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度过了一生？

林伽

文/林伽Shivakira
打从老家回来就马不停蹄，铺天盖地的邀请，展览，还要准备巡演，约的稿还没有写，港大又催我赶紧出图……我衣服穿了很久没有换，想换件衣服，却没有工夫。刚刚打开柜子，工作电话就来了。忙却不挣钱。做艺术是要有底子的，你得找个可靠稳定的收入来源来保障，养活你的艺术生命，可我恰恰走反了。大约事情都是这样，刚开始是人做事，到后面就是事推人往前走，你想停都没法停，只能躲着偷偷休息，喘口气。

最近碰到的所有人在跟我重复同样的话题，我都很惊讶为什么互不相识的人面对我总能说出来差不多的话。我的朋友们身份各自都很很无厘头，有修鞋的，摆地摊卖玩具的，电子集团的老总，淘宝卖正版古典音乐cd的，麻将档催债的混混，还有出租车司机和餐馆老板，等等等等……他们的大概意思是说，一个人的精力最好只放在一件事情上，才可能做到出类拔萃，或者通俗地说，混出来。退一步说，让我找点投资，做个什么店的二当家，图的是个现世安稳。这当然是为了我好。我应该感激。
但是我不认同这样的说法。古来大方之家，一直到民国的文人们，哪个不是样样通达无碍？嵇康不但写诗，还抚得一手好琴，最后撺掇政治把他给害了。阮籍看起来是个醉鬼，二五郎当，可是人家能文能武，带起兵来毫不含糊，刻个集子甚至都叫《阮步兵集》。大学者徐梵澄先生写得一手好字，精通哲学，历史，语言学和世界宗教，中国社科院专门为他开设了语言研究所，供他翻译整理印度语，吐火罗语，巴利语的古籍文献，他还是佛教大居士，堪称当代活玄奘。印度教的《五十奥义书》，吐火罗语的《敦煌杂卷》，甚至尼采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的第一个中文译本《苏鲁支语录》都是他的译作，翻译得像诗歌一般，除了信达雅，甚至可以洞见徐老自身那颗玲珑慧心。达芬奇就更不必说了，没有他做不了的事，他干哪行都是那一行里面的划时代人物。我最喜欢的硬核乐队 BLACK FLAG的主唱Henry Rollins不但搞音乐，还演电影，自己还有一档午夜脱口秀节目，据说还挺火爆。日本地下传奇乐队裸体聚会的头子水谷孝，兴趣广泛，除了裸体搞聚会，还爱玩乐队，更爱玩恐怖主义袭击，水谷孝先生和他的几个朋友曾经是“赤军”的成员，60年代还是70年代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劫持了一架中国南方航空公司的民航飞机飞往朝鲜，企图搞个大动静出来，但没有成功，飞机刚落地，罹难的罹难，监禁的监禁。我的建筑理念启蒙和师承都来自安藤忠雄先生，算是他素未谋面的私淑弟子。而安藤19岁之前是个打拳击的……例子太多了。
但是这么多人说我，我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这样同时做很多事情不对。非常怀疑，非常非常怀疑，怀疑到了我难以确信我是否不该这么怀疑下去，到底该不该继续固执下去？从我去年出来做事开始，文学从来没有丢过，戏剧，电影，音乐，当代艺术，摄影，学术研究，建筑我能做都做，各门各类几乎都没碰到什么障碍，一路走得还算平坦，而且还在步步上升。我没有理由去放弃明明能做到的东西。反过来我又想，只要是个读书人，而且善于读书，会读书，那么他对一切都会很快掌握并且精通，并且在他们自己的格式塔里拉开自己的体系，最终修成正果。因为只要会读书，就能读得到字缝里的秘密，就能读懂否定之否定所带来的必要性，就能懂得价值规律。放弃掉文人谈钱如谈色的假正经吧，脸皮不值几个钱。你出于胸中道义给别人无私的协助，豁出命的帮忙而不图任何酬劳，被帮助的人就会觉得你为他所做的是理所应当，甚至觉得你没有价值。你帮人帮到了底，换来的只能是众叛亲离和嫉妒怨恨。
现在穷其一生只为精通某一样手艺，企图以此登顶巅峰的人有很多，拉琴的孩子沉迷于各派技巧，学油画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画往世书，没有丝毫自己的火花迸发。他们不关心自己手艺之外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当代艺术圈子有个习惯，有事没事喜欢办个酒会，沙龙之类。主题随便，为的就是隔段时间大家聚聚，互通消息，看看最近各自在做什么，能不能通过聊一聊的方式出来个精彩的活儿。这是交际圈，属性上不算不好的事。每次这种场合我都会看到很多当代新秀们悄没声儿地蹲在一起，密谋策略，商量如何炒作，怎么推手……他们说得很直白：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能欺骗更多观众，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伎俩。当代艺术的大姑娘小伙子们很勇敢很直率，我喜欢。但我不得不恶毒地暗忖他们没有将来。从我自己的角度，我会替他们担忧。我担心这样的人视野狭隘，看不见焦点之外的一切，最多修炼成一个顶顶老卵的匠人就到头了。因为他们身体成分里面只有技术和谋略，没有别的。没有历史，没有感同身受的阅历沉淀，没有体系，更没有知识积累。现在很多人捧着你，是看在你活不错的份上，但到了你把自己所学的一切都用完的时候，你靠什么呢？观众们不是傻子，一个从不改变节目单的马戏团，最终的命运就是成为一群街头小丑。读书，看电影，简言一切生活，都可以变成在生活中学习。接触更多的东西，做不同角度的事情，往往会从另外一侧反观到不同的物象，这有可能成为一个有创作力的艺术家源源不断的内力来源，他的艺术生命才可能维持得更长久一些。
艺术，或者手艺，或者一切行业，绝对需要靠天赋。光磨砖求不来镜子。敏锐的前瞻性是极其重要的。如果你了解一个体系的历史，你很快就会观察到这个体系的漏洞和欠缺，如果能去弥补，你已经可以出来在这个体系里面独挡一面了，因为你具有这个体系所缺乏的，而它需要你来完善。更如果，你自己成为一列格式塔的开端，那么不得了，您老是个鼻祖。然而所有门派的鼻祖都不太具备这个门派的典型性特征，因为他们原始，开拓了一条新航程而无法标出他们的航海日志，因为他们是摸着石头过河，是经验的缔造者，不是码头老手。敢于向真理踏出第一步去探索的人，因为勇敢这一美德，他们的路终将受到庇护。《古兰经》的开端章[法谛海]上说，“不是受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误者的路。”

陶北

愿你心愿早达成！

镇州大萝卜

是啊，事业和爱好是有区别的（某种意义上它们可以合并），但是当爱好做始终会比当事业做要略懒散——这个懒散说的不是在爱好上的不努力，是在成就上的不努力。

所以我从来不反对当事业做的人适当的谋划，但是也确如你说，不宜太过狭隘。

至于说能够兼通到多少，跟人的精力有关。另外，我们说起专业性的时候，说的是细节。在原理性的理解上，有些东西是可共通的。而所谓“学问”，往往是汗牛充栋的结果。包括所谓“直觉”，亦跟经验积累有关。从来不做习题的话，一样可以理解某些数学理论，只是未必能看懂证明过程，更难体会构造美感。操练过一段时间后，对一些命题就会有直觉式的感受：它应该是成立的——之后再去寻求论证过程。

这么一说我就会想歪楼，每次想到大师的成就，我还是会承认人和人的差异，费马怎么就能一边当他的议员，一边在每天上厕所的时候看一看数论，顺手写下他的证明，还就写在书页边上，结尾还是：这里写不下了……写不下，他就不写了，之后两百多年，没有别人想明白他要写什么……

林伽

陶北 发表于 2013-4-5 13:59
愿你心愿早达成！

其实写这个文我自己很难过，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不是一条歧途，因为这么多人劝我。人都是软弱的，我总得习性和怀疑，所以有点对将来感到渺茫和悲观。

林伽

镇州大萝卜 发表于 2013-4-5 14:02
是啊，事业和爱好是有区别的（某种意义上它们可以合并），但是当爱好做始终会比当事业做要略懒散——这个懒 ...

我最近在看特斯拉传，觉得这个人是个奇才，活生生被爱迪生给坑了。

镇州大萝卜

林伽 发表于 2013-4-5 14:22
我最近在看特斯拉传，觉得这个人是个奇才，活生生被爱迪生给坑了。

没有正道也就没有歧途——或者这么说，有了目标，才谈得上路径。至于我自己，我会认为成就压力妨碍我保持爱好的真诚度，我放弃某样时，也就选择了另一样。

能兼顾当然好。我和陶北兄一样，祝你心愿达成。

林伽

镇州大萝卜 发表于 2013-4-5 14:56
没有正道也就没有歧途——或者这么说，有了目标，才谈得上路径。至于我自己，我会认为成就压力妨碍我保持 ...

谢。

卫康

达芬奇是谁？你是谁？文艺复兴是什么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陈景润算是哪一类人？理论不能脱离时代。

白垩

没有什么人能够说另一个人在某一方面是个奇才，除非你也同样是个奇才。艺术尽头的风景，只属于少数的人。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有愚蠢相伴。

林伽

卫康 发表于 2013-4-5 18:32
达芬奇是谁？你是谁？文艺复兴是什么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陈景润算是哪一类人？理论不能脱离时代。

快餐时代讲究效益效率,所以呢,方便面咱也吃,可改不了爱喝老火炖汤的口味.陈景润这样的人纯粹,但是他没有密谋没有求名利,所以极简,我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