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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镇州大萝卜 于 2013-9-19 17:47 编辑
——妹妹,看看裙子?天丝的,坠感好,我身上穿的就是。女人说着往后退了一步,一手扯着裙摆,叫我看花色。三十五块一条。料子样式都是今年流行的。周边乡镇不常进城的人还会错走到这里,常进城的只来这边买袜子。要不看看首饰?新的旧的都有。边上的男人在酒精灯上烧一枚戒指,听到女人帮他招揽生意,把戒指扔进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杯里。哧。气泡和黑色的粉末,起酥的小面圈。石板是几时换的?我摇摇头,继续往里走。商场里都是铸的,我们才打。足赤,壬寅,丁氏兆和。我看了看小指,指环的印痕不在,金属覆盖下发白的皮肤被光照修补如初。但我能摸到它。真姑儿把香囊重新塞进衣胆,从墙角的深颈瓶里往外拿炒米糖,一米来深的瓶,颈部的双耳断掉了一边,瓶口也不规整,揭开塞在瓶口的布团,手臂往下触不到底。真姑儿把瓶子横在地上,展开布团铺在叵箕里,把炒米糖拣出来装进叵箕。布绳缠成的小团混在炒米糖里,拉开它,顶端拴着一个黄铜色小环。这就是金子,真姑儿把它套在我的小指上。戴在你大拇指上也会掉。她把我小指上吊着的小环拨拉得转了一圈,取下它,从接口重叠处打开,在我手指背上交叉着捏拢,两片撑起的小叶子像一对小桨。真姑儿把它们再捏回来,蝴蝶结一样盘在我指背上。玩罢,小人儿不戴戒指。我的手指长粗了,那个小小的结只好解开。金子。不像我的图画书上往外伸展着射线。黯淡而柔和。孤零零的院落,跟邻居们隔着一两里路。从来没和我说过话的女人是真姑儿夫家的表姐,不住手脚地在院子里和菜地里忙碌。真姑儿不在了,这幢屋子,还有房前的桑树,后院发的新笋,都归她表姐的儿子。
石板是换过了。和上山的台阶一样凿着凹痕,碎碎地收纳着鞋底掉落的尘屑。我并不熟悉这里,眼前的景象常常与顺姑儿的讲诉叠在一起,还有另一个人的讲诉,他在这里长大。时间维度在虚幻中显现,我仿佛看到三个互相穿透的苹果。伽莫夫的模型。在平面上无法描绘。即使把画好的一层覆盖上。
关上门,在挨近门轴的角落里坐下。到达终点后的疲劳。你们的伟大轻蔑。我悲伤啊我痛苦,带着颤音,割断的麻衣,一手捂住胸口。对痛苦的直接演绎使它中止在欲绝的状态,激昂而令人心碎,恸哭的人是有福的。但她的平静梦寐一样笼罩着我。衰竭前的平静。我摸索着,顺着它的纹理,慢慢撕开一个小口。我把不能分辨的烦躁归于暑热。克制过的情绪是混合溶液,离析不出哀婉的音调。成份不明。小心轻放,请勿倒置。直到它变成别的,银白色的铅,苦杏仁,渐开线,冰罅里透明的游鱼,或者短笔触弧形线条,黑色。梵高。小梅临摹了二十幅,整面墙。干净的黑色。突起的油彩带回消失的触觉。节约一点,我们快没钱买黑颜料了。实际上,颜色中没有黑色。
对面是李彤的塞尚。吃掉一半再转个面放下。咬多几口会有更多立面。你们要是想让我画苹果核的话,下次我就带洋葱和冬瓜来。在他内心使一切成见沉默下来。彩色玻璃拼嵌的图案一半投影在床单上,一半掉落在地上。我站起身,在被赋予了颜色的阳光旁边看到一堆不属于我的东西。两件手织毛衣,白色高领套头和蓝色开衫。夹着两封信:
杰,我来了好几次,都没找到你……妈妈叫我辞去这里的工作,回乡下去,我尽量再拖半个月,看到信去我上班的地方找我,我每天都会在那里等……
杰,我明天要回乡下了,衣服放在这里。希望还能再见到你。
我掀开墙角摆放静物的蓝布,打开下面的大箱子,里面装着陈楠的旧诗稿,大师兄的自画像,臂弯里搂着他梦想中的女人,老二的一套小钩子,小梅用光的黑颜料管,李彤的笔,真姑儿送给我的旧铜钱,边缘并不薄如刀刃……我在最靠里的角落里找到那枚戒指,重新戴在小指上,把衣服和信放进去,合上箱盖,铺开衬布,折出阔大的褶痕。我以为它会一直呆在墙角,但是四年后它被埋在推土机推倒的废墟里。
报社离这里三站路。从我进来的地方走出去,在文化宫广场的转盘穿过人行道左转,走过电信大楼和挨着它的邮政大楼,在口腔医院大门对着的路口再左转。铁栅门,保安,证件,来访事由,我不进去,我只打个电话。8736,陈楠。我在对面的茶馆。
——谁在我那里住过?
——有钥匙的不只我。他扬起一边眉毛。
——还在这里的只有你。
——你丢了东西?
——我多出来了东西。
——多出来了什么?他笑起来,我没去看过。
——谁住过吧。
——我大学同学的弟弟,来实习,住了两个月。
——人呢?
——回学校了。
——哪间学校的?
——你的学弟。
那么在她写信之前,他就回学校了。
——以后不许把我的房子随便借给别人。
——那里不从来都是谁爱住谁住?他掉了什么在你那里?
——钥匙。我随口说道。你怎么样?
——办报纸,一天应付一天的就够了。总算有工资拿。说起钱……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皮夹,拿出五张红色的钞票,放在桌上推到我杯子旁边。不要穷得连节日都取消。
——你现在像我老爹。
——别折我寿。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边缘少年,以前经常去你那里的。
——你是说老二?
——嗯。他死了。
说吧。不断地把它倒空,又不断以新溶液再充满。
——去拉矿渣,倒车的时候掉到矿渣坑里了。
——几时的事情?
——上个星期三,早上五点。矿渣跟地面是平着的,不下去看不出来是浮碴。
——他是我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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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我不一一注明了,但是这句“我悲伤啊我痛苦”听起来比较夸张,说明一下,《安东尼达浪漫曲》的一句唱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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