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

卫康

爸爸

我在一家男装店靠近收银台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矮小的男人带着5、6岁的女儿排队结账。在收银员紧张地打单子包装的时候，这个矮小的男人把衣服搁在柜台上，父女两人背靠着收银台转过来。这个爸爸看起来还像个学生，脸孔很稚嫩，脏兮兮的胡须像是黏上去的，穿着也不成熟，他戴着黑框眼镜，手插在皱巴巴的牛仔裤里，目光落在女儿的手上。女儿右手捏着左手放在身前。左手背上有一个浅浅的血口子，像是擦伤了，一看见她爸爸的目光下移，赶紧缩了回去。
但是晚了。
爸爸看到了这个伤口，整个人忽然紧了一下，凶巴巴地说：“手上怎么弄得，和谁打架了，谁打你？”女儿用劲地把手藏在背后贴在收银台上，身子往后扭着摆脱她爸爸拉扯的手。
“谁，是谁打你，跟我说，爸爸去把他打死！”
女儿赶紧摇了摇头，还是不开口。
“不要怕，你说是谁，我去把他打死来。”爸爸看女儿一直不开口，似乎有点怒气。
女儿在收银台上贴的更紧，身子往下缩，我开始有点疑心这不过是同学间的打闹罢了。
“先生，总共176元”
爸爸转身去付账，速地一声把包装好的纸袋子从收银台上拉下来，右手拎着，左手搂着女儿往店外面走。
“说啊，怎么这么没用，白白被人欺负，别人打你你不会打回去啊。说啊，不说是谁晚上不让你睡觉……”



妈妈

我坐在店里吃面条，一对母女进来。
落座之后，妈妈用不耐烦的目光将店堂里扫射一遍，一副对什么东西都不满意的样貌，我赶紧低头吃面。
女儿坐在对面的活动凳子上，扭来扭去，嘴里叼着挂在脖子上的黄色玩具小喇叭。一会儿，和着口水把喇叭嘴儿吐出来，湿漉漉地搭在胸前：“老师今天说要交材料费60块钱，明天要交。”
“我昨天看家校通短信说是59.2，怎么变成60块钱”
女儿专心地玩着湿漉漉的喇叭嘴儿“老师说60块更好交，8毛钱就当班费”
“你们老师真的很好笑。”妈妈的声音里好像有点怒气了，女儿听见语调不对，抬起头来看她说什么。妈妈没有说出来，把愠怒的脸摆向我这边，两片涂了口红的细薄嘴唇抿着。
她的脸还是转回去了：“你说你这几天都交了多少钱，上次是一百，上上次又五十？！”
女儿抬起头把嘴张着：“老师，老师说这个材料很全面，对我们期末复习很有用，下学期也可以用……”
“好了，不要讲了！我不想听你老师的这些东西！”
女儿被抢白了一顿，把嘴张着不知说什么好，右手偷偷摸了摸喇叭嘴儿。


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的混蛋，却独独少见不是的父母，看来父母的身份真是比任何宗教还要便宜合算，只要孩子坠地，罪孽也跟着烟消云散。当父母在思考和清算自己对子女的恩情的时候，不会想到，至少刚为父母的头几年，得到了多少宽恕和原谅。而这宽恕和原谅，竟是来自心智尚不健全的孩子。

段林

给最后一段点个赞

陶北

有这样的父母，将来会有怎样的孩子？

西维

写得好。
我想起，小的时候还有更小的时候，父亲的沉默和不动声色是多么的不容易，用任何伟大的词汇来形容都不为过。父母对孩子的影响，真是一辈子的事。

镇州大萝卜

呃，我小时候每次看到我妈或者老师发脾气，我都很同情他们。从很小我就知道一个人是在搞不定自己的时候，才会对其他人发脾气。

谈不上原谅和宽恕，只是很同情。在伤害之后才谈得上原谅吧，事实上无论老师或者家长发脾气对我都几无伤害，我只是觉得他们自己当时很可怜。

陶北

镇州大萝卜 发表于 2014-1-14 14:31
呃，我小时候每次看到我妈或者老师发脾气，我都很同情他们。从很小我就知道一个人是在搞不定自己的时候，才 ...

同意！小孩子这时候，会有委曲会有不爽，但很快会过去，注意力转移了也就遗忘了。谈不上原谅和宽恕。

镇州大萝卜

大约是三年前，在亚龙湾海滩，一位妇人躺在沙滩椅上训斥站在旁边的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叫她去把鞋子找回来。小姑娘一直哭，说她一个人不敢走远，那女人骂她说：你还能干什么？

我牵着孩子去找了，那孩子还不错，沙滩上掉东西很难标识，她还记得地方：我们先会来过这里。找到后我很吃惊，是那女人的鞋子。我本来以为孩子把自己的鞋子弄丢了她叫她去找回来。我们回来时她在酒店的泳池里面，孩子站在围栏外不敢进去，哭哭啼啼地拎着那双沙滩鞋。她还振振有辞地说我：我在培养她的独立能力，你多管闲事。

再年轻一点，可能我就训她了，独立不是一件可以强迫的事情。但是想一想，我训了她，她不服气，还是发泄在孩子身上，我也就只能给她个笑脸。

当父母的犯起偏执来，比卫康讲的上面那种生活压力造成的粗糙和麻木还不可理喻。

镇州大萝卜

陶北 发表于 2014-1-14 14:56
同意！小孩子这时候，会有委曲会有不爽，但很快会过去，注意力转移了也就遗忘了。谈不上原谅和宽恕。

嗯，也跟我受的教育有关吧。我父亲是旧式的人，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虽然不同意他这句话，但是他自己是身体力行了。

但是说不同意，也是较大一些，十岁以后的想法。再小一些的孩子，确实是非常依恋父母的，即使被父母打骂。现在有人对我说母爱如何如何伟大，我一般认为：天下有没有不爱孩子的母亲，我其实不确定。但是天下没有不爱母亲的孩子，因为他们生下来的时候在世界上别无依靠。而且那时他们还没有学会挑剔，不像成年人有既定标准去审定他人行为。很容易地认为老师父母的行为天经地义。

某年年初一，我们在家门口捡到一个被丢弃的女婴，还没满月。我当时就很生气：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她家里人再找来，也不还给他们了。我爹就说：怎么能不还呢？人家在肚子里揣了十个月，若无特别的情由，怎么会丢掉？如果找来，就是有悔改之心，那就应该成全他们母子天性。——他相信母子天性，我坚持对孩子的保护，在这些事上，意见是不完全一致的。但是后来年纪渐大之后，我明白他的方式是更为包容的。

包容是一部分吧，保护也还是必要的。孩子容易认为长辈天经地义，但是长辈却未必时时真的做的是“天经地义”的事。

卫康

陶北 发表于 2014-1-14 14:56
同意！小孩子这时候，会有委曲会有不爽，但很快会过去，注意力转移了也就遗忘了。谈不上原谅和宽恕。

这就是孩子的伟大之处，他们不会记仇，在他们来说不算是宽恕原谅，但是对于父母很多不当的行为来说，我觉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