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

桶木

    那一年父母签了离婚协议书，小萱十五岁。小萱以为这是新的开始，自己可以过上单亲的生活，父亲强加在自己生命里的阴影就此结束了。谁知道这只是又一个噩梦的开始。父亲和母亲还有她仍然住在学校的家属院里，住在一起。小萱的眼睛得了绝症，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一直带着母亲的旧眼镜，医生说验光失败，那时小萱还在上高二，由学霸变成了睡痴。那时家里没人照顾小萱，她住在学校里，偶尔回家，家里冷冷清清的，有时吵架，父母就归咎于小萱的存在。小萱有一天早上在寝室里睡醒过来，又没有写任何作业除了英语，早上的化学课通常会跟几个坏小子一起被罚站在教导处门口，或是教室的最后一排。小萱心情沉重地爬起来取脸盆洗脸，她蹲在柜门跟前，室友胖子用力拉开自己的铁柜门，铁尖角打中了小萱的头顶，寝室里顿时爆发出哄笑声，小萱的头部正在流血。

    到了班上，有人递给她一小片白纱布，她用透明胶贴在头上受伤处，很痛，不过她很开心的样子。坐在她身后的男生罗刚第二节课下了才走进教室坐下，一坐下就发现了她头上戴着一小片纱布。同学都在议论她今天滑稽的表现，下一节课上课了，又到了小萱搞笑的语文课了，罗刚开腔了：“小萱，你觉得这样是不是很酷？”小萱弱智般地点点头：“是啊。”若有所思地扭头回去，决定冷漠以对。“下课过后，他又说：那你是不是觉得死很好？”走廊四处喧闹，小萱害怕的是月经来了竟然不敢去换吸血鬼。她装作冷冷的样子不屑地说：“嗯，对啊。”快上课的时候，她瞥见罗刚和同桌交流了一下自己头上受伤的情况，罗刚脸色脆弱的样子很阴沉很崩溃。他突然急切地拍拍小萱的后背，说：“你是不是觉得自残很好？”小萱唯唯诺诺地说：“没有啊。”他指着自己的手并拿给她看，他说：“你看，这是用小刀割的，这里是大动脉，你以后要割就割这里。好了，转过去吧。”她看着他手腕上的钝刀割出来的红印，还有一点点血往外渗，她盯着看了会儿，觉得毫无意义，直到把对方看得晃来晃去的。

    也许他觉得自己很伟大吧。

    她终于能够离家出走了，跟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她的堂兄。他去哪里她就去哪里，风景不重要，只要他的肩膀在她旁边，哪怕长途路途艰险而遥远，就算这个男人有一天遗弃她。这一天不会太远了，不过她还毫无依凭地相信着：她还可以沉溺在这个男人的气息里，就一会儿。可是连一会儿都不到，前一刻他拥抱了她，站在远离喧嚣的世界尽头，他吻她的头发。下一刻，他的女朋友杀气腾腾地飞来世界尽头跟他吻在一起。堂兄和他女朋友在一张床上做爱，那天晚上三个人都抽了大麻喝了大麻奶茶。有一次他把小萱背回旅馆，那天他和女朋友想好了要丢弃她，谁知做客的那家主人不愿意上她，因为她才十七岁，而且看起来似乎快要病死了。堂兄和女朋友合谋故意挑起争端，她跟他们吵了一架之后终于被撵了出去，她没有地方可去，就在旅馆的另一间房子里面度过了能睡着的最后一个晚上。

    小萱因为付不起房费差点被警察抓，堂兄和女朋友聪明地卷起行李离开了世界尽头。而小萱却在噩梦里走了很深，直到那一天，她买了许多大麻和两颗棕色的药丸，坐在一条海边的船上，企图逃去一个小岛上过乌托邦的生活。“姑娘，我是船长，不是我吓唬你，那个岛上的人呐长期乱伦，你去了就有可能回不来咯，还有可能有生命危险。你确定要去吗？”小萱吃下一颗药丸，回到了岸边，在小镇的街道上没头没脑地往下走，她听见有人在笑她、有人在骂她、堂兄和他女朋友正在引诱她去死，她感到好害怕，不过太阳很晒，这天的阳光让她想起了死在非洲的兰波，在黑死病过后兰波被担架抬向海岸。她想求助，可是人们都用奇怪的眼光盯着她，她想买票回家，可是卖票的人一直大笑，最后突然问她“你知道你家在哪里吗？”

    那天太阳未落山之前，她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母亲的，一个是警察的，然后她坐在IP电话亭里最安全的位置，用买来的小刀割手腕。她听见身边围着许多人，他们用脚踢她的腿，还有一个人说：这血流得好啊，甜甜的！”那个人想要喝一点儿。她微睁了一下眼皮，阳光顿时热烈地拥抱她，她被抬上了担架，她的心愿是死在太阳下面。

    又过了好多年，她也承认自己死了，而她也渐渐想清楚搞明白那段死亡的时光以及死前的日子，只是她的前世，而前世是一座血迷宫，也是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那么轻，于是那么容易就死了。她死了之后，就再也不懂什么叫爱，什么叫爱，她只是每天与天使作伴，灵魂里充满了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