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牛山事件

粟离

作者：粟离

镇长儿子，22岁的白痴汪财，手里拿着一只卖老鼠药用的塑料扬声筒，在人民路上走来走去。碰到年轻的女人就悄悄跟上，猛地提起扬声筒，大吼一声：“我见我爸跟别的女人睡觉了。”然后自鸣得意地站定，嘻嘻直笑。年轻女人通常都会被吓一大跳，随即的反应是一拎包甩到汪财脸上：“你个不要脸的死汪财，作死啦。”然后愤愤地一扭一扭屁股走掉。

汪财晃悠到眠牛巷口，见围了堆人，伸长脖子凑过去看热闹。人太多，他又矮又胖，挤不进去，看不到里面的新鲜事儿，只好赖地上哭。围观的人慢慢散开一个缺口，里面坐着走象棋的康大叔抽了口烟，有气无力问道：“阿财你又怎的？今天怎么出来了，你爸不管你了？”“我爸跟那女人睡觉了。”汪财含着眼泪答到。这消息勾起了围观者的兴趣，有人笑问，说说你爸怎么跟那女人睡觉的？汪财见引起众人注意，兴奋地站起来，模仿他爸的声音 “呼哧哼哧呼哧哼哧”，如果没人叫他停他大概是不会停的，呼哧到最后，汪财淌着汗，翻着白眼，唾沫都流出来了。人家拍了下他后脑勺，得，得，得，汪财你说说你在哪里见到你爸的？汪财指着镇西头说：“在那边山下，没人，天快黑了，好多石头，那地方拖拉机随便载石头。我爸的车子在动，他们在车子里动，那女人在下面吵，哦哦哦地吵。我去抓蛇玩，草里好多蛇，长着四只脚的蛇……”正说的起劲，镇长秘书小李急匆匆赶过来拉汪财的手说，你爸开会回来了，他叫你赶紧回家，不回家打断你腿。人群大笑，有人远远朝跟着小李离开的汪财喊，汪财，你去搞把菜刀一刀劈了那女人，替你妈出口气才好。汪财回头应了一声：“嗯。”

第二日黄昏，天色未暗，乘凉的人依然慢慢踱到眠牛巷口看走象棋。大家正盯着棋盘吆三喝四，有人喊一声：“不得了，汪财手中拿了把刀。”大家抬头看去，只见汪财气呼呼从眠牛山路傻冲下来，手中挥舞着一把卷了锋的钢刀，口里叫道：“我宰了你这女人，我去宰了你这不要脸的女人。”众人大骇，赶紧让出路，来不及避开的，被汪财锋刃上的血甩了一身。紧接着追下来的是镇长老婆、镇长大女儿、女婿和一大串看热闹的人，镇长本人倒是没有出现。眠牛山路是依山而建的，镇长女婿的房子就在半山腰稍稍上去几步，要气喘吁吁走一大段台阶，再走十米平路才能到达。围观者拉住一位跟下来的人说，怎么回事？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那人直嚷，出人命了，杀人了，汪财杀了杨道士了。围观者又问，人死哪里？那人吸几口气，噎了会，补充说，死在镇长女婿的大门外，你们自己去看就知道了，别拉我手，我还要跟过去看热闹呢。

观棋的人群正踌躇着要不要去，生怕到了现场搞不好受牵连。坐在里面下棋的康大叔慢慢抽了口烟，轻轻说，我们小镇很久没见杀人了，难得啊，难得！去看看不妨，又不犯法。众人这才闹哄哄朝眠牛山上跑。康大叔也不站起来，举起一子，纳在棋盘上，高叫一声：“将军。”

那是个娱乐活动极少的年代，听说人杀了，大家竟然都很开心。消息传得比现在打手机还快，几乎整个小镇的人都想跑到眠牛山上去看个究竟，越往上走人越多、越挤。半山腰坐了个裤子拉链经常不拉上去，里面红裤头晃晃动，人称“百晓”的金老头。人家一上去就问他，百晓百晓，你先说说杀人经过吧。那金老头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道，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说汪财近几天百花仙附身，经常乱讲话。镇长老婆今晨从亭旁请了个杨道士，好酒好菜招待午饭。据说那道士是从茅山学道归来的，很有道行，要他帮忙捉拿百花仙。镇长老婆将汪财带到镇长女婿家，道士烧了高香，洒了净水，往空中画一道捉鬼符，脚踩八卦步，一把钢刀在汪财前后左右四面八方乱砍一通。那汪财被搞得恼火，一把夺过钢刀，砍将下来，当场杨道士扑倒，头就断了，只吊一根筋，水泥台阶上血到处是，你们去看看，很好看的。众人才上几步，大吃一惊，果然如金老头所说，杨道士像过年被杀的一只鸡，或者说是一头猪，身体撂在台阶左边，头滚到台阶右边，中间一根筋，要不，就是气管什么的，弹簧一般崩得紧，满地都是血，开始慢慢凝固了。有个懂风水的叹道，门开错了，是门开错了的缘故，这大门怎么可以做到侧面呢？造房子的人要折寿啊。大家再问，他不说了，退到一边，隐进人群。

看了半晌，镇上人觉得还不过瘾。有人提议说，我们再跟到西山去看看，一部分人已经去那边了，据说公安也跟过去捉拿汪财了，手铐咔嚓咔嚓，警车呜呜叫，一定比这里还好看。于是围观人群议论着从眠牛山上走下来。经过眠牛巷口时，都跟康大叔打招呼，问他去不去。康大叔答道，棋没走结束，等会有空再说，你们去吧。

大家到了西山脚，只见镇长老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垂着屁股被他眼睛红红的女儿和女婿扛着劝。汪财躺在地上，身体用白布盖了，只露出个头。脖子弯到一边，已然死了。靠近脖子和后脑勺两处漾着两滩血泊，血泊外是一块刚刚从悬崖上滚下来的大石头。耐颇汪财是把自己当成跟他爸乱搞的女人，杀了自己？那把钢刀一日间饮了两个人的血，足见是不祥之物，也不知道杨道士是从哪里弄来的？大家议论纷纷，用叹息声表示关注。警车也才刚刚到场，公安人员忙着驱赶围观者，设置好警戒线，法医蹲下去仔细检查完头部后，脱下橡皮手套，凑着刑警队长耳语了几句，队长则眨着眼，眉头紧锁。
镇长呢？镇长本人哪里去了？于是，围观者带着种种疑问和猜测慢慢散去。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回到眠牛巷口时，橘红的月亮刚刚从眠牛山后升上来，再看几副棋回家休息也不迟吧，有人建议道。

                                                    2008.07.07于大湖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