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邏人，外七首

forrestlum

《巡邏人》

有時不需要什麼想像。

一幢房子，一個巡邏人

就可以再回來

同一個地方。一幢房子

不用在四分五裂的月光下

勉強合體。一個巡邏人

和自己輪班。不用檢視毛髮

有沒有炸藥成分

不用手握興奮的電筒

也不用汽水罐踢碎馬路。

自瀆後躺在床下

等待巡邏人，什麼也不需要。

房子等待被照出一幢房子的模樣。

《瓶中信──電影《All is lost》觀後》

我的鞋在發臭。海洋就是隻

脫不下的大臭鞋。我們

總算有了共通之處。

聽說沒有理想的人是條鹹魚

有理想的人呢？圍坐著飯桌

讓四五點的陽光進來，在平地上

比劃一個漸漸收攏的鹽漬的風暴──

我就是那條魚。我吃罐頭食物

保持求生意志新鮮，保持遠景

看遠洋貨輪在眼前消失。

火燄太渺小。火燄只能把自己燃盡

像浪花──有誰會注意一個浪花

拋出的一瓶子牢騷？我緊緊

抱住桅桿，信號彈，觀星儀，確定

每一個扣子都異常穩固。

積雨雲在垂直湧升，又一場

虛構的電影──我就是主角

我現在就上場。無線電的雜音

漸漸下沉。我只演我的缺口

從中窺見自己狼狽地碰傷，跌倒

就像海水，如果有動作，也只有

一種動作。鯊魚沒有任何戲份

但牠熟悉場務，熟悉大臭鞋

和小臭鞋。我沒戲了，讓我

抱住浪，抱住火燄──我們

總算有了共通之處。對不起

別怪我的字潦草，我只是寫給

下一刻的自己看。雲在湧升。

陸地在發臭。扣子異常牢固。就這樣。

《木欄柵──電影《Dallas Buyers Club》觀後》

隔著薄門板，在辦公室裡做愛

他們不叫這做「啪啪啪」

叫愛─愛─愛─粗如牛角的喘息

隔著酒吧枱，朝電視機吐口水

吐血絲，大藥廠管這叫「有效」

飛蛾撲下粉末給另一隻飛蛾吃─吃─吃

隔著避孕套，雞尾酒稀釋不到的淚

屍體的唇膏談不上「詩」或「文學性」

雜野花沿著黑夜的公路開─開─開

隔著木欄柵，黑牛最後衝出去狂甩

也被狂甩，死亡自稱「三重狠角色」

躲在潮濕處，看別人甩，然後爬─爬─爬

《新長廊》

梧桐又修補著它的長廊

於是杜谷又在漸漸細碎的影子下

變換著音色，但綠色只有一種。

揮手不止一夜。當北風

比雨中的輕車飄忽，巖巉時份

枯枝相見日淡，已開始

變換著音色。

多夢者開始側身鋤犁

遠遊人又在尋覓最近的煙絲。

待拆的磚房裡，相見日微，肩磨肩

走到滲雨的新長廊下，舊長廊。

《與圖書館的貓討論冷知識的永恆及其年代》

在貓的眯視裡有一座圖書館

老教授已昏聵，把重濁的鼻息

湊向背誦自己的雨絲。春深

在貓的諦聽裡金盆在洗手

螺旋紋退出學術壇，來來往往

梯腹上，停擺著一對一見

如故而只能終身作註的情種

如覆盆子。森林裡的咒語

正穩步遞增，無法承載的未來

因此也無從預言，我們把膝蓋

碰成足尖，讓對方的吻吻在

野雲茂密的古舊天空上半乾。

在貓的環步裡有一道螺旋梯

像柔軟鼠身的厭倦。牠在瞌睡

也許也在發誓，對那個人，那個

餵飼牠卻開始發胖，穿科幻藍

半禿的君王：我不會讓你傳奇

除非我的腳印成為精雕的印章

我的呵欠橫貫了年代，我的圓眼

驀地跳起，加冕了所有知識，也即是

你的滅亡，一座圖書館的奇聞

被收進另一座嗒然建起的黃昏

更無其他情人，你才會永恆，起碼

在我的罌粟香的檔案裡，被毛色

駁雜的歷史癖，圍坐起來，拍攝

半身像，稍微立體。

《橙皮紋》

桌子是可移動的

它不是樹樁改造而成

它會隨時被搬開

只剩下椅子，或拿去做床

即使它是放在精緻的雲石上

它卻沒發現雲石上

同樣有精緻的橙皮紋

迫出它的弱點

乾裂的果皮會柔軟起來嗎

會嗎，桌子浮起來了

影子黯淡了，椅子

朝地板的胳肢窩

投下最後一瞥，它柔軟了

《自戒惡習》

在我喝下這杯咖啡之前

紅房子還在那裡

彈琴那裡：鋥亮地發光

把一爿鳥影刺回天空深處

岩縫的鮮花還在怒放

為最後一滴南風

而晃

忽變成從舞會中赤足跑出的女人

不過是倒模罷了

誰疾呼

剩餘的咖啡

早已攻滿了古典氣孔

天然的純淨水凝結成有缺陷的冰塊

我不介意

一邊敲著瓷杯一邊

踱步回去

直到黑夜與城市兩小無猜兩不相干

紅房子和綠圍牆回頭鄙視

那邊的尖塔

白而暗淡：它只有一個地下顎頻道

(一場八號風球音樂會)

拼命練習口吃

而竟讓出

其他築軟膝巢的位置

讓稍稍偏西的果蝠促織魍魎

我討厭

整夜整夜把彎掉的杯匙緊抓不放

也不相信

弦線能把雲霧打下來

我敲打脛骨

只因為受盡熱夜折騰的鳥太佔地方

咖啡潑出之處

就是大人物青筋敗露的地方

我徐徐剪下燕子的倒刺

(徐徐有這麼多)

不讓牠回來

回來做什麼？

看紅房子終於戒掉了紅眼症？

防蟲油漆戒不掉反光？

還是有兩根舌頭的人在飲鳩止渴？

牠沒有震顫

也沒有不震顫的理由

最後一滴南風

濃縮的咖啡

《重重的憂鬱》

重重的憂鬱

不是憂鬱。把蝸牛「卜」

的一聲拔離牠印象

中的濕地

(每一片葉的手毛都

精確無比)牠

的觸角還在伸長

愛上我身上

剛剛沾染了他人

的止汗劑

「卜」

张也张

写得很棒

张也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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