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灯塔上·生铁专栏】地点相似还是记忆相似

黑天才

一

　　展览通知一则：
　　布鲁诺·郝泽尔《地点相似还是记忆相似》（Bruno Rosier:un etat des lieux ou la memoire des paralleles）。
　　这个展览继承了郝泽尔一贯的探索：通过影像来探索人的身份疑惑。展览的最初想法来自于一个偶然发现：1992年，郝泽尔在跳蚤市场上偶然发现了25张老照片，这些照片拍摄于1937-1953年。画面上是同一个人（姓名无法确认，只知道他的名字缩写是R.T.）在世界上一些著名地点摆着姿势拍摄的照片。于是郝泽尔就按照R.T.的足迹，自己到这些著名地点，模仿R.T.的姿势拍摄了这组专题照片。这些地点分布在美国、加拿大、海地、阿根廷、巴西、埃及、乌拉圭等11个国家，包括金字塔、尼亚加拉瀑布、布鲁克林大桥、帕特农神庙、海地太子港。
　　郝泽尔将自己的照片和R.T.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以此来表达人们经常要面对的这种似是而非的身份困惑。
　　郝泽尔出生于1956年，对R.T.的身份一无所知。
　　展出时间：2004年11月3日-2005年1月2日。



二

　　这是我从一本摄影杂志上摘下的一段新闻。我之所以摘录下这一段，是因为它几乎概括了帕特里克·莫迪亚诺（Patrick Modiano）作品的全部内涵。认识这位法国作家，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在书店里翻到了《暗铺街》。按照作家在他充满疑云的小说中惯长做的那样，我将我读过的他的作品罗列了一下。
　　《夜巡》1969
　　《魔圈》1972
　　《凄凉别墅》1975
　　《暗铺街》（又译《寻我记》《寻找自我》《暗店街》）1978
　　《一度青春》1981
　　《往事如烟》1985
　　《八月的周日》1986
　　《缓刑》1988
　　《夜半撞车》2003
　　我能读到的还有他的两个短篇作品。在他所有的作品中，男主角都是一位忧郁、身份中隐藏着若干秘密的年轻人。这个人往往内敛、克己而平淡无奇，不知为什么“他”还是某种“善”的代表。而小说的开展和结束的过程，也就是这个年轻人在一个“恶”的世界里探寻秘密的过程——而这些探寻，常常是没有结果的。他所在的这个恶的世界，是加了柔光镜头效果的，整部作品的背景看起来与其说是现实的，不如说是童话的。在这个敏感的作家的笔下世界里，不存在真正的暴力，存在的只有少年式的柔弱和忧郁幻想。而这种幻想，又被他安排得非常清澈而圆满——正如他在一个为儿童所创作的故事中所写的，年轻的小女孩摘掉了近视眼镜，她在路灯下看到了另一个不平凡的世界。
　　而在笔者所能读到的作品之中，莫迪亚诺20世纪80年代创作的作品是相对成熟圆润的。其中《八月的周日》留给人的印象尤其深刻。



三

　　“他的目光终于和我的目光相遇了……”作者在小说的开头这样写道。男主角在街头遇到了一个粗俗并且境遇破落的熟人维尔库尔，这个男人与主角之间存在着非常尴尬难言的过去。在之后的情节里，那个粗俗的人试图和主角谈起一个女人西尔维亚来（这个女人曾是他的妻子），主角显然对此持有回避和抗拒的态度，而最终这个粗俗男人又一次变得杳无音信。
　　在接下来的段落中，男主角开始回忆起自己在7年以前和西尔维亚交往的一些片段。这些片段里，隐藏着卡夫卡“城堡”式的无望的男女幸福。作者从没有描写女人和男人之间的亲昵放纵，但是他们之间的相互迷恋以及某种隐蔽的忧虑却时刻弥漫。男人和女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在这里他们没有一个熟人。而在那个女人的脖子上，挂着的一颗名为“南十字钻石”的价值连城的宝石。
　　在这种片段的缓缓铺垫之后，情节进一步发展。男主角和女主角西尔维亚在一家夜总会结识了一对有钱的夫妇——美国人尼尔夫妇。在某个晚上，这对夫妇就坐在主角边上的酒桌旁。他们主动与男女主角搭讪，开车送他们回家，并且成为了朋友。在交往的过程里，尼尔夫妇的身份背景渐渐清晰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们也显得值得信赖。
　　结识尼尔夫妇之后，男女主角竟在这个异乡遇到了女主角的丈夫维尔库尔，他总是要与这两个人谈一谈，他象征着一种厄运，他引发了男女主角的负罪感……在这里，读者会明白，男女主角是一对私奔的人，而他们所携带的钻石，来路也值得怀疑。
　　这时主角又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他去尼尔夫妇居住的地方寻找他们的线索，而这里却只是一个美国领事长年居住的地方。而主角从领事馆所能得到的关于尼尔夫妇真实身份的资料中，这两个人的身份反尔变得更为扑朔迷离。
　　接下来情节重新回到7年前，尼尔先生似乎想要买下这颗南十字钻石作为送给他夫人的礼物，而一种紧张的气氛渐渐弥漫起来。终于在某个共进晚餐的晚上，尼尔夫妇提出要带男女主角去不远处的戛那一趟，去谈谈钻石买主的事。男女主角不想去，又找不到太好的借口下车。车开出不远，尼尔夫人突然说自己没有烟了，希望男主角下车为她买两包英国香烟。
　　然而，那种不祥的预感终于积蓄进而爆发了……尼尔夫妇的轿车，连同带着钻石的女主角西尔维亚一同消失了。并且永远消失了……
　　在小说的后1/3部分，作者带领着充满失落感的读者，一同去回忆了男女主角初遇的过程——也就是这个完整故事最初的起点。男主角是一个摄影师，他在拉瓦雷纳海滩拍摄一组名为《河滩》的影集。他在这里，遇到了性格简单然而迷人的西尔维亚，认识了她的自负、粗野而又令人讨厌的丈夫维尔库尔以及他的妈妈维尔库尔夫人，还有，那颗南十字钻石。
　　在一个夜里，西尔维亚带着这颗钻石来找男主角，她脸上还留有与丈夫发生争执之后留下的痕迹——她决定和男主角一起私奔……



四

　　我知道试图描述这个小说的情节，是一个笨拙的选择，因为我无法通过这种记叙将这部小说中相互铺垫、关联、暗示并最终形成一张细密网络的语言之美展现出来。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发现这个小说中所采用的结构。回忆和现实通过倒叙的手法交织在一起。而在小说的结尾，当作者终于开始讲述这个故事的起点时，这又恰恰是读者情绪情感流涌的一个终点。起点就是终点，这两个点所展现的，是人生的一片虚无。而在这两点之间的一切所谓“拥有”，其实最后都将消失——小说的作者无时不刻不在小说中暗示着这一点。这就是这篇小说能使读者感受到的最深刻的震撼。而往往，任何人的恋爱，或许都搀杂着某种对两人世界之外的背叛感、负罪感。两人合一之后，反而更感到个体的孤独无助。我们借助爱的力量去私奔，去逃避——而女主角最终竟似梦中人一般消失，是死，是活？我们一无所知。小说通过最平常的片段描述，时刻使我们能回忆起自己的某一段过去。这正是莫迪亚诺作品里最有魔力的一个特点。在读他的小说时，我们常常会放下手中的书，这时我们会停下来回忆，这种回忆和推测，有时是参与到小说情节之中的，而有时，又仅是对读者自我的“过去”的一种回忆和探寻。
　　在小说即将结束的时候，男主角终于在迷雾般的探寻和回忆中发现，在维尔库尔的一张个人照片里，身边还站着两个面孔非常熟悉的男女，他们正是尼尔夫妇。
　　其实人的命运从来都是共通的。在一个好的小说里，每当你读到一段记叙时，有时你难免恍惚，你不知道那是作者在替小说中的人物思考，还是在与你低沉地倾诉。“那个夏天天气很热，我们确信人们永远不会在这里找到我们。下午，我们沿着路堤漫步寻找沙滩上人群最稠密的地方。于是，我们走到这片沙滩上，寻找一片小小的自由的空间，以便躺在我们的浴巾上。在这样的时刻，消失在散发着防晒的琥珀膏芳香的人群中时，我们从来不曾如此幸福。在我们周围，孩子们在造沙塔，流动商贩跨过人们的身体向我们兜售冰淇淋。在这些八月的周日，我们像所有人一样，没有什么把我们与别人区分开。”

生铁

写得比较浅，但是还挺高兴，因为借这个写专栏的机会，把小说重新读了一遍，有心得。

凌丁

写得不错！

让◎吉奥耐特应该也是莫迪阿诺的读者。

那个摄影家真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