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桃花源

辛酉辰

最近我常常想起我去过的一个地方。那里和赖声川的名剧《暗恋·桃花源》没有关系。如同暗恋本身和桃花源本身并没有关系。如果非要给他们硬扯上点关系的话，那就是都让我由衷地联想到桃花。纷乱飞舞的桃花，铺天盖地的桃花。如同“暗恋”和“桃花源”中间的那个微不足道的间隔符号，它太微不足道，但是它太重要。
这个地方就是无锡，大概是挨着阳山的某个地方。那里和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所描述的一样，“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悉如外人”。
我甚至叫不出那个地方的名字。清明短假，游子在外，思乡心切，却因路途太远而有家不得归。忘记了我是在哪一餐的饭桌上说的这话：“在外太久了，好想念家的味道”。恰巧同学也要回家祭祖，便邀我到无锡走走，也许五湖四海，都是家的味道。当下一拍即合，匆匆赶往长途汽车站，走向那个不知名的小村落。
不得不说，这里有北方一样广阔的田地。濒于太湖，钟灵毓秀，丰饶富庶，这条件得天独厚。我坐在行驶中的车上，略带困意的眼睛无精打采地扫了一眼窗外，只一眼就爱上了这片土地。它就像是做到深处的一场春梦，以一个处女的姿态含羞却饱含热情地展示着它的全部。眼前是大片大片的桃花，淡妆浓抹，搔首弄姿。那火样的热情然而却含羞的姿态深深地吸引了我，使我目不转睛，也当下间就明白了“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深意。记得我们当年在看叶嘉莹老师讲《桃夭》的视频时，我还一边趴在桌上眯着眼一边听着叶老师独特的嗓音而阵阵发笑。现在想想，当真是门外汉式的愚昧。
我们下了车，走过长长的田间小路才到了同学家的小院。四周全是桃树，桃花开满田野，几户院落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就是那么刚刚好到听得见邻居家炒菜和呼喝狗或鸡鸭的声音。说是院落，在外面却是二层小楼的样式，砖墙，白灰。门开得很大，窗也开得很大。里面就是厨房，是餐厅，是停车储物的地下室，是会客室。门开着，窗也开着，一张巨大的四角木桌摆在窗子的对面，桌子正北面的墙上就是神龛，神龛前面有青铜制的四角香炉，香炉上燃着的檀香正袅袅地冒着青烟。阳光从外面打进来，照亮了室内的大大小小和角角落落。我想当时我是震惊了，以至于心绪久久不能平复，所以久久地难于下笔来描述。
小楼里面竟全是木式结构。初踏上它木制的楼梯，脚下虚软的触感和吱呀的声音着实让我嗅到了时间的味道。空气中扬尘的颗粒上下飘摇着，像时间一样沉淀着，带来历史的沧桑感。一瞬间的恍惚，让我误以为自己深处遥远的历史长河中，而我脚下的这个楼梯，似乎也并不属于这小楼，或者是这小楼并不属于这世界。它似乎是迷失在时间深处和历史深处的某处遗迹，充满神秘。仿佛它不曾存在，仿佛它一直都在。楼梯是个折角式的，折得干净利落，使得光线非一般的昏暗。摸索中向上走，楼梯的狭窄，坡度的陡峭，我轻快的脚步走出老楼梯的沉重而悠长的叹息。
二楼是卧室，窗开得那样小，似乎经过了艺术家的精心设计。一进来就有种想睡觉的冲动。同学家里养了鱼，小鱼儿在水里优哉游哉地泡着澡，舒爽地吐着泡泡。黑暗，总是带来安全感。让人深深沉浸在其中，忘记时间，忘记自己，也忘记外面那个花花世界。
说起来尴尬，我是在夜起时发现它还有一个神奇的天井。小院不大，地面用水泥铺起来，平坦敞亮，院里的一切都一览无余。小院的正中央是口井。看到这井时我微微一愣，旋即把目光投向浩淼的太空。天上月明星稀，漫天的星星星星罗棋布，九天银河闪耀着迷一样的辉煌。美，太美。要寻找家的感觉，我是真的来对了地方。我的家在北京西郊，海陀山下，妫水河畔，那里的天空也是一样的一尘不染。宁谧的深夜，那星空也是一样的浩瀚，一样的壮阔，一样的以默默无语的方式向人们详述着宇宙的博大和造物主的神奇。我从未想过，在一个小小天井之中，在一方小小的四角天空之内，竟然蕴藏着如此惊世骇俗的真理。
回到南京，我深感一种虚脱了一样的筋疲力尽。像生命的精华全部流失于无形，像所有的感情都耗尽在梦中，像是为了追求一个繁华的美梦，把整个人生都付诸在了梦中。褪尽伪装认认真真地在那个绮梦中活了一场，重归于世俗，竟有些许惶惑。这里是“暗恋”,而那里却是“桃花源”，这一切很近，而又太远。

吴学俊

哈哈，我老家是个独门独户，背靠一平缓山坡，荒山，属我家的自留地，中间又有一沟渠，隔为两片蛇形地，从我有印象起，就种上了百余棵桃树，疏密不一，间有杂树和疯长的茅草，桃树品种很多，有水蜜桃，有寿桃，有黄桃，有特别嫁接的苹果口味的桃树，这号的，只有两棵，只有我老爸认得出来，还有树太老果太硬的老桃树，懒得摘的，让鸟吃去吧，春天落英缤纷，像是花之毯，插秧季节初熟，防止好奇的人偷摘，是我的任务之一，我一天在外围巡视好几圈，成熟之后，反倒与路人相安无事，摘后，或送或卖，送给人有谢意，但是卖出去，好像价格太贱了，并不能带来多少快乐，桃子的季节似乎不短，但是桃身毛多，一次也吃不了多少，多吃几个，肠胃就隐约有“毛意”，不宜多吃了。我只找品味最独特的吃，以黄桃居多，小小树，大黄桃。整个暑假，我上午在门口的水库里扑腾，吃完早饭就下水的，真离谱，不午睡，午后基本上就呆在几棵高大的桃树上了，在树顶上，看书，听林，看鸟，偶尔还打打飞机，打发整个盛夏。秋天时拾拾桃枝，只是桃枝难烧，并不是好的燃材，它主攻的是辟邪嘛。只可惜十年前就搬离了那里，旧屋废弃，门窗又被刨走，做了不知何处的建材，形势大好，人心他妈的大坏啊，一时间没落无比，路过的人都甚是畏惧，后来又低价卖给了同乡之人，据说恢复了生机。只是不知偌大一片桃林还在不在。在水泥城市里，每当我说起我家拥有的那片桃林，说起我看管一百棵桃树，已无人肯信了——好像就是说大话，哄女人开心似的，只是我后来再也不吃桃了，你已经尝过了人生最好的味道了，还有必要去吃一些更次的东西吗？

辛酉辰

是啊，在水泥城市，说起你家曾拥有一篇桃林，那么奢侈，谁信呢？
不过我信，美好的东西依然存在，只是我们已然不再懂得如何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