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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丽塔》：微暗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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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59:0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这个故事和道德无关。出类拔萃是要付出代价的。譬如出色的文字，往往从最初脱稿之后就开始颠沛流离，要么遭禁，要么根本寻不得出版社愿意出版。《<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查特莱">查特莱</personname>夫人的情人》因着劳伦斯那些充满对生命的热情的性爱描写，在英美遭禁三十余年。《十日谈》先后十二次被禁止，甚至连原稿和已复印部分都在佛罗伦斯被付诸一炬。《尤利西斯》就更不必说，直到20世纪30年代在英美仍旧遭禁。而我们所要谈论的《洛丽塔》，由可敬的纳博科夫花了将近十五年的时间写就，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找到愿意出版此书的巴黎奥林匹亚出版社。而却依旧流离失所，被尴尬地置于一套色情小说长大半年。而由于题材问题（恋童/乱伦），直1958年到才终于有了《洛丽塔》的美国版。在澳大利亚，此书在1963年以前仍被列为禁书。即便是文化包容能力相对强大的今天，多年之前沸沸扬扬的那类争执和辩论，却也依旧无法平息。 作为上个世纪最具争议性的小说之一，《洛丽塔》吸引许多读者的缘故，便是它的畸恋题材。已是中年的亨伯特教授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女房东12岁的小女儿，甚至不惜为此与房东结婚。然而在日后的时空辗转中，可怜的亨伯特最终走向了毁灭。我想，会有很多人，尝试着在这个小说中寻找到撩人感官的段落。然而在《洛丽塔》这本书中，所有抱着猎奇心理期待某些庸俗低劣的描写段落的人都将失望。是的，或许就像多年以前纳博科夫找过的某个出版社编辑一样，终究没有耐心读完小说。因为从小说一开始，亨伯特的叙述就透露着优美但是疏离的气息，直到小说最后一个字，他都用这样的语调讲述着自己已经不再回来的小女孩儿，以及这自己一生中那些纠结着罪恶感的欲望，所有的字眼和场景描述都是如此干净，没有一丝某些人所期待的和以为理所当然的挑逗。就如翻译过国内《洛丽塔》的<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廖世奇">廖世奇</personname>先生所言，亨伯特的叙述带着一股脑儿的“性冷淡”，足以叫所有一开始兴致冲冲的猎奇人士气馁。而另外一些人，则是热衷于由《洛丽塔》引发出对艺术家道德立场的指责。就如同多年以前那般，这些人们执着于艺术的社会责任问题，对小说中违背道德常理的亨伯特先生深痛恶绝，甚而引申至对创作出亨伯特先生的纳伯科夫的控诉。然而就如纳博科夫在《谈谈一本名叫〈洛丽塔〉的书》中所说的，他并不想要写教诲小说。他说陀斯妥耶夫斯基和巴尔扎克的多数文章都不是真正的文学，所以自然他也从不关心艺术的道德立场。对于他艺术是在道德之外的，是纯粹而崇高的美感。他说：“《洛丽塔》并不带有道德说教。对于我来说，只有在虚构作品能给我带来我直截地称之为美学幸福的东西时，它才是存在的。那是一种多少总能连接上艺术（好奇、柔情、善意和迷狂）为伴的其他的生产状态的感觉。” 不论有多少的争执，多少失落的猎奇者，我们所不能否认的事实是，《洛丽塔》具备了一部杰出并且注定传世的小说的所有条件。它有一个精彩的故事，一个出色的叙述者，一个完美的结构，还不忘一些叫人念念不忘的细节，一个美而哀伤的、足以在读者心中产生长久而空旷的回声的结尾（我所指的是文字而非情节）。以及，一个不朽的开篇段落。  》》只当是一个男人的爱情史又如何。现在。让我们默念一遍那个不朽的开篇吧。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诗一般洁净的短小独白，涵盖亨伯特所有内心无望的挣扎，负疚，以及深沉狂热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爱。作为2006年最至今最为感动我的书之一，《洛丽塔》令我实在并不情愿像许多评论家一样理智地去揣测亨伯特自始至终第一人称叙述里面是否有为自己辩护而虚假的抒情。我愿意相信那些无望的爱情在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根植于心。从那个小小的安娜贝尔开始。在那段感情之中，他们借着少年时期由小腹和内心深处同时升腾起来的炽热感情极力相爱，却终究未果。而安娜贝尔也在不久之后死于伤寒。年少时期的炽热过的感情遗留下亨伯特，于是他孤独地长大，成为英俊的男人，在自己的欲望和世俗舆论之中无力地摇摆和挣扎。他甚至试图与一个正常的成年女子结婚生子终此一生，可想而知又是未果。所有的灰暗和自我的冲突纠结着可怜的亨。直到，直到遇见那时只有12岁，尚未嫁为人妇的洛丽塔。那个身躯洁白光滑而娇小，四肢长着细细汗毛，跪在草坪上，半裸着身子的洛丽塔。那个言语粗俗天真，看似全无心机的瘦小的洛丽塔。那个后来父母双亡，一无所有，并且最终长大成人难产而死叫人怜悯的女孩儿。 在小说絮絮叨叨的前半部分，亨伯特频繁地玩弄着文字，极尽温存与嘲讽。甚至有一次，他在念了九遍洛丽塔之后，终于哀哀地说，排版工人，重复下去吧，直到这一页结束。
纳伯科夫的文字游戏比昆德拉的哲学游戏更容易让我笑，但也更加容易让我觉得忧伤。那些冷淡而一针见血的文字游戏，将亨伯特的孤独暴露无余。有些时刻他令我想起加缪的莫尔索，亨伯特先生因着自身对幼小女孩儿有着不可名状的好感，便同样堕入了一个局外人的立场之中。那些冷嘲热讽的言辞，那些被道德和所谓的律法压迫着而扭曲了的痛苦，令他日日夜夜不得安眠。然而对洛丽塔的爱是不能磨灭的。就如亨自己所言，他爱她，可是他说，他矢志不渝地爱着她。爱着她。爱着她。这又是多么无望的爱情。而她为了逃离他，宁可过着窘迫的生活。直到最后死去。小说前半部分始终缺少对洛丽塔深层次情感的描写，而这些缺失终于在小说最后一个回忆的章节里加倍汹涌地奉还了我们。小小的洛看到同龄的孩子被父亲宠溺的小细节时，偷偷地哭。“阿维丝有这样一个胖大的、红脸膛的好爸爸，还有一个圆脸蛋的小弟弟，还有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妹妹，有一个家，两条龇牙咧嘴的狗，而洛丽塔什么也没有。”亨伯特说。“我智力平平的洛丽塔渐渐清楚地意识到，即使是最悲惨的家庭生活也比乱伦的同居要好得多。而乱伦，在那漫长的日子里，是我能给这个流浪儿最好的东西。”这是多么叫人哀伤绝望。 纳博科夫说，《洛丽塔》的灵感来源于1939年或者1940年报纸上的某个报道。报道中一只可怜的猿猴在被一群科学家哄了半天之后，终于用木炭画出了第一副由动物创作的画。而这素描中所画的，是关那只可怜生物的牢笼的栅条。虽然纳博科夫说他看过报道后随之而来的一连串想法（最终成为了《洛丽塔》的雏形）和这个报道本身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然而在我看来，从这个报道里面的猿猴到可怜的亨，充满了并不难以理解的微妙联系。当小说最后，已经杀了人的亨伯特突然发觉自己已经不必要遵循那些交通规则的时候，当他开着车逆行而上的时候，我突然开始想，倘若洛丽塔不是12岁的小女孩儿，或者倘若亨伯特能够向我们十二岁的小女孩儿示爱而不是用尽卑劣的手段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故事的结局，是不是会好一些呢。然而假设是无用的。亨伯特先生就是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猿猴，最终写下来的独白，是无数的栅条。和他注定要没有希望的爱情。只是那时他并不知道她已经要难产而死，所以他在最后给他的洛写道，“要忠于你的狄克。不要让别的男人碰你。不要与陌生人搭讪。我希望你会爱你的孩子。我希望他是个男孩儿。你的那个丈夫，我希望，会永远待你好，否则，我的鬼魂，会像黑烟，会像一个发狂的巨人的鬼魂一样把他一条条撕碎。”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像某些人一样，再去怀疑，这里面是没有爱情，只有欲望的。 》》关于译本的种种。从1964年，台湾皇冠出版公司出版了赵尔心翻译的《罗丽泰》(台湾译名)至今，洛丽塔已经有了十一个中文译本。其中最短的一个版本有22.8万字，最长版本为35万字。我手头有两个中文译本，也是出版时间最近的两个版本，一个是2000年由译林出版社出版，于晓丹翻译的《洛丽塔》，一共26万字。另一版本则是目前市面上最容易买到的，2005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号称国内第一个全译本的，也是最长的一个版本，由主万翻译。我一直庆幸第一次读的是于晓丹翻译的版本。据说在十一个中文版本中，只有这个版本，能够将亨伯特在小说开篇呢喃的迷醉感传达出来。而在我看来，同样身为小说家的于晓丹，也自然更加着力于文字的感觉。至于2005年译文高调出版的所谓全译本洛丽塔，从那个将文学气息剔除得干干净净的开头（洛丽塔是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时也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就已经足够叫人失望。加上文字翻译上的拖沓，以及对文字感觉把握不足，实在令人难以再想读第二次。而媒体宣传中所谓第一个全译本，比先前的各个版本多出来的那些字书，除去翻译风格的差别（主万版本之中许多句子罗嗦，多加的形容毫无意义），主要是注释上的差别。比较两个译本，其实在情节上并没有差别，然而这个全译本，比我所读过的于晓丹版本更加全面的地方便是注释。纳博科夫喜欢用精妙的对比、隐喻、转文，不加注解，中文读者是看不明白的。所以在后来我重读《洛丽塔》的时候，便习惯看着译林版本的正文，再对照着译文全译本的注释。 》》微暗的火。纳博科夫自从1955年看过书的清样之后，就再没有读过洛丽塔。然而就像所有写小说的人一样，总是有一些小说里面段落和场景在他的脑海里，如同常燃小火，时不时给这个可爱的老头儿熟悉的暖流。而至于我，自从2006年的春天看完于晓丹版本的《洛丽塔》落下许多泪水之后，可怜的亨那苍白无力的嘲讽和悲伤的叙述口吻，还有洛瘦小的身躯便一直挥之不去。有时候会突然想起来亨把洛所说的“滴漏湖”（hour glass lake）误以为是“我们的镜湖”（our glass lake），或者想起亨伯特某一个冬日午后在公园长椅上邂逅的穿冰鞋的小女孩儿。还一些时候，会看到已经有了身孕的洛，穿着破旧的衣服，戴着粉色的眼睛，站在丈夫破旧的房门前，和已经日渐苍老的亨对视着。很多时光过去了。这些虚构的细节，却如微暗的火一般，时时照着许多和虚构有关的夜晚。令人觉得，能够写出这样的故事来，将会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