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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走得极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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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0 19:30:27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独自走得极慢

沈从文曾向自己的儿子炫耀他在辛亥革命前后看到很多杀人的场景，甚至还拿脚踢过被割下的头颅，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和少年时的沈从文比，我很胆小，但是在农村显出胆识才是一件荣耀的事情，家门口的小路有一颗骷髅头就停在边上，靠着一棵粗壮的白杨，我从来就没有碰过它，经过的时候都不会盯着看，这种害怕肯定是来自于父母的安顿，他们的害怕则来自于迷信。农村里不管同龄的还是不同龄的，都玩在一起，小伙伴们就很多，大家经常成群结队的到处窜动，有小孩经过这条小路的时候都会时不时的顺脚踢上一下骷髅头，他是我们那时候的英雄，他把夏天会飞的昆虫捉下来撕着吃掉，这件事情震惊了当时的小伙伴们，他一再向人展示这种神奇的本领，直到他的父母知道后好好教育了他，至此，他就再也没有吃过飞虫，也不承认他吃过飞虫这件事。那时候村里几乎每个小孩都帮家里干农活，九月会有半个月的秋假，就是不上课帮家里干活，每个小孩的手掌因为握锄头镰刀或者别的农具而长一层稚嫩的茧，这层茧不厚，分布在手掌的掌托和每根手指的根部。村里的枣树特别多，枣树寿命很长，容易成活木质很好果实巨多，秋天的时候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枣树的刺缺少水分变得又硬又脆，这时候孩子们就开始比谁的手掌能插上更多的枣刺，一定要穿过去，这时候茧子就起作用，刺要轻轻挑起茧子并顺势穿过去，太深会很疼，太浅会将茧子挑破导致枣刺不能留在手掌，后来我在一本小说里读到当时有很多小孩子去天安门比赛谁能将毛主席头像的胸针别在胸前最多，我完全能想象出每个孩子瘦弱的上半身裸露在北京胸前鲜血直流的样子。

左琴科曾经多次回忆自己忧郁的诱因，我想我胆小怕事肯定也是有因由的，大概是生来就体弱多病吧。父母一直对我说我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不要学他们做打架掰手腕等和暴力相关的事情，因此我不知道除了学习自己能干什么，那时候所能见到的职业不外乎是老师、干部、科学家、农民、工人、警察、工匠等等，这些活计不多，我父母就帮我数了数，大概只有干部、老师和科学家适合我，因为我的身体实在太差了，脑子不好使的话这辈子肯定就完蛋了。父亲是老师，工资低得可怜，我记得有一次母亲出门，用不透明尼龙袋背回来一些西瓜皮，这是别人吃剩扔在路边的，母亲看到有些西瓜皮上红壤还比较多，就偷偷捡回来，有人问起就说是捡回来喂猪的，事实上，母亲一回来就舀了一大盆清水出来，把西瓜皮洗得干干净净，红壤拿勺子刮了一遍，然后用去皮的工具把西瓜皮的外皮去掉，那个上午堂兄正和我一起玩，就把堂兄也叫了过来，让我们一起吃这些洗净的西瓜皮，当然我们吃得很香，母亲叮嘱我们不要告诉别人，这大概是我最为苦涩的童年回忆之一。父母亲熟知这种状况，就说长大后千万不要做老师了，这个职业收入太低，看起来我的职业追求就只能是干部和科学家了，干部的范围很大，但是当干部肯定是要好好上学的，要成绩好考得上才能当干部，科学家更是需要天赋和努力，当时所谓的科学家我理解的就是数学家，因为我们整整六年只上两门课程，当然这样做是很正常的，升学考试只考语文和数学，长期类似于这样的灌输，看上去读好书是我唯一的出路了。

受教育的早些年，读书和考试对我来说是划等号的，那时候我就是一部考试机器，熟读课本里李白杜甫白居易的诗歌，记得各种数学公式和典型的计算题，我并不知道读书和创作有什么关联，更不知道还有作家这个职业，朦胧中写书的人生活是很艰苦的，最初的印象就是马克思，他很穷，他写书，在图书馆的地板上都磨出一个鞋印。还有路遥去世的消息传到了陕北的小乡村，传言为路遥写作很辛苦，他的妻子生活上不好好照顾他，导致路遥生病去世，仿佛有才华的作家都是以悲剧收场的。村里的课外书不多，倒是有一些，像红楼梦三国演义儒林外史等等我通通不爱看，只看一些小人书和古典传奇类的小说，但是这类书少，还有很多缺页的，村里只有一个同学家书多，但是他父母允许他每次能带一本出来，并且放学的时候要带回家，所以每本小人书要在当天传阅完成，很多时候书还没有传到我这里就放学了，经多次央求，总算能借到一本《呼杨合兵》或《薛仁贵征东》这样比较厚的书，最多三天，就没日没夜的看起来。这类小说看得多了，很多形象都映在脑海中了，**将故事我是喜欢看的，最喜欢穆桂英，薛家将故事里最喜欢樊梨花，这样的情况很正常，就像西游记里小孩子最喜欢孙悟空一样，当然这些人物形象都算不上是最最喜欢的，最最喜欢的人物有两个，一个是白玉堂，一个是高宠，高宠是岳飞手下的一员大将，一杆长枪，挑了十一辆铁华车，最后因为战马体力不支而阵亡，他的出场很短暂，但是印象很深刻，司屠曾写了一篇《高宠之死》，讲说书的事情，小说的主人公被高宠的故事吸引了，读到这个小说，这个情结才在十几年后得到共鸣。白玉堂精彩的段落在于和颜查散的交往，让人叫绝，他的形象也是很孤傲，我不喜欢展昭，事实上，展昭先于白玉堂出场，但是他几乎没有缺点，没有缺点就显得不够真实。还有，颜查散的书童叫雨墨，这个名字真是好极了，可以和林黛玉的雪雁相比。

这些内容给我留下的印象极深，但并没有真正涉及到写作。因为这些故事并没有让我对文学语言产生兴趣，而是对故事和形象本身很在意。写诗最初就是喜欢语言在短时间内积累形成一股爆发的力量，诗人的形象是年轻而热情，正符合自己当时的年龄，当然写得多，学习得多，就知道也有愈老弥坚的那种。从大学开始，我走了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不一样的人和事，方才觉得家乡是那么的独特，在最开始，人总以为天下都是和自己的村里一样，不外乎种地吃饭，升学考试。见得愈多，愈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人事独特之极，大概可以像曹雪芹一样，本着“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的想法将自己所经历的以小说笔法展示出来，这就是写小说的缘由吧，而自己从一个落后的小山村到大城市生活这样的突变在几年内完成，这种张力成为我创作挥之不去的影响力。在写作上，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小，慢慢前行，希望能越走越远。“独自走得极慢”这句话可以比较贴切地描述我的创作，独自体现的是一种独立性，慢是一种态度，不急功近利，而这句诗本身是朱英诞写的，现在知道朱英诞的人恐怕不多，但是我肯定将来会越来越多，民国时候林庚有一个雅号叫“白骑少年”，后来废名认识了年轻的诗人朱英诞，就将这个称号送给朱英诞，至此又有“双白骑”之称，取自长吉诗“东家蝴蝶西家飞，白骑少年今日归”，这样的称号，和我心目中白玉堂的形象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