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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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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1:5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乌拉

陆离

乌拉从甜爱路口经过时没看见发卡，他找不到小艾跟他说的商店，回来时，脚底下被西瓜皮滑了一下，才看见那个红色的东西。他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他，把发卡捡了起来，在腿上蹭了蹭，放进口袋。乌拉刚才走得很急，现在总算松了口气。小艾说的商店根本找不到，那里只有一个炸臭豆腐的摊子，小艾肯定记错了。小艾稀里胡涂的，记错了没什么稀奇。她跟乌拉说了一大堆话，乌拉只听清楚了红色的发夹，他觉得小艾真啰嗦，像个老太婆。小艾妈妈也让小艾少说话。临出来前，乌拉站在病房门口，跟小艾妈妈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给她找来的。当时他就觉得小艾说的商店肯定不对。不管怎么样，他算是给小艾把东西找到了。

乌拉很想把发卡掏出来看看，又怕被别人瞧见。马路上人真多啊。他盯着路过的每一个女孩子，她们没有一个有小艾好看，可都特别高兴，不停地说啊笑啊，好多人头上别着红色的发夹，有的一只，有的两只。乌拉想，为什么有的是一只，有的是两只，女孩子真是搞不懂。那些别着一只的是不是丢了一只。这样一想，他觉得不好了，小艾的妈妈最讨厌单数了。小艾生下来嘴唇就是紫的，小艾妈妈说她怀孕时，小艾的奶奶给她吃猪脚都是三只五只的吃，所以才会生下紫嘴唇的小艾。小艾嘴是紫的，乌拉还是觉得很好看。他和小艾是最好的朋友。

他要再去给小艾找一只发夹。乌拉回到甜爱路口，西瓜皮已经被人踢出去很远了，没有第二只发夹。

乌拉站在那里，有点想哭。妈妈跟他说，你不要老是去找那个紫嘴唇的小姑娘，她是活不长的。乌拉不听，他想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说小艾呢。他偏要跟她做朋友。小艾总是笑眯眯的，即使王刚叫她短命鬼，她也不生气。她越是不生气，王刚越是要气她。乌拉打了王刚一拳，全班同学都笑乌拉，说乌拉谈恋爱了。妈妈还特意问过他，说你才几岁，就谈恋爱。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一个短命鬼。乌拉在脑子里朝妈妈也挥了一拳。

还要找一只发夹，大街上这么多红色的发夹来来去去的，为什么就不能给乌拉一只呢。对面走过来一个女孩，要比他大，看着很和气。乌拉盯着她头上的发夹看，女孩就朝他笑，笑出两个酒窝来。乌拉朝女孩走了过去，女孩还是笑，从乌拉身边过去时偏过头，好像认识乌拉一样。乌拉觉得这个小姐姐很亲切，跟了上去。姐姐，姐姐，你能把你的红色发夹给我吗？女孩不仅没停下来，走得反而快了，她回过头来瞪了乌拉一眼，很凶，跟刚才好像不是一个人。去去去，这么小就不学好。我不是这样的。我只想要一只红色的发夹。乌拉这么想着，跟着女孩跑了起来。女孩回头，你要干什么？我要叫警察叔叔了。乌拉想了想，找警察叔叔不好。小姐姐，你停下来。我好好跟你说话。女孩就又停了下来。乌拉怕女孩误会他，离着老远，姐姐，你给我发夹好不好。跟你妈妈要去，女孩突然一扭头进了身后的厕所。

小艾要发夹，如果我只给她找到一只，她一定会生气的。乌拉想到这儿就发愁。乌拉朝进厕所的一个阿姨说，你能不能跟小姐姐说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叫她出来我跟她好好说。一会儿女孩出来了，说你真烦人，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有毛病。乌拉把兜里的发夹掏出来，把事情告诉了女孩。女孩听后，很严肃地说，你随便捡了一只，这怎么行。小艾肯定要生气的。这是别人用过的东西。我给你也没用。女孩子最讨厌用别人的东西。你看看，女孩从乌拉手里劈手夺过发夹，你看，多脏啊。

那怎么办？乌拉问。你去买啊。我买不到。小艾跟我说的地方没有商店。女孩说，算了，看你可怜，我带你去。不一会儿，女孩把乌拉领到了一家商店，果然有红色的发夹，比乌拉捡到的，比女孩头上的都漂亮多了。女孩趴在柜台上，脸贴着玻璃。我要两只发夹。乌拉说。售货员上眼皮垂下来看看乌拉，一只二十块。乌拉吓了一跳。这么贵。当然这么贵，你还想白拿呀。女孩从玻璃上抬起头来，满脸失望。售货员瘪了下嘴，马上跑到旁边的柜台聊天去了。把你的那只给我吧。乌拉哀求女孩。没钱想办法呀。跟你妈妈要去。不过可是我带你来这里的，你要给我也买一只。

大人们的屁股在乌拉面前晃啊晃的。没钱你就不会想办法啊。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女孩这么说的，反正乌拉忽然听到了这种声音。只要四十块就可以给小艾把发夹带回去，还是新的。乌拉觉得很对。他把脸朝大人们的屁股又贴近了一些。前面那个叔叔放了一个闷屁，很臭，乌拉好像看见一股青烟从里面冒了出来。叔叔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乌拉很奇怪叔叔为什么这样，但是他的注意力在叔叔的裤兜那里。手帕带出了一张一百块钱的一角。很旧了。乌拉把手放了上去。

乌拉被带到派出所时天已经黑了。乌拉不停地在哭，他的脸上都是泪水。你们放我回去吧，小艾等着我呢。警察给他扯了一张手纸，擦擦脸，把事情说清楚了就让你回去。你们能不能给小艾打个电话，跟她说一声。派出所的警察陆陆续续下班了，临走前都把头探进来看一下。这个小孩怎么了。跟那个案子扯上关系啦？屋里的警察不说话，朝他们摆摆手。

这个发夹是我捡到的。乌拉说着，看那只红色的发夹被警察叔叔摆弄来摆弄去。你知道这是谁的吗？不知道。路边捡的。这是你第几次偷钱？第一次。乌拉的声音低到听不见了。不是我要偷的，是那个小姐姐。乌拉用手纸又擦了一把鼻涕。那个小姐姐早就不见了。连她长什么样子乌拉都想不起来了。你家住哪里？乌拉不说话。哪个学校的？乌拉还是不说话。你告诉我发夹哪里来的，我就放你走。

那你可不可以还给我。我只要一只就够了。你还给我，我就告诉你。还给你？警察笑了。你知道这个发夹怎么回事吗？乌拉说，我能不能给小艾打个电话，她等我好久了。警察叔叔似乎对小艾没兴趣。乌拉对警察说的话也没兴趣。他们僵在那里了。你不是想让我叫你家长来吧。警察突然又说，说话的样子很和气。你这么小怎么可以撒谎。

外面响起了一阵自行车铃声，一个女的带着个孩子进了派出所的院子。我来不及了，你带扬扬回去吧，女的在外面喊。我快迟到了。乌拉觉得脸上很疼，他的眼泪早就干了。我也快迟到了，乌拉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门突然被撞开，一个脸色红润的女孩跑了进来，看到乌拉她刹住脚，仔仔细细把拉拉打量了一遍，然后叫那个警察爸爸。女孩的头上别着一只红色的发夹。咦，你给我买的吗？女孩朝警察走近，盯着乌拉的发夹，它还在警察手里。不是，你先去隔壁看电视，我有点事。女孩狐疑地看看乌拉，你长得像动画片里的人，女孩跟乌拉说。乌拉别过头去。这个女孩和小艾差不多大，但乌拉觉得她很讨厌。

警察把女孩领到隔壁的屋子，替她打开电视。听到警察从那间屋里出来，乌拉才想起要跑，可是晚了，刚走到门口，警察回了来。喝水吗？警察问乌拉。他比乌拉高出很多，像堵墙似的把乌拉逼回屋里。听到这句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乌拉又有点想哭。小艾，你能不能给小艾打个电话。乌拉没说完就哽咽起来。你小小年纪就偷东西。这可不好。不过这件事算了，你只要把发夹的事说清楚了，我马上让你走。这很重要，警察叹了口气，带这个发夹的女孩已经死了。

没有。小艾没死！乌拉突然叫起来。小艾不会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警察叔叔说的不是一件事，于是坐了下来，说，死了就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问我这个问我那个有什么用呢。乌拉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大人。

你要是不说，我就吃饭了。警察不再理乌拉。你吃不吃？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方便面，冲乌拉挥了挥。乌拉坚决地摇了摇头。可是等到警察把方便面冲好，那股香味就让乌拉受不了啦。他咽了口唾沫。我还是把你爸爸妈妈叫来吧，或者你自己给他们打个电话，警察让出身后的电话机。乌拉往后缩了缩，要是妈妈知道因为小艾他被关在派出所里，小艾肯定会挨骂。乌拉最怕妈妈说小艾是短命鬼。小艾妈妈也摸着乌拉的头说小艾这次可能出不去了。大家好像都在等着小艾死的那一天。从小艾开始住院起，每次看见小艾好好的，乌拉就觉得有点奇怪，小艾到底什么时候死呢。有一次回家吃了一半饭，乌拉不放心，就和妈妈说作业本忘在学校里了，去医院看了一眼小艾。小艾闭着眼，身上的被子一动不动的，把乌拉可吓坏啦。乌拉想掀起小艾的被子看，可是又怕小艾在跟他玩，学僵尸突然坐起来，吓他。这么看啊看啊看了很长时间，直到小艾妈妈回来。小艾妈妈说小艾在睡觉，你回去吧。

乌拉看到警察叔叔嘴边沾了点黑色的东西，他走过去把那一小块干葱叶子取了下来。警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乌拉说叔叔你让我回去吧，我在甜爱路口捡到的发夹。你说的事跟我没关系。我要把它带给小艾。小艾可能已经死了，她有心脏病。乌拉使劲地掰警察的手，警察就是不松。乌拉严肃地看着警察说，叔叔，你听好了。我是要长大的。你不要对我太不客气了。我就是要一只红色的发夹。乌拉说，你想如果你的女儿快死了，你是不是要给她一只红色的发夹。警察看到黑色的干葱叶子沾在乌拉细小的手指头上，像是刚杀完人，手上不小心被划破，血已经干了。乌拉摇摇晃晃走出了屋子。警察听到他走进隔壁，听到女儿尖叫一声。他冲过去，只见女儿把头上的发夹取下来，放在手心里，胳膊朝前伸出很远，身体却向后躲着。乌拉抓起发夹，一点都没犹豫，从警察和门框之间的缝隙挤了出去。警察觉得乌拉就像一只老鼠，没有骨头，可以缩成很小很小。他跑得比老鼠还快，快到第二眼就看不见了。

去医院要经过甜爱路。路两边是茂密的梧桐树，车子经过，把叶子一片一片地照亮，像点亮了一盏盏小灯笼。灯光越是刺目，乌拉越是不闭眼，他抬头使劲地看那些发亮的叶子。快到路的那一头时，乌拉忽然就看到一片叶子飘了下来。乌拉闷着头又走了一会儿，突然甩手把捏得汗湿的发夹丢到了路中间，车子压过去，发出清脆的咯嗒声，咯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