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乞丐的内在涵义

徐淳刚

1.

城市：人类文明的伟大结晶；乞丐：现代社会的一个疮疤，异类，甚至——亮点。

城市乞丐——而非概念模糊的“乞丐”——已经是我们时代的一个热门话题及社会的组成部分。无论是全国的各大媒体还是互联网络，这样的文字和富豪明星们的私人事件一样多如牛毛，但语义学上的“城市”和“乞丐”的冲突却是我们忽略或假装忽略的。

“城市：人口集中、工商业发达的地区，通常是周围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乞丐：生活没有着落而专靠向人要饭要钱过活的人。”这是1983年修订本《现代汉语小词典》上的标准解释。我们居然用两个内涵完全不同的概念组成一个了新神话：“城市乞丐”。

2.

据说，这是一个没有神话的时代，然而“市”——城市的市，市场的市——
这个天大的神话却无处不在。据说，这是个一个富裕的时代，然而城市乞丐却在繁华中乞讨未来。
之所以要戴这两顶大帽子，是因为现在连乞丐也懂得“市”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乞丐的涵义也因“市”的变化而发生了根本变化。

3.

西安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如今，随着西部开发的热潮汹涌，千年古都越来越现代化和商业化，而衣着褴褛的乞丐竟然也跟着无耻地多起来。
大雁塔，李家村，康复路，火车站：在西安的很多站点，尤其是最繁华中心地段钟楼—东大街—北大街，常常能看到一些衣冠不整的乞丐。这些乞丐大多是残疾人，他们将自己的残疾部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以博得路人的同情和施舍。他们或没有腿，在地上艰难爬行，或没有手，毫不表情地坐在那里等路人施舍。
有些乞丐是卖艺人，他们凭着对音乐的一点熟悉，吹奏一些流行歌曲。有些用仅有的左手在地上写一些粉笔字，告诉人们他遭受到的天灾人祸，或许能换到更多的钱。
有些乞丐学生打扮，他们面前放着一块纸牌，写着家庭遭遇无法继续上学，旁边还放着某院校的录取证或其他证件。
乞丐们选取繁华地段是有理由的。这不是在乡下挨家挨户讨馒头，而是实实在在地要钱。这里人流量大，获得施舍的几率自然也就大（概率问题？多么感性；这以现代广告的目标诉求原则来看显然是不成立的）。就象几只狗同时看着很多的盘子：总有好心人抛过来点骨头吧。

4.

毫无疑问，“城市人”是城市乞丐的衣食父母。这里，人的概念和乞丐的概念显然是两个层次上的；他们由于同在“市”中才获得了一个相同的必要性修饰。乞丐自然是乡下来的，而城市人这一宽泛的概念意指在城市中有工作有饭吃的人。他们可以是“城里人”，也可以是乡下来的打工者；可以富裕，也可以贫穷，但至少具有施舍金钱的能力以及同情心。

5.

作为社会的弱势群体，城市乞丐当然能博得大多数人的同情。常常，那些破烂的碗里还是有点钱的。然而，同情心是有限的，在城市人施舍过他的钱和同情之后，他们的厌恶心也跟着而来。
城市人对残疾乞丐故意暴露自己的丑恶部位基本是厌恶的。城市人忍受不了一个人自虐般地毫不羞耻地“伤害”自己。更多的人对会点乐器的乞丐有好感，因为那是“凭手艺吃饭”。他们对那些看似身强力壮的乞丐很瞧不起，对那些租房子住着白天乞讨“行骗”的老丐更是深恶痛绝。是啊，这些无知的乡下人，他们还没有到一穷二白的地步为什么要来乞讨呢？他们至少有体力为什么不去当民工呢？他们至少还能活下去为什么却要骗人呢？

6.

假乞行骗的事情在全国已经很普遍了。这方面，陕西电视八频道也连续做过两期报道。据说，除过个人行骗，更多是拉帮结伙，乞丐头子让其他人尤其是小孩儿出去乞讨，回来钱全归他，他则管理乞丐们的住宿吃穿，通过这种伎俩很多人竟成了默默无闻的大富翁。
面对大面积的类似事件，以及市容整顿的要求，各市政府自然有所行动。继北京、苏州着手在限制性区域实施“禁乞令”后，深圳等几大城市也相继推出了类似的草案。前不久广州又颁布了这样的草案，真可谓轰轰烈烈。

7.

“乞丐”和“城市”的冲突就这样表现出来。“禁乞令”的出现显示法制在中国的重要作用。应该说，乞丐的行骗和其他职业的人行骗没什么区别，这就象他们受伤害一样。去年，陕西省汉中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城固县三名中学生毒打凌辱致死女乞丐一案进行严厉判决，这正说明乞丐也需要社会法律来维护正义。但是禁止乞丐在某些地段乞讨，表面上是理智的工作，实则是对下层人——社会炼金意义上的中性称谓——的自由权利的剥夺。个别属于一般；我看见一般的红，我要把个别的灰驱逐出去。一切手段都是为了繁荣，为了管理，为了条理、秩序化。在今天，这种管制的思想无处不在。
“禁乞令”的出现无疑是和乞丐的行骗分不开的，但这里主要还是“市容”和“丐容”的矛盾冲突。“驴粪蛋子外面光”，我们都是体面人，一切都应该“看上去很美”，即使里面再恶心再卑鄙。眼睛是人最主要的感觉器官，人们不允许那些不雅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人们需要看着、感受着现象学意义上的直观和单纯：花花绿绿，天那么蓝，那么普遍，还那么富有含义。

对同情心的重视和贬损都不能说明问题，企图通过强制性的“禁乞令”以及知识界的建立收容所等慈善机构的思想也经不起多少推敲。意大利某慈善机构专门为乞丐制作了一本《罗马城市指南》，告诉他们应该在哪里行乞、吃饭、住宿，这在我们好象还是天方夜谭。根究成都市的经验，大多数的乞丐并不愿意进什么救助站，因为这样既不“自由”，而且完全没有四处乞讨那么“来钱”。

8.

对于城市乞丐的内在涵义我们必须在“市”这个根子上来摸索。事实上，随着市场经济的繁荣，城市乞丐或准备来城市的乡村乞丐大多具有一种市场经营的心理或眼光，无论是意识中的行骗还是无意识的善良的乞讨。道理很简单：他们乞讨的是钱，而不是别的什么。这也正是“职业乞丐”的概念由来。
就我个人的经验判断，90年代之前的乞丐主要是乡村乞丐。这些乞丐由于饥荒或暂时的收成不好在各个村寨乞讨。当然，他们主要乞讨的是食物和粮食。而随着城市现代化进程的需要，大量的青壮年农民进城打工，老弱病残的乡下人也随之进城乞讨打发日子甚至以乞讨的方式行骗赚钱。

9.

这是一个轰轰烈烈的建设时代，城市需要民工、妓女，同时亦带来了他们的亲人：乞丐。这是一个世俗含义上的金钱社会、体面的社会，他们都是为了钱为了体面才进入一个个花里胡哨的城市。

“市”的涵义并不复杂：它就是与乡村对立，用猪圈般的城墙将你圈起来；它就是一部分人富起来，另一部分人穷下来，甚至叮当响；它就是不要紧的差异让你忍受，差异太大让你心发狂，甚至要别人的命：酿成野蛮无耻的暴力牺牲。

城是城墙以内，市是行政规划单位。市场在城市中。根据公共选择理论，政府和市场的错误是同样大的。由于市场的自由和绝对，由于政府以经济效率为中心的政策的羞涩包装和销售，到最后，人们搞不清巨大的社会不公究竟是来自市场还是来自我们的政府以及一个更庞大的全球控制器。

人民币：这个伟大的部件毫无价值，但却是一个要命的价值尺度。它是西美尔意义上的一个“不受条件限制的目标”；是我们——混在一起：富人，穷人，——的当下和未来，是我们的坟墓以及墓志铭。

工人，农民，这是当代中国最伟大的建设者也是最保守的下层人；而城市乞丐则是下层中的下层。值得注意，这绝不是一个需要完全同情的异类，对他们应该怀着较为复杂的理智和情感（就象对待我自己）。他们跟着党，跟着富豪，跟着中产阶级，国际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朝着时代有机体相同的方向狂奔：虽然对体制的管制不屑一顾；虽然是时代的牺牲+陪衬；虽然前进的步伐是那么不同，那么的不体面、不会假装、装得不象甚至干脆不装。

10.

“城市乞丐”的基本涵义是在城市中沿街乞讨人民币的乡下人。这是时代的美好赠予。美国的网络乞丐是不属于我们的，因为他们太文雅太技术化了；TMD，居然还有上网的钱。

城市乞丐是时代的牛虻，是我们社会的组成部分。在此，我们需要小心翼翼地给出自己的疑问和判断，因为这不单单是同情和社会慈善能解决的问题，至少不完全是技术性的。在马尔库塞的《单面人》中，流浪汉、大老粗是体制之外的打击技术社会的主要力量，但在我们国家，城市乞丐只是“弱势群体”。这个概念非常关键：他们不但遭受政府的管制、警察的驱赶、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们的指手划脚，更重要的是还需博得资本家、工人及另一些“乡下人”的厌恶、同情以及：漠不关心。

04/3/8

阿呆

好！

leon

关注的对象有点福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