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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以其裸露,钙化着它的外观。它拿捏浮力,缝合了任意缱绻的注视,抵抗水泡催眠的上升,它的任何表演:假山边的停驻、环眼圆睁的木讷、走神般的游行,都是精致的努力。
在人造光中,它是应景的喀迈拉,尾鳍深蓝并喷吐着粉红,参与创造了这些光。所有向它瞥过一眼的人,监视或者关怀,都是临时的代理上帝。无影灯般的目光下,它没有内部,是一团微腆着肚子、会变色的絮状物。
对它来说,或远或近的瞳仁和晶状体,经过圆鱼缸夸张的过滤,失去外形,变成了舷窗外晃动的点缀,它来回地踱,像睡袍褶拖在逐渐变硬的水纹砖面上。
它不确信自己是哪一种骨架中的嵌合体,偏鲤还是偏鲫。它熟悉的环境里的摆设各不相同:钻探天花板的三叶吊扇、流涎的水龙头、面热心冷的冰箱、眼巴巴的猫。它常想到,它的意义或许在于脱离环境,它曾尝试跃出水面,像海豚心态积极地去顶看不见的彩球,在感到被口袋般彻底翻过来之前又回到了水里。
它渴望鱼缸之间祝酒似的碰杯,世界颠簸的瞬间,有和它相像的动物也凑近缸沿,他们对视,两只不等号快要凑到一起。
它越来越倾向于将自己认作玻璃灯罩内液态的、黏滑的火,或者辽阔的房水里唯一鲜活的、从来不眨的眼珠,只要一刻活着,就是持续失眠的燃烧。”
在宿膳公寓的饭厅里,A读他昨晚刚写的一段,B认真听着,但不以为然。首先,它太短;其次,他了解A(他们曾经像音叉的两个齿那样轻易地互相模仿,发出酷肖的震颤),A的时间过分零碎,思想也是,在作出真正稳定的超越之前,就已经累垮了。B放弃了写作,或者说他从没开始过。晚饭过后,总有那么点时间要打发,如果不外出,不和别人在一起,就只能回到黑乎乎的单间里,做些私事,比如:扶着脑袋消化;将晚报更仔细地再看一遍;咯吱咯吱地踩响地板;打开窗户,闻一些楼下花园里剩余的香气......二十岁时做这些,六十岁时仍将如此,只是频繁地踱步除外(因为腿脚不便),但依然能倚在床褥上,数墙纸和沙发背上的菱形——B对这种晚饭后的空洞感到恐惧,因而竭力避免做任何可被归类为“餐后琐事”的行动(当然包括写作),但人总得站、坐或者躺,B的对策是,尽量不去想任何事,尽量只让身体(肠胃、心肺、睫毛...)顺其自然地完成必须的蠕动,每晚都重新结识吊顶、壁钟和窗棂,这样许多年后回顾往事,可以毫不犹豫地删除这段一遍遍重复的时光,留下清晰得足够自信的履历表,他终于可以坚定地说,这份履历表不是对他的压缩或筛选,而就是他。B的隐忧是,他描绘未来图景的前提并不坚定——他忍受恐惧和无所适从的痛苦,其原因仅仅是晚饭(这和意大利人在对埃塞俄比亚的战争中,因找不到撬棍开启弹药箱而宣布投降同样可笑),他完全可以更改餐点,或者改变膳食结构:一周中用四天整晚写作,手边配以酒、坚果、小而可口的圆饼;两天吃肉,其中得有一次是鱼;一天只吃素食。新的计划越多,原来小小的障碍就显得份量越发凝重,B显然心慌意乱。他没有从座位上站起,但抬眼看着A,A还没来得及脱下公司里的套装,衬衫是白的,脸处于灯光稍暗的高处,眼色平静,好像并不急于听到B的评价。
—— 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B的手撑住头,另一只绞着桌布,双脚在地面上磨蹭。
—— 不知道。A说,一边走到B的身后。一百年前人们应该也是这样生活的,一百年之后,同样没人能摆脱这种生活的阴影。他说。
A觉得,他仍然了解B,了解一切阻碍他行动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困难,并知道B心底里对他的评价,一个“他眼中的B眼中的他”,每晚拖着残破的心智、精力和躯体,弯进桌椅构成的刑具,像驾驶时光机器或新型潜艇的亡命之徒,在次日清晨,穿满是汗味的、被风吹干的衬衫,重新出现在餐室正常的空气中。此刻他向B讲述昨晚的梦,他的桌子变成有赌博性质的机器,有投币孔,抽屉上开了两个洞,可以让两只手伸进去,有机会取出世上最珍贵的珠宝,或最恶臭的阴泥,然而他的双手一进入,就互相勾住,他没有办法将自己和自己挣脱,于是整夜僵持着。
B已经趴在窗台上讲述他的,同时扫视对面楼层的窗户,一株茶色玻璃后的棕榈,一个隐没进隔墙尔后出现在另一个房间的阴影,一幅竹制挂帘,上面锦绣着老虎。他们又聊了一会儿,随后举着各自的烛台上楼。
A落在后面几步,在楼梯拐角处,他抬高手臂,向墙的高处望去,先前B说梦见一只黑色蜘蛛在此织有一张钴蓝色的网,他又放平头颅,止住肩膀起伏,接着转过身来,双眼的轮廓填满了4:3的方框,接着,整齐排列的白色若虫般的字母从他脸上升起——演职人员名单。配乐曲目。鸣谢。年份。Fin。
[ 本帖最后由 雅罗帕米尔 于 2008-11-13 23:38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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