,他才能听得见。当我走进小屋后,他也没察觉到,当然也没听见我的话。 于是,我就更大声一点地说:你今天吃饭了没有啊? 这时候他倒是听见了,转过身看着我,他的脸色不太好,头发像树上的枯树枝一样立起来,穿得也破破烂烂的。因为他经常抽烟,所以牙齿很枯黄,差不多掉光了,也经常咳嗽,说几句话都咳嗽。 哦,我还没吃呢,今天不知道吃什么呢,我的面都吃光了,只剩下米饭了,但是米饭太硬了,我咬不动。他说。 你怎么不去你的儿子家去吃饭啊,或者去他们家拿一些面过来煮着吃也行啊? 他们?算了吧,一个个都是白眼狼,没一个孝顺的,我要是去说了,不被他们打断腿才怪呢。我一提到他的几个儿子,他就有点生气了,咳嗽得也更加厉害了。 他的小屋没有窗户,太黑太暗,除了一扇门,还能渗透点阳光和空气,但他经常都锁着门,所以,小屋常常是不透气的,也是阴暗的。一只灰黄的电灯挂在一根木头房梁子上,夜晚打开后,便会发出幽暗的灯光,白天,他不开灯,小屋是阴暗潮湿的,泥巴的地面,黑乎乎的泥墙,简直就不是人住的,像是牛棚。冬天住在这样的屋子,不被冻死才怪呢,冬天多冷啊,我家是红砖黑瓦的屋子,住着都冷,何况是泥巴茅草屋呢。 有一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啊,把整个村子都给下得一片白茫茫的。白天,我没有出门,躲在家里,和我的孩子们守着火炉,热手,烤火。那时,屋外的雪花还在不断地飘着下着,我家的大门都被大雪堵住了,门前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一家人都好几天没出门了,家里积攒的粮食和蔬菜,过几天也快要吃完了,还在焦急地想这雪该什么时候停下呢。我的大儿子的小手都被冻得生了冻疮了,耳朵也生了冻疮,嘴唇都干得起皮了,他一直想出去堆雪人,可是我不让,因为屋外的雪太厚了,大概都深及到我的膝盖了,他要是出去了,不就被积雪给陷住了吗,这太危险了。 爸爸,我要出去堆雪人,你让我出去吧。儿子不住地看着门,和我说。他在家是坐不住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小陀螺,脚下不停地旋转着。 不行啊,儿子,雪太大了,等到雪停了,我再带你出去堆,我说。 不,我现在就要出去堆雪人。 他的脾气有点犟,像我,就在我和他说话时,我听到门吱呀一声响了,好像有人在推门,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风吹的,后来响了好几下,声音越来越大,这时候,会是谁呢?我想。我起身,走过去,打开门栓,使劲地拉开门,这时门前的雪便掉进了屋子。门开了,露出一条缝隙,我便看见了他,他戴着一顶毡帽,穿着厚厚的棉裤,帽子上都是雪,脚上穿着胶鞋,胶鞋上面也沾上了不少雪。看样子,他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看到他身后一串的脚印,非常深,想必,如果不是有什么事情求我,估计他也不会走出茅草屋来找我的,我想。 我赶紧打开大门,让他进来。他哆嗦着身体,扶着墙壁跨进了我家的门槛,随后好大一片雪花也从屋外飘了进来,寒风也侵袭到了屋子,顿时,屋子里感觉更冷了。 他走进来后,身体依然哆嗦着,看着我说:我想向你借几块煤,我家的煤都快烧完了。 他搓着手,好像借此能有点温暖一样,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的脸色铁青,胡子拉渣的,带着恳求的表情说。 你家儿子怎么没给你送煤来呢?我问,当然了,那时候,我只是随便一问,并没有拒绝他的意思,没想到他扭头就走。 哎,你这个老头子,煤不要啦?儿子,去给爷爷用袋子装十块煤去!我拉住了他,说。 他停下了,转过身看着我。我过几天就还给你,等雪停了,我就还给你,说。 不急,你要是用完了,再来找我,我家里煤很多的,我说。 不管怎么样,我过几天一定还给你的,他不断地说。 儿子出来了,拎着一袋子的煤炭,递给了他,他接过去后,像宝贝一样抱在胸前,又沿着之前带着脚印的雪路走了。 一个月后,雪终于停了,到了春节的时候,村里到处在放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家家户户都非常热闹,都在贴门联,打扫卫生,为新年的到来做准备,为年夜饭准备着,我家也是如此,一大早,我就上街去了,带着孩子去买礼物,去买新衣服,去买一切过年用得着的食物和东西。去街上的路都要经过老头的茅草屋,当我走过去的时候,便发现茅草屋的门关得紧紧的,但是没有锁起来。我以为老头把门关了,现在也许出门去了,估计是去他的儿子家过年去了,所以就没进去看看,等到我上街回来后,便发现门开了一条缝隙,看样子他从儿子家回来了,我想,所以我就叫一旁的儿子去和爷爷打个招呼,说一声新年好等祝福的话。 儿子推开门,朝屋子里喊了一声爷爷,爷爷新年好。没有动静,我也走进了屋子,看见他还睡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一层被子,床边放着一个痰盂。屋子阴暗潮湿,充满了一股霉味和尿骚味,很难闻,是一种不透风,还有独居久了的老人的味道。 我走到床边去喊了他一声,喂,老头子啊,你怎么了,怎么还不起来啊,今天可是除夕呢。 他大概听到了我的问候,也知道我进来了,便翻身,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一摸老头所盖的被子,发现被子都是冰凉的,好像还带一点潮湿。年底了,天气很不好,不是下雨,就是下雪。前几天的大暴雪刚刚停下,一直都没有太阳,今天天气稍微好一点,但阳光还是罕见。 喂,你怎么不去儿子家过年啊?我大声地问他。 他掀开蚊帐,穿上棉衣和鞋子,拿起一边的大烟袋子,和火柴,抽出一根火柴,把烟袋子给点着了,抽了起来,滋滋的。 去哪个儿子家啊?他说。 你这么多儿子,随便去哪个儿子家啊?我说。 他们都没有叫我去,我咋个去啊,一个个都是白眼狼,只知道听媳妇的话,哪里还记得老子啊,老子就算死了,他们也不知道的。 你怎么这么说啊,你去了,他们还会推你出来啊?今天可是除夕夜啊,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一个人也能过啊。 他一听除夕夜,似乎情绪有点激烈,咳嗽了几声说。 哪年除夕夜不是我一个人过的,他们叫我去,我也懒得去,去了还被人看不起,还被人骂呢。 谁敢骂你啊? 都敢骂,我都被几个儿子媳妇骂了好多次了。那些白眼狼,一个个都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娶了媳妇后,就忘记了老子了,要是我年轻十几年,看我不打断他们的狗腿子。他继续猛烈地咳嗽着说。 我一听,感觉老头情绪很激烈,不断地说着他的家事,便觉得自己继续呆在那里毫无用处,临走前,给他留下了一块糖糕,还有一袋子面条。 哎呀,你客气什么,快拿走吧!我米缸里还有面呢,还有一块肉呢,昨天买的。老头想要把糖糕还给我,可是我已经走出小屋了,在门外还听到他的一些话:儿子还不如外人,这些狗崽子,一个个都是白眼狼。 真是过分,过年都不请老头子,还让他一个人过,现在老头走了,一个个都道貌岸然地围绕在老头的遗体周围,一个个都装出十分悲伤的样子,可是我知道他们不知道多快活呢,尤其是老大的媳妇,她最期盼着老头子去世的了,就是她将老头子从家里给赶出去的,理由是老头在他家已经住了好几年了,不能再继续下住去了。 老头被老大家赶出去的那天,村里吵吵闹闹的,差点出了人命,连村长和村里的保卫部干事都去了,最后甚至全村人都知道了,很多村民们都聚集到了老大的家里。等我赶到事故地点,也就是老大家门前的一块空场地的时候,便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吵吵嚷嚷的,事情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控制。 我看到老头的东西都被老大媳妇丢在了屋外,堆在地上乱七八糟的,不成样子,看样子像垃圾一样被到处乱丢。被子,毯子,还有鞋子,以及塑料盆,不管大大小小的东西,都被人丢出来了,散落在四处。我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生怕踩到了什么。 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像在哭,又好像在嚷,总之不知道说什么。 他的大儿子在拉他起来,说,爸爸,你起来啊,不要给人笑话了。他使劲地拉着老人起来,但是老人就是不起来,赖在了地上似的。很多人在围观,脸上露出一些不可琢磨的表情,不知道是笑,还是生气。老大家的门关得死死的,一点缝隙都没有,我们没看见老大的媳妇,也许此刻她躲藏在屋子里,就在门后边观察着外边的一切。 爸爸,你先起来吧,起来,我们再说吧。 说什么啊,你这个狗崽子,畜生,为了媳妇,连你的爸爸都不要了,我要死啊,我死了算了,死了一了百了啊,老头声嘶力竭地喊着。 旁人听了都感觉很悲伤。 一想到那天的场景,我就觉得很生气,现在老头走了,没人再和他们闹事了,屋子里的东西也都给搬出来了,就像那天老头被媳妇赶出来的时候一样,之前的东西被放进小屋后,现在又被丢了出来,堆积在屋外的一个空旷的地方。还是那些破烂玩意,不一会儿,他们就会把它们给烧掉的,一个都不剩下,就像老头一样,过一会儿,他们就会把他给送到火葬场去烧掉,连一块骨头都不会剩下。 阿毛的话 自从我来到爷爷的小屋后,妈妈就叫我跪下,我都跪了好几分钟了,现在膝盖都跪疼了,我想爬起来,但是妈妈不让,她说起码要跪十分钟,这是最少了,我说不行,最多五分钟,多一分钟,都不行,最后,妈妈妥协了,说五分钟就五分钟,但是你要听话,不要乱说话,也不要再提买手枪的事情,知道吗?这我就不答应了,我来这里,就是因为妈妈答应了我,说我可以在这里找找爸爸买手枪的,现在她都不让我提了,那我不是被她欺骗了吗?我不干,就要爬起来,甚至提脚就要去找爸爸去。我跑到爸爸的面前,拉着他的袖子,说,爸爸你说的要给我买手枪的,现在手枪呢。 不要捣乱,要玩,滚一边玩去,爸爸说,说着,说着,就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一边去了。 我很生气,准备要跑,离开这个地方,却一下子被妈妈给捉住了。 你要去哪里?你不想要手枪了吗,妈妈说。 爸爸不理我,我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回去和小伙伴们去玩捉迷藏。 你不能走,你走了,妈妈怎么办,看起来妈妈好像不敢一个在这里呆着呢,妈妈好像有点害怕呢。 你不是一个人啦,这里不还有爸爸叔叔他们吗?我笑着说。 但妈妈好像还是害怕,为了叫我留下,她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给我,贿赂我。 给你五块钱买手枪,不要再乱跑了,也不要再乱说话了,村里人都看着我们呢,你要在这里一直待下去,而且还要待大半天呢,妈妈说,说完,便把我拉到怀里去了。 从昨天开始,从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我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可是我没说什么,他们都认为我年龄小,所以就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但是我清楚得很呢,我什么都知道,他们有事情在瞒着我。从村里人那神秘的表情,还有当我问妈妈爸爸去哪里了的时候,妈妈那吞吞吐吐的表情看,我就知道村里一定有大事发生了,可是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昨天傍晚,天还没有彻底的灰暗下去,我和小伙伴们在外边玩捉迷藏,玩累了,那时候阿圆也和我在一起,当我宣布游戏结束了,各回各家吧,阿杰和弯子都离开了,就只剩下阿圆和我留下了。 我问他为什么还不走,还不回家去?你怎么啦,你的脚冻住啦,为什么不走啊,我说。 阿圆看着我,似乎还在祈求我,他拉着我的袖子,说,我不敢一个人回家去,我怕黑,我爸爸和妈妈也都不在家,从下午开始,我就没看见他们了,我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要是你知道的话,就带我一起去找他们吧! 阿圆是个胆小鬼,村里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他怕走夜路,可是那时候天还没有彻底地黑下去,马路上还有一些太阳的余晖,村里还有些人在到处逛,根本用不着害怕什么。 你怎么这么胆小,我的爸爸和妈妈也不见了,可是我就一点都不怕,我说。 你是你,我是我,阿圆说,说着说着,他便要我带他一起去找他的爸爸妈妈。 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我现在只想回家去。 那我也和你一起走,阿圆说。 等到我们来到我家的门前,发现那里已经站着三三两两的一些村民了,他们看见我们后,都奇怪地看着,一个大人还把我给拉到身边去了。 你是不是刚刚从你爷爷那里回来啊,你的妈妈和爸爸呢?他问。 就在他问我话的时候,同时其他村民也都围过来看着我,似乎也想从我这里找出答案。 我懒得回答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就要和阿圆要回家去。 哎呀,这些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们知道个屁啊,等到他们长大了,也会这样对待他们的父母的,是不是啊。 是的,我想是的,另外一个大人附和着说。 阿毛他们都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什么听不懂啊,阿圆在背后不停地说。 等到我们走了一会儿后,阿圆又开始后悔和我一起回我家去了。 我的爸爸和妈妈是不是去爷爷家了,如果是的话,现在我们就去找他们吧,我一个人可不敢去,你要去吗?带我一起去吧! 去个屁啊,我说,天都黑了,而且路还这么远,等到我们去了后,他们早就不见了,我说。 那可不一定,听说今天爷爷家门前聚集了很多人,都是村里人,就像你家门前聚集的人一样多呢,阿圆神秘地说。 为什么啊?我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其他大人说的,他们和你家门前的大人一样的神经兮兮,小心翼翼地说话,好像害怕被别人听到一样。也许爷爷的小屋那里在办什么大事情呢,我猜一定是这样的,阿圆说,说完,便在我家找了一条板凳坐了下来。 阿圆说得果然不错,当我们在我母亲的带领下来到爷爷的小屋后,便发现那里果然聚集了很多村民,好像他们自从昨天来到这里后,就没有离开,一夜过后,也没有散开。也许,当我和堂弟阿圆在我家的凉台上睡觉,他们就在这里了,当我被母亲叫醒后,他们也在这里,一直都在陪伴躺在竹床上,白毛巾盖着脸的爷爷呢。 我说人很多嘛,没错吧,阿圆好像胜利了似地看着我说。 你看,我们的父母还有大伯大伯母都在这里呢,估计昨天他们都没有回家吧,阿圆继续说。 怎么可能,一夜不睡觉谁也受不了,我说。 那就不一定了,听说他们是在守灵呢,阿圆骄傲地说,好像他什么都懂似的。 什么是守灵啊?我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也是在书上看见的,守灵就是守着去世的人呗。 这里谁去世啦,我傻乎乎地问。 当然是躺在那里的爷爷啦,你连这个都不明白,还说我笨,看来你比我还笨。阿圆笑着说。 你看那些飘着的白色的纸就是纸钱,还有地上的那些黄色的纸也是纸钱,阿圆指着地上那些薄薄的纸钱说。 这些纸钱都是给爷爷的,都是要烧给爷爷的,你知道吗?阿圆说。 说着说着,阿圆便抽出一张来给我看。 我拿在手里,感觉纸钱又软又糙,还没有我的课本光滑。 这些根本不值钱,连一毛钱都不值,我说。 在我们这里是不值,可是到了地下就很值钱啦,阿圆说。 阿圆的话我一点都不懂,我仔细地看着手里的纸钱,然后轻轻地一撕,就裂了。 你不能撕开,撕开的话,纸钱就不值钱了,爷爷也就收不到了。阿圆连忙阻止我这样做。 怎么会这样呢,我问。 这都是书里说的,可不是我瞎说的啊。 什么书啊,我怎么没读过,这就不用你管了,反正是书里说的,不管你信不信。 你们在做什么,你们这两个小混蛋,什么不好玩,玩这个。妈妈一下子抢走了阿圆手里的纸说,说完,便啪的一下打了阿圆脑袋一下。 你妈妈现在有事不在这里了,让我管好你,你可不能调皮啊,妈妈对阿圆说。 我妈妈去哪里了。 她去找你的小婶和小叔去了,妈妈说。 你小婶还没来呢,这么多人都来了,就只剩下他们了,妈妈说,说着说着,便提醒我们不要再乱说话了。 这么多的人看着我们呢,还有你爷爷也在看着我们呢,要是你们乱说什么,晚上他就会托梦给你们,妈妈悄悄地说。 我可不想被爷爷托梦,于是迅速地捂住了嘴巴。 阿圆你还在乱说,是不是想梦见你爷爷呢,妈妈问他。 我不想,打死我也不想,阿圆轻轻地说,说完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真奇怪,所有人都不说话,大伯爸爸妈妈,还有三叔他们,好像都成了哑巴一样,平时他们可不是这样的,大伯的话尤其多,三叔也不少。我感到好奇,可我不敢问他们为什么不说话,如果问了,可能会被妈妈阻止的吧,她就在我身边,紧紧地盯着我,让我一步也走不了,让我一句话也不敢乱说。这里真不是我们这些小孩该来的地方呢,空气里好像都凝固了一样,那些讨厌的唢呐吹个不停,还有我脑袋上的这个奇怪帽子,也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我想把它给取下来,就在我这样做的时候,妈妈凶了我一眼。 不能取下来,要一直戴着,知道吗?妈妈说。 我一听,便放下了手。 这里真无聊,太无聊了,昨天可不是这样,昨天当我和小伙伴在一起的时候,别提多快活了。晚上我们在池塘边玩捉迷藏的游戏,萤火虫在池塘边飞来飞去。我们扑向萤火虫,去追去赶它们,最后捉了好多只萤火虫呢,尤其是阿圆,他是个捉萤火虫的好手,比我还厉害。他拿着装满萤火虫的玻璃瓶对我说,你看,这个瓶子像不像一个灯笼呢。 我一看,果然如此,装着萤火虫的瓶子在夜色里正发出星星亮光。 太好玩了,我说。 我把我瓶子里的几个萤火虫给你吧,这样你的瓶子会更亮一点的,我说。 堂哥,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你可不能说了不算。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撒谎了,我说,说完,我便将瓶盖打开,将萤火虫给倒出来,塞到阿圆的瓶子里了,这样一来,阿圆的瓶子就更亮了,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不断地发出闪闪光芒。 昨天的夜色好美好美,月亮又大又圆,像妈妈叫我拿着月饼送给爷爷那天夜里一样美丽。 这个你拿去带给爷爷,给了爷爷后,就马上回家,不要在路上乱跑,知道吗,晚上路上什么都有的,什么蛇啊,什么野狗啊,还有那些躲藏在草丛里的虫虫也都出来了,你知道吗?妈妈好像吓唬我似地说。 我知道啦,我说,说完便跨过了门槛,跑掉了。 我跑得很快,耳边都能够听到一些风声了,它们都钻进我的耳朵里。我忍不住都打了几个哆嗦,感觉有了尿意,在池塘边停了下来。水面漂浮着很多的萤火虫,它们在飞来飞去,像天上的星星,亮晶晶,不断地闪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我在一棵树下解开了裤子,尿了起来,撒到了水面,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像玻璃破碎的声音。 哇,你怎么在这里撒尿啊,小心掉进池塘里去啦,哈哈。 我一听,回头,便发现阿圆站在我身后,原来我走了这么久,才走到阿圆家门前。之前他家的门是关的,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现在门开了,他出来了,屋子里的灯光便漏了出来,铺在了马路上。 你手里拿着什么啊,阿圆盯着我问。 我要给爷爷送月饼去,你要去吗? 我不去了,我怕黑,阿圆说,说完便要离开。 我一下子拉住了他,悄悄地说,你家里今年给爷爷送了什么啊,我问。 什么啊,你声音怎么这么小。 我是说你有没有给爷爷送东西去。 没有,真烦人,为什么要给他送东西去,我妈说了,就算爷爷死了,也不管她什么事,阿圆说,说着说着,又走到我身边,悄悄地说,不如我们把月饼给分掉吧,不如吃掉吧,反正也没人知道,你说是不是啊,阿圆盯着我的月饼,流着口水说。 这怎么行,这是我妈叫我送给爷爷的。 怎么不行啊,他都这么老了,牙齿都掉光了,吃也吃不了多少了,当我爸爸说要给爷爷送点肉去的时候,这话是我妈妈亲自对我说的,也是我亲耳听到的。 说着说着,阿圆便从我手里一下子夺走了月饼。 哈哈,我就拿一块啊,就一块,剩下的,你带去给爷爷吧,阿圆抢走了一块月饼,很快就吞进了嘴里,然后心灾乐祸地说,说完便跑了。 村长的话 我是村长,官虽不大,但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要管,孩子在河里落水淹死了,我要管,夫妻吵架了,闹离婚,我要管,邻居为了一点鸡皮蒜末的小事打架了,也要我管,甚至,孩子偷了谁家的东西,都要我管。我都忙死了,忙得团团转,老婆说我是瞎忙,每个月工资就几百块,却比省委书记还要忙,我委屈啊,我能怎么办,我都当了几十年的村长了,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村长,出事了。 当村里的那个跛脚的男人来到我家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那时候,我正在吃早饭,肚子都没有喂饱呢。 村长,出大事了,他跑到我跟前,气喘吁吁地说。 不管什么大事,也要我吃完早饭再去看看。我说。 不行啊,村长,都快要打起来了,真的,都在吵架呢。 谁在吵架呢,我问。 还不是张家的事情。 张家怎么了? 张老头子和他的媳妇打起来了,两个人拉都拉不开呢,要出人命了。 我听了,立马放下碗筷,跟他走了。 当我来到现场,看见老头子正拿着扁担呢,他站在他的小儿子家门口,挥舞着扁担,他好像已经疯掉了,谁上前,他就挥向谁,爸爸,你放下扁担吧,村长来了,你赶快放下来,不要再打了,张铜拦着老头子,不让他冲过去。 你让他过来,让他打,我就不信,他敢打死我,红梅也散着头发,好像有点失控地说。 你们都在做什么?都没有王法了吗,我朝所有人喊,老头子看到我过来了,慢慢地放下了扁担。 你来了,就好了,你要给我做主。老头对我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 我的儿子不养我,不管我的死活了,把我丢到那个小草屋里了,他都好多天没送我粮食了,我也没有钱买粮食吃。老头抽噎地说,看样子很伤心。 村长,我可没说不养老头啊,可他不能光天天来我家闹吧,他有四个儿子呢,他谁家都不去,就来我家,红梅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都给我说清楚。 村长,这事情是这样的,张铜凑到我耳边一五一十地说。 那天,这件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他们家的事情说不清楚,几乎隔一个月就要闹一次,所以,我都懒得再烦了。儿子一多,老子就没人养了,在我们这个村这种情况很多,但大多数都没像张家这样闹事的,没他们家这么严重的,很多家庭,儿子多多少少还会去老子那里意思意思,逢年过节什么的,送点礼物过去,平常塞点钱,偷偷摸摸,好像见不得人。丈夫被媳妇都看得死死的,儿子养老子都要鬼鬼祟祟的,都有错了,可是,没办法,我们村就是这样的风俗,我们穷啊。人一穷起来,就连亲身儿子都养不了,何况老子呢。 那个老头子脾气也真是倔强,从来不服输,哪怕老了,都要和儿子媳妇斗一斗,不斗赢了,就不走。还有一次,我记得是腊月,雪还没有化掉,外边冷得很,池塘里的水都结冰了,好多孩子在水上面滑冰。那天,我照例在家,外边太冷了,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守着煤炉烤火,可就在这时候,张家又出事了。 村长,出事了,老头子又和张金的媳妇又打起来了。还是那个跛子跑到我家来,他爱管闲事,也爱看热闹,村里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第一时间知道。 这次为什么又打架了?我有点不耐烦地问他。 我也不知道,你快点去看看吧,再不去,真的要出人命了,他慌里慌张地说。 我又忙不迭地赶过去,刚到那里,便发现老头子和张金的媳妇巧华揪在了一起,张金则站在一边,正在栏架呢。 爸爸巧华你们不要打了。张金喊。 巧华,你丢不丢人啊,你不丢人,我还丢人呢,不要再打了,别人都在看着呢,张金继续喊。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跑过去问。 你们都给我停下,我问大声地喊。 村长你来了,张金抽出一根烟给我。 别来这一套,快说,是怎么回事,我说。 我这样一说,老头子和媳妇便停下来了,素贞的脸被抓拍了,头发也被弄乱了,老头的衣服被巧华撕烂了。 村长,这日子没法过了,你给我做个主吧。老头喊。 到底是什么事啊,不要哭,说清楚。我盯着老头说。 都不管我了,我还能找谁去,张金是老大,我不找他,还找谁呢,老头继续喊。 很冷,老头边说话边哆嗦着,好像筛糠一样,脚都站不稳了,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 巧华在一旁呜呜地哭着,好像受委屈似的,也不说话。 那件事后来又和解了,可是没几天又开始吵起来了。 老头子过几天就给我找麻烦,我烦都烦死了,但没办法,村里不管谁找我,我都得去,这就是村长该干的事情,调解纠纷,但往往根本调解不了。说到底,都是为了钱。就说张金家几个兄弟和他们爸爸的事情吧,如果他们几个兄弟每个人一年给一点钱,或者给老头子盖一个好一点的住处,几个媳妇对老头子好一点,老头子心里平衡了,就不会过几天就去儿子家闹,吵架,说到底,还不是老头子心里不高兴吗,如果我是老头子,如果我住在那样一个破烂的屋子里,夏天漏风漏雨,冬天冻手冻脚,而且还经常没吃的,就算身体再不好,年纪再大,也要自己去老远的镇上去买东西吃,也要自己动手去去菜园里铲菜吃。冬天他到底是怎么过的,没人知道,也没人去关心,作为一个村长,我只能帮到这个份上了,不让村里打架出人命,只要这一点保证了,其他的,老人怎么生活,我是没办法管了,管也管不了啊。 村长,又出事啦? 还是跛脚的喊我,这次,我感觉他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好像更大了,也更加慌张了。听他这么一喊,我就知道这次肯定是出大事了,而且出了一桩以前村里没有出现过的大事情,也许还是我这辈子没有遇到过的大事呢。 我二话没说,就跟着他跑了,等到来到现场,便看见了他们几个兄弟都在呢,这次倒好,都齐了,以前我喊他们来我这里说说怎么给老头养老的事情,没有一次来齐的,不是张金,就是张铜,要不就是张银,不来,都说忙,没空。我知道他们都在撒谎,没办法,我只好一个个地找了,这次倒好,不用我找,都来了。当我到了现场,二话不说,掀开了盖在老头头上的黄色毛巾,看了看他的脸色,以及床边的那个画着骷髅形状的药水瓶子。这次倒好,不用我调解,他们就都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了。 这次老头没有一点吵闹,也不像以前那样,拉我的袖子,让我给他做主,这次他倒是安静得很呢,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似乎他已经不屑于再找我了,做出这种让全村人都感到难以置信,也让我这个村长难堪的事情。这次我都不要说一句话,几个兄弟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好像谁最先说话,老头的死,就和谁有关系一样。他们几兄弟都聪明得很呢,都在等待着我来处理这件意外的事情呢。估计他们不知道我要来吧,当看到我来了,一个个都有点慌张,从脸上的表情看似乎在疑惑我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就因为不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他们才没来得及将那个药水瓶子给处理掉吧,现在估计他们都后悔了当初的选择了,如果他们能早一点来到老人的小屋,在全村人都没发现之前先来到,又或者在老头想要寻短见之前给他一点好处,甚至是将老头请到自己家去住的话,估计也不会出现现在这种事吧。 药水瓶都空了,里面没有一滴药水了。 老头好像是完全没给自己留后路一样,将一大瓶子的药水都给喝掉了。他那胡子拉碴的嘴角上还残留了一些药水的痕迹呢。我不知道他喝下那些东西后是怎么样的,从他平躺着的样子看,好像没有丝毫挣扎,很平静。那些药水通过他的喉咙灌入到胃里面,对绝望的老头来说也许就像是喝水一样轻松吧,反正我是没有试过,不知道什么感觉,如果我的几个儿子也像老头那样对我,我就把他们一个个地砍死,一了百了,然后再去派出所,对警察说,是我亲手杀了这几个畜生了,你们看着办吧,可是老头没有这样做,他只是轻轻地打开了药水瓶的盖子,喝下了那些难喝的液体,之后,便躺在了这里了,安静地躺着,没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妨碍任何人。 你们到底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了,我问,现在老头走了,估计你们都安稳了,再也而找你们的麻烦了,你们高兴了吧,我说。他们听了,一个个都默默地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但都说不出口。 你们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吗,虽然这次老头的死,和你们没有直接关系,但我想这件事既然发生了,你们总要伤心一段日子的,毕竟他是你们的父亲,不管以前他对你们怎么样,现在他走了,你们总要难过一段时间的,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我说。 张金的话 当我得知老头子去世的消息后,很奇怪,我倒是很平静,似乎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似乎老头早就应该去世了,现在去世倒是有点晚了,所以,我没有半点吃惊。自从开年下大雪,气温一下子降低了好多,村里马路上看不到一个老人的时候,我就知道老头子早晚就要去世了。那天,我站在家门口,看着从天而降的雪花,还有阴沉的天空,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这种感觉一生中只有有过一次,就很难忘了。 看来,老头子熬过不过这个冬天了,我叹气地说,说出之后,发现巧华揪站在我身后,便感觉说错了什么,但是话已经吞不下去了。 你说什么,什么老头子,巧华在缝衣服,突然停了下来问。 我是说村里的老头子,雪这么大,天这么冷,估计都熬不过去了。 你不要骗我了,你心里在想谁,我还不清楚吗,巧华冷冷地说。 我一听,就有点生气了,说,我想谁管你什么事呢,不管我想不想他,都是我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是和我没关系,他是你爸爸,又不是我爸爸,但是你想归想,可别让我看见你背着我偷偷摸摸地去看他,要是被我看见了,你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巧华继续冷冷地说。 我一听,就更生气了,说,我看谁,又管你什么事? 那天是我在老头去世前最后一次去看望老头。我在家和巧华吵了一架后,什么也不顾地穿上胶鞋,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向着老头的小屋走去。为了不让村民们发现,我还故意地沿着一条平常没人走的小路走,一路上都没什么人,连路上的积雪都没有化开,雪有一脚深,我每走一步,脚下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没想到那次是我最后一次看望老头了,要是我知道他会作出这种傻事,打死我,我也不会让他这样做的。 爸爸,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你这样做了,让我们这些晚辈,在村里怎么抬得起头呢。现在,看到他那安详的面孔,我恨不得走过去,对他这样说,但一切都晚了,他已经去世了,不管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见了。 那次我去小屋的时候,天上还下着雪呢,雪花落到我的脖子上,有点冰凉,所以,我加快了脚步,向他的小屋走去,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留下了一连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了。当我走到他的小屋的时候,便发现屋顶已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了。积雪压住了稻草,看样子小屋马上就要倒掉了。我想来春的时候,还是给老头的小屋整饬一下吧,不然等到小屋真的倒下了的话,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时候,我还想着来春的时候,让老头住好一点,甚至还想着把他请到我家来住一个月。现在我家的屋子刚刚建好的,比以前的瓦房大多了,以前只有两间房,现在上下两层五六个房间呢,人都住不满了,加一个人也没什么的,那时候,我就是这样想的,可现在一切都晚了,不管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我走到爸爸的小屋后,门前堆积了一些雪,有点厚,我拿起门边的铁锹铲起了雪,也许是因为动静太大了,老头在屋子里听到了,打开了门。 爸爸,我来看你了,你身体还好吧,我放下铁锹,说。 你这个狗崽子,还记得看你老子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他边咳嗽边说。 爸爸,我来给你带点钱了,你去买点东西,要过年了,东西可不能少了。我说。 谁要你的钱,你这个兔崽子,给我滚,滚啊。 老头子突然从小屋里面拿出一根扁担,朝我打了起来。 爸爸,你不要这样,我是来看你的。 谁让你看了,你赶快回去,老头放下扁担,还朝我背后看了看,似乎他还以为有人跟着我呢。 我就一个人来,谁都没带,谁都不知道,这些钱你拿着吧,我将钱塞到他的上衣的口袋里了,转身就走了。 就在我走在离开小屋马路上的时候,迎面碰见了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我,还是凑巧看到了我。他向我走过来。 你来了,老头好几天都没出门了,我还以为出事了,但我没敢告诉你。他说。 他住在老头的隔壁的一间瓦房子里,是一个心肠很好的人,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过,后来长大了,大家都成家立业了,各自为着生活忙,就算看见了,也没什么话,也没什么来往了。 我是来看看老头的,雪这么大,我有点担心。我说。 哦,我还以为你们都忘记了老头呢,他年龄一大把了,可经不起折腾了,他说。 这我知道,我知道。 现在天这么冷,你们应该把他接到家里去。他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说。 谁不想这样呢,可是你也知道我家那个女人的脾气。 如果你为了媳妇,就忘记了父亲的话,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叹气地说。 我没忘记,现在不是来看他了吗,但是一切都需要时间。 时间?老头的时间可不多了,他说。 我知道,但是一切都很难说,我吞吞吐吐,有点难为情地说。 现在老头去世了,一切都安静了,没人再吵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感觉少了一点什么,至于是什么,不是很清楚。 巧华的话 当张金来告诉我老头死了的消息后,我像早就知道了似的,终于走了,我再也不用和他争吵了,后来,当张银告诉我老头是怎么死的后,我又感到有点难过,毕竟他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旁,想必到死都会恨在场的所有人的吧。现在,我不敢多说一句话,因为,我怕张金会因为之前我和老头吵架的事情而责怪我,也许,他会以为说老头是因为我才这样做的,但我敢对天发誓,绝对不是这样的,但现在不管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处了,毕竟老头已经去世了,没人知道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做了。 张金对我说,现在,你应该好好地准备一下他的后事了,毕竟我们是老大,要带头做个榜样,不能让别人笑话,尤其在那么多村里人面前,更要如此。昨天夜里,张金抽空离开茅草屋,回到家里后,喝了一口水后,对我这样说。 这我知道,我明天早上就去人去处理这些事,我说。 别忘记了,不能你一个人去,你还要通知素贞和老三家的,还有老小,一个都不能丢下,都要问清楚,知道吗。 我知道了,要是他们不去,该怎么办? 要是不去的话,你再和我说吧,我还要赶回小屋去,老二和老三都在那里等我呢。 老小呢,他在不在。 他啊,我一天都没看见了,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不说了,我走了。 说完张金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家,融入到了黑夜里了。 之前我还以为葬礼很简单,可是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我没想到安排一个人的葬礼这么麻烦,比伺候活着时候的老头还麻烦,什么都要顾及到,不仅仅是顾及到老头,还要顾及到他的所有后人,以及那些前来给老头跪拜送行的村里人。 不管现在别人怎么想,这次葬礼需要的东西我都买齐了,那些送葬的乐队,还有葬礼后的丧宴,以及烧给老头的东西,我都备齐了,甚至还给要他安排了气派的送葬车,以及买一只大理石做成的骨灰盒,还有灵柩和墓碑,这些我都要安排好了,不然会被人笑话,毕竟这是一件大事,关系到我们张家所有人的声望和名誉。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为老头做这么多的事情,如果我的父母去世了,估计我都不会为他们做这么多的事情,可是,尽管我已经尽力了,但村里人看到我,还是用异样的眼神,好像老头的去世和我有很大的关系一样,要是他们知道从昨天老头去世开始,我一整夜没睡好,一直在忙着联系着亲朋好友过来参加老头的葬礼,要是他们知道,为了老头的葬礼能够风光一点,我甚至硬着头皮去几个叔叔家,和他们商量老头的后事,要是他们知道,为了老头,我甚至摒弃前嫌,和素贞还有红梅他们一起上街去买丧事需要的东西,就不会这样看着我了,也许还会赞美我呢。 张银的话 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了,今天是给老头送葬的日子,等一会儿,灵车就要开过来了。我们几个兄弟就会将老头的遗体给抬到车上去,可是现在时间还早,我还要在这里一直待到下午,早晨的空气有点冷,好像夏天就要过去,秋天就要来临了,树叶也都纷纷地落在了地上,和淤泥陷在了一起。在夏秋交替的时候,天气变化太大了,搞不好就会有一场暴风雨。 昨天晚上我就感觉到了今天的天气要变,空气非常沉闷,阴沉沉的天,风也变大了起来,吹拂在脸上有点暖和,看样子就要下雨了。 看来,明天要下雨了,我对坐在一旁的大哥和三弟说。 那时候是夜里八九点钟,我们几个兄弟一直守在老头的遗体身旁。从昨天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我们就来到了小屋,一直都没走,除了尿急的时候上一趟厕所,连一口水和一碗饭都没吃。 是啊,老头走得真不是时候,如果晚几天的话,估计天气就会好一点,现在路上的积水还没有干掉,下午我过来的时候,都是穿着胶鞋的,一路上,那个泥巴路啊,你都不知道怎么走,三弟说。 不管多么难走,还不得过来啊,大哥说,再不过来,再耽误一天半天的,到时候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会发生什么呢,难不成老头会灵魂出窍吗,老三笑着说。 也难说,老大一边抽烟,一边叹气地说。 那些围观的人群啊,真是厉害,一个个都不舍得走似的,好像老头的死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似的,我们赶都赶不走。 都走吧,我们要处理一下老头遗体,给他擦一擦身体,然后穿上衣服,你们在一边碍事呢,大哥像是赶苍蝇一样地对围观的人挥挥手说。 终于,到了晚上六点多的时候,天彻底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他们才终于一个个地走了,到最后,小屋周围终于只剩下我们三兄弟了。 围观的人走了,我感觉到了死一般的寂静,我们三兄弟好长一会儿,除了抽烟,就什么事都没做。 我们得给老头换一件像样的衣服,不能让他穿成这样走,会被村里人笑话的,大哥抽了一会儿烟后,思索着什么说。 我记得老头还有几件像样的衣服,就在他的那个老古董的柜子里,老三说。 那我们去翻一翻吧,也许还能翻到一两件好的呢,大哥说。 于是,我们在大哥的带领下走进了小屋的深处,里面漆黑一片,这时候大哥掏出了打火机打开,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过老头的床边,此刻他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在睡觉一样。我们不敢说话,甚至都不敢大口呼吸了,好像一旦我们这样做的话,老头会突然间从床上爬起来,像以前一样对我们大声骂起来。 老头是不是真的死了?当大哥打开了柜子后,我在一边开玩笑似地说。 现在可不是乱说话的时候,大哥提醒我说。 是啊,二哥,你难道害怕了吗?三弟细声细语地说。 我害怕!害怕什么?又不是我给他吃的那个玩意,我看着三弟说。 你不要看我啊,我可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老头的事情呢,我几乎每个月都来看他,都给他送东西,你们看柜子里的那些面都是我送的呢,三弟慌里慌张地说。 不要再说了,老头都死了,能不能让他安静一下,大哥说。 这件衣服不错,还是半新的,大哥翻出一件绿色的中山装说,打火机靠近看看。 是不错,就是这件了,我们出去吧,茅草屋的味道可不好闻,三弟说。 好的,我们出去吧,我说。 衣服找到后,三弟还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一只灯泡。现在灯泡就挂在茅草屋的房梁上,还是亮的呢,因为是白天,所以灯泡的灯光显得不是很亮,可在昨夜可不一样。昨夜小屋周围都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我们抽烟时,发出的星星亮光。 这可不行啊,太暗了,这样怎么行,三弟,你去买个电灯泡去,最好还买一个打火机,我的打火机快没气了,大哥说。 为什么叫我去?二哥不能去嘛?三弟好像有点不情愿地说。 大哥,还是我去吧,我说。 还是让三弟去吧,我还有些话和你说呢,大哥说。 好的。我说。 三弟很不情愿地走了,我能听到他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还有他走在泥巴路上发出的声音,等到他走远了后,声音就越来越小了,最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于是,漆黑的夜色里,就只剩下我和大哥在一起了。 没一会儿,三弟回来了,带回了灯泡。我们将电线架在了附近的一根电线杆上,和灯泡连在了一起,之后灯泡便亮了。 有灯光了,视线就清楚了一些,这时候,我们就好给老头换衣服了。我们把灯泡架在了门梁上,那张床离门梁不远,正好被照到了,很快小屋里面便亮了起来,虽然不是特别亮,但是等到我们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亮光后,原先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的小屋,此刻便也一览无余了。 好吧,我们进去给老头换衣服吧,老大发话说,说完便走进小屋了,随后,我和三弟也跟着进去了。 张金的话 我是老大,老头去世了,在他的葬礼上,我总得给其他几个兄弟带个头,不能让村里人看着笑话。当我叫巧华去找送葬乐队的时候,她好像不是很情愿,自从她知道老头去世后,就一直害怕从家里走出去,好像在害怕着什么,也许是外边的阳光,还有那些围观在我家门前的那些村里人。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巧华冷冷地说,说完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继续缝补衣服了,好像老头去世了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不行,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还要去给老头守灵呢。老头不在了,我们几个做儿子的总要在身边看着他呢,我回到家后,连忙喝了一口水,和她交代了一些事情后,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家。 当我离开家后,巧华便把家里的大门给啪得一声给关上了。 巧华虽然嘴巴上很硬,但在关键时刻,她还是很通情达理的,这个我知道,我和她一块生活了几十年了,现在正是我需要她的时候,她是不会让我难堪的,一定会听我的吩咐将老头的葬礼安排得风风光光。现在,巧华正在得意地看着我,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你看,你交代的事情,我都做得好好的,葬礼的现场所有东西都是我安排的,给村里人的毛巾,老头身上盖着的漂亮毯子,还有那些飘荡的灵布,甚至戴在所有人头上的白布帽子也是我买的。好像巧华现在就是这么想的,从她那得意的表情我就能看得出来。 素贞的话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连一分钟都不想,可我是他的媳妇,现在所有人都在这看着我们,我哪里都去不了。如果我走了,想必很多人都会在背后说三道四。小叔他们倒是无所谓,昨天为老头守夜的时候都没来,现在天亮了,所有人都在为老头送殡,他又没有出现,他们的脸皮厚一点,是不会忌讳村里人的目光的,但是我不行,自从昨天当我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就一直担心害怕着什么。昨天夜里当张银叫我和他一起去守夜,我找了个理由拒绝了,我对丈夫说,不行,阿毛还在家里,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我要回家去看一看他,还是你一个人去吧,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回家来告诉我一声就行了,我说,说完,丈夫看了我一眼,随后一个人沿着那条通往茅草屋的小路走了。 当我从地里回到家的路上,还没有到家,我就听到了村民们聚在一起说着什么,我停下脚步,悄悄地躲在草垛后面,看到聚集在我家门前的那一群人,我就走不动了,我害怕被他们看到,也害怕他们会问我一些关于老头的事情。我看到阿毛和他的堂弟走进了人群,然后又被他们给推出来了,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了。难道他们连小孩都不放过吗,老头已经去世了,不管如何,他已经不在了,作为他的子孙后代难道注定要一辈子承受指责吗,我想,想了一会儿后,没有继续往下走,而是偷偷摸摸地沿着一条僻静的田间小路回到了地里。地里很安静,我想在地里一个人走一会儿,那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地里没是没人了,没有人看到我,我想一个人好好地静一下,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等到天色暗下来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再回家去,到时候就没人注意到我了。 这就是我昨天下午经历的事情,可不管如何,我终究还是躲藏不了众人的目光,躲藏不了所有人在背后指三道四地骂我们。现在虽然我在跪着,但我似乎都能够听到她们的骂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我希望唢呐一直响下去,这样的话,村民们的那些琐碎的声音就听不到了,可是没有用处,当唢呐停下来后,它们又出现了,只要我在这里呆一分钟,声音就响彻一分钟,只要老头还没有被送到灵车上去,还没有离开这个村里,离开村里人的目光还有围观的人群,以及那些看热闹的孩子,我就要继续在这里忍受下去,毫无办法地忍受下去,哪里也去不了。 邻居的话 老头安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好像沉沉地睡着了,好像这个世界已经与他无关了一样,我想如果他知道他的几个儿子是怎么样随便地给他处理后事的时候,还会再次爬起来,怒气冲冲地向他们走过去,大骂他们一下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如果他知道当他去世后,他的小儿子都没有给他守夜,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好像忘记了今天是他的葬礼的时候,估计他死都不会瞑目的吧,如果他知道眼下他的几个儿子为了躲避众人的目光和指责,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那件事提都不提,好像它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如果老头知道这些的话,会后悔当初做出那样愚蠢的事情的吧。 村里人,还有那些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一批接着一批地过来了,但他们只是跪了一会儿后,便安静地离开了,有的回家去了,有的则在一边默默地站着,还有的忍不住哭了起来,跪在老头的灵台面前大哭,这时候我再注意一下他们几个兄弟表情,想看看他们几兄弟听到别人为老头哭泣后,是什么反应,但是令我想不到的是他们依然是毫无表情地看着别人哭,而自己却没流下一滴眼泪。 跛脚人 我在这个村子活了几十年了,一切都看在眼里,我看惯了生生死死了,也看惯了村里所有人的喜怒哀乐。当他们来到这里给我的这个老伴送葬的时候,当乐声响起来的时候,我甚至都看到了自己死亡的那一刻。我想终究有一天,我也会和老头一样地走这条路。没有办法,每年村里都会去世一些人,有的年轻一点,有的老一点。每次当我去葬礼现场凑热闹的时候,都会觉得他们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一种扯不断的关系。我在这个村子出生,在这个村子长大,也注定在这个村子死亡。 去年这个时候,当我来到老头的小屋的,想找他聊聊天,那时候他的状态就非常不好了,当我递烟给他的时候,他甚至都忘记了要接过去。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连话都听不到了,我拍拍他的肩膀说。 是啊,老了,眼睛快看不见了,耳朵也快听不到了,现在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了。 又在胡说了,你的身体比我还好呢,我死了,你都不会死啊,我说。 他听了,勉强地笑了笑,活那么久又有什么用,老了,死了,就不能再惦记着眼前的世界了,必须得走了,就算你不走,也会有人想着你走的,老头叹气说,说完,便又咳嗽了起来。 我和老头年龄差不多大,也是一起长大的,从小我们就生活在这个村子,我了解老头,比了解自己还要多。可是,自从老头搬到这个茅草屋的时候,他的脾气就大变了,变得很古怪,也变得认不出了,也许是和这个茅草屋的位置和风水有关系吧,茅草屋离他的几个儿子的住处远远的,走过来都要十几分钟,下雨天,一路上都泥泞得很,简直都不能走人了。想必在这里住久了,哪怕是一个正常人,哪怕是一个年轻人,精神都会不正常的吧。这是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而且老头的小屋多么的寒冷潮湿啊,我只要走进去,就能感觉得到一股刺骨的寒气,简直比在外边还要冷呢。我在里面呆久了,骨头都会冻得发麻了,手指头也会冻得僵硬了,动都懂不了。住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身体怎么能够受不了呢,可是,老头却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 老头的几个儿子实在太过分了,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哪怕老头年轻的时候做过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打过他们,骂过他们,都不能这样对待他,毕竟他是他们的父亲。自从老头子的老婆去世后,老头一个人辛辛苦苦地带大他们,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没人知道。虽然,老头的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脾气更加火爆,但在那个吃不饱的年代里,为了生活,为了活下去,不管是谁,脾气都不会好的,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分。村里所有人家的日子可都不好过,大人们都在为了生计活着,对小孩难免要打要骂,可是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没什么可指责的,他们几个应该懂得这个道理的,应该明白不管老头做错了什么,都应该原谅他的。 我们小的时候,村里可没有这么多的人家,那时候哪里有现在这么多的人啊,那时候村里的屋子用手指都能够数得出来,那时候的葬礼也没现在这么热闹,哪里像现在还要请人奏乐,还要请亲朋好友过来吃饭,甚至还要安排灵车送去火葬场,那时候死了人的话,随便找了一块空地,挖一个坑,便埋下去了,然后再土包上插一棵树,权当做是纪念也好,或者是地标,这样一来,后人来祭奠的时候,也容易找到一点。那时候人死了,如果家境好一点的,也许还会打一块木头棺材,可是这样的人家,我年轻的时候是没见过的,大概我孤陋寡闻,或者是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吧,可是那时候的人谁见过世面世面啊,很多村民从出生起,直到去世,都没走出过这个村子,日日夜夜都围绕着村里那几块土地忙碌着,早出晚归,像一头牛不停地劳累着,从幼年,到少年,再到青年老年,一直劳累着。 我不知道现在村里那些小孩,和年轻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一个都不认识,除了躺在竹床上的老头,还有站在他身边的那三个兔崽子。自从我早上来这里的时候,就不断地有村民过来给老头磕头,男男女女的,老老幼幼的,一个个都看上去很伤心的样子。我想如果哪天去去世了,他们会不会也会为我伤心,也会对我磕头呢。 老头年轻的时候还很潇洒,在村里很受女人的欢迎,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一些女人的目光,现在呢,却老得都看不出了,胡子拉碴的,像树枝一样翘起来的头发,牙齿都掉光了。有时候我开玩笑地问老头还记得不记得年轻时候那件事情呢,老头便问我什么事啊,我说你还记得不记得村里的那个女人呢,那个你喜欢的女人,我说,这时候老头便好像记起来什么似的,然后继续说,过去的事情还说什么呢,是啊,都过去了,但那件事我还记得很清楚呢,我说,你记她做什么,原先老头好像睡着了一样没精神,现在一下子来了精神,我知道老头还没有忘记她,所以就提醒他说那时候你还很年轻,村子里的男男女女都没有你长得潇洒,那个从外地嫁过来的女人便喜欢上了你,虽然她已经结婚了,但是她还是偷偷摸摸地和你在一起,到最后你们的事情被人发现了,在村子里轰动了好长一段时间呢,我说,你还提它做什么呢,老头咳嗽地说,过去了,都过去了,后来你和女人的丈夫吵了一架,我记得吵架的时候,你的老婆,还有几个孩子都在一边看着,好像在看热闹,我说,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啊,是啊,我都记得,因为我也喜欢那个女人,只不过我没有说出来而已,你为什么不说呢,因为我不敢啊,我是个跛子,谁会喜欢一个跛子呢,这可不一定,老头说,是啊,谁说不是呢,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女人的长相,那时候的她是我们村长得最漂亮的了吧,我说,是啊,是很漂亮,所以我才会冒着被她丈夫打的风险,才会冒着被全村人骂的风险,还有冒着被我的老婆骂和打的风险,去找她,老头回忆着什么说。 那件事后老头在村里名声就坏了,他的几个儿子有一段时间里在村里也抬不起头来,走在路上都会被村里小孩扔石子,被大人骂,有时候我看到了就会对那个扔石子的人骂几句。没想到还没到几年,村里的风气就开始变坏了,就开始到处传播谣言了,背后里到处说老头一家人的坏话,我想这件事多多少少地会给几个孩子一些坏影响,让他们一直铭记了很多年,也让他们以为母亲的去世是因为老头所造成的,是因为生老头的气才生病,但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但我说的话没人肯信,村里人都不信,何况是他们几个臭小子。我记得那一段时间老头萎靡不振,也是从那时候老头开始学会抽烟了,以前他可是从来都不沾那玩意的,就算我递给他让他试一试,他都不肯,我知道他不舍得花钱,连一分钱都不舍得花。 我还要三个儿子要抚养呢,他叹气说。 是啊,自从老婆子去世后,每次我看见他,他都叹气,好像有很多心事,又或者有什么事情堵在心里说不出来一样。 我说,你不要担心他们几个臭小子了,不用你管,他们也会长大了,我说。 老头逐渐老了后,他的几个儿子开始长大了,一个个都长得比他们的父亲还要高大,但一个个都看起来都很凶,都不是好惹的,在村子里到处惹是生非,给老头找麻烦,尤其老小,打架偷东西样样都会,可以说他是最调皮捣蛋的了,但我知道,他也是老头最疼爱的一个儿子了,不知道为什么,不管那个小子做错了什么,最后都是老头给承担了下来,他对找上门的人说,他还小,还什么都不懂,你们要找,就找我吧,老头坚定地站在那里,对上门讨说法的外人说。 如果老头知道当他去世了后,最小的那个一直都没有出现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当初包庇他的错误了。 很快,几个儿子都到了结婚的时候了,他们一个个都不用老头操心就把媳妇给娶回家了,这是老头最为欣慰的事情。有时候,我也替老头高兴,当几个小子一个个地分家了后,我笑着和老头说他终于把这几个小子给轰出去了,以后再也不用替他们操心了,可是没想到,自从他们一个个地娶了媳妇后,老头的处境却更差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个都开始不听老头的话了,有时候还甚至敢当面顶撞老头,骂老头,每当这时候,我就忍不住地上前说他们,我说,难道你们不知道自己是吃什么长大的吗,难道你们不记得当初是谁让你们有书读,有手艺学的吗,我气得浑身发抖地说,这时候他们一个个好像都明白了什么似的,都变得沉默了,可是没过一段时间,他们又变成老样子了。 自从今年年初下了一场大雪之后,我就没看见老头出过门,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小屋,虽然我有时候来看他,问候一下他,或者和他聊一下我们以前的事情,聊一聊过去发生的事情,但是他的精神都不是很好,说着说着,好像就要倒下去似的。 有时候,我对老头说,你不会不行了吧,要是不行了,就去找儿子们去,让他们送你去医院检查检查,我说,检查什么啊,我都这么老了,还给他们添什么麻烦,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日子都不好过,老头说。我从老头的话里感觉得出他是害怕去找儿子,我听了,就没说什么了,还能说什么呢,我自己的生活都不好过,还给别人出什么馊主意呢。 阿圆的话 我妈妈呢,当我这样问伯母的时候,她说她去找小婶去了,可是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回来呢,我问,那我就不知道了,伯母说,我不想在这里呆着了,我要去找妈妈,她都不在这里,我继续待下去干嘛,你爸爸不是在这里吗,伯母说,我来又不是找爸爸的,我有点生气地说,再说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这些都是你们大人的事情,和我们小孩子无关,我说,说完,我便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就要走了,临走前,好像被谁给拉住了,你要去哪里呢,是堂哥,他紧张兮兮地看着我,我要去找我妈妈,你去不去呢,我早就想走了,这些音乐再听下去,耳朵就要聋掉了,不要乱说话,伯母恨恨地打了一下堂哥,堂哥回击了一下伯母,用脚踢了一下伯母的腿,踢完,拉着我跑了,你们这两个小混蛋要去哪里?背后我听到伯母在喊着什么,不用管她,堂哥说。 我终于离开了小屋,离开了那个让我感到厌烦,那个地方根本不是我们呆的地方,可是我的妈妈偏要我去,说今天所有人都要去。 连你堂哥也要去的,妈妈说到堂哥要去,我还以为会有很多小孩子在那里,没想到就我和堂哥两个人,其他小孩一个都没看见,连几个表姐都没看到,我便知道妈妈对我撒谎了,现在,我就去找她,让她给我说清楚,让她知道我待在小屋是多么地不情愿,为了赔偿我在那里跪的十几分钟,她应该给我一点钱买零食吃。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只想马上找到妈妈,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听我妈说,你妈妈去找小婶了,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小婶家吧,也许你妈妈就在那里呢,堂哥牵着我的手说,说完便狡黠地一笑。 你笑什么呢?我问。 我在笑也许我们还可以去小婶家,把小堂弟给叫我来,和我们一起玩。 当堂哥说到小堂弟时候,我才想起他来,之前为什么我一直都想不到他呢,爷爷去世了,他应该也和我们在一起的,要知道爷爷生前对小堂弟最好了,比对我和堂哥都好,什么好吃的,都会给小堂弟留着。 好,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妈妈到底在不在小婶家呢,我说。 一定在的,堂哥坚信不疑地说。 我们离开了茅草屋后,踏着村子里泥泞的小路,一路上走走停停,到处乱逛,我们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便是去往小婶家的路,是一条我们再熟悉不过的路,就算我们闭着眼睛也都会认得的。 今天真是热闹,一路上我们都看到了很多亲戚朋友,他们都是来参加爷爷的葬礼的,以前我们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他们,就算是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不一定能看得到。当我们去小婶家找我妈妈的时候,迎面碰到了他们,有的我喊叔叔,有的我喊伯伯,有的我不认识,就一走而过了,但堂哥不一样,他谁都没喊,只知道闷着头往前走,他走得很快,简直像跑,我问他,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我只想离爷爷的茅草屋越远越好,堂哥喊,为什么呢,我问,因为我不想听到那些讨厌的乐声,他大声地说,听堂哥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不管我走到哪里,都能听到那些乐声,离茅草屋越远,乐声就更加清楚,我躲也躲不掉了,就算跑到天涯海角,都能够听到那些声音呢,于是,我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依然可以听到一些。 堂哥,你说我们怎么样才能听不到那些乐声呢,我问他。 这我哪里知道,自从早上我还在床上睡觉的时候,那些讨厌的乐声就响起来了,堂哥说。 是啊,我也听到了,那时候我也在迷迷糊糊地睡觉,我妈妈就叫我起床了,说今天早点起床吧,今天是你爷爷的葬礼,不能再睡懒觉了了,我妈妈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妈妈也是,堂哥说。 那些大人真烦人,爷爷去世了,为什么一定要叫我们参加呢,他去世了,和我们又没有一点关系,我们也不帮不了什么忙,我说。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妈妈就是一定要拉我去,好像我不去的话,她也不去一样。 你妈妈好像在害怕什么,好像在怕爷爷呢,我笑着说。 你胡说。 真的啊,我都看见了,我都看见当她走到茅草屋的时候,手都是在抖的,还有脸上都出了汗了。 你胡说。 我真的没有胡说,是我亲眼所见的,当然了,其他人和你妈妈也一样,我爸爸,还有大伯你爸爸也都一样,都好像害怕待在那里,自从我到了爷爷的茅草屋后,便发现他们大人都不说话了,但是我知道,他们也都不想在爷爷的茅草屋呆着了,都希望早点离开呢,我说。那时候我就知道为什么小叔和小婶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呢。 到底为什么呢,堂哥问。 他们也是在害怕什么呢,我说。 到底害怕什么呢。 也许和我们一样,也在害怕那些乐声吧,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说。 和我想的一样,果然不错,当我们走过村里的那些人家的时候,便看到有的人站在家门口看着我们,和之前早上我们路过的时候一模一样,好像他们一直站在门口,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直留在原地,在等待着我们出现呢,连站姿都和早上的一模一样。我甚至都想上前去问一问他们为什么要看着我们,可是我要去找妈妈,没有功夫去问。堂哥走得很快,所以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目光,他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管地继续往前走,尽管村里的马路已经泥泞得不像话了,尽管我们都穿着胶鞋了,但裤脚上依然黏上了很多的泥巴,那些淤泥就像是胶水一样沾在我们的身上,擦都擦不掉。我想完蛋了,等一下被妈妈知道了我早上刚换的新衣服现在变成这副模样,她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堂哥,你等等我,我在后面喊。 你走快一点啊,堂哥在前面停下了,回头看着我。 那是我喊了十几声后,他第一次停了下来,停在一个厕所的墙边上。 难道你没看到村里人在看着我们吗,堂哥神秘兮兮地说。 这时候,我才知道他是故意走快的,就是为了躲避村民们那些讨厌的目光。 我知道,但是马路太难走了,我走不快,你看我身上都脏成什么样了。 这些我不管,反正现在是下雨天,不管我身上有多脏,第二天我妈妈都会给我换一件新衣服,堂哥说。 可是我妈妈不会这样做,她说没功夫给我洗衣服,要我一件衣服穿一个星期呢,我说。 一个星期怎么行,堂哥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们继续走吧,我都看到小婶家的烟囱,和门前的那条狗了。 我也看到了。 那只狗好讨厌,每当我去找小堂弟的时候,它看见了我,都会叫,还好它被链子给捆住了,不然,我都不敢去小婶家了,堂哥说。 你不是不怕狗吗,以前还经常抱着小狗玩呢。 那是小狗,但是小婶家的狗不一样,你看它多凶,看样子好像要把路人给吃掉一样。 和小婶凶起来一模一样,我笑着说。 哈哈哈哈,是的,小婶凶起来和它一样,而且比它还凶,堂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不要再说了,马上就要倒小婶家了,要是再说,估计要被她给听到了。 是啊,小婶的耳朵很灵呢,什么都能听到,我们还是乖乖的吧。 于是,我们两个人在距离小婶家十米远的地方住了声,但当路过那条狗的时候,它依然叫了起来,而且不断地往前扑。 你看,它还想咬我们呢,堂哥胆战心惊地说,一边说,一边离它远远地走着。 没关系,一会儿它就不叫了,我说。 果不其然,当我们走过去的时候,它便不叫了,缩回到笼子里了。 我怎么没听到人说话的声音,难道我妈妈不在这里吗? 我也没听到堂弟的声音。 我们走进去看看吧。 好的。 这是我今年第一次来小婶家,去年我来过一次,还是过年的时候。我记得那时候村里还下了一场大雪,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我不记得那时候来小婶家是做什么了,也许是我家请客吃饭,我妈让我来叫小叔去喝酒的吧,应该是这样,没错。我记得我踩着厚厚的雪花,艰辛地来到小叔家,发现他家的门关得严严的,没有一点缝隙。 我还以为小叔不在家,所以我就敲了一下门,没动静,继续敲,一边敲,一边喊,小叔,你在家吗,我妈妈让我来叫你去吃饭去。没一会儿,门质吱的一声响,开了。开门的是堂弟,他穿着秋衣秋裤,揉着眼睛,露出一个肥呼呼的脸。 堂哥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喊你爸爸去我家吃饭的。 爸,堂哥家叫你去吃饭,堂弟朝着小叔家的里屋喊。 我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 是吗,你对堂哥说,雪太大了,走路不方便,今年我就不去了。 我爸说不去了,堂弟对我说。 那你妈妈呢,你爸爸不去,让你妈妈去,我说。 我妈不在家呢,堂弟说,说完,他便把门给关起来了。 听我爸爸说,小婶自从去年开始就一直不在家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听说是去外地打工去了,过年都不回来了,还是听我爸爸说,爸爸说小叔和小婶正在闹离婚呢,不能在一起,一在一起就打架,后来,没过半年,小婶回来了,和小叔和好了,现在两个人还住在一起,只不过,我在村里很少见到小婶了,她好像都不出门了,现在不知道她在不在家呢,也许在吧,也许不在,我想。 还是没有动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小叔家大门开着,但没有看见一个人,似乎小叔一家人都消失了一样。 他们到底去哪里呢,还有我妈妈呢,我好奇地问堂哥。 我和堂哥站在小叔家的堂屋中,喊了好一会儿,小叔,小叔,但都没一个人出来,连堂弟都不见了,怎么回事呢,我想。 看来,他们不在家,堂哥说。 但是为什么大门是开的呢。我说。 你难道不知道?小叔家的大门经常都是开的呢,就算没有人在家,他家的大门也不关的。 是这样啊,我妈妈不在这里,那她去哪里了呢,我问。 也许你妈妈现在已经回去了,堂哥说。 也许是吧,我们还是走吧。 好的,我们走吧。 我们又离开了小叔家,来到了外边,沿着之前来的那条路回去了。 阿毛的话 我妈妈不在小婶家,我们还是回去吧,堂弟说,说完,他便和我一起退出了小叔的家,来到了外边,这时候,我又听到了那些乐声了,从远至近,像风一样慢慢地飘了过来,从几里路远的爷爷的小屋飘了过来。 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都躲不过它了,我对堂弟说。 现在,我们该去哪里呢,难道还要继续回到爷爷的茅草屋吗,难道还要听那些刺耳的音乐吗,我说。 堂弟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说,堂哥,我听你的,你想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看着堂弟坚毅的眼神,我不能辜负堂弟的信任,便说,好,与其回到小屋去遭受那些烦人的音乐,不如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我们,包括村里人和我们的父母。 好的,堂哥我听你的,你说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堂弟说。 于是,现在我带着堂弟来到了我家的阳台上,此刻正是上午十点多钟,天上乌云密布,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我和堂弟继续躺在昨天夜里放在阳台上的竹床上了,我们惬意地坐在上面,看着楼下的一切,包括原先注视着我们的那些村里人,此刻他们还在自家的门前呆着,但他们已经看不到我们了,只有我们能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我看到我的邻居阿杰和他的姐姐在厨房里做什么,还有他们的妈妈。阿杰的妈妈此刻正在他家门前的菜园子里摘菜,经过一夜露水的洗礼,此刻那些菜身上都沾满了露水,我似乎都能看到露水闪着光辉呢。 阿杰的妈妈一边摘菜,一边喊阿杰出来。 阿杰,你出来一下,把我摘的菜接一下,然后到池塘边洗干净,中午炒着吃。 阿杰从厨房里走出来了,走到菜园子外边接过他妈妈摘的菜。 你去把这些菜都给洗一洗吧,洗好了,中午炒着吃。 好的,妈妈,阿杰乖乖地答应了,然后走到了池塘边,蹲在水边,将菜放进水里,用手来回地划了起来,像是划船一样,不一会儿阿杰便将一篮子的蔬菜给洗好了,他又站起来走回了家。 这时候,我依然能听到那些乐声,现在它们似乎更加清楚了,一阵一阵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音乐才会结束,也不知道妈妈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回家,我似乎都听到了妈妈在喊我的声音了。 阿毛呢,阿毛呢,他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他却跑走了。 我似乎都能看到妈妈在焦急地等待着我出现,她一直东张西望着什么。 我似乎都看到了妈妈走到爸爸身边说,我还是回家去找一下儿子吧。 他不见了,妈妈说。 好的,你回去吧,但是要马上过来啊,这里不能只剩下儿子,而没有一个媳妇在,这样被别人知道了会笑话的,爸爸说。 好的,我找到阿毛后,马上就回来。 我似乎都听到了爸爸和妈妈之间的谈话了,我有点紧张,害怕妈妈真的会过来找我,所以我将放在阿杰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看着一边已经在竹床上呼噜大睡的阿圆,他怎么可以睡着了呢,真是一头蠢猪,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能睡得着。 你干什么啊,为什么打我啊。 我使劲地拍了一下阿圆的大腿,啪一声响,他突然惊醒了,糊里糊涂地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为什么打我啊。 你怎么睡着了,我妈妈就要过来了,她现在就在找我呢,你还有心思睡觉,要是被大人知道了我们躲在家里,他们一定会好好地教训我们一顿的。 你怎么知道你妈妈过来了,阿圆一惊一乍地说,说完,便从阳台往下看去。 你瞎说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你妈妈呢,说好的,你妈妈在找我们,可我都没看见她呢,你在骗我呢。阿圆说。 我怎么骗你了,难道你没听见我妈妈在喊我吗,声音这么大,连聋子都能听到,你却听不到吗?我说。 没听见,我其他都没听见,就听见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了,阿圆好像有点失去耐性地说。说完,又躺在了竹床上,翘着二郎腿,闭上了眼睛了,继续呼呼地睡着了。 你不要打扰我,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没睡好觉了,你现在还不让好好地睡一觉呢。阿圆说,说完,呼噜声又响起来了。 素贞的话 阿毛走了,现在这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让我独自面对躺在竹床上的老头了。他们几个兄弟好像没事一样地待在那里,我没看出他们有任何的害怕和慌张,当村长来到这里,向他们问话,指责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像是哑巴了一样,都不吭声了,似乎只要这样的话,老头的死,就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但是我知道,老头去世了,这里所有人都逃不掉责任,就算今天的丧事结束,就算眼前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想必内心依然无法平静。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这样,反正我肯定会如此,我想过不了多久,我做梦就会梦到老头了,他一定会来到我的梦里,这是肯定的,一想到这里,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可是我能去哪里呢,我哪里也去不了。 我曾经和张银说过,如果让我一整天都呆在这里忍受村里人的目光的话,我会受不了的。 你必须呆在这里,毕竟你是他的媳妇,这次葬礼你是逃不掉的,张银说。 我张银拉着我一起来到现场,似乎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他也会马上离开的,现在因为我在这里,他才会忍受得住旁人的指责,还有村长的指责。 好了,不要都不吭声,现在老人走了,你们可以说说老人去世前都发生了什么事了,你们都是什么时候发现老头去世的?,都一个个地说。张金,你不要扭过头去,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以为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昨天我来这里的时候,你就说过这句话了,现在不要再重复了,都说说吧。 当我们所有人都以为闷不吭声,让时间自然流淌,自然而然大家都会忘记老头是怎么样去世的了,就没人关注这件事了,但是我想错了,就算我们所有人都不说,还是会有人提起的。 还好村长没有找我,他没有走到我身边来,而是走到张银几兄弟那边去了,去问他们了,所以,我可以暂时一个人安静一会儿。阿毛怎么还不出现,他到底有没有去小婶家,到底有没有找到阿圆的妈妈呢?如果找到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阿圆,我都听到妈妈在喊我的声音了,你听到了吗。 这是阿毛的声音,他在说我呢。阿毛以前胆子很小,晚上都不敢走夜里,夜里,当我带他去逛马路,他一直牵着我的手,不想离开我一步,现在他长大了,都十几岁了,是个大小伙子了,晚上就算在外边玩到天黑,玩到半夜,也不害怕了,也不再想着回家了。实话说,他以前胆子很小,现在他胆子实在是太大了,我得好好地教训一下他,让他知道晚上不能玩到那么晚,不然会被草丛里的虫啊蛇啊的咬到的。 妈妈草丛里真的有蛇吗?为什么我一次都没有遇到啊,阿毛翘着脑袋看着我说。 等到你遇到后,被它们咬到,就晚了,我吓唬他说。 阿毛不知道走到哪里了,村子就这么大,小婶家就那么远,为什么他走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呢,还有他的堂弟阿圆,天天缠着阿毛,像个跟屁虫,阿毛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他比阿毛只小两岁,是个鬼灵精,好像什么都懂,连那些纸钱是做什么的,他都知道,这个小捣蛋鬼,年纪不大,倒是什么都清楚,要是再过几年,长大了,还得了,也难怪,他长得都比阿毛高,现在只有十岁,都比阿毛高半个头了,要是再过几年,估计他都会比他的爸爸高了,还会比他的妈妈高了,这可不得了,不能让他个子比阿毛高很多,不然作为堂哥的阿毛会被人笑话的。听说镇上的商店卖一种奶粉,孩子吃了,就会快速长个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不管如何,我都得多买一点补品给阿毛吃,让他个子长得再高一点,现在他的个子和他的年龄可不相符,也难怪,我和他的爸爸个子都不高,曾经我和张银说过阿毛的个子不会很高的,要是和张银个子一样矮的话,长大了估计都不好找媳妇了,现在果然被我猜到,不行,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得让阿毛长得再高一点,起码要比他的爸爸要高,这样才行。 好了,张银你也说说老头的事情吧,你应该比较清楚吧。我记得你说过几天前才找过老头的,不会忘记了吧,村长说。 这个讨厌的村长,问老大几句话就没了,现在又开始问我的丈夫了,这件事和他根本没有一点关系,我清楚得很,但这些都没有用处,村长什么都不管,他只是按照程序办事,所以他要继续问下去。真是可怜,老头去世了,他的所有儿子都得倒霉,都得像是犯人一样被审问,一个都逃不掉。 张银脸上的汗都快要流下来了,看样子他十分紧张,他一紧张就会流汗,这我清楚得很,他一紧张,说话都说不清楚,吞吞吐吐结结巴巴,这我也清楚得很。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哪里知道他会做出这种蠢事呢,张金吞吞吐吐地说。 我问你老头在去世前有没有和你和你说过什么,提起过什么人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那天是中秋节的前几天,我想中秋节快到了嘛,所以就抽空去看看老头,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我记得那时候他搬出一张椅子出来,正坐在椅子上,打着蒲扇,乘凉呢,我走过去对他说,爸爸,我来看你了,也许他没有看见我,又或者是天太暗了,所以他没看见我,就没有回我,于是,我更大声地喊了一句,爸爸中秋节到了,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一点钱,让你去买月饼吃,说完,我就掏出了一百块钱,放在了老头的身上,这时候他才察觉到我来了,好像之前他睡着了一样,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之后呢,你塞完钱之后呢。 塞了钱后,我还留在那里帮他收拾了一下门前的垃圾,扫了一下茅草屋的地,临走前,他才说了一句话,说,叫我以后不要再来了,再来他也不会理我了,那时候我只当这句话是疯话,就没在意,没想到那是我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便听到他出事了。 就这些吗。 是啊,就这些,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所以,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张金说完了,突然蒙着头哭了起来,声音很大,很多人听到了,一下子都蒙了。 你不要哭,现状不是哭的时候,村长说。 要是我知道他会做出这种傻事,那天晚上打死我,也不会离开他的。 事情都发生了,你后悔也没什么用了,村长叹着气说。 张金的话 当村长走过来时,我对他说,我是老大,这件事我责任最大,有什么事就先问我吧。 这个你不要急,一个一个地来,我会问你的,但还是先问张银吧,村长说,说完就走到张银那边去了。 邻居 很快就要下雨了,天气都变了,早晨阴沉沉的天空,现在乌云起来了,风也都起来了。草棚上的稻草被风刮得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树枝被风吹得东摇西晃,树上的叶子也被风给吹下来了,在空中飞舞着,看来今天不是一个送葬的好日子。 昨天夜里,张金到我家去找我,好像有事情要求我,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我能看得出来。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对张银说。 明天葬礼的时候,我想请你帮忙抬一下老头,以前你也帮别人家抬过,我想这次你最合适了,张银递了一根烟给我。 你家不是有四个兄弟了吗,为什么还要找我,我说。 但是老四到现在都没出现,我怕他明天也不会来了,如果这样的话,就缺一个人了。 好,我答应你,如果明天你家老四没出现的,我就帮你抬一下老头,一直抬到上车为止。 好的,谢谢你了。 张银说完,便离开了。 跛脚人 那个混小子不来才最好呢,那些来看老头最后一眼的亲戚朋友一个个都等待着什么。 张铜的话 我对小红说,老头送葬的音乐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那又怎么样。 我感觉老头现在一定没有瞑目呢,一定在等着我呢。 那你去吧,没人会拦着你,小红冷冷地说。 我不去不行啊,不去的话,这个村子以后我就没法住下去了,包括你。 那你就去啊,最好还带着孩子一起,还有我,这样的话,村里人就不会笑话你了,小红说。 我必须得去,今天,必须的。 阿毛的话 阿圆,我看到你妈妈了。 在哪里啊? 就在我家楼下,还有小叔,小婶,还有小堂弟呢。 他们去哪里啊? 他们好像是去茅草屋了。 真的吗,我起来看看。 真的是啊,真的是我妈妈。 你现在可以下去找你妈妈了。 不行啊,堂哥,我不想去了,我讨厌那些音乐。 好,那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吧,哪里也不去。 素贞的话 他们来了,由远至近,慢慢地过来了。我站起来迎接他们,递上三个白布帽子给他们。他们接过去了,一个个地都戴在了头上,包括小红。 你们去给爸爸磕一个头吧,他一直在等着你们呢,我说。 小叔带头磕头了,还有小红,以及那个孩子,三个人,一个都不缺,都非常认真地磕完了三个头,然后起来,站在了一边了,什么都没说,像他的几个哥哥一样,也都沉默着,只有当村长问话,才说一两句呢。 张铜的话 自从昨天开始,当那个跛脚人来到我家,告诉我老头去世的消息后,我就想来了,但是小红拦住了我。 你现在去估计会被唾沫星子给淹没的,你知道不知道,就算你不顾及自己,也要估计这个孩子啊。 可是,他是我的爸爸啊,他去世了,我不能不在身边,我哽咽地说。 可是你也要想一下我和这个孩子啊,如果你现在去了,我们怎么办,让我们孤儿寡母地呆在家里,被围观上来的村民们嘲笑吗,小红流着眼泪说。 可是你知道的,我必须得去,我说。 还是等到明天吧,也许明天的情况会好一点,明天人多,到时候,就不会有人关注我们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给老头送葬了,小红说。 所以,当跛脚人到我家来,叫我们去老头的小屋的时候,我找了借口,说等一会儿,我带点东西去。 好吧,那我先走了,不要忘记了,你的几个哥哥都等在那里呢,他们都在等着你呢,跛脚说。 好,我知道了,你先走吧。 我送走了跛脚人,没有跟上他去老头那里,而是和小红出门去了,带着孩子,沿着一条非常僻静的小路,走到了通往镇上的马路。我们走啊,走啊,走到天黑的时候,才在镇上找到了一家旅馆住了下来,当我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的时候,突然间想起了老头去世后会什么什么样子,那时候我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你哭做什么?这里是镇上,没人认识我们,也没人知道你父亲去世了,要是你哭的话,别人还以为我们夫妻俩个吵架呢,小红笑着说。 那时候孩子就站在一边,看着我哭的样子。 爸爸,你干嘛要哭啊,是不是妈妈打你了,要是她打你了,我帮你打她,孩子说。 别乱说,我怎么会打你爸爸呢,小红笑着说。 张金的话 当张铜了,给老头磕了几个头后,我走到他身边,说,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你架子真大,简直比村长还大,我冷冷地说。 张铜不敢抬头看我,似乎在躲避我的眼光,但是不管他躲到哪里,都没有用处。 你赶快去看爸爸最后一眼吧,等一会儿我们就要把他给抬到灵车上去了,我说。 大哥,我们就不去了,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呢,张铜没说话,小红倒是插了一嘴。 我不是在问你,我是在问我弟弟,我狠狠地凶了一眼小红。 你到底去不去,我盯着张铜问,同时提高了声音。 我不去了,还是让老头安静地走吧! 你也知道老头不是安静的走得啊,你还知道这一切啊,说明你还没有糊涂嘛,我还以为你糊涂了呢,我冷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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