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斯：作为字母C的喜剧演员

太上老军

史蒂文斯应该对我有些影响，不过我并未刻意地去吸收或排斥他的东西，所以自觉的界限不甚分明。

我看到你的第一章翻译，正在琢磨，一些地方也有不同的意见。其中部分差异明显是个人的语感有所不同，但另外有部分差异就是完全的判然两别，我不知道谁错了。当然我错的可能会比较大一点，因为我在国内，也没有资料，是从网上找到这手诗硬抠出来的。

另外，我一直以来坚持“绝对直译”（绝对当然是夸大之眼，直到什么程度也很难说，但我一般尽量保留包括句式、语序在内的文本原样），但现在这个原则逐步有些松动，有空的话打算重新整理一遍。

其实，全手诗的后面几章我也都已译出，但一直不太满意，感觉把握不大，他写到后头真有点云里雾里越见越奇了，又没有定下心来整理，故而搁置了，现在借助你的激发，希望能早点搞定。

王敖

直译也是一种意译，把man翻译成人，说到底也还是意译。
佩服你的刻苦精神，我是读过关于此诗的一些评论，准备以后挑两篇翻译成中文。

陈舸

这首诗打印下来看了，希望能看到一个全的译文，老军兄辛苦了

王敖

这是我翻得，先对照一下吧。 我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把它弄完。
明年再翻译两篇关于此诗的评论。



作为字母C的喜剧演员


一

没有想象的世界


请记录：人是其土地的智能，
是至高无上的魂灵。也就是说，
蜗牛的苏格拉底，梨的音乐家，
来源和法律。但问题是：这同一副
万物的假发，这昏头呆脑的学究，
也是大海的督学吗？海上的克里斯宾
在他的生涯里，生出一丝疑惑。
一只眼睛，在果冻和裙裾之间，
在乡野的莓子之间最为灵活，理发师的眼睛
属于陆地的，属于生蔬苗圃的，
属于质朴的棉被的眼睛，克里斯宾之眼，
瞩目的不是一堆杏子，而是一条条海豚
默然无声的海豚，它们的长嘴，
穿掘过波浪，虬髯蓬松的波浪，
在神秘莫测的世界里，是神秘莫测的毛发。


人人都吃以一块咸肉饼，即使吃的是盐，
他说道。重要的不是失去的陆地，
也不是无关大海和盐分的暖冬，
或者一气吹来的，风的百年身。
真正重要的，是被污染抹黑的
只会越抹越黑的个人神话。克里斯宾，
跳蚤的琵琶演奏家，恶棍，领主，
缠着缎带的手杖，咆哮的马裤，中国的
披风，西班牙的小帽，专横的哼哈里的
嗬呼，刨根问底的植物学家，座下有一帮
哑口无言的，少女般的初学者的
词典主编，这时候凝视着自己，海之镜中
浮现出的，一个劲瘦的航行者。
被劈成踢踏作响的音节的，
在群集的声调之下风暴般涌动的，是什么词
能命名这个置身一浪浪冲击的短腿人？
克里斯宾，被浩瀚卷走。
残留在体内的全部生命
缩小成他耳中一个击鼓的声音，
无所不在的震荡，击掌和叹息，
群音齐响，漫过他指挥棒的击刺。




特里登，这位水淋淋的，溶化在变幻的
透明蓝绿之中的现实主义者，他古老的年纪
是海里纷纷的浮词，克里斯宾会迎着它前进吗？
这罗嗦的，水淋淋的年纪，对着太阳的怜悯
窃窃低语，每到夜晚会召集海上
群星的大聚会，并倒卧在蹄声清脆的
月轮的通道上。是什么，让特里登成为
特里登，这与他本身无关，他几乎荡然无存，
除了在微弱的，怀念的姿态里，
像波涛中现形的手臂和肩膀，
在这里，在起伏跳荡的风中，
他仿佛催人入幻的号角，在那里，
又变成一个沉没下去的嗓音，既属于记忆，
又属于遗忘，轮换着两种曲调。
一个古代的克里斯宾就这样溶化了。
暴风雨中的男仆被废掉。
从波尔多到尤卡坦，然后到哈瓦那，
再到卡罗丽纳。简单的旅程。
克里斯宾，最小的手写字母，在大风中
对着动荡的一切，痛感斯文扫地。
如霜的盐分，笼罩在他的精神上，
无生命的盐水，如冬天的露珠
化在他体内，直到他一无所有，
除了某个更荒凉，更空旷的自我
在一个更荒凉，更空旷的世界上，那里的太阳
并不是太阳，因为它从未用温和的殷勤，
照耀苍白的女伞，从未像甲虫一样
跑动在礼拜堂里，照耀贞节的花束。
对着他的噼啪声，一只小喇叭
狂烈地发出天国的嘲笑。克里斯宾
变成一个向内的航行者。

这是真正的物自体，终于
克里斯宾面对着它，一个发声的东西，
然而，它从遥远的黑暗里喷出的言辞
跟他的决不相类，一个可见的东西，
不容纳无足轻重的特里登，与在别处
跟他纠缠难分的影子无关。这是豁然的
隔绝。罗曼司最终的扭曲变形
放弃了贪得无厌的自我主义者。大海
既隔绝了陆地，又隔绝了自我。
在现实面前，没有什么能救助。
克里斯宾注视，克里斯宾被更新。
想象，在这里，无法遁入
李子的诗篇，去避开那宏大的，
征服的，终结之音的严峻峭拔。
陈腐生活的从头浇透，不再落下。
这绮丽的，暴风般的华服是什么？
它从何种轻捷的毁灭中衍生？
它是风云的盛装，是某物
用来保持，被巨大的存在震碎的
种种小计谋的完整。


二

关于尤卡坦的雷暴

在尤卡坦，加勒比圆形竞技场的
玛雅的十四行诗人们，不顾鹰隼，绿色巨嘴鸟
和蓝色松鸦，仍然对着夜鸟唱出情歌，
仿佛高居在橙色空气中的，
棕榈树上紫红的唐纳雀们，都太野蛮。
可是，克里斯宾已经一无所有，
从任何寻常道理中，都不指望得到帮助。
他是被大海变得鲜明活跃的人，
一个来自光彩四射的横渡之旅的人，
他被小喇叭吹亮，令人绝望地清晰，
从潮汐起落的天空的种种发现之中
新颖地现形，身受不会停息的，神谕的震荡。
他继续前进，进入一派蛮荒的色彩。
在自己的领地上，他成长得多么茁壮，
这位昆虫的听众！他，曾在公园里看见
逝去的秋天以庄重的忧郁迈出阔步；他，
年年为春天写出一个对句，那是一篇
有关深沉的欢乐的论文——在航行中
停靠在一片群蛇的土地上，他发现
他的沧桑变化，张大了他的领悟力，
让他在情绪的错综里，变得复杂
在所有的欲望里，变得古怪难惹，这正是
他内心贫困的标志。他和其他自由人一样，
是朝向内心格格脆响的坚果壳。
他使用暴力是为了扩张，而不是出于
昏庸，比如，把中途醒来的睡眠者
重新催眠的音乐。他觉察到
被他的热力突然招来的清凉，
还有，绿色的，正演变成仪范的
野蛮风俗——只存在于他的鹅毛笔
涂鸦出的寓言，只存在于这清凉的
当地的露珠，它有让贞男烈女难以置信的，
凌厉多姿，未经驯服的美学，泥土的薄荷。
克里斯宾预见到一次离奇的巡游，
或者，那是更高贵的东西，他感知到的
是根本的命运，根本的力量与悲痛，
还有未曾见过的，美丽的赤裸
它全力使用着，棕榈的野性，
丝兰繁育的，浓密的，煞白之花上的
月光，黑豹的足迹。
怪力乱神与其本质的诗篇
仿佛两个前来谈判的精灵
身披大西洋海岬的光辉，
被克里斯宾和他的鹅毛笔盘查。
而他们前来谈判的主题是这样的土地：
如此葱茏，旁枝与锯齿的垂条从生，
如此纷绕，蟒类盘踞于紫色的林莽，
一片深红的花冠，在它们的藏身处
为丛林熏香，如此纹章焕然，
在花蕾鸟喙与果实斑驳的皮肤上
泼染红黄蓝绿之色，这片土地
像一个冲撞喧闹的节日，属于那些
汁水满溢的，在黄金母性的温暖中
扩张的，丰满长成的种籽们。

何其太繁。柔情蜜意的移民者
在鹦鹉的怪叫中发现新的现实。
还是别提这些琐碎事情。现在，
当这位怪异的发现者走过港口的街道，
视察市政厅和大教堂正面的
威仪，记录着笔记，他听到
墨西哥以西一片轰然，到来的
仿佛是击鼓声耸人听闻的声势。
白色的市政厅，暗淡下去
大教堂的威容阴沉如苍天，悲戚中
被联翩而来的迅捷阴影所吞噬。
轰响落下之时愈加宽阔，大风
暴烈之气的号角，携狠重之嚎叫，
雷霆硬生生地到来，比巴松管发出的
复仇的音乐更加可怖。神秘的
姿态横生的闪电，惨白地
来回飞动。在这里，克里斯宾，逃走。
写注释的人，也会有他的踌躇。
他跟其他人一起，跪进大教堂，
这位根本的命运的鉴赏家
感触到精微的思想。风暴
是众多感叹中的一种，它感叹的东西
如此尖厉，超过他曾在寒夜里听到的
广告牌的咿呀低泣，或者在窗玻璃上
看到的仲夏热气的的诡计。这是——
力量的疆域，事实的精髓，一个男仆
想要追寻占有的，火神的音符，
一个让他在言语中嫉羡的事物。

屋顶上的暴雨仍在嗡嗡震响
他感到安第斯山的呼吸。他的思想自由
更甚于自由，得意，热切，深刻，
发奋去对待一个占有他的自我，
他从那个粗砺的城里启航之时
它还不在他的体内。在他之上，向西排开
群峰的脊背，紫云的雕栏，雷霆在其中
于霹雳声中下降，它的语声巨型的颤动
降临，让克里斯宾也去狂呼。

王敖

过段时间，我们同时把全诗的翻译拿出来吧。

太上老军

好的，多交流，甚好

王敖

史蒂文斯做诗人的态度让我很佩服，他比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极端，完全不受公众反应的左右，完全不在乎文坛或诗坛的风气，不理会旁人的议论，他知道自己是个大才，思考的都是大问题，但也不妨碍他为了自娱自乐而写那么多有趣的短诗， 他一辈子纯粹是写自己想写、能写的东西。

这种人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个榜样。

太上老军

对，我以为他对诗歌的态度够强硬，所以他对待所谓诗坛、舆论、公众的态度也够强硬，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强大的生存能力之上。对我而言，靠诗歌生活是不道德的，诗歌就应当成为一种副业。
史蒂文斯诗中的拟声词颇值得注意，我最近在考虑如何在诗中把一些词语拟声化，把它们从意义中挤出来。另外，中国古诗中有些拟声词的运用也很好，值得参照。

陈舸

“史蒂文斯诗中的拟声词颇值得注意，我最近在考虑如何在诗中把一些词语拟声化，把它们从意义中挤出来。另外，中国古诗中有些拟声词的运用也很好，值得参照。”

有同感。老军和王兄的翻译再细读，并期待

二十月

以下是引用王敖在2005-11-4 4:44:55的发言：
史蒂文斯做诗人的态度让我很佩服，他比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极端，完全不受公众反应的左右，完全不在乎文坛或诗坛的风气，不理会旁人的议论，他知道自己是个大才，思考的都是大问题，但也不妨碍他为了自娱自乐而写那么多有趣的短诗， 他一辈子纯粹是写自己想写、能写的东西。

这种人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个榜样。

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