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巴登街》之一

菠菜

巴登街总是有点现世的神经错乱。

岁宝商场后面的那排时装店，我在那里一家叫“水玲珑”的买了条牛仔裤回家后总觉得还是有点大，过了几天拿去换已经找不着了，先前“水玲珑”的牌子换成了“千禧漫波”；这几天一直记得和朋友一起再去楼下附近的那家湖南菜馆去吃麻辣小龙虾，到了那儿才发现取而代之的是“杨记香辣蟹”；楼下的那家CD店被贴了几天封条，想起我的大多数盗版光碟都是在这儿买的觉得关掉很可惜，下一步不知又会换成什么店。我还记得岁宝收银台有一个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初三的月芽儿很甜美的女孩，我每次向她多要两个塑料袋拿回家装垃圾，已经很久没看到她在那里上班了，昨晚在“加州旅馆”碰见她和一个约摸四十岁的香港男人在一起；楼上那个红头发妓女养的黑猫，在夜晚你上楼时总是幽灵一样从你脚边窜过去，不经意地吓你一跳，在一个午夜“喵呜”一声惨死在一辆疾驰而去的跑车轮下，刚好被我们漫无目的地穿过街道时看到……这些仿佛与我无关又仿佛与我的生活丝丝相连。
这条街以及整个城市在以每秒钟一千个面孔变换着道具，其中包括天气、建筑房屋、道路、天桥、市政府门前的鲜花、夏季大甩卖、酒吧歌手的歌声、妓女头发的颜色、失业的人、新疆小偷、那只惨死的黑猫、虚无缥缈的夜色、我的心情……变化使这条街像日本发明的跳舞毯一样冲满了动感。


                                                        一

我一觉醒来，差点把被子当成我的男友伊小凯抱着亲，他已经上班去了，走的时候我肯定还在梦乡。我挺佩服小凯的，每天晚上很晚才睡下还能早起准时去上班。也许是春天的夜晚太短，要是在这样的夜晚乐于干点什么，第二天上班我准迟到。有一回我和几个朋友在酒吧玩得太晚第二天睡过了头，迟到了一个半小时，被作为旷工半天。上个月的薪水仅迟到一项我被扣了三百多块，我认为在我先前上班的那家广告公司里行政部的人是吃饱了没事干，整天盯着考勤卡，而为了一个好的创意，我晚上无偿加班四五个小时甚至有时加通宵却没人看到。过完春节我干脆辞职不干了，我亲爱的老爸对我这样做很不理解，他认为我有错，他一辈子在他的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从不迟到早退干了几十年现在却担心下岗，而我却讨厌上班。事实上我老爸对我很多行为都不理解，比如他担心和我同居在一起的这个男孩不会和我结婚，我告诉他我压根儿也没想嫁给他呀，他问我不想嫁给他为什么还要居在一起，我说我喜欢他呀，老头子在电话那端气得直跳脚。
我伸了个懒腰睁开眼就看到被子上蜜黄色的阳光，阳光从窗户涌进来，淌在我的床上也淌在我的心灵上，我想，又是个风清云淡的好日子。我端详着被子上的阳光脸上徐徐绽开了笑容，现在不用上班可以在床上随意偷懒，我试图换个姿势再躺一会儿时，突然觉得被子上一根黄头发在阳光里很触目，我应该睁开眼看到阳光时就看到了它。我纳闷：这是谁的头发？我把它放在手上仔细的看着，又细又软的长头发在我眼前变成一条穿过火焰燃烧的小蛇。
我还没想起谁的头发落到我的被子上就看到嘉宝走进我的房间，叫我懒猫快起来。我敢快把头发抖落缩进被窝。嘉宝掀开我的被子问我藏了什么好宝贝。我看了看嘉宝浅金色的短发，肯定不是她的，她的头发再长一年也没这么长。便对她叫嚷，完了完了，我梦了三天，好不容易才把一个金元宝梦成真的，你看你一来就把它吓跑了。我不上班就是为了在家梦金元宝，再把我的金元宝吓跑了就要赔偿！她把我翻过来推过去抖了抖被子嘴里喃喃说，“奇怪我明明看到你在看手上的什么东西。”她压根儿也想不到我在看一根黄头发，一根黄头发掉落在我的被子上她怎么会注意到呢？我会赔偿你这个，她说着就开始来抓我痒痒，我迅速从床上滚到地板上，我笑着说，免了，看在姐们儿份上。
你总算起床了，冰箱里有什么好吃的，我饿了。
牛奶面包还有冰淇淋，你自己拿吧，我要去漱口，我说。
吃早餐（说是早餐都快中午了）时候嘉宝还在问我，是不是总是梦见自己捡到金元宝。我笑得差点把牛奶喷出来，这个傻妞真可爱，我说是。
我总是在早上快起床时梦见一只不知名的小鸟来为我唱歌，它站在我的阳台上跳来跳去，头上的羽毛像披着白色的小头巾，身上的羽毛是翠绿的，眼神很羞怯，但是对我很友好。她唱着歌，快醒来！快醒来！我就醒来了，等我醒来，它就飞走了。嘉宝说。
我说是你卡通片看多了，你在梦中跑到卡通世界里，小鸟叫你起床唱歌，这么美的梦我怎么就没做过呢，我在梦中总是数钱、买漂亮的衣服、小凯和陌生女人偷情被我看见。我和嘉宝穿着睡衣并排坐在我房间的地板上，吃了些面包牛奶又一人对付着一大盒朱古力冰淇淋，眼睛盯着《樱桃小丸子》，这个卡通片我们已经看了好几遍了，没事时又翻出来看。
我想原因多半是我在乡下长大，嘉宝放下冰淇淋，点燃一支烟说，那时我每天早上被一群小鸟的歌声吵醒，现在醒来只能听到街上熙熙攘攘的车声，我想我还是被小鸟的歌声吵醒的，是梦中的那只小鸟。
在你家乡冬天许多鸟都飞到南方过冬了，也会听到鸟唱吗？恐怕只能听到一群鸟人唱。
你才是鸟人，有啊，有些鸟就不飞走，还会在我窗前歌唱，喜鹊就是，不过我喜欢在春天听小黄莺啦布谷啦唱。
什么时候到你家乡去听鸟唱吧，说不定还能组织个合唱团，就叫鸟人合唱团，你家乡说不定由此而名扬天下，我们没准赚大钱。我假装认真的说，嘉宝听出我在逗她，她把烟头迅速熄灭，一把把我掀翻在地单腿跪在我的腹部上抓我痒痒，我笑的喘不过气来，放开我，呵呵……放开我，我向你道歉呵呵……哎哟，向——你亲爱的——父老乡亲——道——歉。
嘉宝比我高半个头，力气比我大得多，我喜欢臭她，打起来又不是她对手。我爬起来跑到阳台上，楼上那个红头发妓女的衣服真漂亮，玫瑰色吊带背心，白色超短裙。搂着她纤细妖冶的腰肢的男人每天都是一张新面孔，今天这个男人有点暴哨牙秃顶，他们正往这幢楼进。
水泥、钢筋、混凝士、大理石、玻璃创建的都市是听不到鸟唱歌的，这里的春天来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预感，从街道两边长年都郁郁葱葱的树上和街头穿着永远都性感、暴露的女人身上看不到季节的更换。
嘉宝说，北方的春天是看得见的听得着的，看见小草发芽忽然一夜就绿了一片，看见看见花儿就开了，听着听着所有的小鸟飞回来唱歌了。不过有时初春也会下雪，下雪好好玩啊，从山上冲下来感觉很自由。
我是地道的南方人，从没见过那样富有生机的春天，更没有见到过雪。很奇怪那天晚上我梦见了巴登街下了一场大雪，雪片像白蝶一样漫天飞舞，地面上、屋顶上白茫茫的一片，可是巴登街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依然穿着夏日的衣服。我看见嘉宝拉着一只简洁时尚的黑色旅行箱走过来，在雪地上她的身材更加高挑轻盈，她依然穿着白色低腰牛仔裤，在小巧浑圆的臀部上斜扣着一条作为饰物的金属链子。在牛仔裤与白色无袖衬衣之间，裸露出一节橄榄色的小蛮腰，雪地的光茫与她肚脐眼上的金属环交辉相映，很奇怪我始终看不清她简洁而又稍显凌乱的浅金色短发下的那张脸，但我知道是她，没有人把一条白色牛仔裤穿得这么好看。我问她，你冷吗。
如果把雪地的背景换成我们租居地方的客厅，就是嘉宝第一第出现在我面前的模样。不像在梦中我可以看清她的脸，有着经得起最挑剔的眼光看的美。一副对周围的一切毫不理会的神情，但没有丝毫的故弄玄虚的傲慢和不屑，也许就是这内敛、沉静的目光把她周身的基调定得很和谐，有种不同寻常的美。
她和另一个女孩一起来租居我房门对面的那间房子的。这套三房一厅的民房由于地处商业繁华的巴登街租金很贵，来租房的人多半喜欢租一间，房东只好一间一间的分租出去。自从我和小凯搬来，对面两间一直在频频换房客。每换一次房客我们就换一次房门的锁，担心东西被偷，每换一次房客我们就认识一个新邻居，搬走了就消失了。
如果说她和我另外的一些邻居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一开始就无拘无束的和我打交道，她下班后总是有事没事往我的房间跑。和她居在一起的那个女孩是她同事叫陈梅，每天晚上她下班就和男友一起回来，嘉宝不好意思呆在房间做灯泡，就拿着一盒七星跑到我的房间坐在地板上用随身听音乐，听着听着她就随音乐一起唱，这样唱歌很容易走调，我被她怪声怪气逗得忍不住大笑，她却看着我莫名奇妙依然嗡嗡唱着自我很陶醉。有时下班回来带两个冰淇淋递给我一个，边吃边看卡通片。我发觉她很喜欢看卡通片，这些片子都是她自己在东门淘回来的，她的房间没有DVD电视，就拿到我的房间播放。我也乐得不用买片子，我们就这样坐在地板上抽烟吃零食把一个片子看完。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朋友，但我不认为她打扰了我的生活，这几天没上班，白天我也像老鼠一样睡得香，晚上我的男友蝴蝶迟迟不回来，我乐意有个人这样陪着我。她甚至洗完澡后头发湿漉漉的跑到我的房间拿风筒吹干它。她洗澡时总是喜欢大声唱那首很糟糕的歌：

我的小时侯，吵闹任性的时候，
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
夏日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
那首歌好象这样唱的。
天黑黑，欲落雨，
天黑黑，黑黑
……
她唱的还算好听，可是我不认为她在唱歌上有天份。有一次她唱的正高兴，我过去把煤气关掉，让她调得温馨很舒适的水温突然变冷，她大声尖叫，我故意问：怎么啦，老兄？
我们俩只要在一起就喜欢这样打打闹闹。
这房子都是广东当地农民在一夜暴富之后在自己的土地上建起来的，我们把它叫作“农民房”，都是七八层高一梯两户专门用来出租给我们这些远离家门的人，我们说话时也把它称作“家”，没有家的感觉却比家更自由。这样的民房巴登街一栋挨着一栋拥挤成一片，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很近几乎整天见不到阳光。仿佛生活在这里的人也不需要阳光，多半和老鼠一样喜欢在夜晚出动。比如小偷、妓女、靠富婆生活的男人、艺术家，在巴登街的民房里你只能见到这些人。好在这些房子很新也不差，购物交通方便，对面的台湾花园很体面我们租不起，那是有钱人买给他漂亮情人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0-14 15:55:18编辑过]

菠菜

怎么发不上去啊

菠菜

为什么要加上原创两个字，看到别人都加了自己又不好意思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