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黑蓝论坛

 找回密码
 加入黑蓝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查看: 1771|回复: 2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创] 网线直径:乡土经验与数学模型

[复制链接]

2

主题

0

好友

0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5-5-25 17:44:5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盛文强 于 2015-5-25 17:45 编辑

网线直径(diameter)作为渔网的重要参数,直接决定了网的承力强度及使用寿命,是渔民在海上捕捞作业及网具修补中随时需用到的实际数据。对网线直径的熟练掌握,也成为渔民日常作业的必备条件。早在几十年前的半岛,渔民之间就以个数来计量网线直径,在渔村的长条胡同里,或者在摇摆不定的船头,总会有一个人从众人中走出来,抽出几根绳子或网片一头,拇指和食指合在一起,捻了捻,便急急抽回手来,回身对同伴说道:这线是三个的。同伴们纷纷点头,欣然会意,网线的粗细在他们心里达成了共识。当然,他也会说,那线是四个的,那是五个的。在这里,“个”是网线的直径单位,以个数来计量网线直径的古老方法由来已久,半岛沿海村落里仍有这样的习惯。
值得注意的是,渔民们提到的个数越大,网线的直径也就越粗,反之则越细。这样的个数从一到十,一般分为十个等级(或五个),相邻两个等级之间的差别极小,小到了测量仪器也难轻易分辨的地步,只有渔民的手和眼能分辨出来,全凭眼之所见与手之所触,网线的细部肌理一一在眼底与指尖呈现。辨识的秘诀却不为外人所知,或许这是难以口传身授的一种特殊经验,只能靠直觉来感知。
此处的“个”,究竟是指粗度还是指网线的捻(股)数,还是基于粗度和捻(股)数而设的类别代号?当地渔民也说不出所以然。经实地走访取证,这应是祖辈传留的计量方式,被问到的渔民,总会说是父辈教的,而找到他们的父辈,得到的回答也是同样的,再往上溯,线索就中断了,因为他们的祖辈及曾祖辈基本都不在人世了。我们无法看到这种计量方式的来源,只能以现有传承顺序来推测——古老的标准不知流传了多少代,标准的设立者或许只是为了方便,而随意给绳子编了号,赋予网线以直径标准,并在宗族内秘密传递,时至今日虽仍在使用,但直径标准早已经混乱不堪。我在半岛的赵庄向当地渔民要了一截“六个”的线,拿回盛庄找人来看,盛庄的渔民却告诉我,这线是“两个”的。两村的直线距离不过一公里地,它们中间隔着一条两米多宽的白水河,如此相近的空间内,在网线直径上的认识却存在巨大差别,网线直径的识别问题再次困扰我,为此,我付出了多年的心血,通过采集样本和厘定区域,网线直径之谜也一一解开。
一开始,我以为网线直径是以村庄为单位的约定俗成,由同村的海洋捕捞者共同遵守其规。后来,随着考察工作的不断深入,才发现即便同村之内也有不同标准,有的以乡邻为单位,向阳山坡的十几户自定一套标准,也有的以宗族为单位,诸堂兄弟们自定标准,阖族共同遵守。在这些独立单位内部,各有一套辨识网线直径的尺度,并且只靠目测和手测,从不借助尺码。而当不同宗、不同派的渔户合伙出海捕鱼时,常常需要先统一网线直径的计量法。在他们各自的标准范围之内,目测结果居然毫无误差,从老至少,只要看一眼,或者拿手指捻一捻,便可分辨出属于他们自己的网线直径,乱中有序,却也能并行不悖,而那些网线直径,只存在于他们自己的世界里,他们从不问网线直径的来由,也不考虑为什么,当新的共同捕鱼体系建成,他们又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先前的网线直径标准,按照新船老大的网线直径标准来执行,毫无违逆,而且欣欣然自觉学习新的直径标准,毫无倦怠之心。他们瞬间即可掌握新的网线型号标准,在这一微妙的转换过程中,技术及认知方面的操作难度几乎是不存在的,而渔民心理上对交替出现的不同标准也并无不适——他们可以在新环境下迅速掌握新的网线直径标准,而且把原有标准忘得干干净净。谁能迅速掌握新的网线直径标准,便可得到船老大的口头嘉许,这竟成了无上荣光,令那些受到表扬的渔夫夜不能寐,即便在梦中亦感到甜蜜,真不愧是乡土中国的典型症候。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本地渔民在手测网线直径时,手指肚瞬间即测出了直径,捻起网线便会急急放下,不敢长时间拿捏在手中。这是因为有一位祖先曾被混在网线中的绿蛇咬伤过,并因此送了命,后人对网线便有所忌惮。曾几何时,半岛街头游过青蛇两只,在石板路上旁若无人地游弋,一时间人人色变,奔走躲避,街上出现一阵骚乱。这时,独有一小小村童面无惧色,他走出人群,手持木棍敲击两只蛇的蛇头,蛇立刻僵伏不动,两条蛇缠绕在一处,变成了一捆崭新的绿网线,都被村童抱回了家,由此可据二蛇的组合幻化方式,将网线看做是蛇的平方(S2),人们对网线的畏惧也呈几何级数式增加。后来,这个故事还出现了下文,就在事发后的第二天黄昏,街上出现了绿蛇争渡的场面,无数绿蛇的身子甚至盖住了街上的石板路,昨天的村童见状,便如法炮制,敲击蛇头的闷响传到每户居民的耳中,他们闭门不出,从门缝里往街上观看,只见村童所得网线堆积如山,村童请家人帮忙,搬回家去。夜里,这些网线几度膨胀,从门窗流溢出来,一直流到了街上。该村童就是后来的半岛名士何渔隐,何家也因这无数的网线而摇身一变成为殷实之家。
蛇和网线的互相变幻故事层出不穷,测网线便有了急抓快放的特殊手法,使人们记住,蛇是网线的前身,以纪念先人,也为趋利避害。
我离开半岛以后,我们家族的网线直径的标准经历了无数次变换,我小时候熟悉的网线直径,现在已经没人记得了,或许我掌握的网线直径标准随时还会出现,只不过稍纵即逝,立刻又被新的标准取代。我曾问伯父,二十年前的网线直径您还记得吗?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说:那时的鱼真多,梭鱼都直接往船上蹦,一家人赶紧拿手去捂,还有刀鱼、蹦虾、三角螺……
他的回忆只有具体的场景和片段,问了几个亲族,得到的回答基本是一致的。我所熟悉的网线直径终于淹没在芜杂的家族记忆中。在半岛故居狭长的弄堂里,网线遍地,族人在低头忙碌,在他们中间,我反倒显得像个外人,在网线围起的怪圈之外袖手旁观。无家的漂泊,自网线直径的丧失开始。
面对一团翠绿的半透明网线,我愿意把它看做是绵延无尽的均匀圆柱体,每念及此,它们都会在瞬间摆脱圆环式的重重定式,从地面上拔地而起,疾刺入云端。这时才可以看到,网线与地面垂直,末梢的圆形截面戳在地上——那真是一个圆柱体,只不过其高度异乎寻常,而且截面的圆也小到了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地步,它给地面施加着芒刺般的压力,地上会立刻生出细小的圆形印记。地表看似无恙,却忍受着针扎似的痛苦,只有那些同样痛苦的人才会注意到。
若有合抱之木,在无限增长的岁月里逐年向云中登攀,甚至达到几万里的高度,那么从整株来看,它“合抱”的粗度必然会被高度消弭于无形。也许会它被巨人采取,缠绕为线团,与此同时,它的硬度也会被长度化解,最终委顿在地,如冬日里僵伏的草蛇。
无限生长的圆柱体横空出世,成为惊人的异兆。杜甫曾作《古柏行》一诗,其诗云:“孔明庙前有老柏,柯如青铜根如石。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后来又过了很多年,有个叫沈括的人读杜诗后笑道:“四十围乃是径七尺,无乃太细长乎?”他认为直径七尺的树不可能高达二千尺,比例严重失调,不符合常理,因此批评杜甫此诗存在致命缺陷,殊不知杜甫无意中触及到了我们方才提到的圆柱模型,即:圆柱体底面积与高度的消长关系,高度不变,底面积陡增至几千公里乃至无限,原高度则会消弭于无形,若底面积不变,高度增至几万里乃至无限,原有的底面积则会显得不值一提。圆柱体的底面积和高度的此消彼长关系,在古国的学术传统里不被人提及,杜甫也是迅速回避了数学问题,立刻回到了官本位思维的“正轨”,紧接着,诗中还出现了“古来材大难为用”之句,掺杂了政治上的不满情绪,偶然现身的数学模型就此消失,未能及时展开就戛然而止,殊为可惜。
当我在东海做渔具模型试验时,自海上渔民那里剪来一堆无用的绳头,这些绳头取自各种不同的网具及绳索,几乎装满了手提包。回到住处,各种型号的网线摆在案头,呈现出无序的线性矩阵,不同的直径是我看网线的第一印象。最粗的缆绳有手腕粗,最细的钓丝则只有头发粗,而且是半透明的,放在土黄色的油漆桌面上极难找到。在这里,网线直径再次成为直观的、难以回避的问题。我忽然想到以数学方法来推算网线的理论直径,即:把网线看做粗细均匀的圆柱体,以圆柱体的常用公式来进行推导。若设L为网线长度,G为网线重量,r为网线的单位体积之重量,d为网线的直径,则:
   由此可推出:
把网线想象为均匀的圆柱体,难以测量的网线直径问题便迎刃而解,作为工具的直尺无能为力之时,便是数学模型出场之时。然而,理想的圆柱体在实际生活中是难以出现的,若把数学逻辑应用于古国传统下的日常生活,必然会一败涂地。毕竟我们在生活中难以找到这样均匀的圆柱体,也不会有保持直线状态的网线,这些只能在数学中出现,推而广之,所有沉醉在专业中的人士,在生活中都必须小心翼翼,惟其如此,败局才能得以扭转,然而又有几人能够扭转?按照理论值,我的网线直径是具体数据,但拿到渔村中,每个人都振振有词,各有自己的标准,互不相让。每念及此,只有徒增烦恼而已,更令人烦恼的是,各自不同的网线直径标准,在其通用环境下,居然都行得通,这就让人对自身的存在产生了巨大的悖谬感,是非在这里变得无足轻重,执着于标准的厘定似乎愈发可笑,价值混乱的年代在渔村悄然降临。
许多年后,晶莹的绿尼龙网线最终进入了渔村的日常生活。从技术角度来看,尼龙网线作为结实耐用的网衣材料,具有较高的湿态断裂强度和结强力、适当的伸长率、良好的弹性、柔挺性以及抗腐、耐磨、耐热、耐盐碱腐蚀等性能,同时吸水性较少,比重较小,抵抗霉菌、抗水生生物附着和抗虫咬等明显优势,最终成为渔家堂前的常客。丝线绿影穿宅过户,集结成网。这些现代工业的合成材料如同天外来客,瞬间占领了古老的渔村弄堂,它们会在月圆之夜忽明忽暗地闪烁,散发出琉璃之光,这是白天难以见到的景象。弄堂外横着无数的竹竿,竹竿两头跨到两边的高墙上,渔闲时节,正是织网补网之时,成捆的丝线从竹竿上垂下来,雄踞在半空,笨重而又轻盈的飞翔姿态令人惊异,仿佛天外来客的飞行器,我不禁想知道它们的来处和去处。
我在夏夜里醒来,摸黑到弄堂口去吹风,那些发光的巨大钟乳从天而降,整个世界因此颠倒——它们在我眼前猝然出现,倒挂或悬浮在半空,仿佛来自遥远的童话国度,挟带着不为人知的身世之谜,随时都会有飞走之虞。走近细看,却原来是成捆的网线,每根丝线上都有丝丝缕缕的月光在流溢,流动方向各不相同。嘈杂的光斑在网线上散射,这时我才知道,那些在白日里默不作声的网线,原来都是活着的,它们的躁动不安在暗夜的弄堂里被我看到,以后还会不会被别人看到?闪耀的明月光华流转,似冷而硬的火后余光,带有金属熔浆落地后的冷硬拙重,我不禁想起古齐国的虹霓剑来了。
那是两千多年前的夜晚,群星落尽,虹霓剑的霜刃隐于白鲨鱼皮剑鞘之内,白光自内而外,映在剑鞘上,在黑夜里也有暗虹闪烁,紫檀的雕花长条几案嗡嗡抖颤,紫黑的横向木纹抖成了水波,桌面积存的灰尘瞬间朝墙壁方向荡去,不多时,几案上便可光洁如新,原来宝剑早已厌恶灰尘,刃口轻轻一颤,尘埃便可尽行褪下,仿佛从未出现一样。剑室的主人已经离去,杳然不知所终,他弃掷宝剑而不用,倒悬于剑室的虹霓剑鸣啸不止,常于夜间飞枭敌首,来去如风,星星点点的光亮一闪即逝。如今它失落在海边平原上的渔村,没有名字的渔村,渔村交错的屋顶之上,是夜夜飞旋的星空,群星在屋脊上腾跃不止——那是我平生所见的最热闹的星空了,每颗闪耀的星星仿佛都是网线的横截面,映照着纷繁世界的镜像。母亲说,每颗星都是一个人,地上的是人,天上的星就是人的元神,忽明忽暗的灵魂,正是芸芸众生的镜像——我童年时的世界,因之广阔起来,我在海角之隅,就看到了那么多的人,见识了那么多奇异的景象,在我离开半岛以后,就不会为纷繁错置的世事而轻易感到吃惊。
以后的许多年,我把那晚见到的网线情形告诉过不止一人,而他们茫然不知所措,在他们看来,眼前滔滔不断的这个家伙所说的一切无异于天方夜谭。在他们庸常的生命里,仅剩的本能替代了一切,谁见到过渔村弄堂里的钟乳,又何曾有过对这异美的经历与惊叹?我顿感遮蔽之恸,如网线般将周身缠绕,何时能遇到来自东海的知音,我将把我知道的一切对他诉说。
忽明忽暗的绿光燃烧、闪耀,深夜的弄堂只有我瘦长的黑色身影散在四处。那一夜,我走在网线之间,不断躲避它们迎面飞来的笨拙身子,并且长久惊讶于阴寒彻骨的绿光。不久之后,那些绿光脱离网线,飞入星群中,夜空中光焰大涨,一时间恍如白昼,群星瞬间遁走,网线随即暗淡无光,原来东方的天地混沌处已经发白,长夜间的群星竟如白驹过隙。
那一夜,有观星的人在海边的沙洲上夜观天象,发现无数的星斗熄灭,不知这是何预兆,观星人忧心忡忡地徘徊在沙洲上,黎明时的海风撩动他的头发,满头燃烧着的黑色火焰,更使他剧烈涌动的忧心暴露无遗。不多时,借着初升的霞光可以依稀看见,白色沙洲上布满了观星人的黑色脚印,呈环形排列,在沙滩上留下难解的图谶,你知道,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加入黑蓝

分享到: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分享分享0 收藏收藏0 顶0 踩0

25

主题

4

好友

611

积分

注册会员

Rank: 2

2#
发表于 2015-5-26 12:38:31 |只看该作者
有一种测量工具叫做游标卡尺,或者精度更加准确的螺旋测微器。。。
这么苟且的活着,你不觉得心慌么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9

主题

0

好友

4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3#
发表于 2015-5-27 00:26:37 |只看该作者
好后现代......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黑蓝

手机版|Archiver|黑蓝文学 ( 京ICP备15051415号-1  

GMT+8, 2024-5-7 12:41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