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宇宙的小山上，做着永恒而孤独的行为

张凯森

整个宇宙都是电波，没有想象中那么安静或者庞大。尽管你的脑中有一股被物理学所浇铸的想象力，你仍然无法想象宇宙是电波。   

我发现这个惊人的成果是在二月，二月里，春风像乳房；况且，入了夜空气里到处弥漫母性动物的细微荷尔蒙和汽车尾气以及泥土柔软所散出的潮。我在天文观测站工作，二月里，很多同事都消失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我也并不想去追究他们是怎么消失的，因为很无意义。当然，我也不觉得不去追究显得多少有意义些。只不过，就是不想，没有一个理由，或者，懒。我的朋友给我打来电话我一点都不奇怪地回了他，问问好，寒暄以及；他说，你回来后我们去吃老腊肉。现在补充一点，就是我所在的天文观测站不像你想的那样白那样庞大四周都是仪器计算机屏幕闪烁缭绕络绎不绝，一些穿着白衣服的家伙围在一具巨大的望远镜面前伸伸脖子张张嘴巴或者动动手带动手上的笔再带动笔尖上的墨水最后带动纸上的你看不见的运动。我要告诉你，不是这样的。我们的观测站就是一栋十五楼高的公寓的顶层，除了阳台上没有阳台之外，天空在我们头上长大嘴巴呼吸，我们每夜都倾听它的喘。很沉重，无奈，绝望着，甚至在间歇担心大概有人会觉得美（一种天空的忧虑）。楼下的猫叫的那么欢，和夜里的天空的声音又是那么相似。天空不是这么想的，至少它不觉得自己很美。我们有如此的自信能说出这句话是因为我们就是专门观察天空的。

望远镜，那个黑色小巧的复杂家伙，买来的那天把他架在肩上，登楼梯。我的同事都在前面走着，一声不吭。突然，它掉了下去奇怪的是，竟然由于包装它的黑色尼龙口袋，它一节一节地从楼梯上滚下去，一直滚到楼底。几个已经上去的人在楼上探出脑袋往下看，从我这个位置的楼梯之间平台的窗户探出头去，能看到几个人的脑袋，一动不动，像是什么东西挂在窗子外的衣架上。往下看，是那个望远镜。后来，我们把它放在阳台上，在它的镜头上方占有全镜三分之一的位置，是屋檐。A想把屋檐砍了，我直摇头，B说不必不必。过了一会，好像是C 说，天空没那么大，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实际上就是这样。我们都是一些将孤独的水分榨干的人，似乎，榨干后，也没什么好补充的了。每个人在每一秒都是一具雕塑，绝望而荒诞地摆着这样那样的姿势。你大概会觉得严肃的人很傻，傻得你想打他几下。可它也是光，也是晃的一刹那，晃得久了，连自己都找不到了。就是说，别人终归和你无关，更何况自己呢？自己是船，永恒大海边缘的一叶孤舟，你不喜欢水，于是乘上了船。我们什么都谈，有一次谈一颗星星，D说了很多，我们渐渐感兴趣，作出听恐怖故事时的表情。之后大家意识到在很严肃地谈一个事情，又都沉默了。D去手淫。

十二月里，我们的望远镜出了问题，每个人都低着脑袋往镜头里一窥，每个人都看到像心电图一样却更复杂色彩杂陈的电流线形图。没有曲线，都是线段以各种方式做着运动，彼此相连接。我敢肯定，每个人看到的电流都不一样，电流一直像逃跑的无限长的尾巴，从右至左移动着。一月，B说要走了，我们站起来看他。就那么一下（关门）——声音在空气中起伏——我们听见掷地有声的下楼声。跑到窗口看他。我们站在那里盯得很久，尾随他的身影穿越大街小巷，后来我的眼睛疲惫了，停在一棵树上。就这样，其余的人的眼睛不知停在什么上（女人？石头？猫？老教授？飞翔的肉团？）；总之，我们跟丢了B。B不知在哪个地方突然转进了拐角或是乘上一辆机器。。。。。。总之，他走了。

二月的事情就更是奇怪了，我发现每一天我醒来几乎就会消失一个人，不管时间是黎明黄昏傍晚午夜清晨，每走一个人，剩下的都爬起来站到窗口去，我也包含其中，我们看向远处，发现什么都没有。某个人彻底消匿了，很像水在地上彻底蒸发（你目睹过那一瞬间吗？）。有的时候我们抬头看月亮，有的时候抬头看太阳，只有一次，我们看见一个黑影在远方逡巡，不确定那是A。。。。。。后来，站在窗口的只有我一个人。某个下午，我也决定要走，我想起最后走的F对我说的那句话：你不觉得这些电波很像一群群小山吗？那是一天傍晚，汽车在路面上移动；树悲伤地不能再挣扎一下手臂；学生放学后骑着自行车回家吃饭；楼下下棋的大爷说着方言；无聊到无力吐槽的人们聚集到红绿灯前继续着短暂相遇式的慢性自杀；有一队飞鸟路过对面的楼顶，太阳折射到云朵上的颜色再折射到鸟的羽毛上，在飞过楼前玻璃的一瞬间很绚烂，随后化作一团黑影。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说出这句话，我点点头，然后把双眼放在观察口面前。我发现，他说的不错。

还有一个现象，自望远镜出问题后我就观察到了，但是没给他们说，所以我不知道他们观察到没有，他们也许不想说。现象是：不管电流的形式怎样发生变化，一列接一列滔滔不绝不知所终日夜流水。。。。。。总是有一个小小的光点在镜头上方占总镜三分之一的位置固定地闪烁，且永远以相同的节奏相同的间隔相同的颜色以及相同的亮度。有的时候，它会出现在波峰的顶端，有的时候在波峰的内部，有的时候被一行连续的波峰覆盖。但是不管怎样，它永远在那里闪烁——的确，有一次它很像在一座山上。所以我说宇宙都是电波，其本质都是某种波状物的集合，对应于相应的表象（比如流星比如臭氧层空洞比如星星传宗接代），并具有一定规律。但是规律具体是什么，我彻底失去了兴趣。因为，我要走了。

我想起在J走的那天，他的眼神在看完望远镜内的电波后一度空虚，转而望向楼下的人群。看着他的眼睛，他似乎想说什么。现在，宛如晴天霹雳，我突然知道了他想说却没说的内容：是关于那个特殊的光点和我们所可能具有的某种共振性。

但是他最终没说。

关门的时候，我还想起，B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叫我回去吃老腊肉，我在电话中称呼他为朋友。

X的时钟

每个人都会走，每个人在每一秒都是一具雕塑，宇宙是电波，电波是一群群小山，每个山头大概都有人仰望星空吧，山顶的每个人都会走，每个人在每一秒都是一具雕塑......很喜欢这篇。另外，让我想起黑蓝微信公众号上叫小椿山的作者。

张凯森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