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

无影

他们,很不起眼,甚至有些卑微,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在我的记忆里,并逐渐地连成一个整体,仿佛他们从来都是相互熟悉的，瞬间挤满我的脑袋，相争着要出来。而我就这么仓促地，急着要将他们一一写出来。
　　
　　海叔他哥
　　我不知道海叔他哥叫什么名字，他的样子长得很帅，身材魁梧。四十多岁了，却还没有取妻，因为穷。在农村里，填饱肚子往往比脸蛋更为重要，所以，即便海叔他哥长得一副好面孔和身材也是浪费。他算定这辈子注定是娶不到老婆的了，为了以后老了有人送终，后来在路边捡回一个女儿，这女儿现已经有六七岁了，却很懂事，知道家里穷，所以每遇村里有人家里摆酒席，她总会趁人不注意时将桌上的糖果和饼干偷偷塞进口袋里。然后找到她爸爸，远远地就叫着阿爸，然后掏出这些东西放进她爸爸的口袋里，一脸的高兴。

母子仨
　　遇见他们的时候,我不过才五六岁.我们真正相遇的时间只有十分钟.那天晚上大约七点多,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路灯昏暗.母亲带我去看望外婆.路上的人并不多,远远地我们就看见前面有三个人影缓缓地朝前走着.靠近他们的时候,便知道他们是讨饭的母子三人.儿子说,娘,我想喝点粥,我们去讨点粥喝好不好?姐姐说那饭怎么办.母亲手里拿着一个饭盆,里面还有些饭.这位母亲就说,那这些饭就用衣服包起来吧.看看人家有没有粥,去讨一点.然后我们就分路了.我一直都没有看清他们的面容,只觉得黑暗中他们衣衫褴褛,三个偎在一起去讨粥,情景很是可怜.那时好像是八几年,中国很多人的温饱问题还没有解决的年代.世界还很干净,讨饭就是真正讨饭的,不会跟你讨钱.我不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讨到稀饭,但是他们的身影一刻印在了我的脑袋一直到今天,或许这辈子都不会被抹去.
　　
　　爆米花佬
　　小城来了两个外地人,据他们说这是一叔一侄.这在那时候是很稀奇的事情.他们是做爆米花的.小城里的人都乐开花了,很快几乎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他们很随意地找了块空地就摆起家伙来了.主角是那台黑不溜鳅的,两头尖尖的用架子架着的铁东西.只要把米放进里去面,用火在下面烧,不久听见嘭地一声,米就爆好了.然后他将这些爆好的米倒进一个方框里,填满,再用烧好的糖浆浇上去.冷却,再用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便做好了.每做一次五角钱,自带米和白糖.每天都排了长长的一条队.那个侄子不过比我们大两三岁的模样,却跟着叔叔到处跑.我很是同情他,这么早就辍学了.我悄悄地拿了一本作业本和一只铅笔,在上写道:请你教他学习.趁他们不注意时丢到他们的行李里.后来我又叫海华去问他们晚上睡哪里.他们笑着说,大街啊.普通话并不标准,但这是我们第一次听到不说我们客家话的人.海华在旁边哈哈大笑,啊,他们晚上睡大鸡啊.
　　
　　徒弟
　　一天早上去上学,路过车站门口,见围着一群人.中间的地上坐着一个模样可怜吧唧的外地人.年纪还很小,约十七八岁.身边散落着几枚硬币,一角的,五分的,还有几张角钱纸币.手里拿着两个包子,大约是刚刚咽下去了几个.给包子他吃的阿姨用普通话在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说,我师傅说要带我去学艺的,结果把我丢下就走了.一边说一边哭.后来才知道,这小年青被师傅骗了,交了学艺的钱又被丢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已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开始躺在地上起都起不来,那位好心的阿姨给他吃了两个包子后才勉强能坐起来说话.旁人都纷纷指责起那个不见人影的师傅,大家商量着凑钱给他买车票回家.下午放学时,就没再见到他了.也许已经湊到钱买车票了吧.

阿三和她的儿子
　　阿三有个儿子每天清晨都挑着担子在小城的大街小巷叫卖老鼠糍的,按理说,她是不应死在街边的.那时也许是嫌家里穷,阿三跟男人离了就嫁去从化的一个农村里,过了十几年后,男人死了,阿三也没有再生养,被那边的人赶回小城.因为户籍问题,回小城是没有粮食分配的,但家里已经不能再回去了,因为男人又娶了个女人.只能在街头流浪,白天就到处讨食,晚上就睡在车站的椅子上.她经常去十字街的粽子档讨食,粽子档的虽然烦她总来,但又不忍心赶她走,只好每次都说,下次不要再来了啊.阿三点点头,说,嗯,这次就给点汤我,就一点汤.阿三的儿子原是在公社送信的,后来自己弄点老鼠糍卖算着能吃上口饭就行了,到四十岁还没有娶老婆.后来好不容易娶了个老婆又是个泼妇,三头五天就打架.
　　那年,阿三死了.早上在车站被候车的人发现死在椅子上.阿三的儿子同一年上吊死了.阿三的儿子上吊的原因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他受到良心的遣责上吊死了.另一种说法最多人相信,就是他的泼妇长期拒绝跟他上床,那天他跟泼妇吵了一架之后想想自己活得真是辛苦,一气之下就上吊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终是小城的一个悲剧吧.

癫珍
　　阿癫珍在城里算是个名人了,大人们骂人或取笑人时都会用上她的外号.阿癫珍是因为男人外头有了女人才疯的,她个子矮小,嘴巴有点歪,据说是因为不停地说话说歪的,因为她除了睡觉以外,剩下的时间几乎都是在不停地说话.她说的内容无非就是她咒骂男人在外头有女人的事情,重复又重复.有时坐在树底下骂,有时对着街上的人骂,总之无论她在做什么,嘴里总是在咒骂着,像是一台自动骂人型机器一样.她已经被愤恨所迷惑了.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居然好了,儿子也娶了媳妇了,听说癫珍偶尔还会买一梭蕉去看她儿媳妇呢.


其它事和人
有一年，在急诊时，白天接到电话，有人快死了。拿起家伙，坐上白车BIBO，BIBO地去了。结果上了楼进了房一看，一位毫无血色的老太太躺在脏旧的床上。一看瞳孔，散大了，身体也凉了，更不用说量血压了。看样子是死了有好一会了。医生进行了检查，然后对家人说病人已经死亡了。家人都非常明白，但是，他们打电话的目的是希望能开一张死亡证明。好送火葬场。
　　
　　有一所医院，专收老年人。有管有病没病，只要家里人送来就收。不过基本上都是有病的，不是偏瘫便是老年痴呆等等。也有个别是完全健康的，只是儿女嫌老人家烦，又不想做得太过份送去老人院，只好骗老人家上这所老年病院来了。老人家还是很清醒的，住了一个星期就吵着回家去了。他说他年轻时是警察，现在儿子也是警察。那些患各种老年病的老人长年放在医院里，家人有心的就每个星期来看一次，带些吃的。有一些好久都没来，偶尔来看一下的，却说：怎么还没死？还有一些嫌医药费贵了，便跟医生要求停了药去。只管吃住就行了。
　　当年，某护长的母亲也是住在这个医院里，她上班查房时就顺路去看一下老人家。最终，老人家在一天晚上去了，快十点左右。我给这位护长打电话，告知她老人家去了。结果她快一点钟的时候才来。从她家走路到医院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当见到她的时候，我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晚才到，她给我和医院带来了两份夜霄。就在路口那个大排档炒的。然后她过去看了一下老人家就走了。等我过去收拾的时候，发现老人家手上的金手镯没有了。

以上是一些旧片段了，只为讲出来。也许会有人感兴趣。还有一些，现在都没有这个闲情去写了，因为生活实在是太现实，现实得你必须得扔掉一些东西才能走下去。我翻了一下博客里的贴子，发觉我现在已写不出多年前的文字了，还不如那时的水平。我想着，是不是真的要放弃了。

陈皮

颠珍和他老公应该是一直在一起生活的，是一个小老头，讲粤语的，应该不是本地人，很友善，每次见到我都会和我打招呼，我也跟他打招呼。
后来有一次下暴雨，老头失足掉到一条小溪里，死掉了。也不知道是摔死的还是淹死的，颠珍一直在旁边哭，哭了一晚，第二天老头的尸体才被晨运的人发现，我那天早上跑步回来看到的这一幕
后来颠珍应该是被政府的人接走了，又或者是被她的家人接走了，我就没见过她了

陈皮

小城故事多好看啊，写下去吧，整就牛

魏虻

好看！

陈卫

就着一粒粒葡萄干看完了，想道：“每种强烈而特殊的感情，都能造就一种文体。”

陈卫

陈皮 发表于 2014-2-20 15:49
颠珍和他老公应该是一直在一起生活的，是一个小老头，讲粤语的，应该不是本地人，很友善，每次见到我都会和 ...

什么？你和楼主是认识并同住一个街区？

无影

越是小的地方就越是能发现更多的东西，我对小城的感情是深厚又无可奈何，它将是我这辈子心底最温暖也是最充满阳光的家。但是我所写的东西里面很少有小城的身影，因为我总觉在自己还不能真正地有底气的时候，就不能轻易去写它。包括我的童年，我的邻居，我的同学，他们都有很多可以去描写的东西。但是我又不敢轻易下手，生怕因了自己的无才而沾污了这些美好又忧伤的事物。

猪皮

他大爷的。怎么还有这种地方。这是哪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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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