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齐白石

顾耀峰

最20年来，齐白石可能是最为中国广大劳动人民和艺术界精英们认可、熟知的艺术家。我在小时候也很喜欢他的作品，在他那个年代里，他的作品用“奇诡”形容并不为过。换句话说，我小时候的喜欢，很可能是因为这种奇诡暗合了青少年时期叛逆的性情。

用了时间定语“小时候”，那是说明，现在对他，有了些不同的看法。但细想起来，其实也不能说是对他有不同的看法，而是对“人品即艺品”的说法更加怀疑。大家都说郭沫若是个软骨头的马屁精，但齐白石何尝又不是，不同在于郭沫若是文字，马屁表达得很直白，齐白石是画，拍马屁再怎么直白也得要言语文字去解释。比如他有幅著名的中堂画，画面是松树、老鹰，还加了幅篆书对联，在画上他落款“主席万寿无疆”，这是送给谁的呢？给老蒋的。问题是当时和老蒋并不是他的粉丝，完全是他腆着脸送上去的。只不过，现在很多人以为这画是他送给老毛了。——后来他确实也在老毛过生日时送过类似的画。
齐白石的抠抠搜搜据说也是天下无双的。建国后，因为老毛喜欢他，给予称号“人民艺术家”，他的日子过得可是堪比土豪。但是，他家每顿饭都是他自己量米下锅，多一点都不行，搞得很多小辈都吃得半饿不饱的。别人上他家去，待客也就是白水一杯，茶叶都不放。唯独徐悲鸿——徐悲鸿是他的大恩人——去他家，他才抖抖缩缩从身上解下一把钥匙又一把钥匙，从柜子的暗盒里打开一层又一层，取出藏了多时的糖果招待，但那糖果是没法吃的，已经坚如磐石了。
这老头喜欢藏东西，从藏钱到藏宝物到藏画，只要他认为值钱的，都藏。而且能藏得没人找到——木匠出身，在家具里弄个暗格设个机关他是拿手好戏。所以现在留存的他家的很多照片，看上去是一副破败相，但实际上这老头富得很。后来国家给了他一幢院子住，他住了几天，就整天嚷着要回家要回家，原因不是别的，是因为老宅子里藏了很多东西，他不在家，即使有子孙后辈住着，他也不放心。
可以想像，他的身边人，除了成为他的垫脚石或免费的佣工，别无所得。而问题是，他的画面上，却丝毫看不出那种小气、和软弱，也没有他那种在生活里到处都有的矫情。人品和艺术的分离，这又是一个案例。

顾耀峰

西维 发表于 2014-6-18 08:19
我不认为这是种分离。
况且，人不可能只有一种态度来对待万事万物。
“后来国家给了他一幢院子住，他住了 ...

嗨，扯什么“高度统一”，唯一能说明“高度统一”的就是那些抠抠搜搜的事是他干的、那些画也是他画的……都集中在他这个人身上而已。

要说偏执，年轻时的李叔同比齐白石偏执多了，但怎么说呢，“偏执”也是需要有格局才叫偏执的，就书画的格局境界而言，我肯定更喜欢弘一。当然你知道，格局肯定不是指画的题材。

什么样的艺术家能成为牛逼的艺术家（此处的牛逼当然不是指那种自封的），是另一个话题，也跟齐白石有关。现在要出门去，以后慢慢瞎侃。

顾耀峰

柏仙妮 发表于 2014-6-18 09:19
有一段时间很怕提到言情剧，总有人（一般是男性）拿这个说我脑残。我那时在心里总回一句，你看不看AV？看AV ...

我觉得，你说的“接受”，是口头接受，不是心理上的真正接受。。。

我至今还没完全能过“人艺分离”这个坎，口头上当然早就过了，但我知道，在心里和感受上，还没完全过。
但这个坎必须要过的。

顾耀峰

西维 发表于 2014-6-18 12:56
我不和你抬杠，现在我不说齐白石，我说杨千嬅。你谈齐白石我八卦杨千嬅。

得意忘形。

顾耀峰

说说齐白石2

近代艺术家里，个人最喜欢的，首推弘一法师。当然，从他角度而言，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艺术是不是好，特别是晚期，他已成为中国达成佛教律宗事实上的祖师（当然他也不关心这个），更不会在意自己在艺术上的造诣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然而在早期，这位爷的行事在当时可是在很多方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比如他最早使用裸体模特，比如他在已有妻室的情况下在日本再娶妻（是娶妻不是纳小老婆），比如画画的时候不好好画画去搞音乐，又比如他，在经济上是个败家子……现在很多他的传记在写他早年这些行径时，无不用了褒扬的语调描述，仿佛正是因为他的这些“不良行径”才使得他最后成正果因此这些行径也就成了理所当然一样，这种写法当然是很不要脸的，是“以果代因”唯结果论的流毒。
早年的时候，李叔同的艺术（主要还是书法和篆刻）充满着刚劲和张扬，他的画算好，但不是非常好。他的音乐也还好，但也不是非常好（前些年我去平湖李叔同纪念馆买了他一本曲谱，发现很多歌闻所未闻）。他的艺术从什么时候开始牛逼了？从醉心佛学起。年轻时他的照片显示这哥们就跟一个迷恋暴力的纨绔子弟没多少外形上的区别，跟做了和尚之后他呈现的气质完全不同。
醉心佛学了，诡异佛教了，李叔同不在乎艺术有多牛逼了，结果，他的字越来越好，篆刻越来越好，长亭外古道边也出来了（虽然这写于他出家前，但那时候李叔同已经开始钻研佛学）。如果戏谑地说，那时候弘一肯定觉得：艺术算个毛啊！
在他觉得艺术是个毛想好好地干艺术的时候，他没有取得多高成就；在他不觉得艺术是个毛玩意的时候，他的艺术甩掉前后100年无数人！
齐白石不是，齐白石是一直觉得艺术是个毛，因为他要靠卖画吃饭，他没有徐悲鸿那么好的背景、没有张大千那样长袖善舞的油滑、也没有刘海粟那么好的家境，齐璜同学就是一心要“把画画好把画卖好”，他就是现在到处可见的街边卖煎饼的伙计，就是要把煎饼做得比别人好那样才可以多卖一毛钱而且顾客还络绎不绝。至于什么艺术教育、美术发展、艺术追求……那是徐悲鸿刘海粟张大千他们这些有身家有背景的人干的事，不是他这个木匠要做的。
从出发点来说，齐白石在画面上、在篆刻上的所有变化，都是为了避开别人的特点以便自己的东西能卖出去，他画虾、画花、画葡萄、画螃蟹、画粽子……都是迎合最多人可以明白的题材，他要去画个裸女，谁买？去画个“相素描一样立体的马”，又卖给谁？所以在本质上，他干的活儿就是“画匠”，他的诉求也是“画师”。
但事实上，他也是不折不扣的艺术大师。原因就在，在艺术的技术层面上，他做得比很多人都要好，都要超前，都要深入。无论起点是什么，他从40岁之后，浸淫在“画画”上的功夫是不少的，对笔锋转折、墨色浓淡、纸面效果、题材选择、构图设想、章法摆布……诸如此类微观技术的思考和实践，要比常人多得多。我在想，如果把皈依之后的弘一和正式从艺之后的齐白石在艺术“用功”上做个比较，可能三个弘一都比不上一个齐白石。。。可在艺术境界上，弘一真要比齐白石来得高。就凭他1932年的16屏条手抄《阿弥陀经》，或许就完败齐白石所有的作品，每条屏6列，每列20字，16天写成，每个字都像是第一天、第一个字，这种气之“静”、之“平”、之“和”，绝非一时的摒息调气所能做到。
虽然，到临终时，弘一终究还会“悲欣交集”……
这两个人，齐白石、弘一，在我的心里代表着最近100年来中国人的艺术最高成就，但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类型，一是无视艺术，一是只为谋生而艺术。所以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只有无视艺术的、或者就一门心思把艺术捆绑在“稻梁谋”的技术层面上，才有可能获得最高级别的艺术成就？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在中国的传统艺术里，传世下来的大师还真是以这两类居多。。。画清明上河图的张择端，就是领着工资画画，要是画不好饭都没得吃；影响后人很长时间的清“四王”的老大王时敏，画画也是要看康熙脸色。。。而石涛、八大，他们可能真没把“艺术”放在眼里……

顾耀峰

柏仙妮 发表于 2014-6-23 11:19
也就是说能不能成为艺术家其实与‘心态’没有多大的关系。

我想问的是，成功的艺术家有没有什么共同 ...

“成功的艺术家有没有什么共同的特点？”

成功这个词是有说道的。我会把它分为“现时成功”和“艺术成功”。当然这两者有它们的重合之处。在目前天朝的成功学流行、主宰着很多东西的时候，成功一般就是现时成功的简约说辞，它的代表性形态有：名气大、受欢迎、卖得好、地位高……诸如此类可以量化的既得好处，而且一定是要在生前，特别是在还能消费得动的时候。
如果成功框定在这个定义里，那么，成功的艺术家一定有两个共性主导（至少占其一）：资金追捧、权贵相助；一个共性相辅：艺术家乐享金、权规律的运作。

艺术成功则未必能有现时的回报，艺术成功的艺术家只有一个共性：在他所擅长（感兴趣）的领域或者细分领域，他有完整而超前的思考并且有足够质、量撑起那些思考的作品。

再联系上说“才华”的问题。以上两个成功，实际上都不是才华占主导，才华会是抵达成功的很重要的辅助品但不是决定性因素。
重要的是定位。
艺术跟海水一样，也有很多个层面，每个层面中都有不同种族的水下生物在活动。海上霸王虎鲨一定没法深入到海底30米处，深海鳕鱼也上不了海平面。这种生态结构在艺术界也是天然存在的。那么，“才华横溢”的人和“才华平平”的人，他们在艺术界的生存领域是不同的，但无论哪个生存领域，都有其代表性生物，这代表性生物也就是“成功”。举个例子来说，北宋的李嵩，才华上要比苏轼王孟希范宽郭熙等人差很远，但他照样得到了“成功”；而西方艺术界里立体派真正的开创者布洛克，尽管才华也不如毕加索马奈马蒂斯，但也不妨碍就凭立体主义而名垂艺术史。
所以重点不是在是否有才华或者才华有多少，而是在看自己的艺术生存层面是在哪一段，是海平面上？还是底下20米？或者是海底100米？在那个生存层面里做到“霸王”（注意，是做，这就跟努力用功勤奋有关了），照样能取得“艺术成功”。
事实上，在艺术上，有没有才华只意味着你的腿是不是长跑得够不够快。而决定是否“成功”的，是在于选择走哪条路、是不是一直在走。有很多有才华的人纷纷“死”在人群里，这早已屡见不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