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黑蓝论坛

 找回密码
 加入黑蓝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查看: 1878|回复: 5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就在跟爱斯基摩人开战之前--选自《九故事》

[复制链接]

194

主题

1

好友

315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3-6-15 14:22:1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柏仙妮 于 2013-6-15 14:24 编辑

作者:塞林格
译者:李文俊 何上峰


就在跟爱斯基摩人开战之前

连接五个星期六的上午,吉尼.曼诺克斯都跟她在贝斯堆尔小姐学校的同班同学塞利纳.格拉夫一起,在东区网球场打网球。吉尼毫不掩饰地认为,在贝斯霍尔小姐的学校里——这所学校明摆着全都是大号的讨厌鬼——而塞利纳更是个特大号的讨厌鬼,但同时她又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像塞利纳那样带来一筒又一筒崭新的网球。莫非塞利纳他爸是造网球的不成。(有一天吃晚饭时,为了让曼诺克斯全家人长点见识,吉尼描绘出一幅格拉夫家用餐时的景象;说是那儿有个好的挑不出一点毛病的仆人,他来到每位就餐者的左侧,送上了并非一杯番茄汗,而是一筒网球。)可是,每回打完球,都是先送塞利纳到她家门口下车,而全部的出租车车费却由吉尼来出——哪一回都是这样——这事让吉尼很不痛快。何况出了网球场坐出租车而不是乘公共汽车回家还是塞利纳的主意。到了第五个星期六,出租车开始沿着约克大街向北行驶时,吉尼突然发难了。
“嗨,塞利纳……”
“什么事?”塞利纳问,她正忙着用一只手在出租车地板上摸来摸去。“我找不到我的网球拍套子了。”她呻吟着说。
尽管5月天气已经很暖和,两个姑娘还是在短球裤外面套了一件薄大衣。
“你把它塞在衣服口袋里了,”吉尼说。“嗨,听我说——”
“噢,上帝,你真是救了我一命!”
“听着,”吉尼说,根本不想听塞利纳的甜言蜜语。
“什么事儿?”
吉尼决定直截了当把话挑明。出租车快到塞利纳住的那条街了。“我今天不想一个人出全部的车费了,”她说。“我又不是百万富翁。”
塞利纳先是觉得惊奇,接下去则是感到受了伤害。“我不是每回都出一半车钱的吗?”她问,显得挺冤枉似的。
“没有,”吉尼不客气地说。“你就头一个星期付了一半。那还是上个月月初的事。以后就一次也没有付过。我不是想斤斤计较,可是事实上我一个星期就靠那四十五块钱活着。这笔钱我得用来……”
“球每回都是我带来的,不是吗?”塞利纳挺不高兴地说。
有时候,吉尼真想把塞利纳宰了。“那是你爸爸自个儿做的,反正差不多就这么回事,”她说。“这些球不用你花一个子儿,而我却得出钱为每一件小——”
“行了,行了,”塞利纳说,声音很响而且摆出一副不必再谈的模样,以使自已显得占了上风。她很不耐烦似的摸遍了大衣的每一个口袋。“我只有三十五分。”她冷冰冰地说。“够了吧?”
“不够,对不起,你欠我的是一元六十五分。我可记着帐呢,关于每一次——”
“那我还得上楼去跟我妈要呢。就不能等到星期一啦?早知道你喜欢这样我是可以带着钱去体育馆的。”
塞利纳的态度毫无妥协的余地。
“不行,”吉尼说。“我今晚必须去看电影。我得用钱。”
两个姑娘都憋着气,一言不发,各自往自已一方的窗外盯着,直到车子在塞利纳所住的公寓前面停下。接着,坐在靠便道一边的塞利纳钻出汽车。她只让汽车门留下一道缝,便轻快地而且是故作姿态地走进公寓楼,就像去拜访好莱坞的大亨似的。吉尼脸都气红了,付了车费。接着她收拾起自已的打球用具——网拍,毛巾,还有遮阳帽,紧跟在塞利纳的后面。十五岁的吉尼大约身高五英尺九英寸,穿9——B号网球鞋,她走进门厅时,自已也觉得她那双橡皮跟球鞋太次,充分暴露出她是个一眼就能看出的业余生手。她这模样使塞利纳都不想看她,宁愿把双眼盯住在电梯高头的指示灯上。
“这下子你就欠我一块九了,”吉尼说,一边大步朝电梯走去。
塞利纳扭过头来。“没准你会感兴趣,”她说,“我妈正病得厉害呢。”
“她怎么啦?”
“她可以说是得了肺炎,如果你以为我喜欢就为了钱的事去打扰她……”塞利纳尽了最大的努力沉着地说出了这半句话。
事实上,吉尼情绪上已经为这个消息稍稍受了一点影响,不管它在多大程度上是真实的,但还没有到使她心软的地步。“又不是我把病传染给她的,”她说,跟着塞利纳进了电梯。
塞利纳接响她家套间的门铃,两个姑娘给让了进去——或者不如说,门让人朝里一拉任其半开着——开门的是个黑人女佣,看来塞利纳平时都跟她不搭话。吉尼把她的打网球用具扔在门厅的一把椅子上,跟着塞利纳往前走。进了起居间,塞利纳转过身来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好吗?我说不定还得叫醒妈妈什么的呢。”
“好吧,”吉尼说,一屁股朝沙发上坐下去。
“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一点点小事这么小气,”塞利纳说,她生气得很,用了“小气”这个词儿,但是胆子还不够大,没有在语气上加以强调。
“现在你知道了吧,”吉尼说,打开放在她面前的一本《时尚》杂志。在塞利纳离开房间之前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然后才把它放回到收音机的顶上。她环顾了一下房间,在自已的想像中把家具都作了重新安排,那几只台灯得扔掉,那些假花得撤走。在她看来,这个房间丑陋不堪——钱花得不少却俗气得像蹩脚干酷。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公寓的另一头传过来,“埃里克,那是你?”
吉尼猜想这准是塞利纳的哥哥,此人她从未见到过。她叉起自已修长的双腿,把大衣下摆拉过膝盖,等着。
一个戴眼镜,穿睡衣睡裤,光着脚,嘴张开着的年轻人闯了进来。“哦,我还以为是埃利克呢,我的天,”他说。他没有站住,继续以他极不像样的步姿穿过房间,把什么东西搂紧在自已狭隘的胸口前面。他在沙发空着的那头坐下。“我刚把我倒霉的手指割破了。”他挺激动地说。他看着吉尼像是早已想到她会坐在那儿似的。“你割破过手指吗?一直伸到骨头那儿什么的?”他问。他吵吵闹闹的大嗓门里有一种真正恳求的声调,仿佛吉尼只要一回答,就可以免得他一个人出头独自受罪似的。
吉尼盯着他看。“嗯,倒没一直割到骨头。”她说,“割是割伤过的。”他是她见过的模样最最可笑的男孩,或是男人了——到底该归到哪一类还真不好说。他的头发睡得乱蓬蓬的。稀稀落落的黄胡子有两三天没刮了。他显得——怎么说呢,挺傻的。“你是怎么割伤的?”她问。
他正松开下巴低头盯看着自已受伤的手指。“什么?”他说。
“你是怎么割伤的呢?”
“妈的,我要知道才怪呢,”他说,语气里显得要回答这个问题那真是难上加难。“我方才在那只臭纸篓里寻找什么东西,那里却满是些刮脸的刀片。”
“你是塞利纳的哥哥?”吉尼问道。
“是的。天哪,我要流血致死了。别走开,没准我得输好多血呢。”
“你抹药了吗?”
塞利纳的哥哥把他的伤口从胸前往外伸伸,不再挡住好让吉尼看清楚。“就盖了他妈的一些手纸,”他说。“想止住血。刮脸刮破时也是这样做的。”他又看了看吉尼。“你是谁?”他问。“那蠢姑娘的朋友?”
“我们是同一班级的。”
“是吗?你叫什么名字?”
“弗吉尼亚.曼诺克斯。”
“你就是吉尼?”他说,透过眼镜斜瞟了她一眼,“你是吉尼.曼诺克斯?”
“是的,”吉尼说,把她交叉的腿放平。
塞利纳的哥哥的眼光又转回到自已的手指上去,显然,对他来说房间里只有这才是真正值得自已注意的焦点。“我认得你姐姐,”他毫无热情地说。“他妈的势利鬼一个。”
吉尼像似猫似的拱起了自已的后背。“你说谁是势利鬼?”
“你听得清清楚楚的。”
“她不是势利鬼!”
“她不是才怪呢,她是大王,是势利鬼堆里的大势利鬼。”
吉尼看着他抬起手指朝好几层手纸底下的伤口窥去。
“你连我的姐姐都不认识。”
“我怎么不认识。”
“她叫什么名字?前面那个叫什么?”吉尼问道。
“琼呗……大琼势利鬼。”
吉尼不吭声了。“她长得什么模样?”突然,她又问道。
没有回答。
“她长得什么模样啊?”吉尼重复了一句。
“要是她长得有她自已以为一半的那么好看,那就算是撞上大运了。”塞利纳的哥哥说。
吉尼暗自觉得,这样的回答倒挺有趣,有点水平。“我可从没听她提到过你嘛。”她说。
“这就让我太担心了。这可让我担心的活不成了呢。”
“再说,她反正也订了婚了,”吉尼说,盯看着他。“她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跟谁?”他问,头抬了起来。
吉尼充分利用他抬起头的这个机会。“反正不是你认得的什么人。”
他又重新去拨弄自己怕急救措施。“我可怜他,”他说。
吉尼嗤之以鼻。
“血仍然流得很厉害呢。你看我是不是该上点药?上什么药好?红药水行吗?”
“碘酒更好一些,”吉尼说,接着,觉得自已的回答在这种情况下未免不客气,又加了一句。“对那样的刀伤红药水根本不起作用。”
“为什么不?道理何在?”
“对那样的伤一点用也没有,反正就是没用。你得用碘酒。”
他看着吉尼。“不过上碘酒可疼哟,是不是?”他问。“疼得让人受不了吧。”
“疼是疼,”吉尼说,“可是总不至于让你疼的死过去什么的吧。”
塞利纳的哥哥显然对吉尼的口气根本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又转回到自已的手指上去。“疼我可不喜欢。”他说。
“没人喜欢疼。”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是啊,”他说。
吉尼看着他有一分钟。“别碰它了,”她突然说。
就像受到电击似的,塞利纳的哥哥猛地缩回他那只未受伤的手。他稍稍坐直了些——或者不如说,身子稍往下缩了些。他望着房间另一端的一件什么东西。那张邋里邋遢的脸上出现一种几乎是梦幻般的神情。他用那只未受伤食指的指甲去剔门牙缝,剔出了一粒食屑,他转向吉尼。“恰嗄啦?”他问。
“什么?”
“问你吃过午饭了吗?”
吉尼摇摇头。“我回家再吃,”她说。“我回到家妈妈总给我准备好午饭的。”
“我房间还有半块鸡肉三明治。你要吃吗?我可一点儿也没碰过。”
“不要,谢谢你,真的。”
“你刚打过网球,这绝对错不了,你就不饿?”
“倒不是那么回事,”吉尼说,又叉起了她的双腿。“只不过我回到家我妈妈总是把午饭准备好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吃不下她会发脾气的。”
塞利纳的哥哥像是按受了这个解释。至少,他点了点头,目光转了开去。可是突然他又扭过头来。“来杯牛奶怎么样?”他说。
“不了,谢谢……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他心不在焉地弯下腰下去,挠了挠没穿袜子的腿踝。“她要嫁的那家伙叫什么来着?”他问。
“你是说琼吧?”吉尼说。“叫迪克.赫夫纳。”
塞利纳的哥哥仍然在挠他的脚踝。
“他是海军的一个少校。”吉尼说。
“大买卖嘛。”
吉尼格格地笑了。她看着他把脚踝都挠红了。到他开始用指甲把腿肚子上裂开的一小片皮刮下来时,她不再看了。
“你是哪儿认识琼的?”她问。“我在家里和别处都从没见到过你嘛。”
“压根儿就没去过你们那个鬼家。”
吉尼等着,可是这句话之后就再没下文了。“那你是在哪儿碰到她的呢?”她问。
“在聚会上。”他说。
“在一次聚会上?什么时候?”
“我可说不清了,是1942年的圣诞节吧。”他用两根手指从睡衣胸前口袋里夹出一根香烟,看去像似睡觉时被压过的。“把那边的火柴扔给我行不行?”他说。吉尼把身边桌子上的一小盒火柴扔给他。他连弯曲的香烟都不捏捏直便将它点燃,接着又把用过的那根火柴放回到小盒里去。他头往后一仰,慢慢地从嘴里吐出一大口烟,然后又把烟吸回到鼻孔里去。他继续以这种“法国式吸入法”抽烟。非常可能,这不是靠在沙发上显示的某种特技表演,而是一个在某段时间里没准曾试着用左手刮胡子的青年人那种想让人知道他个人能达到什么成就的炫耀。
“为什么琼是势利鬼?”
“为什么?因为她就是。我他妈的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得,不过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说她是?”
他有气无力地转向她。“听着,我他妈的给她写过八封信,八封呢,她连一封都没回。”
吉尼迟疑了一下。“呃,说不定她那会儿正忙。”
“是啊,忙,忙得他妈像一只海狸。”
“你说话非得带那么多脏话不行吗?”吉尼问道。
“我他妈的就是非说不可。”
吉尼格格地笑了。“说实在的,你认识她有多久啦?”她问。
“时间够长的。”
“哎,我的意思是你给她打过电话什么的吗?我的意思是你打过电话什么的没有?”
“那倒没有。”
“嗨,我的天。如果你从来没给她打过电话什么的——。”
“我没法打,老天在上。”
“干嘛没法?”吉尼说。
“那会儿不在纽约。”
“噢,那你在哪儿?”
“我吗,在俄亥俄。”
“噢,是上大学吗?”
“不是,退学了。”
“噢,那你在部队里?”
“不是。”塞利纳的哥哥用捏着香烟的手敲击左胸。“这滴答响的玩意儿不行。”他说。
“你的心脏,你是说,”吉尼说。“它怎么啦?”
“我也说不上来它他妈的有什么问题。我小时候得过风湿热。这儿他妈的疼——。”
“那么,你是不是不应该抽烟?我是说你是不是该戒烟什么的,医生告诉过我的——。”
“哎呀,他们就会说别这别那,”他说。
吉尼控制住了自已。但只忍住很短的瞬间。“你在俄亥俄干什么来着?”她问。
“我吗?在一家该死的飞机工厂里干活。”
“你干过?”吉尼说。“你喜欢那活儿吗?”
“你喜欢那活儿吗?”他模枋地说。“我喜欢。我特爱飞机。它们是那么的精巧绝伦。”
吉尼此刻已经过于投入,以至都没觉得他是在说反话。“你在那儿干了多久?在哪家飞机厂?”
“我说不上来,老天在上,三十七个月吧。”他站起来朝窗口走去。他朝底下的街道看去,一边用大拇指蹭刮自己的脊背。“瞧瞧他们,”他说,“十足的大傻瓜。”
“谁?”吉尼说。
“我说不上来,个个都是。”
“如果你让手指这么往下垂,它又要开始流血了,”吉尼说。
他听从了她的话。他把自已的左脚放到窗座上,把受伤的那只手搁在横着的大腿上。他继续朝下面街道看去。“这些人全都是他妈的征兵局去的,”他说。“我们挨下来就要跟爱斯基摩人开站了,知道不?”
“跟谁?”吉尼说。
“爱斯基摩人……竖起你的耳朵行不行,老天爷呀。”
“为什么跟爱斯基摩人?”
“为什么我可说不上来。我他妈的怎么会知道?这一回所有的老家伙都得上战场了,六十上下的老家伙。除了六十上下的,别人都去不了,”他说。“理由就是让老家伙早点儿死。……这笔买卖大赚了。”
“你反正是不用去的了。”吉尼说,她也没什么用意只不过是说句实话吧了,可是话还没说完她就明白自己说了句不合适的话。
“我知道,”他急急地说,一面把脚从窗座上放下来。他把窗子抬起一条缝,将烟屁股朝街上弹去。接着他转身,但转到窗前就停住了。“嗨,帮我个忙。那家伙来了,你能不能告诉他我一会儿就好,我最要紧的是得刮刮脸。行吗?”
吉尼点点头。
“你要我摧摧塞利纳还是怎么着?她知道你在这儿的吧?”
“哦,她知道我在这儿,”吉尼说。“我不急,谢谢你。”
塞利纳的哥哥点了点头,接着他朝受伤的手指最后一次地看了许久,仿佛要研究伤口情况能不能允许他回自己的房间去。
“你为什么不用护创胶布贴一下呢?你就没有胶布之类的东西吗?”
“是没有,”他说,“哎,不要紧的。”他晃晃悠悠地走出房间。
过了几秒钟,他又回来了,带着那半块三明治。
“吃了吧,”他说。“味道不错的。”
“真的,我一点也不——”
“拿着,老天爷,我又没有投毒什么的。”
吉尼接过那半块三明治。“那好,太谢谢你了。”她说。
“是鸡肉的,”他说,站在她身边瞅着她。“是昨儿晚上在一家鬼样的熟食店买的。”
“看不去不错。”
“那好,吃了吧。”
吉尼咬了一口。
“是不错吧,嗯?”
吉尼费劲地咽下去。“非常好,”她说。
塞利纳的哥哥点点头,他心不在焉地扫视房内,挠了挠胸口凹陷处。“嗯,我咂摸我也得去穿衣服了……天哪!门铃响了。不过,你不用慌。”说完他不见了。
剩下她一个人,吉尼没有站起来,她环顾四周,找个合适的地方扔掉或藏起那块三明治。她听到有人穿过门厅走来。她把三明治往自己运动外套里一塞。
一个年轻男子,三十刚出头,不高也不矮,走进房间。他面容没什么特点,头发留得短短的,西服样式、领带花纹也都很普通,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身份。他没准是一家新闻杂志社的工作人员,或是正打算去那儿谋职,他可能是个刚从费城的一场戏演出归来。他也可能是一家律师事务所里的人。
“你好,”他亲切地对吉尼说。
“你好。”
“看到富兰克林了吗?”他问。
“他在刮脸呢。他告诉我请你等一会儿。他马上就出来。”
“刮脸。老天。”年轻人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接着他在一张大红缎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跷起腿,用双手掩着脸。仿佛他一直很疲惫,或是刚干完一件很费眼力的工作,他用伸直的手指尖揉揉合上的双目。“这真是我整整一生中最最倒霉的一个下午了,”他说,一边把手从脸上挪开。他说话时光用喉头那口气发声,她像他真是精疲力竭,连横膈膜都动不了了。
“出什么事啦?”吉尼问,朝他看去。
“哦……说来话长了。不是我认识至少上千年的朋友,我是从不拿自己不顺心的事让他们感到厌烦的。”他目光朦胧,充满失落感地朝窗口那边望去。“不过,我今后再也不认为自己对人性有任何最最细微的判断力了。我这话你可以随意引用。”
“出什么事啦?”吉尼重又问了一遍。
“哦,天哪。跟我同住一套公寓房间已有那么多月那么多月那么多月的那个人——我甚至都不想提起他……这个作家,”他得意地添上一句,也许是记起了海明威一部小说里的一个人所共知的坏透了的人物形象。
“他干了什么啦?”
“坦白地说,我宁愿不立刻进行细节描述,”那年轻人说,他从自己的烟盒里取出一根烟,没去理会桌子上的那个透明的保湿烟罐,并且用自己的打火机点燃。他那双手挺大,看上去即不强有力也不灵活敏感。但是他使用双手时就仿佛它们本身就具有某种不易控制的艺术冲动力似的。“我已经下定决心连想都不去想这件事了。可是我实在太气愤了,”他说。“我是说从宾夕法尼亚洲阿尔吐纳——或是某个这样的小地方,冒出来这么一个卑鄙小人,明摆着他都快要饿死了。我够好心仁义——我十足是个好撒玛利亚人哪——竟把他收容进我的套间,这个绝对缩微的小套间连我自已在里面都几乎转不了身。我把他介绍给我所有的朋友,让他把他那些讨厌的稿纸、香烟屁股、生萝卜以及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塞满了整个套间。介绍他认识纽约的每一个戏剧界老板。到洗衣店去取送他那些肮脏的衬衣。这些都还不算——”年轻人打住了话头。“可是我全部的好心好意和高尚行为,”他又继续往下说了,“换来的却是他今天一清早五六点时的不辞而别——连张纸条都没留下——带走了他那双下流肮脏的手够得着的所有东西。”他停下话头,懒洋洋的继续抽烟,并从嘴里吐出一股淡淡的带丝丝声音的烟。“我不想说这件事儿。我真的不想。”他朝吉尼身上看过来。“我喜欢你的外衣。”他说,已经从椅子里站起身了。他走过来,把吉尼轻便大衣的翻领捏在自己几根手指之间。“这真可爱。这是战后我第一次见到的真正好驼绒。我能问问你是在哪儿买的吗?”
“我妈妈从拿骚带回来的。”
年轻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退回到他椅子那边。“那可是能买到真正好驼绒的为数不多的地方之一。”他坐了下来。“她在那儿呆着的时间长吗?”
“什么?”吉尼说。
“你母亲在那儿呆的时间长不长?我问你是因为我妈妈12月也呆在那儿,还有1月的上旬。我通常都是跟她一块儿去的,不过这一年里事情很乱我根本抽不开身。”
“我妈妈是二月份去的,”吉尼说。
“太好了。她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和我姨住在一起。”
他点了点头。“我能问你叫什么名字吗?我猜你是富兰克林的妹妹的朋友吧?”
“我们是同一班的,”吉尼说,只回答了他第二个问题。
“你不是塞利纳常提到的那位大名鼎鼎的马克辛吧?”
“不是的,”吉尼说。
那年轻人忽然用手掌去擦试他的裤腿口。“我浑身上下都是狗毛,”他说。“母亲去华盛顿度周末,把她的赖狗撂在我的公寓里了。那倒是条蛮有趣的狗,可是那些臭毛病真要不得。你有狗吗?”
“没有。”
“老实说,我认为把它们圈在城里是件残忍的事。”他不再拂拭了,往后靠着坐好,再次看了看他的手表。“我从来没听说这家伙哪次准时过,我们要去看科克托的《美女与野兽》,看这部电影你可真的得准时。我是说如果你去了晚了那整个魅力就全没了。你看过了吗?”
“没有。”
“噢,你可一定得看!我都看了八遍了。那可是纯粹的天才之作。”他说。“几个月以来,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动员富兰克林去看。”他绝望地摇了摇头。“他的趣味呀。战争期间,我们俩在同一个鬼地方干活,那孩子硬要拖我去看世界上最最糟糕的影片。我们看了警菲片、西部片、音乐喜剧片——
“你也在飞机厂干过活吗?”吉尼问道。
“老天在上,正是这样。干了一年一年又一年。我们不谈这个,好吗?”
“你也是心脏不好?”
“上帝保佑,没什么不好。咱们敲敲木头吧。”他两次敲击了椅子的扶手。“我的体质可是——。”
塞利纳走进房间时,吉尼快快地站起身来迎上去。塞利纳已经把短裤换成了一条裙子。在一般情况下,这样的事会使吉尼很不愉快的。
“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塞利纳言不由衷地说,“但我必须等我母亲醒过来……你好,埃里克。”
“你好,你好!”
“这钱我还是不收算了,”吉尼说,把嗓子压得低低的只让塞利纳一人能听到。
“什么?”
“我方才想了。我的意思是,每回球都是你出的,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可是你方才说因为我这些球不用花钱买——”
“送我到门口去吧,”吉尼说,自己先走在头里,也没跟埃里克说声再见。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你今晚要去看电影所以需要这笔钱什么的嘛!”塞利纳在门厅里说。
“我太累了,”吉尼说。她弯下腰去捡起她打网球的用具。“听着。晚饭后我会给你看个电话。今天晚上你没什么特别的事吧。说不定我能上你这儿来。”
塞利纳瞪大了眼睛,说了句,“好吧。”
吉尼推开大门,走向电梯。她按了按电梯铃。“我方才见到你哥哥了,”她说。
“你见到啦?他有点儿怪吧?”
“对了,他是干什么工作的?”吉尼随便问道。“他工作了呢还是在做别的事儿?”
“他刚退下来。爸爸要他重新念大学,可是他不愿意去。”
“为什么不愿意?”
“我可不知道,他说他年纪太大了什么的。”
“他有多大?”
“我也说不清楚,二十四吧。”
电梯门开了。“呆会儿我给你打电话。”吉尼说。
出了楼,她往西走,到莱克星顿街去乘公共汽车。走在第三大街和莱克星顿街之间,她伸手到外衣口袋里去掏钱包,却摸到了那半块三明治。她把它拿出来,把手往下垂,想把三明治仍在街上。但是,她还是放回到兜里。几年前,她足足用了三天,才把在废纸篓木屑上发现的一只复活节死小鸡处理掉。



(柏仙妮于2013年6月15日14:21分手工录入)
分享到: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分享分享0 收藏收藏0 顶0 踩0
作品在离开作者之前,预先抵达自足的境界;之后,审美标准随之而来,对作品进行了再创造。此时,作品已不归属于作者,作者回到了原地。

194

主题

1

好友

315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2#
发表于 2013-6-15 14:26:25 |只看该作者
看顾老一个回贴有提到这个故事,便录入了。其实对这样小说的感悟,还不透。
作品在离开作者之前,预先抵达自足的境界;之后,审美标准随之而来,对作品进行了再创造。此时,作品已不归属于作者,作者回到了原地。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442

主题

70

好友

1万

积分

略有小成

超级版主

Rank: 7Rank: 7Rank: 7

Heilan Super Team

3#
发表于 2013-6-15 15:11:23 |只看该作者
这个版本我完全看不下去。语句失真的地方太多了,张弛太夸张,有些地方用常识就能判断出翻译得太死板。

我喜欢的是《与爱斯基摩人作战之前》这译法的那个版本,也是浙江文艺出的。
未到六十已古稀。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94

主题

1

好友

315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4#
发表于 2013-6-15 15:23:3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柏仙妮 于 2013-6-15 15:24 编辑
顾耀峰 发表于 2013-6-15 15:11
这个版本我完全看不下去。语句失真的地方太多了,张弛太夸张,有些地方用常识就能判断出翻译得太死板。

...


啊,我就说了,我录的时候觉得怎么这么平俗啊。我还想着,塞林格的小说会不会就是写给小朋友看的,所以特别平。
作品在离开作者之前,预先抵达自足的境界;之后,审美标准随之而来,对作品进行了再创造。此时,作品已不归属于作者,作者回到了原地。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5

主题

4

好友

611

积分

注册会员

Rank: 2

5#
发表于 2013-6-17 12:18:53 |只看该作者
顾耀峰 发表于 2013-6-15 15:11
这个版本我完全看不下去。语句失真的地方太多了,张弛太夸张,有些地方用常识就能判断出翻译得太死板。

...

顾老师,上次你给推荐之后,我就买了,买的就是这个版本。。。
这么苟且的活着,你不觉得心慌么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442

主题

70

好友

1万

积分

略有小成

超级版主

Rank: 7Rank: 7Rank: 7

Heilan Super Team

6#
发表于 2013-6-17 16:47:21 |只看该作者
我印象中以前老版本的九故事在这里也录入过,不过现在只找到这一篇。可能论坛经过几次波动有丢失,现在这一篇的格式也被变化了,只能将就看了。


塞林格:康涅狄格州的维格利大叔<br><br></B>
<>
< align=center><B>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B>
<P>
<P>汪光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译</P>
<P>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
<P>
<P>快三点钟了,玛丽·珍妮才好不容易找到了埃洛依丝的家。玛丽对到车道上迎接她的埃洛依丝解释说,一切都极为顺利,在她找出梅里克大道之前,她一直<FONT face=楷体_GB2312>清楚</FONT>地记得路线。埃洛依丝说:“<FONT face=楷体_GB2312>梅里特</FONT>大道,乖乖。”她提醒玛丽·珍妮她以前曾两次找到过这所房子。玛丽·珍妮只是含糊其词地抱怨着什么,大概是她那盒科里内克斯牌的擦面纸,然后又奔回到她那辆活动顶棚的汽车旁。埃洛依丝翻起了驼绒外衣的领子,转身背对着风等着。玛丽·珍妮很快就回来了,拿着一张擦面纸擦着。她那样子仍显得有些烦乱,脸色甚至可以说很难看。埃洛依丝乐呵呵地说那该死的午饭全都烧糊了——牛杂碎等所有的东西——但玛丽·珍妮说反正她在路上吃过了。两个人朝房子走去,埃洛依丝问玛丽·珍妮怎么正巧这天休息。玛丽·珍妮说不是整天休息,只是因为韦因博格先生得了疝气,呆在拉契蒙特的家里,她只好每天下午把他的邮件送去,再按他的口述,写几封回信。她问埃洛依丝:“说真的,疝气到底是什么?”埃洛依丝把烟扔在她脚下的污雪上说,她也说不清,不过玛丽·珍妮用不着太担心她会得这种病。玛丽·珍妮唔了一声,两个姑娘进了屋。</P>
<P>二十分钟后,她们在起居室里一边聊着天,一边喝着她们的第一杯掺了苏打水的威士忌酒。她们谈话的方式很独特,也许这种方式仅限于大学同宿舍之间。而在她们之间则有着更牢固的纽带;两个人谁也没念完大学。埃洛依丝二年级只念了一半就离开了大学,那是在<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942</FONT>年,当她同一个士兵在宿舍三层的电梯里被人抓住的一个星期以后的事。玛丽·珍妮则在同年,而且几乎是同一个月离开了同一个班,去和一个驻扎在佛罗里达州杰克逊威尔市的航空军校学员结了婚,那个小伙子来自密西西比州迪尔城,瘦瘦的,满脑子想着航空。他同玛丽·珍妮结婚的三个月中,有两个月是在监狱里度过的,因为他用刀子捅了一个宪兵。</P>
<P>“不过,”埃洛依丝说。“其实是红色的。”她平伸着躺在睡椅上,两条瘦瘦的,然而又很秀气的腿搭在一起。</P>
<P>“我听说是金黄色的,”玛丽·珍妮重复道。她坐在一张蓝色的椅子上。“那个人——他叫什么来着?——又打赌又发誓,说是金黄色的。”</P>
<P>“呵呵,错不了。”埃洛依丝打着呵欠。“她染头发的时候,我几乎是就在屋里和她在一块儿来着。怎么了?那儿一支香烟也没有了吗?”</P>
<P>“没关系,我有一整包呢,”玛丽·珍妮说。“就在这个里头。”她在自己的手提包中摸索着。</P>
<P>“这个糊涂用人,”埃洛依丝说,她躺在睡椅上没动。“大约一个钟头以前,我把两条新的没动过的烟扔在她跟前。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进来问我,这些烟该怎么办。我刚才到底说到哪儿了?”</P>
<P>“西尔林格,”玛丽·珍妮点燃了自己的一支烟,提醒她说。</P>
<P>“噢,对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她在嫁给那个福兰克·亨克的头天晚上染的头发。你还记得他吗?”</P>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有点儿记得。小小的二等兵?相貌很是平庸,对吗?”</P>
<P>“平庸。天啊!他就像没洗过澡的贝拉·卢戈西<a href="http://www.heilan.com/forum/post.asp?action=new&amp;boardid=5#_ftn1" target="_blank" >[①]</A>。”</P>
<P>玛丽·珍妮往后一仰,大笑起来。“妙极了。”她说着又恢复了原来喝酒的姿势。</P>
<P>“给我你的杯子,”埃洛依丝说,她两只穿着长筒袜子的脚一悠,荡落到地板上,站起身来。“老实说,那个呆子。我什么办法都用了,就差让路易去跟她偷情,好让她跟我们到这儿来。现在我真后悔我——你那个东西是哪儿来的?”</P>
<P>“这个么?”玛丽·珍妮说着,用手摸了摸颈前的一枚浮雕宝石饰针。“我上学的时候就有了,你知道。这是我妈妈的。”</P>
<P>“我的天,”埃洛依丝说道,两只手里拿着空杯子。“我就没有一个神圣的鬼玩意儿可戴的。如果路易的妈妈死的话——啊哈——她可能会给我留点标着她姓名头一个字母的旧碎冰锥<a href="http://www.heilan.com/forum/post.asp?action=new&amp;boardid=5#_ftn2" target="_blank" >[②]</A>之类的东西。”</P>
<P>“怎么样,你近来跟她相处得如何?”</P>
<P>“别开玩笑了,”埃洛依丝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P>
<P>“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杯了!”玛丽·珍妮在她背后喊道。</P>
<P>“鬼话。谁到谁这来了?谁来晚了两个小时?你就给我呆这儿吧,没到我厌烦你的时候你别想走。让你那个讨厌的事业见鬼去吧。”</P>
<P>玛丽·珍妮又仰面大笑起来,而埃洛依丝则已经走进了厨房。</P>
<P>玛丽·珍妮一人留在屋里无所事事,便站起身走到窗前,撩开了窗帘,手腕搭在窗框上,觉得有砂子硌,便抽回手,用另一只手把砂子掸掉,然后挺直了身子站着。窗外,可以看到半融化的污雪又开始上冻了。玛丽·珍妮放下窗帘,朝那把蓝椅子走回去,当她经过两个装得满满的书柜时,对那些书的名字连瞥都没瞥一眼。她坐下来,打开手提包,用小镜子照照牙齿。又闭上嘴,用舌头使劲舔了舔上边的门牙,然后又照了照镜子。</P>
<P>“外面真是冰冷冰冷的,”她说着转过头来。“天哪,这么快呀。你没放点苏打水吗?”</P>
<P>埃洛依丝两只手里各端着一杯刚刚兑好的酒站住了。她伸出两个食指像两个枪口一样,说道,“谁都别动,我已经把这个鬼地方包围了。”</P>
<P>玛丽·珍妮笑着把镜子放到一边。</P>
<P>埃洛依丝端着酒走上前来。她把玛丽·珍妮的杯子很不稳当地放在杯托上,而把自己的留在手里。接着,她又平伸着身子躺在了睡椅上。“你猜她在那里干什么呢?”她说。“她在那儿读《长袍》呢,她那个大黑屁股正坐在椅子上。我拿冰块盒的时候,盒子掉到地上了。她还恼火地抬起了头看着。”</P>
<P>“这是我最后的一杯,我说话算话,”玛丽·珍妮说着拿起了她的杯子。“哎,听着,你知道我上礼拜看见谁了吗?在洛德·泰勒公司大楼的正厅?”</P>
<P>“唔——,”埃洛依丝说,她把头下的枕头整了整。“阿吉姆·塔米罗夫。”</P>
<P>“谁?”玛丽·珍妮说。“他是谁?”</P>
<P>“阿吉姆·塔米罗夫。电影里的。他总是说,‘你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哈?’他太可爱了。……这屋里没有一个鬼枕头我能用。你看见谁了?”</P>
<P>“杰克逊。她正——”</P>
<P>“哪个杰克逊?”</P>
<P>“我不知道。就是那个和我们一起上心理学的,总是——”</P>
<P>“两个都和我们一起上心理学。”</P>
<P>“唉,就是那个特别——”</P>
<P>“玛丽亚·露伊丝。我有一次也碰上她了。她总是跟你说个没完。”</P>
<P>“没错,就是她。可你知道她跟我说些什么吗?怀汀博士死了。她说她收到巴巴拉·希尔的一封信,说怀汀去年夏天得了癌,然后就死了,就那么完了。她死的时候,只有六十二磅重。你说可怕不可怕?”</P>
<P>“不可怕。”</P>
<P>“埃洛依丝,你变得越来越冷酷了。”</P>
<P>“唔,她还说了点什么?”</P>
<P>“噢,她刚从欧洲回来。她丈夫也不知是驻扎在德国还是在哪儿,她和他在一起。她说他们有一所四十七间屋子的房子,只和另外一对夫妇同住,还有大约十个用人。她自己的马原是希特勒的,还有他们的马夫原是个希特勒的什么私人骑术教练。噢,对了,然后她开始跟我说她是怎样差点被一个有色人种的士兵强奸了。她在洛德·泰勒公司的大楼的正厅里就开始说给我听。你是知道杰克逊这个人的。她说这个人是她丈夫的司机,有天早上开车带她去市场还是什么地方。她说她当时吓坏了,甚至都没——”</P>
<P>“等会儿。”埃洛依丝抬起了头,提高了嗓门。“是你吗?莱莫娜?”</P>
<P>“是,”一个小孩的声音答道。</P>
<P>“请你把前门关上,”埃洛依丝大声说着。</P>
<P>“是莱莫娜?噢,我太想见见她了。你知道吗,我好久没见过她了,自从她得——”</P>
<P>“莱莫娜,”埃洛依丝喊着,她双眼闭着,“到厨房去,让格莱丝把你的套靴脱了。”</P>
<P>“好吧,”莱莫娜说。“来吧,吉米。”</P>
<P>“噢,我太想见见她了,”玛丽·珍妮说。</P>
<P>“噢,我的天哪!看我干了什么。真太对不起了,埃尔。”</P>
<P>“别管它,别管它,”埃洛依丝说。“反正我讨厌死这个鬼地毯了。我再给你拿一杯。”</P>
<P>“不用,你瞧,这还剩下一多半呢!”玛丽·珍妮举起了杯子。</P>
<P>“是吗?”埃洛依丝说。“给我一支烟。”</P>
<P>玛丽·珍妮把她的烟盒递了过去,嘴里说道,“噢,我太想见见她了。她现在长得像谁?”</P>
<P>埃洛依丝划了一根火柴。“阿吉姆·塔米罗夫。”</P>
<P>“别开玩笑,说真的。”</P>
<P>“路易。她长得像路易。他妈妈来的时候,他们三人就像三胞胎一样。”埃洛依丝也不站起身,伸着手去移烟桌那头放着的一摞烟灰缸。她够到了最上边的一个,拿来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我需要的是一只西班牙长毛狗什么的,”她说。“一个像我的人。”</P>
<P>“她的眼睛现在怎样了?”玛丽·珍妮问。“我是说她的眼睛没怎么往坏发展吧?”</P>
<P>“是啊,没往我想的那种坏里发展。”</P>
<P>“她不戴眼镜能看见吗?我是说如果她晚上起来上厕所什么的?”</P>
<P>“她不对别人说。她有的是秘密。”</P>
<P>玛丽·珍妮在椅子上转过身来。“喂,你好,莱莫娜!”她说。“噢,好<FONT face=楷体_GB2312>漂亮</FONT>的衣服!”她放下了杯子。“我敢说你都不记得我了,莱莫娜。”</P>
<P>“她当然记得。这位女士是谁,莱莫娜?”</P>
<P>“玛丽·珍妮,”莱莫娜说完,用手挠着自己。</P>
<P>“真了不起!”玛丽·珍妮说。“莱莫娜,亲我一下好吗?”</P>
<P>“别挠了,”埃洛依丝对莱莫娜说。</P>
<P>莱莫娜不挠了。</P>
<P>“亲我一下好吗,莱莫娜?”玛丽·珍妮又问。</P>
<P>“我不喜欢亲别人。”</P>
<P>埃洛依丝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问,“吉米哪儿去了?”</P>
<P>“他在这儿。”</P>
<P>“吉米是谁?”玛丽·珍妮问埃洛依丝。</P>
<P>“噢,我的天,她的男朋友。她上哪儿,他就也上哪儿。她做什么,他就也做什么,全是胡闹。”</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真</FONT>的呀?”玛丽·珍妮很感兴趣地说。她往前倾了倾身。“你有个男朋友吗,莱莫娜?”</P>
<P>莱莫娜的双眼被一副厚厚的近视镜片遮住了,她的眼神对玛丽·珍妮的兴趣没有丝毫反应。</P>
<P>“玛丽·珍妮问你话呢,莱莫娜,”埃洛依丝说。</P>
<P>莱莫娜把一个手指伸进她宽宽的小鼻孔里。</P>
<P>“不许抠,”埃洛依丝说。“玛丽·珍妮问你是不是有个男朋友。”</P>
<P>“有,”莱莫娜说着,还不停地抠着鼻子。</P>
<P>“莱莫娜,”埃洛依丝说。“你给我住手。马上住手。”</P>
<P>莱莫娜放下了手。</P>
<P>“噢,我看那太好了。”玛丽·珍妮说。“他叫什么?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莱莫娜?这也是一个大秘密吗?”</P>
<P>“吉米,”莱莫娜说。</P>
<P>“吉米?噢,我喜欢吉米这个名字!吉米什么,莱莫娜?”</P>
<P>“吉米·吉美里诺,”莱莫娜说。</P>
<P>“站着别动,”埃洛依丝说。</P>
<P>“噢,这倒是个不一般的名字。吉米在哪儿?能告诉我吗,莱莫娜?”</P>
<P>“在这儿呢,”莱莫娜说。</P>
<P>玛丽·珍妮往四处看了看,然后看着莱莫娜,微笑着,尽量显得很动人。“在这儿的什么地方,亲爱的?”</P>
<P>“就是<FONT face=楷体_GB2312>这儿</FONT>,”莱莫娜说。“我牵着他的<FONT face=楷体_GB2312>手</FONT>呢。”</P>
<P>“我不明白,”玛丽·珍妮对快要喝完酒的埃洛依丝说。</P>
<P>“别看着<FONT face=楷体_GB2312>我</FONT>呀,”埃洛依丝说。</P>
<P>玛丽·珍妮又转过来看着莱莫娜。“噢,我知道了。吉米只是一个假设中的小男孩。太妙了。”玛丽·珍妮亲热地往前倾了倾身。</P>
<P>“你好吗,吉米?”她说。</P>
<P>“他不会跟你说话的,”埃洛依丝说。“莱莫娜,给玛丽·珍妮说说吉米。”</P>
<P>“给她说些什么呢?”</P>
<P>“你站起来好不好。……告诉玛丽·珍妮吉米长得什么样。”</P>
<P>“他有一双绿眼睛和一头黑发。”</P>
<P>“还有呢?”</P>
<P>“他没妈妈,也没爸爸。”</P>
<P>“还有呢?”</P>
<P>“没有雀斑。”</P>
<P>“还有呢?”</P>
<P>“有一把剑。”</P>
<P>“还有呢?”</P>
<P>“我不知道了。”莱莫娜说着,又开始用手挠自己。</P>
<P>“这么说他太美了,”玛丽·珍妮说,她坐在椅子上,身子倾得更向前了。“莱莫娜,告诉我,你进来的时候,吉米也脱掉他的套靴吗?”</P>
<P>“他穿靴子,”莱莫娜说。</P>
<P>“太妙了,”玛丽·珍妮对埃洛依丝说。</P>
<P>“你就想想吧,我整天都得受这一套。吉米和她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睡觉。她睡在床的紧边上,生怕滚过去把他压着了。”</P>
<P>玛丽·珍妮显得很快乐,看样子她被这些事情吸引住了。她咬了咬下嘴唇,然后又放开,问道,“他这个名字是哪儿来的?”</P>
<P>“吉米·吉美里诺?天晓得。”</P>
<P>“也许这条街有哪个小男孩叫这名字。”</P>
<P>埃洛依丝打了个呵欠,摇了摇头。“这条街上一个小男孩也没有。根本就没小孩。别人都管我叫多产的范妮——”</P>
<P>“妈妈,”莱莫娜说,“我出去玩行吗?”</P>
<P>埃洛依丝看着她。“你不是<FONT face=楷体_GB2312>刚</FONT>进来嘛,”她说。</P>
<P>“吉米又要出去了。”</P>
<P>“为什么,能告诉我吗?”</P>
<P>“他把他的剑落在外面了。”</P>
<P>“噢,他和他该死的剑,”埃洛依丝说。“好吧,去吧。把你的套靴穿上。”</P>
<P>“把这个给我吧?”莱莫娜说着,从烟灰缸里拿起一根燃过的火柴棍儿。</P>
<P>“应该说<FONT face=楷体_GB2312>请</FONT>给我这个好吗?好吧。别到街上玩,听见没有?”</P>
<P>“再见,莱莫娜!”玛丽·珍妮有腔有调地说。</P>
<P>“再见,”莱莫娜说。“走吧,吉米!”</P>
<P>埃洛依丝猛地站起身。“给我你的杯子,”她说。</P>
<P>“不喝了,真的,埃尔。我这会儿应该在拉契蒙特才是。我是说韦因博格先生待人非常好,我不愿意——”</P>
<P>“打电话就说你死了。放开那个该死的杯子。”</P>
<P>“不了,真的不了,埃尔。我是说外面冰冻厉害极了。我车里几乎什么防冻剂也没有。我是说如果我不——”</P>
<P>“让它冻去。去打电话,说你死了,”埃洛依丝说。“给我。”</P>
<P>“那……电话在哪儿?”</P>
<P>“飞了,”埃洛依丝说,她拿着空杯子向饭厅走去,“这——边——走。”走到起居室和饭厅之间的一块地板上时,她突然站住了,扭动了一下髋骨,身子往前一蹦。玛丽·珍妮咯咯地笑了。</P>
<P>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
<P>
<P>“我是说你不真正了解沃尔特,”埃洛依丝说,此时正是五点一刻。她仰面躺在地板上,一杯酒稳稳地立在她那乳房扁小的胸上。“他是我所认识的唯一的能逗我发笑的男孩。我是指真正地笑起来。”她向玛丽·珍妮望去。“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就是咱们的最后那一年——那个发了疯的露伊丝·赫尔曼穿着一件她在芝加哥买的黑乳罩闯进屋的时候。”</P>
<P>玛丽·珍妮咯咯地笑着。她面对着埃洛依丝,趴在睡椅上,下巴枕在扶手上,杯子放在地板上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P>
<P>“是啊,他能那样逗我发笑,”埃洛依丝说。“他和我讲话时能让我发笑,打电话时能让我发笑,甚至他写的信也能让我发笑。而最妙的是,他并不是故意要显得那么滑稽。他本来就是那么滑稽。”她把头稍稍转向玛丽·珍妮。“嘿,给我扔根烟过来?”</P>
<P>“我够不着。”玛丽·珍妮说。</P>
<P>“你这家伙。”埃洛依丝又看起天花板来。“有一次,”她说,“我摔倒了。我有一阵总在汽车站等着他,就在陆军消费合作社的外面,一次,他来晚了,正好车刚开动。我们就追这辆车,结果我摔倒了,崴了我的脚腕。他说:‘可怜的维格利大叔<a href="http://www.heilan.com/forum/post.asp?action=new&amp;boardid=5#_ftn3" target="_blank" >[③]</A>。’他这是指我的脚腕。他管这叫可怜的老维格利大叔。……天哪,他太好了。”</P>
<P>“路易没有幽默感吗?”玛丽·珍妮说。</P>
<P>“什么?”</P>
<P>“路易没有幽默感吗?”</P>
<P>“噢,天!谁知道呢?有吧,我猜是有。他看了漫画之类的东西都会笑。”埃洛依丝抬起了头,举起了放在胸上的杯子喝了起来。</P>
<P>“那呀,”玛丽·珍妮说。“那算不得什么。我是说那算不得什么。”</P>
<P>“什么算不得什么?”</P>
<P>“噢,你知道。发笑什么的。”</P>
<P>“谁说算不得?”埃洛依丝说。“听着,如果你不想做个修女什么的话,你最好也笑。”</P>
<P>玛丽·珍妮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真太可怕了,”她说。</P>
<P>“噢,天啊,他太好了,”埃洛依丝说。“他不是那么滑稽就是非常温柔。可不是那种讨厌的小毛孩子的温柔。这是一种特殊的温柔。你知道有一次他干了什么吗?”</P>
<P>“说吧。”玛丽·珍妮说。</P>
<P>“我们在从特伦顿到纽约的火车上——他正好刚被征去当兵。车厢里很冷,我把我的外衣搭在我们俩的身上。我记得我还把乔伊斯·莫罗的羊毛衫铺在了底下——你还记得她那件漂亮的蓝色羊毛衫吗?”</P>
<P>玛丽·珍妮点了点头,可埃洛依丝根本没去理会。</P>
<P>“嗯,他把手搁在了我的肚子上。你知道。反正,他突然说我的肚子太漂亮了,他真想会有一个军官走过来命令他把另一只手从窗子里伸出去。他说他想做公正的事。然后他又把手拿开,并告诉列车员要把胸挺起来。他对他说,如果有什么事他不能容忍的话,那就是一个男子汉不显出为自己的制服而骄傲的神气。这个列车员只对他说去睡你的觉吧。”埃洛依丝沉思了一会儿说,“并不是他说了什么,而是他如何说的,这你明白。”</P>
<P>“你和路易谈到过他吗——我是说,提没提起过?”</P>
<P>“噢,”埃洛依丝说,“有一次我要说。但他问我的头一件事就是他的军衔是什么。”</P>
<P>“那他的军衔是什么呢?”</P>
<P>“哈!”埃洛依丝说。</P>
<P>“不,我只是说——”</P>
<P>埃洛依丝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出自她的丹田。“你知道他有一次说什么吗?他说他觉得自己在军队里行进,但和其他所有人的方向不一样。他说要是他第一次得到晋升的话,他不会是多了几道杠,而是把衣服袖子拽掉。他说等到他当上将军的时候,他就会浑身上下赤裸裸的了。身上所有的穿戴就只有肚脐上的一个小小的步兵服纽扣了。”埃洛依丝向玛丽·珍妮望去,看见她并没有笑,“你不觉得很滑稽吗?”</P>
<P>“滑稽。只是,你为什么不找时间和路易谈谈他?”</P>
<P>“为什么?就因为他根本一点儿也不开窍。就因为这,”埃洛依丝说。“另外,听我说,干事业的姑娘。假如你再次结婚的话,任何事也不要对你丈夫说,听到了吗?”</P>
<P>“那为什么呀?”玛丽·珍妮说。</P>
<P>“因为我叫你别说,”埃洛依丝说。</P>
<P>“他们会以为每当有一个男的挨近你,你就得招一辈子口供。我这不是开玩笑。噢,你可以告诉他们一些事。但决不能老老实实地。我是说决不能<FONT face=楷体_GB2312>老老实实地</FONT>。如果你告诉他们你过去认识一个漂亮的小伙子,你就要同时加上一句,说他太漂亮了。如果你告诉他们你认识一个风趣的小伙子,你就要说他简直是一个自作聪明的人,或是一个聪明的家伙。如果你不这样,他们一有机会就会拿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来取笑你。”埃洛依丝停顿下来,一边喝着杯里的酒;一边想着。“噢,”她说,“他们会一本正经地听着。他们甚至会显得聪明得不得了。可你别被蒙住。相信我。要是你相信他们聪明,那你就会倒霉。记住我的话。”</P>
<P>玛丽·珍妮显得很沮丧,她从睡椅的靠手上抬起下巴,换了个姿势,又枕在了手臂上。她想着埃洛依丝的忠告。“你不能说路易不聪明。”她大声说。</P>
<P>“谁不能说?”</P>
<P>“我是说他很聪明。”玛丽·珍妮天真地说。</P>
<P>“噢,”埃洛依丝说,“说这些有什么用?咱们不谈了。我只会让你不快的。别让我说了。”</P>
<P>“嗯,那干嘛和他结婚?”玛丽·珍妮说。</P>
<P>“噢,天啊!我不知道。他告诉我他喜欢简·奥斯丁。他跟我说她的书对他无比重要。这都是他的原话。结婚后我才发现她的书他连一本也没读过。你知道他最喜欢的作家是谁?”</P>
<P>玛丽·珍妮摇摇头。</P>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L</FONT>·曼宁·万斯。听说过这人吗?”</P>
<P>“没。”</P>
<P>“我也没听说过。谁都没听说过。他写了一本书,讲四个男的在阿拉斯加饿死了。路易不记得书名了。但这就是他读过的最好看的一本书了。我的主!他满可以照直说,说他喜欢这本书,因为它讲的是四个家伙在爱斯基摩人的圆顶雪屋里还是什么地方饿死的事,他甚至连这点诚实都没有,还不得不说这书写得很美。”</P>
<P>“你太苛刻了。”玛丽·珍妮说。“我说你太苛刻了。也许这就是一本好——”</P>
<P>“跟你说,没错,这不会是的,”埃洛依丝说。她想了片刻,然后说,“至少,你还有个工作。我是说至少你——”</P>
<P>“可你听我说,”玛丽·珍妮说。“难道你连沃尔特被打死的事都不准备告诉他吗?我是说他不会妒忌的,不会的,如果他知道沃尔特被——你明白。人死了也就是全完了。”</P>
<P>“噢,多情的姑娘!你这可怜的、天真幼稚的干事业的姑娘,”埃洛依丝说。“他会更糟。他会成为一个盗尸鬼。你听我说,他只知道我和一个叫沃尔特的曾在一起呆过——一个爱说俏皮话的美国兵。我怎么也不会告诉他沃尔特被打死了。再怎么着我也不会说。如果我要说的话——可我是不会说的——但如果我<FONT face=楷体_GB2312>要说</FONT>的话,我就跟他说沃尔特是在战斗中被打死的。”</P>
<P>玛丽·珍妮把枕在手臂上的下巴往前移了移。</P>
<P>“埃尔……”她说。</P>
<P>“嗯?”</P>
<P>“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怎么被打死的?我发誓对谁也不说。真的,告诉我吧。”</P>
<P>“不。”</P>
<P>“告诉我吧。真的。我不跟任何人说。”</P>
<P>埃洛依丝喝完了酒,把空杯子重新立在她的胸上。“你会告诉阿吉姆·塔米罗夫的,”她说。</P>
<P>“不,我不会说!我说了我不会告诉任何——”</P>
<P>“好吧。”埃洛依丝说,“他们团在某个地方休息。好像是在战斗间歇的时候吧。他那位朋友在给我的信里是这么说的。沃尔特和另外一个小伙子正把一个小日本炉子装进箱子里。有个上校要把它寄回家。或许他们正把它从箱子里拿出来重新包装——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个装满了汽油和废物的炉子在他们面前爆炸了。那个小伙子只瞎了一只眼。”埃洛依丝开始哭了起来。她用手握着放在胸上的空杯子,要把它扶稳。</P>
<P>玛丽·珍妮轻轻地从躺椅上下来,双膝跪着朝埃洛依丝挪近了三步,并开始拍她的额头。“别哭,埃尔,别哭。”</P>
<P>“谁哭了?”埃洛依丝说。</P>
<P>“我知道,可是别。我是说这不值得,什么也不值。”</P>
<P>前门开了。</P>
<P>“是莱莫娜回来了,”埃洛依丝鼻子出气哼哼着说。“帮我个忙。你到厨房去告诉那家伙早点让她吃饭,行吗?”</P>
<P>“好吧,可你要答应我别哭。”</P>
<P>“我答应。你去吧。我这会儿不想去那个鬼厨房。”</P>
<P>玛丽·珍妮站了起来,打了个趔趄,又重新站稳,走出了屋子。</P>
<P>她没过两分钟就回来了,莱莫娜跑在她的前面,莱莫娜尽量用整个脚掌着地,让解开带子的套靴发出尽可能大的声响。</P>
<P>“她不让我给她脱靴子,”玛丽·珍妮说。</P>
<P>埃洛依丝仍然仰面躺在地板上,正在用手绢擦着。她用手绢挡着嘴,吩咐莱莫娜,“去告诉格莱丝把你的套靴脱了。你知道你是不能进这——”</P>
<P>“她在厕所呢。”莱莫娜说。</P>
<P>埃洛依丝把手绢拿开,坐了起来。“把脚伸过来,”她说。“先坐下,快……不是<FONT face=楷体_GB2312>那儿</FONT>——这儿。我的天!”</P>
<P>玛丽·珍妮正双膝跪着,在桌子底下找她的香烟,她说,“嘿,你猜吉米怎么了。”</P>
<P>“猜不着。那只脚,<FONT face=楷体_GB2312>那只</FONT>脚。”</P>
<P>“他被压着了,”玛丽·珍妮说。“这不太惨了吗?”</P>
<P>“我看见斯基珀叼着一根骨头,”莱莫娜告诉埃洛依丝。</P>
<P>“吉米怎么了?”埃洛依丝问她。</P>
<P>“他被压死了。我看见斯基珀叼着一根骨头,他不——”</P>
<P>“把头伸过来,”埃洛依丝说。</P>
<P>她伸出手摸了摸莱莫娜的前额。“你有点发烧。去告诉格莱丝你要在楼上吃饭。然后你就马上去上床睡觉。我过会儿就来。好了,现在去吧。把这些带着。”</P>
<P>莱莫娜慢慢地迈着大步子走出了屋子。</P>
<P>“扔给我一支,”埃洛依丝对玛丽·珍妮说。“咱们再喝一杯吧。”</P>
<P>玛丽·珍妮拿过一支烟递给埃洛依丝。</P>
<P>“你不觉得有意思吗?那个吉米?想象力真够丰富的!”</P>
<P>“嗯,你去拿酒来怎样?瓶子也拿来……我不想上那儿去。整个这块鬼地方都是一股桔子汁味。”</P>
<P>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
<P>
<P>七点过五分,电话铃响了。埃洛依丝从窗座上起来,在黑暗里摸索鞋子,没找到。她穿着长筒袜,迈着沉稳的、近乎沉重的步子,朝电话走去。铃声并没有把趴在躺椅上睡觉的玛丽·珍妮吵醒。</P>
<P>“喂,”埃洛依丝对着话筒说,也不打开正对着头顶的电灯。“我说,我不能和你见面。玛丽·珍妮在这儿呢。她把车就停在我跟前,她找不着车钥匙了。我出不去。我们差不多在那个也不知是雪地还是什么地方找了二十分钟。也许你可以搭迪克和密尔德利特的车。”她听着。“噢,那可真糟糕,小家伙。你们这些小伙子们干嘛不组成一个排走回家去?你可以喊一——二——一,一——二——一。你就能成为一个重要人物了。”她又听着对方。“我不滑稽,”她说。“真的,我不滑稽。只是我的脸有点滑稽。”她挂上了电话。</P>
<P>她走回了起居室,步子不那么稳了。在窗座前,她把酒瓶中剩下的苏格兰威士忌全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酒大约只有一指深。她把酒喝完,颤抖着,然后坐了下来。</P>
<P>格莱丝打开了饭厅里的灯,埃洛依丝一惊。她坐着没动,对格莱丝说,“你最好八点再开饭,格莱丝。温格勒先生回来地晚些。”</P>
<P>格莱丝出现在饭厅的亮光里,但她没往前走。“那位女士走了?”她说。</P>
<P>“她休息呢。”</P>
<P>“噢,”格莱丝说。“温格勒太太,不知我丈夫是否能在这里过一夜。我的房间里地方足够。他明天早上才回纽约。再说外面天气很糟糕。”</P>
<P>“你丈夫?他在哪?”</P>
<P>“嗯,现在,”格莱丝说,“他在厨房。”</P>
<P>“我恐怕他不能在这里过夜,格莱丝。”</P>
<P>“太太?”</P>
<P>“我说恐怕他不能在这里过夜,我不开旅馆。”</P>
<P>格莱丝站了一会儿,说,“是,太太。”然后回到厨房去了。</P>
<P>埃洛依丝离开起居室,借着饭厅里透出的微光上了楼梯。莱莫娜的一只靴子横放在楼梯平台上。埃洛依丝把它捡起来,使足了力气将它扔出楼梯扶手外。靴子通的一声掉到了门庭的地板上。</P>
<P>她啪地一声打开了莱莫娜房中的电灯,手扶着开关,好像要喘口气。她看着莱莫娜,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放开电灯开关,快步走到床前。</P>
<P>“莱莫娜,醒醒,醒醒。”</P>
<P>莱莫娜紧靠床边躺着,右半边屁股已出了床沿。她的眼镜整齐地折着,腿朝下放在一个唐老鸭式的小床头柜上。</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莱莫娜</FONT>!”</P>
<P>孩子猛吸了一口气,醒了。她睁大了眼睛,但立刻又眯起来。“妈妈?”</P>
<P>“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吉米·吉美里诺被压死的事。”</P>
<P>“什么?”</P>
<P>“我的话你明明听见了,”埃洛依丝说。“你为什么睡得那么靠边?”</P>
<P>“因为,”莱莫娜说。</P>
<P>“因为什么?莱莫娜,我不喜欢—<FONT face="">—</FONT>”</P>
<P>“因为我不想伤着米吉。”</P>
<P>“<FONT face=楷体_GB2312>谁</FONT>?”</P>
<P>“米吉,”莱莫娜揉着鼻子说。“米吉·米基拉诺。”</P>
<P>埃洛依丝提高了嗓门尖叫起来。“你给我睡到床中间去,<FONT face=楷体_GB2312>快点</FONT>。”</P>
<P>莱莫娜吓坏了,只是抬头看着埃洛依丝。</P>
<P>“好吧。”埃洛依丝抓过莱莫娜的脚腕,半提半拖地把她挪到了床的中间,莱莫娜也不挣也不哭,任凭自己被挪过去,并不十分顺从。</P>
<P>“现在睡觉,”埃洛依丝喘粗气说。“闭上眼睛……听见没有,<FONT face=楷体_GB2312>闭上</FONT>眼睛。”</P>
<P>莱莫娜闭上了眼睛。</P>
<P>埃洛依丝走到开关前,啪地一声把灯关上了。但在门口,她站了很长时间。然后在黑暗中,突然向床头柜狂奔过去,膝盖撞到了床腿上也没觉得疼。她拿起了莱莫娜的眼镜,双手将它握得紧紧地,贴向自己的面颊,眼泪顺着脸流了下来,打湿了镜片。“可怜的维格利大叔,”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最后,她把眼镜镜片朝下放在了床头柜上。</P>
<P>她摇晃着弯下身去,塞好莱莫娜床上的毯子。莱莫娜此时还在醒着,她在哭,一直在哭。泪流满面的埃洛依丝亲了亲她的嘴,撩开盖在她眼睛上的头发,然后走出屋去。<br>她踉踉跄跄地下了楼梯,惊醒了玛丽·珍妮。</P>
<P>“哪一个?谁?呃?”玛丽·珍妮说着腾地一下从躺椅上坐了起来。</P>
<P>“玛丽·珍妮,你听我说,”埃洛依丝一边说一边抽噎着。“你记得我们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我有一件在博伊斯买的黄褐色的衣服吗?米莉亚姆·鲍尔告诉我纽约没人穿这种衣服,后来我还哭了一夜,记得吗?”埃洛依丝摇晃着玛丽·珍妮的胳膊。“我是个好姑娘,”她恳求地问,“对吗?”<br><br></P>
<P>本篇选自《麦田里的守望者——塞林格作品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浙江文艺出版社<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1992</FONT>年<FONT face="Times New Roman">3</FONT>月第一版</P>

点评

柏仙妮  好的,谢谢。  发表于 2013-6-17 17:03
未到六十已古稀。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黑蓝

手机版|Archiver|黑蓝文学 ( 京ICP备15051415号-1  

GMT+8, 2024-4-29 10:20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