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有”就是“无”

胡安焉

一般作者开始写作时，其在现实中的所思所想所情所感必定在作品中占有相当的比重，绝大多数情况下，正是这些使一个人从阅读中获得共鸣并尝试自己动手去写及在写作中处理自己的那些思想情感（不讨论那些纯粹为稿费而写作的“写手”）。但这样的写作方式很难避免因为作者本人过于清晰、具体和强烈的思想情感导致作品的意境层次浅薄、意象空间狭促，需要作者具有清楚的意识和付出漫长的努力才有可能克服。在此方面契诃夫是一个先驱和楷模，一个伟大的作家。在契诃夫之前的现实主义小说里，好象还没有出现过“写意式”的叙事，这也可以看作叙事小说回归到其形式源头诗的一种趋势。所以有作家（忘记是谁了）说过宁愿用莫泊桑的所有作品换契诃夫的一篇小说。但今天契诃夫式的叙事小说也已经走到了普遍泛滥，亟需革新的时候了。革新虽不必定能建立新的价值，但这是事物发展的一个必然阶段，创作者要不就拒绝并推翻腐朽陈旧的形式，种下新鲜但稚嫩的种子，并期待其发芽成长，要不就在腐朽陈旧的形式中沦为平庸。不有却是个罕见的例外。首先他并不是写那些纯粹建立在形式上的“先锋小说”，他的小说里写景叙事都是传统的现实主义笔触，但他个人在作品中却隐匿了，成为了“无”——他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叙述者。他的小说从内容到形式都不具备显著的风格和特征，仿佛是无属性的，但在叙事以外却意蕴丰富，包罗万有。不有具备一些独特的禀赋，一般作者尤其是年轻作者常常会对真伪、善恶、美丑、利害之类的价值中的部分怀有强烈的意识，这些意识必然会渗透到其作品里，蜕变成诸如“愤世嫉俗”、“悲天悯人”之类的姿态。但不有的小说纯粹、洁净，不夹杂个人的情绪和态度——实际上他有的，但并不以简单直接、显而易见的方式体现在作品里。事实上，写出这样的小说的作者，怎么可能对生活对世界没有清楚的认识、丰富的感情和深刻的态度？只是他的禀赋就是能使他无心地对待一切，超然物外。顺带一提，在私下里交流，他也是个极其谦逊、悟性极高的人。哪怕他不承认自己是天才，但像他这么年轻的作者，又怎么向人解释自己取了“不有”这个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