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比死更冷

林伽

最近发生了一些变故，很多人从此真的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因为我远在外地，无法参加他们的葬礼。然而身边纠结的事还很多，有小姑娘因为男友的背弃企图轻生，也有一些人暗中跟我讨论他最近总有个念头在脑子里萦绕不去，他想自杀，还一本正经地掏出来准备好的遗书给我看。他们对死的企图并不让我感到恐惧，从我倾听的过程中我始终保持着一丝怀疑。既然都做好了必死的决心，何必还要纠缠不清？
还不够狠。我宁愿看到一个人毫无声息地起跑，加速，纵身一跃向那万丈深渊，也不可能为一些人期期艾艾在视频上直播自己的自杀过程而感叹。甚至都不怜悯。比如魂斗罗仅仅是个游戏，大满贯击倒boss固然爽快，也有人某一关通不过去，有的人就不停地故意中枪或者跳坑，企图game over以换得第二次满血的机会，这才叫挑战。这让我想起很多无言的弃世者，只字片语不留，当发现时遗体上的手表带已经开始腐烂。这才是向死而生的勇气，茨威格算是一个，川端也算，大家津津乐道的科本，我理解但不同情。我比较尊敬的德国的噪音艺术家海尔默，他患上了关节炎和胃病，创作损伤了他的身体，他不堪被这种高尚的疼痛折磨选择了上吊，因为极度的贫困。仍然是没有留下任何遗言，面对世界，他们既不反抗也不逃避，这样留给我们一个难以判断的悬疑。
我大二的时候曾写过一个话剧剧本，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体里住着十二个各自独立的灵魂，男女老少，壮汉名媛，各不相干，每当机会出现，他们中的一个就适时登场。在这个公用的身体里，还住着一个最弱小的男孩，他一言不发，只是在这个身体沉默的时候出现。他痛恨其他的灵魂，也痛恨这个公共空间，因为它必须承受别人占用这个空间过程里所体验到的所有经历和记忆。因为很少出场，他更加痛恨自己。这种痛恨渐渐演化成嫉妒，乃至仇恨，最后在这个普通人一次偶然的酒醉时，其他十一个灵魂都被灌醉，然而我们知道，沉默是最有效的攻击。他绑架了烂醉如泥的十一个灵魂，将他们锁在意识最深处，然后他占据了整个身体，拿上绳子走向阳台的晾衣架，打好结套在自己脖子上，这时是一个灵魂已经逐个醒来，开始冲撞紧锁的门，就在小男孩纵身一跃的刹那，十一个灵魂冲破了铁门汹涌而出。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大家尽可以想象一个人格分裂的人在空中悬吊时，生死之际各种人格的争夺撕扯。
我大二时还没有买电脑，这是手写在纸张上的一个短剧，手稿已经找不到了。但从这个故事之后，我逐渐失去了对日常中的异常保持关注的兴趣，任何一个事件，将会成为一个结点呈扇面形打开，我感到关注着个节点的过程是多么地徒劳无功，于是选择了另一条更加难以领会的幽玄的道路，从来来往往的人性当中慢慢渗透，最终像一颗盐粒融化在海水中。

镇州大萝卜

主要是人只能死一次，满血复活什么的那都是游戏。真正选择肉体死亡，没有重活的可能。心理上对死亡的所谓克服，多数是假象，不过是对困境的克服。

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确实是种冰冷状态。但是真正的死亡究竟是什么样呢？谁也不知道。在视频上直播和观看死亡过程我会认为是件无聊的事，因为死亡感受不是可视过程。

人类是有限的，至少在肉体生命上是有限的。我们对死亡的一切模拟，都不过是模拟。

镇州大萝卜

在文学模拟的“向死者”形象中，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基里洛夫和加缪的卡利古拉是我印象深刻的。

前者追寻形上意义的“自由”，包括死亡的自由。自杀对他来说所摆脱的困境是摆脱“被决定”。“自由”是个多种歧义的词，某个意义就是指“决定”。但是再往深里想，如果我们不能摆脱出生的“被决定”，摆脱死亡的“被决定”，就真能让我们超越“命运”或者“上帝”？

卡利古拉从根本意义上跟基里洛夫是相同的，比基里洛夫更过份的是，他是罗马皇帝，他有更多的权力可以追求“不可能”——比如拥有月亮，比如无理由地屠杀他人。加缪的卡利古拉不只是个暴君，他当然也是一个挑战者和反抗者（挑战和反抗的方式是可怕而且同样徒劳的）。对我们不可能拥有之物，比如月亮，哪怕实质性的占有，把旗帜插在其上并且取得他人认可的合法占有权，也不可能达到真正拥有。

西方的死亡是以末审之后永生灵魂来超越的。佛教超越死亡的方式同样不是肉身。中国道家在这件事上最玄，元婴虽然不是通常肉身，毕竟有形，但是我确实无缘见过白日飞升的元婴——不能因为我的未见而否定其存在，然而我的未见说明我没有这种可能。

马修

是黄耀明的粉丝吧。什么比死更冷「爱比死更冷」。

林伽

镇州大萝卜 发表于 2012-11-30 14:17
主要是人只能死一次，满血复活什么的那都是游戏。真正选择肉体死亡，没有重活的可能。心理上对死亡的所谓克 ...

萝卜兄说得中肯。文学中所谓向死者其实很多，而且广义的向死者更多，他们也许不以死为目的，但拥有一种更高级的形而上的自戕。企图废掉自己的社会身份，或者人格来幻想进化成一个纯精神体，或以毁灭来撼动整个所在体系，比如拉斯科尔尼科夫，还有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这更可怕，因为这种意义上的毁灭直接指向了所谓＂环境论＂，环境论者是没有底线的，他们避免自己行为的责任，一但环境论者起了杀心，好结果是死一个或者多一个荒废者，坏结果是废了或者连带死一堆。这种离心力太可怕又招人怜悯，所以不得不惋惜。

林伽

马修 发表于 2012-11-30 16:46
是黄耀明的粉丝吧。什么比死更冷「爱比死更冷」。

不，我是法斯宾德的粉丝，＜＜爱比死更冷＞＞是他最好的电影之一。我更推荐一部他的大狠片叫＜＜一年十三个月亮＞＞。黄耀明现在是英式加电子，人山人海出品的东西虽然境界比不上刘以达，但比以往更加洒脱。

马修

镇州大萝卜  哈，看到你的回复，我觉得自己无知而且乏味，多谢普及：）


这就把你给刺激了。

镇州大萝卜

马修 发表于 2012-12-2 09:45
镇州大萝卜  哈，看到你的回复，我觉得自己无知而且乏味，多谢普及：）

不，完全不是刺激。我是坦白痞子，对于我的无知和乏味我早就深知，只是一没人提醒的时候，我就会开始就很小的一点事情无知而且乏味地往下想。

对外部生活所知太少之后，每次有人普及，某个歌唱组合或者电影，或者新闻，我都会很开心。是真的多谢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