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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Calibannia 于 2015-7-11 11:49 编辑
烟在抽屉里放的时间长了,就发了霉,细细的绒毛从霉斑上长出来,在修长的烟体上随着空气微微颤动。我试着点了一支,烟叶正常地燃烧起来,散发出薄荷味儿。
我站在阳台上抽掉这支发霉的香烟。阳台上铺了一层灰,水汽里隐隐透着烟尘味儿。从生锈的防盗网望出去是另一栋宿舍楼,墙上贴着细小的方砖。楼顶长着几株植物。
顶层的走廊上有一个女孩站着吹头发,她的手在头发上显得很白、晃眼,从我站着的这么远的地方就能够分辨她手部的动作:微微张开的五指将粘在一起的发丝拨开,发线在吹风机下面不断变化。
下午安静得像是在旷野,偶尔会传来鸟叫、轮胎碾过地面、金属材料碰撞的声音,但放眼望出去,除了房子就是树,叶子一股一股密实地生长在一起。
这会儿女孩已经吹好头发了。她侧着脸,身旁多了一个男生。男生瘦,戴着黑框眼镜,手里捏着一个银色易拉罐。
几阵风吹着,空气里充满了水汽。
我趁着雨还没下的时候去跑步。楼道的垃圾被清空了,红色的地砖比平时更暗,水在砖缝中流淌。
露天篮球场站满了人。彩色的,转圈圈,喉咙里发出吼声,不在说特定的词语。鞋子接触地面时隔着灰,没有发出尖利的声音。地板上水迹未干,四处都潮湿,像是伸手就能抓出一把水,跑着也是非常沉重,水珠都汇聚到身子上似的。
算了吧,我想。步伐变慢了,我喘着气,低头看着自己新买不多久跑鞋踩在布满水渍和口香糖印的地面上。
“在这里,每个月四千块怎么生活得下去,”有人一边打篮球一边说,“交房租就没啦,还要社交。”
篮球击打地面。
“我朋友他亲戚,有钱人,本来开公司,最近听说炒股赚了钱,拿去买房,再赚,再买,儿子都送去美国读书,回来之后跟他一起做生意。有钱人观念就是不一样。”
我又跑起来,感到水珠从全身不断冒出,而空气正从四面压过来。铁凳上坐了一排人,看着我。
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头发贴在脑门上,这让我烦躁,烦,累死了,不想跑。我就从篮球场上走出去,朝另一条小路走去。
粉面馆里放着“上海滩”的音乐,门口坐着一个少年,头发黑而卷,肤色是深棕色,跟印度人似的。他穿着拖鞋,坐在一把红色的塑料椅上玩手机,旁边的或许是他妈妈,正在清理店铺,泡沫水一股一股地从店里面滑出来,落在人行道上。油烟味杂混着腥味。
我从随身包里掏出手机来看微信——我依旧被一种让人恶心的倦怠压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刷手机是一个习惯性动作。
这会儿我朋友说她睡醒了,正在听一首Maroon 5的新歌,名字叫<This Summer’s Gonna Hurt Like A Mother Fucker>,她是被MV里主唱画满纹身的肌肉手臂吸引去的。
“中文叫‘这夏天真是日了狗了’(狗表情)。”她说。
“好听吗?”我问。
“不好听,被噱头骗了(哭泣的Emoji,三个),”她说,“本来就猜到是这样的,还是手贱点去看了(生气的Emoji)。”
这时一个保安在对着一株龙血树树干打拳。
“我想学咏春拳。”我说。
“(哭笑不得的Emoji)。”她回复。
“一个人住是得会点防身术才好。”
“其实走在路上会有武馆派传单什么的,可以留意一下,别随便扔了。”
就算有我也不会去练的,我想,只是说说而已。
“你在做什么?”
发完这句话之后我将手机收起来,继续跑。
路两旁是各种高大的热带植物,枝干长而直,顶上蹿出几簇尖尖的叶子。
前面是办公区,办公楼是九十年代的式样,积木似的,粉色的墙壁和绿色的窗户嵌在一起。在周末,办公楼里面空荡荡的似乎没有人,楼下的麦当劳和星巴克也是空的,银行取款机也没有人,图书馆的自助借书机在一片积水中间,连着它模糊的倒影。
她发给我一个健身的连接,“八个简单有效的提臀瘦腿运动:别犹豫,现在就开始做吧!get√”。
接着是许多浑圆的臀部和肌肉紧实的腹部、牙齿皓白的笑容。我喘着气,看着这些图片,隐隐感到歉疚和憧憬。
“你现在在哪?(微笑的Emoji)”我问。
路上没有人,叶子落在暗红色砖块的缝隙里,泥沙顺着叶脉蔓延。围栏里是一个新建的小区,油亮的叶子交错着长在一起。房子外形尖瘦,其中一面墙上嵌着一个巨大的排气扇,三片绿色的扇叶缓慢转动着。墙上的玻璃里边是亮着灯的厅堂,窗帘挂起,吊灯在微微颤动——但是没有人,厅堂里没有人——哪儿都没有人。
但厅堂里应该是有人的。
树下也有人,玩手机的少年还在玩儿。天空灰云遍布。
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咯嚓”、“咯嚓”,像是地面以下有什么东西在敲击。
两个男人经过,年龄大概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理着极短的头发,因为天热,他们将T恤衫拉到肚皮以上,他们的肚子鼓胀得像个大圆球,皮肤呈现极其白皙的肉色,短裤的松紧带被肚子挤到胯部,双腿隐藏在肚皮和短裤的阴影之中。
“25岁的老姑娘……”他们说,咯咯咯地笑着。
一个中年女人蹲在地板上刮擦一条猪腿,她穿着黄色的塑料拖鞋和宽松的及膝牛仔裤,略显陈旧的粉色短袖T恤被水染湿了几块。她眯缝着眼睛,专注而略显疲倦地刮擦着这条猪腿,猪腿发出细微的“咯嚓”、“咯嚓”的声音。
油烟味儿又传了过来,穿着厨师服的年轻人眯缝着眼,坐在蓝色塑料凳上抽烟。年老、精瘦的便利店主站在年轻人旁边,望着面前的空地,不发一言。
我从他们身旁走上楼梯。一个小男孩儿站在楼道里,盯着我上来。在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问,
“姐姐,几点了?”
我看了看手机,告诉他,下午四点半了。
“谢谢。”他说,并若有所思地支着栏杆,穿着塑料凉鞋的脚刮擦着地面,背影映在楼梯口散发的白光之中。
我收到她的微信回复不是文字,而是一张白底黑字的图片:
“我在三天之前已经飞回悉尼了。”她说。
对面宿舍楼顶的绿色植物在风中微微抖动着,估计雨是快要下了,走廊上发出几声铁门开启和关闭的声音,但那儿没有人。接着,树叶发出连续不断的哗啦啦的声音,好似长风穿过整片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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