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柏仙妮 于 2014-3-6 14:16 编辑
小事故
作者：克里斯蒂安.加伊 译者：王战、赵家鹤
没关系，我们会很相爱。 福楼拜 阶段1 预飞检查： ——收减速板， ——切断全部开关， ——补偿性中性状态。 绕机检查： ——关油箱， ——襟翼，副翼，左边， ——净空速管， ——左起落架轮子， ——关发动机罩， ——螺旋桨，汽缸进气管， ——关油式发动机检查门， ——配小轮的前轮起落架， ——右轮和起落架， ——襟翼，副翼，右边， ——右机身，静电天线工作状态。 1 她长着一对不同异常的脚。 由于她的脚，她不得已只好去如果她有一对正常的脚就不会去的地方。 她的脚，十分轻巧，像是在颠簸的海船上行走自如人的脚，它们完全正常，正常地由一个脚背，五个脚趾，一个脚掌和一个脚脖子组成，可是有着特别的地方，就是修长而纤细，不特别长，甚至不长，因为纤细才显得修长，确实纤细。 因此，她不能随便到什么地方买鞋，随便去哪家鞋店，非得去巴黎的那家不可，位于，啊，记不起来了，店名也忘了，在柱子广场旁边的一条街道上，它总是在那个地方，店还是老店，她正是从这家鞋店走出来的时候，小事故发生了。 什么小事故？啊，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不算什么大事，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完全是件平常的小事，可有时日常平凡的小事往往会导致，导致什么？接着往下看好了。 天气晴朗。苍穹湛蓝，是的，要说蓝，还真是蓝，尽管湛蓝，可是没人抬头看它因为没有人能够看它，道理很简单，天空的光线太亮，太刺眼，以至对于这种天人们好像会说天空只是一个蓝色的太阳。总而言之，天气好得过了头，天气与其他事情一样。过了头，人们就会感到难以忍受。 这种可怕的热已经持续了三天，天气预报报道明天会有暴风雨。巴黎的气候就是这样，好天气不会持久。怎么？说得不对？还是有？没错，可是大部分时间都是风雨交加，该死的一团团气流，要么太冷，要么太热，交汇更迭。 对这种冷暖交汇的气流，她很了解，不过那天她没有想到。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她那天下午跟别的女人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对我来说，她从来就不是，以后也永远不会是与别的女人一样的女人。 她来巴黎，那么，为了买鞋。鞋店跟一个大火炉似的，或者跟一个烤箱似的，随怎么说都行，一个称为火炉。另一个称为烤箱，可以选择，烤箱湿热气，火炉干热气，这是个大火炉。 她得先坐下第一位女服务员空了接待她。她希望与她喜欢的那个小个子女人打交道，她剪着短发，长着娃娃脸，皮肤棕色，准确地说，有一双动人的浅褐色大眼睛，双眸泛着绿光，一张充满性感的嘴唇，呈酱红色，几乎发紫，她帮着试鞋，这让她产生一种模糊的快感。 然后是挑选，试，好半天，要么颜色浅了，要么是款式老了，要么是码子大了或者小了，总有不如意的，事情一向如此，想要全都称心，颜色、码子、款式样样如意，就应该放弃，迁就，妥协，即使微不足道，甚至连微不足道都不如，只有这样。 她终于停下来，决定了，选中了与她找的样式十分接近的鞋，颜色也差不了多少，还有就是，这是最重要的，对她的胃口。 鞋装到盒子里，头对尾，跟对尖，仿佛在一个摇窝中，或者像两个难分难舍的老情人葬在一个棺材里一样，瞧，绢纸包上，盖上盖，然后装进绿色提袋，提手下的两个扣子要费点劲才能扣拢，而其中一个失灵了，当把后面靠左的扣子扣上时，前面靠右的扣子开了，唉，麻烦死了。 不用管它，她对那女服务员说，先付钱，然后道别，走出鞋店。正是在走出鞋店的时候，这个小故事发生了。 人行道上人山人海，这是一群提心吊胆、鱼贯而行的人，不慌不忙，无精打彩。阳光烤人，刺得眼睛生疼。要是人们想象得到这就好了，也许想象得到，可是想象力差劲，他们就搞不清一条街上能够拥有、容纳什么，如真正有头脑的人。普通的一切显得平淡，然而，一旦太阳发热，灰暗就会溶化，厚密的云层也会消逝，它下面的一切会复苏，发出光泽，燃烧，烧成灰烬，叫我怎么说呢，灼烫着男人和女人的目光。 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我不厌其烦地这么说，一种与众不同的妩媚，其高雅是罕见的，左手拿着包好的鞋子，她想打开包，也许因为墨镜放在里面。她找到墨镜，用食指将它打开，然后架在鼻梁上，这样就形成了双重保护，肉体-精神，视野和个性，合二为一。 她没来得及把包关上。有人推了她，把包从她那抢走。是谁？别慌。 她也想到喊。可她如此惊讶，诧异，或者说窝火，我甚至要说怒不可遏。正是，气得要命，精神受到伤害，为那人感到耻辱，不屑做他的同类，对厕身于这种同类中感到耻辱。起初出于腼腆，她只是小声嘀咕，不疼不痒地抗议，然而最终，说了些：唉，这是怎么回事。 她想到喊什么，抓小偷，抓住他，别以为她没这么想，她想到了，遇到这种情况，任何人都会想到的，就像掉到水里，你瞧，喊救命一样，求帮助，我要淹死了，救救我吧，人们觉得这滑稽，可是能够挑选语言句子吗？不可能，比缠绵的情话强不了多少，甚至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这么说是否可笑，救命脱口而出，救救我，有人杀我，喊杀人哪，不会，绝对不会，而愣在那儿，僵住，根本不敢叫，人吓破了胆是不敢叫的，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吓得要死会哑然失声，只是嘴巴张得大大的，目瞪口呆，总之，她没敢叫。 她看着小偷长长的背，瘦瘪，他穿着黑衣服，这么热，他一定热得不行，因为黑色似乎吸收阳光，不散热，他把长发扎起来，这个年轻人每次耸肩晃胳膊地边跑，连推开行人时，那根小辫子也一蹦一跳，由于他个子不高，她能够在一段时间里看着他溜掉。 现在怎么办？报警？问一问？可由于太气、太热，人太多，没法找人打听。 也许她本来有机会碰上一对警察，她就会得到解释，他们可以照顾她，把她送回家，是的，毫无疑问。 她没有碰到警察，也没去找他们，没有动，站在人行道上，妨碍着路人过来过去，她等着，等什么呢？谁知道，或许等小偷回心转意，也许会后悔地朝我走来，像逃跑的情人停下来，转过身，喃喃自语，不，是的，不，我不能，你不能什么？跟她分手，我再也活不下去了。老伙计，别做梦了。 她本来也可以拦辆出租车，他肯定会不理解，而且会拒载，好像说我可了解这把戏，我才不信呢，警察会命令他开车送他回家，可是既没有出租车也没有警察，问题解决了，那就是她得自己想办法。 没有钱，她需要钱，可她一文不名。她有鞋子，于是想到退掉鞋子。她又一次来到鞋店。 又闻到皮革味，那个棕色的女子正盯着另一个女人的脚，一见到她，便撇那个女人向她迎上来。请原谅，我去下就来，她先对那个五十来岁的废物说，然后便磨蹭地走来。 有什么不好吗？她问。问话正是她看得越来越清铁青脸色的写照，而满面愁容的女人在想，她是不是问她：颜色不好？样式不好？您想好了？您不改主意了？ 她讲了自己刚才的事，解释，得到理解，行了，她要求把鞋子退掉。同时要求把它放在一边，我回头来买，然后道歉，致意，出去，回到家里，冲冷水澡。 凉，水太凉了，她加了些热的，再躺进温水中，一边思考，一边自言自语，去警察局不着急，每天像我这样被偷的案件成千上万，可从来也没有抓到过小偷，因此忙着报案毫无道理，可驾驶执照例外，要是开车去那儿就好了，就不必非把鞋子退掉，可是只能这么做，当然得退，蠢货，还有钥匙，它们都在包里，谢天谢地，这房间的钥匙我放在上衣里，真怪，我从来不把它放在上衣里，只是到这里时，啊，这个无赖，把我吓坏了，我糊涂了，是的，我想起来了，今晚本来应该去约瑟芬家过夜，而且那个守门的还有一套钥匙，另外，我真的需要买这鞋吗？不，并不是真的需要买这双鞋，总之还是需要买，不管怎样，确实需要买这鞋，不对，不对，并不是真需要，是我的错，这只是一种欲望，就是这么回事，跟别人买张唱片一样，一种小小的乐趣，只是为了，不对，算了，冷静，你应该马上将被偷的执照、支票、信用卡报窃，正是，我应该给银行打电话，沉默，时间流逝，水声，又开始思考。 我明天去，明天做这一切，她一边想，一边在热水里翻身，让水在她肩上滑来滑去，好像躺在水床上一样，不，太热了，一小股热水。 2 山穷水尽。秒针继续跳着但已筋疲力尽，无法跳过下一秒，格子上，是秒格子，离十一这个数只差一个格了，就是在第五十四格子处，这时候离一分钟仅差六秒，多走一分钟，也不能够了。 乔治看了它好一会儿，激动但无恻隐之心，他只考虑自己，根本没有想到给它鼓气，哪怕稍做表示也没有，只是想，它要停了，它瘫了，再也不行了，我也不中用了，我们为什么不打住呢？ 他坚定地想着此事，也很久了。他差不多决定了然后就。是啊，然后就。老是然后就。这累人的然后就。您能不能给我换电池？他问。 他顺手腕从大手掌上将手表撸下来。这是根可伸缩的弹簧表带。它跟着他至少有二十年。他很喜欢它，换表时总是把它留下来，使它经历新老交替。 最后那块表带日历，就是乔治.巴莱正递上去的这块，一块普通的钢表。他在一月份花了四百法朗买到手。他那时感到冷。他刚刚熬过圣诞节。他挺过了元旦，踉跄，无法入睡，因为吃喝的人正大喊大叫，十四号到了，他又长了一岁，于是给自己的生日添了这点乐，他一月份出生的，十四号，当时战争打得正酣。 当然可以，大陆超市里商业长廓上珠宝首饰店的女售货员回答，从阿伊-勒-萝丝公墓出来后，朝上往左走，就可以来到大陆超市。 她长得不好，也不坏，既不漂亮，也不难看，本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和我们大家一样，她没有化妆，腿上也没有穿长统丝袜，得做一点补充，天这么热，没一丝风，她穿了条极短的超短裙，腰有点粗，乳房有点大，但一点也不过，正对乔治的胃口，对乔治什么胃口？没什么，没什么，别激动。 她接过表。她也有漂亮的手。他们至少这是相同的。要是他们能够相互摸一摸手的话。怎么样？他们都会感到手，胜于身体其他的部位，总之，她试图把表翻过来，以便检查表壳，这可是弹簧表带，她搞不清楚怎么翻。 给我好了，乔治说，我习惯了。乔治非常熟悉这个弹簧表带。让我来吧，他说。他拿表，翻过来，然后还回。谢谢，那个女孩说，有点恼火，她错了，乔治很高兴能帮她，可事情总是这样，一方喜而另一方气，难得皆大欢喜。他还是冲她笑了笑，心里想：要是这样开始下去，我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这好像是可以随便出入的房子。不是一家商店，不像，像开放的空间，还真是的，在那儿，在摆着各种珠宝闪亮的玻璃橱窗之间可以自由地进来出去，里面还有手表，当然应该有，乔治这块也是从那里面拿出来的。 手表戴在他手上之前，就摆在那，橱窗里。然后跟着他四处游荡。游荡？是的。不管怎样，它又回到女营业员的手中。 还是那个营业员？不，当然不是，如果是她，乔治肯定会记得，他从来都不忘记他见过的女孩，他将此称为看，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会看，有这种回味的欲望，这是他致命的弱点，那个女孩朝他背过身。 她朝一个高桌子弯腰，像文具箱但是钟表箱，这样可以站着干活，旁边摆了把对她来说还是很高的转椅，累了可以坐，她也许累了。 她在那儿。已经很短的裙子又往上扯了扯，乔治看见感到尴尬。尴尬得要命。他本来喜欢看这种红扑扑的皮肤，所谓健康美的象征。他本来也很想看她如何摆弄自己的手表。确实想观察她如何装扣式电池。可是现在他宁愿转过身，掉过头，强迫自己看厨窗。 被橱窗的风格深深地吸引，那里熠熠闪亮，这确实让他感兴趣，光好像来自橱窗里面，确实，这真的让他感兴趣，哎哟，光好像被关住，被囚禁，不过正常，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所有那些让人垂涎三尺的东西都应该锁起来，如珠宝首饰，艺术珍品，美女娇妻，是啊，就是这么回事，也正是她才让他想起这事，他转过身。 她干完了。她正在给表对时间。乔治立即看见她正逆时针拨转时针，把时间拨回，这是捷报，准确的时间就在后面：她会把我的日历搞乱，他想，同时清楚麻烦大了，这样，一到零点日历就会自动更换。 这让他感到心烦。而她却不。她把乔治的手表按照自己的时间对准，他现在就要按这个女孩子的时间生活，这是所有人的生活时间，什么都没有变化了，他要从同样的起点重新出发。 她在上发条，按钮，过去叫发条如今叫按钮，怎么叫好呢？一旦把这玩意上了发条，您就会被抛入大同的时间里？然后把手表递给他。 谢谢，他说，多少钱？六十法朗，女孩说。显然要价太高，可想到表还可以用一年半左右，就觉得这点钱不足挂齿。 同时，他付了钱。把手伸进弹簧表带里，然后将表撸到腕子上，看看它。它像新的，没有一道印子，表钢没有一点裂纹，玻璃蒙子上有块模糊的痕迹，不过没关系，可以擦掉，一个女孩的手指头印子没关系，会掉的。我们又见面了，他对它说，我又有一年半的时间。
（柏仙妮于2014年3月6日14：13分手工录入，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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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6 14: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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