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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穆勒咖啡屋”的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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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26 11:50:3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凌十 于 2010-8-26 11:52 编辑

今天我看见黑暗在跳舞
哦 重金属的黑暗
在空掉的世界舞台中央
跳着舞
           ——于坚


  虽然在我的中学时代,我就知道了伊莎贝拉•邓肯,知道现代舞并不只是动动手、曲曲肘、伸伸腿、扭扭腰的迪斯科,也不等同于剧烈得让人晕眩的霹雳舞,但是因为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它的舞台律动,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约定俗成地以为,舞蹈就是我所能看到和体会到的,巴甫洛娃那样的哀伤和凄艳,杨丽萍那样的灵动、纯净和柔美,黄豆豆那样的挥洒自如和轻盈大度,谷亮亮那样的激情和完美技术,孙锐那样的软度和开度……为他们的舞蹈,我会感到热血沸腾,激情澎湃,啧啧惊叹于他们生动、舒展的身体语言,他们对于爱、悲伤和美的表达。我这样的一种惯性而单一的审美视角和方式,终于在她到来的时候被打破——皮娜•鲍什。
  其实,皮娜•鲍什早就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只是被我忽略了,就像我当年忽略“台湾民歌之父”胡德夫一样。那一次,皮娜•鲍什是在西班牙导演阿莫多瓦的电影《对她说》里,作为一个背景舞剧的舞者出现的。不能说她的舞蹈不好不能吸引我,而是阿莫多瓦此时把很大的特写镜头,长时间地停留在,正在看戏的那个叫做马克的男观众的面部表情上。只见在晃动的放映机光照的背景前,马克在幽暗中一边观看舞剧,一边泪如泉涌。泪水在他的眼眶里,在他的脸上闪着暗光。这个场景一下子把我的注意力,从背景舞剧里转移到这个男人的身上。我不能理解,甚至感到滑稽,感到不屑:一个大男人看舞剧居然可以看得泪流满面!我由此武断地认定这是一个多么矫情的男人,他从舞台上的几个动作,几段音乐开始起兴、发挥,跟着就在观众席上无限放大自己所谓的沧桑感,无限扩大自己的移情。


  去年,因为多次看到四川诗人翟永明多次提到皮娜•鲍什,我才开始认真地注意到德国这个“现代舞之母”。那天晚上,我单独把她的舞剧《穆勒咖啡屋》调出来看。
  在阴暗、空气混浊的一爿咖啡屋里,没有音乐,更无台词,一对恋人在拥抱,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舞台的右侧出来,把他们彼此拥抱的手掰开,然后把女人抱起,放到男人的怀里,走开。男人无力托住女人,女人滑落到地上。西装男人重新返回,再把女人从地上抱起放到男人的怀里,男人仍然无力,女人再次滑落地上……重复到第五次的时候,西装男人离去。女人这次自己主动从地上爬起,男人自己主动抱起女人,但男人再次无力托住女人,女人再次滑落地上……重复七次,最后两人站着抱在一起。一次次的托住,一次次的滑落,一阵阵的急促喘息,身体与木地板的摩擦声,让人感受到爱与被爱是如此的艰难,爱与被爱的相互呼应是如此的遥不可及,爱与被爱之间充满着脆弱、孤独、渴望、挣扎和无奈,在爱与被爱中试图肯定自己却又丧失自信。
  然后,皮娜•鲍什来了。六十岁的她穿着薄如羽翼的吊带裙,毫不避讳地暴露她凸起的锁骨粘连起的松弛皮肤,随着她随便绑着的已经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动,她额头往上稍仰,表情阴郁,目光空洞,却又满怀期待。她向前下方伸出精瘦的双手,掌心侧上。她苍白的身躯像梦游的幽灵一般,近乎蹒跚地踽踽而出,既像是要抱住谁,又像是在期冀着被谁拥抱,无助如一个婴儿。快到舞台中央的时候,她站住。突然英国女中音歌唱家詹妮特•蓓克的咏叹调《当我被埋在地下》在静默中响起,那是巴洛克早期作曲家亨利•普赛尔,为古希腊爱情故事《黛朵与埃涅阿斯》而写的歌剧中的插曲。歌声哀婉、悠长,仿佛漫长等待之后最终的无望放弃,却又心存不舍、不甘。这时,皮娜•鲍什的动作没有从脚开始,她目光下沉,双臂后摆,身体后仰,向前弯腰,再双臂抬起向前慢慢放下,既如祭拜,又像谢幕,忽而又伸向空中……她的上半身和手臂总是能形成一种缓慢的、忧郁的圆圈舞蹈,在音乐和舞蹈动作的相互争执中,不断地诉说她深深的孤独、哀伤和对于被爱的渴望,诉说她的失去和别离,以及对失落的乐园的寻觅。她既活在回忆与遗忘中,又似乎活在漫长无望的希冀里,最终却总是敌不过坚硬的现实,不得不被挫败感和恐惧感所淹没。
  皮娜•鲍什的身体的主题和意义,通过她自身各项的物质功能,与这个时代和这个社会的事物和议题产生共鸣、产生意义。舞台与观众之间,芭蕾舞往往产生高雅和难度的距离,民族舞产生感觉和亲近的距离,霹雳舞和街舞产生年龄和高强度的距离,交谊舞产生“与我无关”的距离,而皮娜•鲍什的舞蹈却堆积和变换着大量的、我们熟知却经常避开不谈的生活信息、解释身体以及对身体的关注,它们绵延、增值、可怕地递进,就像生活本身无可奈何的部分,由此彻底抹去了虚拟与真实的边缘,舞台与现实的边缘,完全地再现当代人生活方式的改变,以及这种改变带来的新意义。它们一出现在舞台上,就直接地、坚硬地、毫无遮拦地、防不胜防地击打人的内心,让观众与之产生共振,彼此灵魂深处共同散漶出孤独、无奈、无助、无望、虚无的气味,在暗淡的空间里蔓延、升腾。
  所以,就像黑暗天空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皮娜•鲍什的舞蹈顷刻让人窒息、催人肝胆、使人呼吸暂停,手心冒汗。这时候,人的血液流速、肾上腺素的分泌度、心脏的起搏数、毛孔的收缩度,所有与身体有关的指数,都与看一部真正的惊悚电影的生理反应无异。于是,我被她的闪电击中,所有的动作被迫停止,身体僵硬,只是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淌下泪来,变成了《对她说》里的那个曾经被我视为滑稽和矫情的男人马克。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舞蹈!
  我穿着大短裤大拖鞋从楼道里跑出来,眼泪汪汪,内心激动而慌乱。我不停地在紫檀树的婆娑月影下兜转,很想找一个人谈谈,虽然我知道我不可能找到。我想告诉这个不存在的他,我发现了一个伟大的舞者,她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我还想告诉他,我知道了什么是最好的舞蹈。最好的舞蹈不会只停留在技术上,不会只停留在让人感动激动、让人感到热血沸腾、让人惊叹的层面上,最好的舞蹈应该能够钻进人内心的最深处,然后如一朵花在黑暗的隧道里绽放,如一个号角在虚拟的平静下吹响,如一丛烟花在深夜里放出绚丽的光色。就像皮娜•鲍什的舞蹈,“传达的是跟人类本身有关,而人类却拒绝知道的事物,因为她的舞作触动并伤害人类的所有心理层面,但许多人根本不愿面对自己的心灵感受。”就像中央芭蕾舞团团长赵汝蘅在看过皮娜•鲍什的舞蹈后所说的那样,“没法评价”,“特别震撼,看了后我都疯了似的。这个老太太棒极了!”


  皮娜•鲍什率领的乌珀塔尔剧团里,演员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美有丑,不是印象中标准的舞者,突破统一的身高、臂长、腰围、脸型、头型。她对她的演员说:“你们在舞台上要表达内心世界,不是展现舞蹈技术,而是要叙述故事。不用给观众留下专业演员的印象。”她还说,一个年轻的舞者,可以在技术和体力上占优,但却无法完美诠释灵魂;只有那些有了经历的中青年,甚至是老年,才可以有能力做到体现内心。所以她才会有这样的名言:“我在乎的是人为何而动,而不是如何动。”通过舞蹈表达内心世界,这是皮娜一直以来对舞蹈的理解和追求。
  我为自己此时才知道皮娜•鲍什而感到羞愧!怪不得于2007年9月20日到23日,当皮娜•鲍什带着疯狂热烈的《春之祭》和忧郁痛苦的《穆勒咖啡屋》两出舞剧来到北京演出,北京天桥剧场一票难求,“高朋满座”。在观众群中有众多文艺界人士,不少人都赶到北京“朝圣”,除了林兆华、濮存昕,还包括张艺谋领衔的奥运开幕式创作团队。此外,国务院前副总理吴仪、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陈至立、全国妇联副主席孟晓驷、重庆市委书记薄熙来等若干政界要员也前来捧场。我是如此的孤陋寡闻!


  在中国越来越开放的今天,当我发现我越来越有可能在有生之年,能够亲眼欣赏到一场皮娜•鲍什的舞蹈的时候,她却步迈克尔•杰克逊的后尘,在他绝尘而去的第五天,即2009年6月30日,她也丢下了她创办的乌珀塔尔剧团,丢下了喜爱她的全世界的舞迷,永远止息她的舞步,结束她的飞翔之旅,让我唏嘘不已。
  在世界名人谱中,总有这么一些奇女子,她们仙风道骨,仿佛不是来自地球,而是来自另外的星体,另外的空间,她们纯净而美丽,却又与相貌无关,比如获诺贝尔和平奖的特丽萨嬷嬷,比如阿根廷钢琴家马尔塔•阿格里奇,比如尼泊尔僧尼琼英卓玛,比如作家张爱玲,比如作家三毛,比如歌手朱哲琴,比如80后钢琴家陈萨……她们在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之外,舞步翩跹,高屋建瓴,构筑一道道常人难以企及的人间奇景。
  现在,皮娜•鲍什把她的风景带走,挖空了我内心的一角。于是“穆勒咖啡屋”,她的,还有我的,也都倒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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