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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克斯小说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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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9 10:34:4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巨翅老人》---马尔克斯[哥伦比亚]
   
                                                
  大雨连续下了三天,贝拉约夫妇在房子里打死了许许多多的螃蟹。刚出生的婴儿整夜都在发烧,大家都认为这是死蟹带来的瘟疫,因此贝拉约不得不穿过水汪汪的庭院,把他们扔到海里去。星期二以来,空气变得格外凄凉。苍天和大海连成一个灰茫茫的混合体,海滩的细纱在三月的夜晚曾像火星一样闪闪发光,而今却变成一片杂有臭贝壳的烂泥塘。连中午时的光线都那么黯淡,使得贝拉约扔完螃蟹回来时,费了好大力气才看清有个东西在院子深处蠕动,并发出阵阵呻吟。贝拉约一直走到很近的地方,方才看清那是一位十分年迈的老人,他的嘴巴朝下俯卧在烂泥里,尽管死命地挣扎,依然不能站起,因为有张巨大的翅膀妨碍着他的活动。
  贝拉约被这噩梦般的景象吓坏了,急忙跑去叫妻子埃丽森达,这是她正在给发烧的孩子头上放湿毛巾。他拉着妻子走到庭院深处。他们望着那个倒卧在地上的人,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老人穿戴得像个乞丐,在剃光的脑袋上仅留有一束灰发,嘴巴里剩下稀稀落落的几颗牙齿,他这幅老态龙钟浑身湿透的模样是他毫无气派可言。那对兀鹰似的巨大翅膀十分肮脏,已经脱掉一半羽毛,这时一动不动地搁浅在污水里。夫妇二人看的那样仔细,那样专注,以至于很快从惊愕中镇定下来,甚至觉得那老人并不陌生,于是便同他说起话来。对方用一种难懂的方言但却是一种航海人的好嗓音回答他们。这样他们便不再注意他的翅膀是如何的别扭,而是得出十分精辟的结论:即认为他是一位遭到台风袭击的外轮上的孤独的遇难者。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请来一位通晓人间生死大事的女邻居看一看。她只消一眼,便纠正了他俩的错误结论。她说:“这是一位天使,肯定是为孩子来的,但是这个可怜的人实在太衰老了,雷雨把他打落在地上了。”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在贝约家抓住了一个活生生的天使。与那位聪明的女邻居的看法相反,他们都认为当代的天使都是一些在一次天堂叛乱中逃亡出来的幸存者,不必用棒子去打杀他。贝拉约手持警棍整个下午从厨房里监视者他。临睡觉前他把老人从烂泥中拖出来,同母鸡一起图在铁丝鸡笼里。午夜时分,雨停了,贝拉约与埃丽森达却仍然在消灭螃蟹。过了一会儿,孩子烧退醒了过来!想吃东西了。夫妇俩慷慨起来,决定给这位关在笼子里的天使放上三天用的淡水和食物,等涨潮的时候再把他赶走。天刚拂晓,夫妻二人来到院子里,他们看见所有的邻居都在鸡笼子前面围观,毫无虔诚地戏耍着那位天使,从铁丝网的小孔向他投些吃的东西,似乎那并不是什么神的使者,而是头马戏团的动物。贡萨加神父也被达奇异的消息惊动了,在七点钟以前赶到现场,这时又来了一批好奇的人,但是他们没有黎明时来的那些人那样轻浮,他们对速个俘虏的前途作着各种各样的推测。那些头脑简单的人认为他可能被任命为世界的首脑,另一些头脑较为复杂的人,设想他可能被提升为五星上将,去赢得一切战争。还有一些白子幻想的人则建议把他留做种子,好在地球上培养一批长翅膀的人和管理世界的智者。在当牧师前曾是一个坚强的樵夫的贡萨加神父来到铁丝网前,首先重温了一遍教义,然后让人们为他打开门,他想凑近看一看那个可怜的汉子,后者在惊慌的鸡群中倒很像一只可怜的老母鸡。他躺在一个角落里,伸展着翅膀晒太阳,四周满是清晨来的那些人投进来的果皮和吃剩的早点。当贡萨加神父走进鸡笼用拉丁语向他问候时,这位全然不懂人间无礼言行的老者几乎连他那老态龙钟的眼睛也不抬一下,嘴里只是用他的方言咕哝了点什么。神父见他不懂上帝的语言,又不会问候上帝的使者,便产生了第一个疑点。后来他发现从近处看他完全是个人:他身上有一种难闻的气味,翅膀的背面满是寄生的藻类和被台风伤害的巨大羽毛,他那可悲的模样同天使的崇高的尊严毫无共同之处。于是他离开鸡笼,通过一次简短的布道,告诫那些好奇的人们过于天真是很危险的。他还提醒人们:魔鬼一向善用纵情欢乐的诡计迷惑不谨慎的人。他的理由是:既然翅膀并非区别鹞鹰和飞机的本质因素,就更不能成为识别天使的标准。尽管如此,他还是答应写一封信给他的主教,让主教再写一封信给罗马教皇陛下,这样,最后的判决将来自最高法庭。
 神父的谨慎在这些麻木的心灵里毫无反响。俘获天使的消息不胫而走,几小时之后,贝拉约的院子简直成了一个喧嚣的市场,以至于不得不派来上了刺刀的军队来驱散都快把房子挤倒的人群。埃丽森达弯着腰清扫这小市场的垃圾,突然她想出一个好主意,堵住院门,向每个观看天使的人收取门票五分。
 有些好奇的人来自很远的地方。还来了一个流动杂耍班;一位杂技演员表演空中飞人,他在人群上空来回飞过,但是没有人理会他,因为他的翅膀不是像天使的那样,是像星球蝙蝠的翅膀。地球上最不幸的病人来这里求医:一个从儿时开始累计自己心跳的妇女,其数字已达到不够使用的程度!一个终夜无法睡眠的葡萄牙人受到了星星噪音的折磨;一个梦游病者总是夜里起来毁掉他自己醒时做好的东西;此外还有其他一些病情较轻的人。在这场震撼地球的动乱中,贝拉约和埃丽森达尽营疲倦,却感到幸福,因为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屋子里装满了银钱,而等着进门的游客长队却一直伸展到天际处。
 这位天使是唯一没有从这个事件中捞到好处的人,在这个临时栖身的巢穴里,他把全部时间用来寻找可以安身的地方,因为放在铁丝网旁边的油灯和蜡烛仿佛地狱里的毒焰一样折磨着他。开始时他们想让他吃樟脑球,根据那位聪明的女邻居的说法,这是天使们的特殊食品。但是他连看也不看一下,就像他根本不吃那些信徒们给他带来的食品一样。不知道他是由于年老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最后总算吃了一点茄子泥。他唯一超人的美德好像是耐心。特别是在最初那段时间里,当母鸡在啄食繁殖在他翅膀上的小寄生虫时;当残废人拔下他的羽毛去触摸他的残废处时,当缺乏同情心的人向他投掷石头想让他站起来,以便看看他的全身的时候,他都显得很有耐心。唯一使他不安的一次是有人用在牛身上烙印记的铁铲去烫他,他呆了那么长的时间动也不动一下,人们都以为他死了,可他却突然醒过来,用一种费解的语言表示愤怒。他眼里噙着泪水,扇动了两下翅膀,那翅膀带起的一阵旋风把鸡笼里的粪便和尘土卷了起来,这恐怖的大风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尽管如此,很多人还是认为他的反抗不是由于愤怒,而是由子痛苦所致。从那以后,人们不再去打扰他了,因为大部分人懂得他的耐性不像一位塞拉芬派天使〔据天主教中的传说,天使共分四宰,乔拄芬派天使为第三等。〕在隐退时的耐性,而像是在大动乱即将来临前的一小段短暂的宁静。
 贡萨加神父向轻率的人们讲明家畜的灵感方式,同时对这个俘获物的自然属性提出断然的见解。但是罗马的信件早就失去紧急这一概念。时间都浪费在证实罪犯是否有肚脐眼呀,他的方言是否与阿拉米奥人的语言有点关系呀,他是不是能在一个别针尖上触摸很多次呀,等等上边。如果不是上帝的意旨结束了这位神父的痛苦的话,这些慎重的信件往返的时间可能会长达几个世纪之久。
 这几天,在杂耍班的许多引人入胜的节目中,最吸引人的是一个由于不听父母亲的话而变成蜘蛛的女孩的流动展览。看这个女孩不仅门票钱比看天使的门票钱少,而且还允许向她提出各色各样有关她的痛苦处境的问题,可以翻来覆去地查看她,达样谁也不会怀疑这一可怕情景的真实性。女孩长若一个蜘蛛体形〔蛛化人类...〕,身长有一头羊那么大,长着一颗悲哀的少女头。但是最令人痛心的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所讲述的不幸遭遇。她还几乎未成年时,偷偷背着父母去跳舞,未经允许跳了整整一夜,回家路过森林时,一个闷雷把天空划成两半,从那裂缝里出来的硫磺闪电,把她变成了蜘蛛。她唯一的食物是那些善良人向她嘴里投的碎肉球。这样的场面,是那么富有人请味和可怕的惩戒意义,无意中使得那个对人类几乎看都不愿看一眼的受人歧视的天使相形见绌。此外,为数很少的与天使有关的奇迹则反映出一种精神上的混乱,例如什么不能恢复视力的盲人又长出三颗新的牙齿呀,不能走路的瘫痪病人几乎中彩呀,还有什么在麻风病人的伤口上长出向日葵来等等。
 那些消遣娱乐胜于慰藉心灵的奇迹,因此早已大大降低了天使的声誉,而蜘蛛女孩的出现则使天使完全名声扫地了。这样一来,贡萨加神父也彻底治好了他的失眠症,贝拉约的院子又恢复了三天阴雨连绵、螃蟹满地时的孤寂。
 这家的主人毫无怨言,他们用这些收入盖了一处有阳台和花园的两层楼住宅。为了防止螃蟹在冬季爬进屋子还修了高高的围墙。窗子上也安上了铁条免得再进来天使。贝拉约在另外在市镇附近建了一个养兔场,他永远地辞掉了他那倒霉的警官职务。埃丽森达买了光亮的高跟皮鞋和很多色泽鲜艳的丝绸衣服,这种衣服都是令人羡慕的贵妇们在星期天时才穿的。只有那个鸡笼没有引起注意。有时他们也用水冲刷一下,在里面洒上些药水,这倒并不是为了优待那位天使,而是为了防止那个像幽灵一样在这个家里到处游荡的瘟疫。一开始,当孩子学会走路时,他们注意叫他不要太接近那个鸡笼。但是后来他们就忘记了害怕。逐渐也习惯了这种瘟疫,孩子还没到换牙时就已钻进鸡笼去玩了,鸡笼的铁丝网一块一块烂掉了。天使同这个孩子也同对其他人一样,有时也恼怒,但是他常常是像一只普通驯顺的狗一样忍耐孩子的恶作剧,这样一来倒使埃丽森达有更多的时间去干家务活了。不久天使和孩子同时出了水痘。来给孩子看病的医生顺便也给达位天使看了一下,发现他的心脏有那么多杂音,以至于使医生不相信他还像是活着。更使这位医生震惊的是他的翅膀,竟然在这完全是人的机体土长得那么自然。他不理解为什么其他人不也长送么一对。
 当孩子开始上学时,这所房子早已变旧,那个鸡笼也被风雨的侵蚀毁坏了。不再受约束的天使像一只垂死的动物一样到处爬动。他毁坏了已播了种的菜地。他们常常用扫把刚把他从一间屋子里赶出来,可转眼间,又在厨房里遇到他。见他同时出现在那么多的地方,他们竟以为他会分身法。埃丽森达经常生气地大叫自己是这个充满天使的地狱里的一个最倒霉的人。最后一年冬天,天使不知为什么突然苍老了,几乎连动都不能动,他那混浊不清的老眼,竟然昏花到经常撞树干的地步。他的翅膀光秃秃的,几乎连毛管都没有剩下。贝拉约用一床被子把他裹起来,仁慈地把他带到棚屋里去睡。直到这时贝拉约夫妇才发现老人睡在暖屋里过夜时整宿地发出呻吟声,毫无挪威老人的天趣可言。
    他们很少放心不下,可这次他们放心不下了,他们以为天使快死了,连聪明的女邻居也不能告诉他们对死了的天使都该做些什么。
  尽管如此,这位天使不但活过了这可恶的冬天,而且随着天气变暖,身体又恢复了过来。他在院子最僻静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些天。到十二月时,他的眼睛重新又明亮起来,翅膀上也长出粗大丰满的羽毛。这羽毛好像不是为了飞,倒像是临死前的回光反照。有时当没有人理会他时,他在满天笨星的夜晚还会唱起航海人的歌子。
 一天上午,埃丽森达正在切洋葱块准备午饭;一阵风从阳台窗子外刮进屋来,她以为是海风,若无其事地朝外边探视一下,这时她惊奇地看到天使正在试着起飞。他的两只翅膀显得不大灵活,他的指甲好像一把铁犁,把地里的蔬菜打坏不少。阳光下,他那对不停地扇动的大翅膀几乎把棚屋拉翻。但是他终于飞起来了。埃丽森达眼看着他用他兀鹰的翅膀扇动者,飞过最后一排房子的上空。她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他。洋葱切完了,她还在望着他,直到消失不见为止.这时他已不再是她生活中的障碍物,而是水天相交处的虚点。

                 1968年于西班牙巴塞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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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9 10:35:37 |只看该作者
《世界上最漂亮的溺水者》马尔克斯



  海面上渐渐漂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先发现的孩子们炫耀地说那是一艘敌船。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发现那件漂浮物上没有挂旗帜,也没有桅杆,于是又认为是一条鲸鱼。一直到它漂到岸边,他们从它身上取下那些黑乎乎的马尾藻、水母和遇难船只的碎片后,才发现是一个淹死的人。

  孩子们跟这个尸体玩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们在沙滩上把他埋好,然后再挖出来,后来被大人看见了,便给村子里报了信。村子里男人把他抬到附近的房子里,抬尸的时候,人们发现这具尸体比所有的死人都庞大,都沉重,重得像一匹马,男人们互相议论着,可能是因为他在水里泡得时间太长了,水都浸到了骨头里的缘故。当他们把他放平在地上时,发现他比所有的男人都高大,这所小房子几乎装不下他,但是他们想可能在某些被淹死的人身上自然生长的机能即使在人死后还继续起作用。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海水味,皮肤外面粘着一层污泥。
                                                                  
  不用给他洗脸,就可以断定,他一定是外乡人。这个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分散居住在这个荒凉的海角一边,土地那么少,以致母亲们出门都生怕孩子被风刮到海里去。大海是温柔而又慷慨的,村子里死了人,人们都是从悬崖上把他扔到海里去的。所以当他们在海上遇到这具溺水者的浮尸时,只是相互看看,七条小船上挤满了全村的男人,再也没有多余的位置,因此大家也就没去理会他。

  当天夜里,男人们没有出海,都到邻近村子去打听是否丢了什么人,女人们留下来守护着那被淹死的人。她们用芦絮擦掉死人身上的污泥,给他整理了那水草一般的头发,用刮鱼鳞的铁器刮掉贴在他身上的脏东西。她们在做这些事情时,发现那些东西都是属于深海里的,他的衣服都已扯碎,好像他曾在满是珊瑚的世界里游历过似的。她们还发现这死者曾是一个很傲慢的人,因为他的脸上没有其他那些在海上淹死的人那种孤独的表情。最后直到她们给他完全擦洗干净了,才发现他是那么漂亮,于是都惊讶地憋住了呼吸。他不仅是她们从没见过的那种最高大、最强健而又最具有男性美的人,而且是连在想象中都不曾见过的男人。

  在村子里找不到一张那么大的床来停放他,也没有一张那么结实的桌子好用来为他守夜。女人们把村子里身材最高的男人的节日里穿的裤子拿来也穿不进,最肥大的衬衣他也嫌窄,最大的鞋子还是小。女人们都为这短小的服装和他的美不相称而感到难过,于是她们决定用一大块帆布和一件新娘子的粗线衬衫给他做衣服,以保持他死后的尊严。妇女们围坐在一起,一针一线地缝着,不时地望着那具尸体。她们觉得那天夜里连风都反常,加勒比海从未有过这么大的风,妇女们认为这些异常的变化一定与这位死者有关。这些女人们还幻想:如果那漂亮的男人住在这个村子里,他的房子一定有宽大的门;高高的房顶和结实的地板;他睡的床的弹簧垫子一定是用铁螺栓为主要结构做的;他的女人一定是最幸福的。她们想象着:他很权威,要海里的鱼他只需呼唤它们的名字就行了;他是那么热爱劳动,以至于能使最荒凉的石头地里流出水源;他还能在悬崖峭壁上栽种鲜花。她们暗自拿他跟自己的男人比,觉得自己的男人一辈子干的都不及他一夜所干的多,她们内心里都在咒骂自己的男人,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污秽而又没有本事的人。女人们一个个都陷入这些幻想的迷宫中,这时她们当中最老的一个叹口气说道:

  “他长的多么像埃斯特温。”

  不错,是很像,大多数人再次看他一眼时都觉得再没有别的名字比这还合适的了。可几个最固执的年轻妇女想给他起名叫劳塔罗,但没有成功。

  最后麻布不够了,衣服剪裁得不好,穿在他身上显得紧绷绷的,仿佛他体内有一种潜在的力量,把衬衣的扣子都绷掉了。

  后半夜,大海沉睡了,沙沙的风声听得清清楚楚,周围一片静寂。关于这溺水者的名字的争议最后以命名埃斯特温而告结束。

  那些给他穿衣服、梳头、剪指甲和修胡子的女人,在把他放倒在地上时都抑制不住难受的心情。她们想到他死后都这么麻烦,活着时他那庞大的身体一定很不幸。她们仿佛看见他活着时进门总是侧着身,头总是撞在门框;到人家里,总是站在那里,摆弄着他那海牛般的玫瑰色的嫩手,不知做什么是好;女主人总是不放心地找一把最结实的椅子,请埃斯特温坐下,可他却靠在墙边,微笑着说:“没关系,夫人,我这样呆着很好。”他每次到人家拜访都总是重复那句话:“没关系,夫人,我这样呆着很好。”他常常怕弄坏椅子而不肯进屋,可人家总是热情地对他说:埃斯特温,你别走,你哪怕等到咖啡烧开了再走也好呀。可后来,这个大傻瓜还是走了,多可爱啊,这个漂亮的傻瓜走了。天快亮时,女人们面对那具尸体,还在想着这些事。后来,当她们用一块手帕为他盖脸,免得阳光打扰他时,见到他是那样永远的安息了,像所有的男人一样,无法抗拒这自然规律的安排,都止不住流下了眼泪。先是她们当中最年轻的一个女人开始抽泣,其他人强忍着,只是悲伤地叹着气,可到后来,越来越想哭,因为这个被淹死的人越发使她们回想起埃斯特温,这位世界上最无人帮助的可怜人,他是那么温柔,而又助人为乐。

  最后,当男人们回来说,那个溺水者不是邻村人时,她们在痛哭之余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空虚。

  “神圣的上帝,他是我们的。”她们哭泣着说。

  男人们认为这些言过其实的话只不过是女人的轻浮。他们已经被这一夜的寻访搞得筋疲力尽,只想立即处理掉这个额外的累赘。他们找来一些旧帆布,捆成担架,好把这沉重的身体抬到悬崖边上。他们想在他脚腕子上捆上一副商船的铁锚,好让他顺利地沉到海底,这样即使是再大的风浪,也不会再把他漂回海岸了。但是他们越是着急,女人们却越是耽搁时间。她们像正在啄食海滩贝壳的母鸡受了惊吓一样,一些人忙着给死者这儿放上护身符,另一些人忙着给死者在那儿扣上一条导向的带子,七嘴八舌的,这个说:“你取下来,放到这儿。”那一个又说:“你看都快把我挤倒在死人身上了。”这乱糟糟的场面使男人们感到莫名其妙,他们开始抱怨没有必要为一个外乡人搞这么多装饰品,反正在上面带再多的东西,也是喂鲨鱼。女人们并不理会,仍继续往死者身上放那些不值钱的殉葬品,放上去,又取下来,再放上去。男人们嘴里骂着:这里什么时候这样对待过一个漂来的死人,一个素不相识的死人,一堆臭肉。一个女人被这毫无感情的话激怒了,走过去取掉盖在死者脸上的手帕,这下连男人们也都惊呆了。

  是埃斯特温。男人们二话没说就认为是他。如果对他说这瓦尔特·拉莱,他们也许还会记得他那美国人的口音,肩头上的金刚鹦鹉和打猛兽的火枪。但是这埃斯特温,世界上只能有一位,而现在他正像一条大白鱼一样挺在那里,没穿靴子,套着不合身的裤子,坚硬的指甲只有用刀子才能削动。取下他脸上的手帕,可以看出他的表情很羞愧,似乎在说:长得这么庞大,这么重,又这么漂亮,这并不是我的过错;如果我知道这些会带来这么多麻烦的话,我一定会找一个最秘密的地方去淹死;甚至我还会自己在脖上系一个铁锚,免得在这星期三来打扰别人。他的样子是那么真诚,以至于连那些疑心最重的男人——这些男人夜里在海上总是感到无比的苦恼,担心他们的女人会等他们等得厌烦,梦到他们被淹死了,或别的更可怕的事——也都为埃斯特温真诚的表情而感到震惊。

  就这样,人们为他举行了他们为一个漂来的死人所能想象到的最隆重的葬礼。有些妇女去邻村找花,把这件事讲给另一些妇女听,她们不相信,也跟来看看。当她们见到那死者后,就又去弄来更多的鲜花,人和花越来越多,挤得几乎无法走路。

  最后把这可怜人放下水时是人们最难受的时刻。人们选出一位最好的父亲和一位最好的母亲来充当他的父母,还为他选出兄弟、叔侄,因此通过他,村子里所有的人相互都成了亲戚。

  有位海员从远处听到了哭声便迷失了航向,他们不知道又是哪一位被捆上了桅杆,不由得想起古代关于美人鱼的传说。

  在去海边悬崖陡峭的山路上,人们争着抬那死者,面对着他们这华丽而又漂亮的死人,男女村民们第一次发现村里的街道已经坏得坎坷不平,他们的院落已经荒芜,而且是那么狭窄。

  他们没有给他捆铁锚,为的是如果他想回来时,就回来。在把那具尸体抛下深渊以前的片刻间,所有的人都憋住呼吸。他们不需要相互去看,就知道彼此都不是完美的,永远也不可能是完美的。但是他们也知道,从那以后一切都将不同,他们的房子将安上更宽大的门,更高的房顶,更坚固的地板,为了让埃斯特温可以到处走而不撞门框,为了将来谁也不敢窃窃私语地说什么这个傻瓜已经死了,真遗憾,这个漂亮的傻瓜死了。他们将在房前墙上涂上明快的色彩,借以永远纪念埃斯特温。他们还将凿开岩层,在石头地上挖出水源来,在悬崖峭壁上栽种鲜花,为了在将来每年的春天,让那些大船上的旅客被这海上花园的花香所召唤。连船长也下到甲板上,身穿节日的服装,胸前挎着望远镜,佩带着金星肩章和一排战争中得的奖章,指着这坐落在加勒比海地平线上满是玫瑰花的海角,用十四种语言说道:“你们看那儿,如今风儿是那样平静,太阳是那么明亮,连那些向日葵都不知道此刻该朝哪边转。是的,那儿就是埃斯特温的村子。”

韩水军 赵绍天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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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9 10:37:12 |只看该作者
《埃连陆上遇难》【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



 邹海仑译


1

周五,胡安·米格尔·冈萨雷斯到学校接儿子埃连度周末;别人却告诉他,他的前妻伊丽莎白·布罗唐斯,也就是孩子的亲妈,中午就把孩子接走了,而且一直没有送回来。作为生父,胡安·米格尔倒是觉得,这也是情理中事,没有什么不对头的。自从两年前他和伊丽莎白分手,两人就有默契,即每个周末让孩子在父亲这儿住一天,再到母亲家住一天。但是,伊丽莎白的家整个周末都上了锁,而且周一依然如此,于是胡安·米格尔开始紧张起来。他四处打听,方知情况不妙。其实,有关情况在卡丁内斯城早已尽人皆知:伊丽莎白带着埃连去了迈阿密。与之同行的据说还有12个人,他们挤在一条5米半长的铝制小舢板上,进行了这次冒险。舢板上除了一台破马达,没有任何救生工具。
                                                                        
那是1999年11月22日。胡安·米格尔4个月后说:“那天是我一生的终结。”他和伊丽莎白离婚后,反倒有过一段比较和谐的时光。他俩彼此关爱,真心相待。这其实挺不正常:他俩依然同居一室,而且是同床共枕,连做梦都一样。两人做夫妻没能生出个孩子来,这下做了情人,没准倒能如愿。尽管别人看来不大可能,但他俩却是这么满心指望的。伊丽莎白虽然常常怀孕,可总是不到四个月就流产。终于,在流产了7次以后,小宝宝出世了。他俩决定给孩子取个不同凡响的名字:埃连(Elian),即伊丽莎白(Elizabet)的前三个字母外加胡安(Juan)的后两个字母。

2

伊丽莎白是在她整28岁那天带埃连去迈阿密的。她曾在瓦拉德罗的一家宾馆里当客房经理,一向待人宽和、干活卖力。她爸爸说,她14岁那年就爱上了胡安·米格尔·冈萨雷斯,18岁就嫁给了他。“当时我们像亲兄妹,”胡安·米格尔说。他是收银员,是个有头脑的男人,处事冷静、细致。胡安·米格尔和伊丽莎白离婚后,一直与儿子一起住在卡丁内斯(这一事件的几位主人公都生于斯长于斯),直到伊丽莎白爱上了拉萨洛·拉法挨尔·蒙内罗才真正分开。要知道,蒙内罗是附近的一个无赖。不久,胡安·米格尔也另起炉灶,和内尔西·卡迈塔结了婚。他们生了一个儿子,小家伙现在才6个月。

胡安·米格尔根本没费多大的劲儿,就打听到了埃连的去向;因为在加勒比这地方,人人都无所不知,就像一位知情者对我说起的那样:“甚至事儿还没发生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大伙都知道,这次冒险的始作俑者是蒙内罗。为了探路,他少说已经跑了两个来回。此人既胆大又有能耐,这次带往美国的,除了伊丽莎白和她的儿子,还有他的亲生父母和同胞兄弟。他父亲已年过七旬;母亲也年迈多病,前不久刚患过心肌梗塞。拉萨洛的一个同伙干脆把全家都带上了。临行的最后一刻,又有3个人加入进来,原因是他们各交了1000美元的偷渡费。这3人是:22岁的亚利安妮·霍塔,她5岁的小女儿艾丝法妮,以及她女友的丈夫尼瓦尔多·弗拉迪米尔。

3

在美国领海遇难,幸存者常常都能顺利地被接收为美国移民,这是个屡试不爽的通例。卡丁内斯是个绝好的出发地点:一是它靠近佛罗里达;二是有些海边洞穴有红树林和沼泽地做掩护;再就是这个地方有造小舢板的传统和材料,特别是铝管很丰富,它们通常被用来浇灌柑橘园。其实,本来这些小舢板是为了在附近的扎帕达沼泽和戴尔泰索罗环礁湖上打渔的。听说,蒙内罗为了买马达、造小船,花费了200美元和800古巴比索。结果便是那艘救生艇似的小舢板,上面既没船篷也无座位。3只汽车内胎,权当是全船14个人的救生工具。舢板拥挤,海途遥远,大多数人都预先打了格拉维诺尔,以防晕船。

事后得知,他们第一次起航是在11月20日,但未到半途就出了故障,以至于不得不折回。他们在岸上整整藏匿了两天,才将马达修好。可就在这当儿,胡安·米格尔还以为儿子已经到了迈阿密。虽说舢板出现这种情况是头一回,但却足以让亚利安妮·霍塔相信,这对于她的小女儿来说未免太危险了。于是她拿定主意,先让女儿和家人留在古巴,等到日后有更安全的方式或路线时,再把他们接走。也正是这个时候,埃连渐渐意识到这次渡海的凶险,尖声叫着要求把他留下。

他们终于在22日黎明时分再次起航出发。后来,幸存者在佛罗里达报刊上陈述,当时海面上风平浪静,可马达的情况却依然糟糕。事故发生后,消息通过越洋电话传到卡丁内斯,让我们知道一些惊心动魄的海难细节。据他们说,22日午夜,马达再次半途而废,无望的男人就把它从小船上拆下来,并把它扔进了汪洋大海,以为这样至少可以减轻一些负荷。谁料想舢板因此而失去了平衡,急速翻向一侧,所有的乘客呼啦一下,统统掉进了大海。这很可能又造成了铝管焊缝破裂,最终使舢板迅速下沉。

于是末日来临,所有的人都掉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地狱的恐怖使他们惊恐万状。不会游泳的老人,坚持不了多久就淹死了。晕船药格拉维诺尔使人昏昏欲睡,肯定也对大多数人起了作用,使他们无法清醒有力地挣扎逃命。亚利安妮和尼瓦尔多侥幸抓住了一个汽车内胎;埃连,可能还有他母亲抓住了另一个。至于第三个内胎的下落,则没有人知道。埃连会游泳,但伊丽莎白不会,她可能是在极度的慌乱和恐惧中放弃求生机会的。“我看着妈妈消失在大海里,”男孩这时候在电话里告诉他父亲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那种情况下,她居然还能想到并不失时机地递给儿子一瓶淡水。不过,那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4

尽管胡安·米格尔最初得到的消息并不准确,但他有一种悲剧的预感。他给他的叔叔打了几次电话(叔叔拉萨洛·冈萨雷斯已经在迈阿密生活多年),问是否有偷渡船只或者海难沉船之类的消息。叔叔竟一无所知。终于到了11月25日,也就是星期四的黎明,随着一连串情况的发生,消息传来了。在迈阿密的海滩上,一个渔民发现了一具尸体。后来,人们又发现亚利安妮和尼瓦尔多还活着。再后来,在劳德戴尔堡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小男孩。当时他昏迷不醒,皮肤被太阳严重灼伤,脸朝天横躺在一个轮胎上。这孩子就是埃连,是此次海难的最后一个幸存者。

胡安·米格尔听到这个消息后,希望立即听到孩子的声音,只是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11月25日,迈阿密的一位医生给他打来电话,询问孩子的病史。胡安·米格尔欣喜若狂。原来,埃连向医生说出了他父亲的姓名,以及在卡丁内斯的住址和电话。

5

第二天,胡安·米格尔和埃连通话了。

埃连心烦意乱,他告诉父亲,他亲眼看见母亲是怎么淹死的。他还说他弄丢了自己的背包和校服。胡安·米格尔认为这只是孩子神志恍惚的一个征候。于是他安慰儿子说:“不,孩子,你的校服在我这儿,背包也在我这儿,会替你准备好的。”但是,埃连在他母亲家可能还有一个背包,或者他们临时又给他买了一个,所以他临行才没有回家来取。他喜欢学校,而且很想回来上课,这一点几天以后便清楚地表现出来。当时他在电话里告诉他的老师:“请好好照看我的书桌。”

6

最初的几个电话,就使胡安·米格尔意识到,迈阿密有什么人在破坏他和儿子的通话。

“您该知道,从一开始他们就千方百计地阻挠我们。”他告诉我,“有时候,我们正说着话,他们不是冲孩子大声喊叫,就是把电视动画片的声音调到最大音量,再不然就有意在他嘴里放上一块糖果,简直教你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后来,埃连的奶奶和外婆拉奎尔·罗德里格斯和玛塞拉·昆唐特跑到迈阿密,亲身领教了这种策略的折磨。她们对埃连的探望原计划要持续两天,却被人无端地缩短成90分钟,而且不断有人蓄意用五花八门的招数打断他们的交谈。她们说,她们和埃连单独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一刻钟。她们忧心忡忡地回到了古巴,对孩子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感到十分震惊。“这孩子简直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们说。孩子变得非常羞怯,这让她们感到很伤心。过去的他曾是那么天真活泼,聪明伶俐,而且有惊人的绘画天分。她们呼吁说:“我们必须救救他!”

而在迈阿密,看来没有人在乎这种文化环境的大改变对埃连正在造成什么样的精神伤害,他现在正被迫接受这种改变。12月6日,被软禁在迈阿密的他,举行了6岁生日晚会。他的东道主们给他拍摄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他头戴钢盔,身裹美国国旗,包围着的是各种玩具武器。可就在不久之后,密歇根州一个和他同样年龄的男孩用一把手枪把同班同学给打死了。

换句话说,埃连遭遇的真正劫难并非发生在公海上,而是在他踏上美国领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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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9 16:49:34 |只看该作者
如果没有错别字就更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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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9 23:43:48 |只看该作者
和事先张扬的谋杀案比起来,最后这篇更像新闻报道.难怪老马被评价用新闻报道的方式写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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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30 01:11:44 |只看该作者
在老马的所有作品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事先张扬的谋杀案》。
其次是《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
然后才是《百年孤独》和《霍乱时期的爱情》
不喜欢《迷宫中的将军》,《家长的没落》和《十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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