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次非 于 2009-8-17 17:23 编辑
清晨的北京,太阳射进一道橘黄的光,落在模糊阴凉的地板上。我爬下床,翻出《伤逝》,这故事,在我不同的年龄,自有不同的感受。它们垂直排列,置于各个适合的层次上。
我在十楼的阳台上朝下喊你。你孤零零的背着包,在学校的甬道上,你一个人,坐一夜的火车,再倒公车、地铁。早上六点多到我的学校,你找不到我。你想打电话给我,学校里有电话的小商店还没有开门。你向外走。
我在十楼的阳台看见你。喊你。你回过头来,目光流散。你找不到我。我奔下楼去的时候,你向我张开双臂。
贝利,四年来我们维持的爱情,都是这种短暂的相聚。长久的被爱情占据,激烈的盲目,我们未曾有过。
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我们自己去干。有那么多的书要读,以填补我的无知与无力。面对与外界的作战,我思考,我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要么孤身奋斗,要么齐头并进。
在一切还能说得出口的日子里,我想告诉你我那些不能启齿的话。
我憎恨我的软弱。在我没有力量对抗不公,这个世界带给我的惊诧,他人的伤害,我没有力量抵抗。
我尚幼小时,就养成多泪的毛病。我不能视它为一种羞耻。
我试图对抗内心的脆弱,使自己在精神上强大。思考道德和不灭的信仰。我希望我可以做一个正直的人,只向真理低头。
我在更年轻的时候写:
“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应该得到。
所有的人,都应该是眼睛一无遮蔽的少年。”
可是贝利,我看到的世界,它践踏纯洁。那些恶,曾使我彻夜的颤抖,彻夜哭泣。
我不再认为痛苦是我的修行。北岛的《我不相信》,我深深的记得的是: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在想起这些的时候,也深深意识到我已不再是一个心无顾忌的女童。
我想否认那孩子是我,我想否认那孩子的耻辱,是我的耻辱。我的生活,是别人随时可以穿越的领地,我生下来,便意味着我永远树不起那一道矮墙。
我在深夜起身,打堂屋的门,穿堂的风阴冷潮湿,仿佛潮水扑面而来。我拉了竹椅,坐在门前,面对着它们。我紧咬牙关。我的陈年往事历历在目,毫未消减,只要我坐在那里,它们便如一片草席般像我漂来。
于是,我日日要求你陪我回家。
贝利,那些被玷污的白日,那些还散着血腥的发霉的耻辱。一点没有改变,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必须背对它们。
我和父亲激烈的争吵,哭诉。父亲年老的松弛红肿的眼睛:“你可以否认,但这就是你的家。”自那以后以后不管是经过那里,还是午夜梦回,他那句话,被我质问时那悲沉的眼神,永远在那。
不幸并不能使人高尚。
我愿我是他的血性,是他心上的那把刀。他所有的忍耐都是为我。所有一个男人的方烈与激情,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耐着性子走,一分一秒,恪恪守守的消耗。忍受屈辱和重压,只为了他的独女生活,上学,吃饭。
人的痛苦是一个不可缩减的常量,在这个上帝创造了的尽可能不美好的世界上,每个人身上,都是尽可能的深重。
若无痛苦,便无超越。不擦洗灵魂,便无永恒的光芒。
《伤逝》中有句“人的生活的第一着是求生,向着这求生的道路,是必须携手同行,或奋身孤往的了,倘使只知道捶着一个人的衣角,那便是虽战士也难于战斗,只得一同灭亡。”
让我来做他的血性。
贝利,请和我一起,在我们年轻的时候。
全凭我们自己的力量,去做一件事。这力量,包括我们的意志。
爱不是慰藉,而是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