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最后一场雨

傅云

最后一场雨                   （外九首）
作者：傅云


背靠十二层楼的墙壁
仰望天空
无垠雨水冲洗这张岩石的脸

瀑布下的鹅卵石
雨，把我冲出这座城市
冲向辽远的星际

茫茫雾中十字路口
站着那个独眼巨人
红眼睛，黄眼睛，绿眼睛
蛊惑我做一次没有准备充满意外的旅行

所有汽车旋转无数个陀螺
被雨水抽打着
卷起哗哗潮水四面八方流去

整个世界
从今年最后一场雨中
凋落

在雨水漫上来淹没，在雨水
凝结成巨大的琥珀包裹这个世界
之前
给我以石头，给我以火！

　　　　　　　　　　　　　　1997.11.

豹尾

月光下大路泛起尘雾……
一驾车乘奔驰而过。哦，那截竖插的白色豹尾
远去了，美好的充满魔力的命运
辗倒的草丛里露珠滴入我瞳孔

坛里洋溢花酿的酒香，坛口招摇
火焰斑斓的手……我像个孩子蹦蹦跳跳走近
却看见一双凛冽的眼神！啊，逃不脱了
豹尾的浪花下伸出黑色铁锚

　　　　　　　　　　　　　　　　　　1998.1.


在雪中

在雪中，在雪中
在黄昏来临时童话般的大雪中
我遇见了你，芬芳的鹿
鹿一样幽深又惊慌的眼神
蓝色牛仔裤，一绺黑发
藏进宽松的白色棉衣里
一只燕子把翅膀藏进白云

笑声单纯，言语率真
在这列静悄悄的寒冷的火车上
乘坐一位出售杏花和泉水的春姑娘
你，被我出神地望着的你
望着一个梦寐即将变成回忆
在雪中，在雪中
在黄昏来临时童话般的大雪中

　　　　　　　　　　　　　1998.2.



冬日·332路车站

凌晨六点。尾气。寒风。
臃肿的脏棉衣推来搡去
这群求生的蟑螂拼命挤入
一只躺倒的空暖瓶
对着外面缓缓后退的广大世界
漠然呵吐口臭弥漫的白气……

呸！人生多么冷酷多么辛酸
多么丑陋而茫然

可是，一个少女，纤柔的
对着窗外，对着谁？
忽然一根火柴似地笑起来

　　　　　　　　　　　　　1999.12.





银豌豆

最初的宇宙是只黑豆荚
北斗星，七颗爆出的银豌豆
哪位神农？哪个远古春季？
弯腰把它们种进深蓝的息壤

一夜之间结出无穷黑豆荚
银豌豆，七颗又七颗，爆满苍穹

一颗银豌豆掉下来
地上有一个人离开灵魂
一只豆荚由绿到黑
地上一代人度过青春

我们居住在一颗银豌豆上
亲爱的豌豆，你养育了多少人
可怜的豌豆，多少人戳咬得你千疮百孔

还有月，还有月
最美的那颗泡在蟾蜍的口水中

今夜，我和爱人睡在一只黑豆荚里
伴着外面呼啸的西风
你对我深情地耳语：

明年秋天，我要为你生颗银豌豆

　　　　　　　　　　　　　　　　　1999.12.





世纪末雪夜

雪。多少亡灵
无声无息。道路上的泥泞

这是一年中最后的晚餐
二十世纪最后的黄昏
《神曲》三卷所有的词
发生雪崩
多少蛋糕，多少刀叉
砸向现代人的鼻梁与嘴唇

灯火辉煌。钟声回荡
今夜，世界之上那么多白裙子是谁？
她们像在说：哦，舞会结束了……
她们像在说：哦舞会开始了！

暴风雪，暴风雪
六只脚趾的雪豹
日出之前和我抱在一起翻滚

　　　　　　　　　　　　　1999.12.31.





时光的肉体

夕阳，红铜刺猬
从乌云层层叶簇间滚落
在山岳头顶弹跳
远远的，几只乌鸦喊疼

黑黝黝潭水，十里墨芙蓉
落满碎银的蜂群
一颤一颤……
疼，最嫩那朵蕊慢慢变红

又是朝阳，十二岁的嘴唇。瓷草莓
第一阵晨风吹开孔雀罗裙
绿皮肤少女，当一幅红浴巾抚摩你
你疼得渗出漫山遍野的露

帝王的正午。大唐的正午
杨柳垂垂，人间风絮如云，白马如云
那只巨蚌红琵琶悬挂上
天街最高处

弹掉了多少指甲与珍珠
弹得一个王朝耳鸣腰疼

                            2000.4.




消逝的梨园

颐和园东墙外一段路
大片燕群正在横渡
此刻，我一抬头刚好看见了它们
其他人都行色匆匆
其他人淹没在喧嚣车流里
惟独我听见几声鸣叫
来自午后四点的高空

此刻，这片燕群忽然越过高墙
从二百年前出现
一群小小的青衣花旦
她们吟唱几句无从知晓的戏词
然后挥挥衣袖，悠然消失
纷纷梨花落下来
白色鸟粪粘满我的牛仔服

                       2000.4.27.


夏夜昆玉河
两岸墨绿树荫里
有一团团明亮的火在燃烧
火团滚落河面上
一盏盏暗红的牛皮灯笼顺水漂流

哗，哗—— 一艘游艇
从远处缓缓驶来
有人想探手捕捉那群小小的红天鹅
隐隐歌声，约会的年轻人低声调笑
幽暗河面上雾气朦胧浮动
昆玉河……有个卖晚报的老人
在桥上默默看着你

逝水流年。孩提家园
一生中的动容与伤怀
那些年代，事件，名字，地点
劫后的红莲，一朵一朵
浮出今夜的昆玉河
2000.7.




沉默的骨骼

活着，骨骼一样在身体里
沉默挺立。
除了牙齿，三十二座耀眼的冰山
其余大多数
在海下黑暗里沉默

伟大的命运会向那些深沉的骨骼钻探
让它们喷涌石油和火
而那唯一显露的骨骼，在说话中
上下跳动的骨骼
变成了牙膏与蛀虫旷日持久的战场

在生活无所不包的蓝皮肤下
让我们沉默

沉默……沉默中渐臻高贵与不朽
喜马拉雅山从海底
开始上升

                          200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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