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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10 17:07:1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YYYY 于 2015-11-10 17:18 编辑

本帖最后由 YYYY 于 2015-11-10 17:04 编辑

    他有点醉了的感觉。脸有点发烫,按理说,不应该有这种反应。不过,在躺下之前,他还想干点什么。现在,快晚上12点了。这个热得难耐、好久都没有下雨了的城市,却让他丝毫没有睡意。这个房子,是他租的,在城乡结合部,因为房租便宜。他老是搬家,常常是他较真的脾气,所以也往往得罪房东,常常换单位也是如此,因为一不小心就得罪了领导。他咽不下这口气,但也只有咽了,然后灰溜溜离开。他的人生哲学一向是,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有时候,他总是想起唐吉可德。但他只是他自己。他经常在一张废纸上,随手写着“困”抑或“囚”的字样,他想自己就是那被困住了的树,和无从突围的曾经的那个人。
    他闭了闭眼,忽然想,要是现在有个女人,做一回那个事,死了也值得了啊!他已经好久没有做那个事了。上次去找小姐,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舍不得钱。平时,他都好节省的。他每一个月,都要准时往老家寄一笔钱,给乡下的老母做赡养费。每一次,他找了小姐出来,他都会扇自己的耳光。他觉得自己是有罪的人,不应该把辛辛苦苦找来的钱,拿去嫖了。要是老母知道了,不知道她会怎样在乡邻面前抬不起头。
    他想起他的前妻了。已经十年没有见了的前妻,她白花花的身子,还是那么熟悉,让人有瞬间勃起的欲望。有时候,她会像一朵栀子花一样,漂浮在他的梦里。很多很多时候,他扇了自己耳光之后,才想起,他一直都是把那些小姐当成了他从前的妻。虽然,她是在他穷困潦倒的时候,他们最后做了一次爱之后,和平分手的。她什么也没有带走。除了她的衣服。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生养儿女,至今想来,他依然觉得遗憾。这也是他在老母面前倍感愧疚的原因之一。在他们老家,无后,可是一件不孝的大事。
    他其实也算是风光过的,从一个小学教师,因为业余弄点笔杆子,后来官至一乡之长的秘书——名义上虽然是乡广播站的通讯员。然而,时运不济,没做多久,乡长被抓了,他也跟着进了大牢。前段时间,新闻说,有某官员当庭翻案,说在收审期间被鸡奸了,他看见时就笑了,你进去了,什么事还不能遇到,鸡奸强奸,又算得了什么?那时候,你才晓得你连猪狗都不如,你就是一坨屎。问题是,你还找不到一根给自己以尊严的绳子。后来,总算是出来了,但也脱了一层皮。饭碗也没有了,他只有以一个丧家犬的模样,四处打工,做过校对,当过记者,现在,老了,幸好有个文友照顾,给了他一个图书管理员(是临时的)的职务,有口饭吃。终于,逐渐没了脾气的他,也以一个单位老好人的外号,和大家相安无事。


    在躺下之前,他还想干点什么。
    家里除了书,好像也没有什么了,买书占去了他大部分的开支。他舍不得抽烟、喝酒,至于打牌,那是他望尘莫及的事情。偶尔,单位搞活动,他只会在旁边安静地看一看,看人家输了一盘,还要知趣地走开,怕是自己霉了人家。他也舍不得买穿的,更舍不得吃。有时候想想,他会觉得自己这一生,很冤屈,很憋屈,不值得,没意思。可是,哪个人又能说他的人生是有意义的呢?套用一句流行词,都是神马浮云。
    然而,在躺下之前,他真的还想干点什么!
    他顺手拿起了一本书。


    这是一本很久都没看完的书,是繁体版的,一个熟人见他喜欢书,送的。因为是繁体字,所以也读得很慢。书是高尔泰的《寻找家园》。他随便翻到了第435页,那里夹着一张书签,刚好是《没有地址的信》的开头,这一页在左边:
    孩子,我在給你說話,你聽得見嗎?
    我希望你能。但又怕,你不能。
    記得嗎?你母親下葬後的第二天深夜,我抱著你,到沙漠邊緣她的新墳上探望。我們等了很久,她沒來。
    我了解她,相信她只要地下有靈,一定會來。她沒來只能證明,人死如燈滅。沒有陰魂,沒有輪回,物質的運動和熵潮的漲落就是一切。
    因此我怕。
    那時,你只有三歲。眼睛裡含著,一種和年齡不相稱的嚴肅,和憂鬱。我至今記得你那眼神。我相信,你也一定記得,那清冷清冷的月光,和虛含在月光中的、無邊無際的荒涼。
    他不忍心再翻页读下去了。这是一篇他熟得不能再熟的文章。他轻轻地放下,就像一个士兵放下枪,一个死囚放下他折叠好的囚衣。就像本书的作者作为一个父亲在逃亡之后,为死去的女儿举行的一个迟到的仪式。
    他又拿起床边的一本杂志,上面铺满了灰尘,已经好久没有去翻过它了。那是他经人介绍,去一个杂志社做了几个月校对时,惟一的纪念。记得杂志社有几个小女孩,都对他很好的。他知道,她们同情他,因为他是单位最老的,也是工资最可怜的,800,跟一个门卫差不多。他现在想起一个女孩来,总是笑眯眯的模样,有时候采访回来会扔一张湿纸巾给他,有时候会拿一颗糖给他。他记得其中有一个,刚转正了,拿到了单位给印刷的一盒名片,疯疯的样子,第一张就是发给了他。记得他走时,那些湿纸巾、糖和那一张名片,他都带走了。现在,可以成为他的遗物了。
    他掸去灰尘,翻开,第22页,上面,有那个熟悉的女孩初初做记者采访的文章。他记得那时候,他们都好辛苦,每天都要东西南北地跑好多个地方,受好多个白眼,他们既要做经营,又要跑采访,晚上还要在家赶稿子,每天还要交好多名片回单位,杂志社还美其名曰是分给各自的口子。
    现在看来,她采访得还是很不错,起承转合,条理清晰,从问题上看,对资料的把握也准备得很充分,已经超过很多干了多年的记者了。不晓得她,现在在哪里,还在干记者吗?他现在,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仿佛还能够回忆,他曾经校对过的那些曾经错误的词句和标点。这是一篇采访某某地方大员的文章,可惜,后来他还是进了监狱,据说还连带了很多的官员和称霸一时的企业家。他曾经倡导的打造的什么“世界城市”,也早已变为笑谈,不再被人提起。现在看来,杂志是一个多么奇怪的事物啊,它承载了的不但有杂,更重要的是,它还有志,可惜,没有多少人会从一个校对的角度来看到,他们曾经像浮云一样的表演,以及神马一样的荒诞。


    他瞅瞅半天床边的书堆,又费力地从里面抽出了一本《动物农场》。他翻了翻,翻到第30页时止住了,他想读一读,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用铅笔划线了的一行字。“正是为了你们,我们猪才不得不吃那些苹果”:
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状态里,农场里的动物不久就忘记他们的存在了。
    牛奶神秘消失的秘密不久就揭开了。原来牛奶每天都被搅拌在猪食里了。早熟的苹果这时已经熟透,不少被刮落到果园的草地上。动物们都认为这些果子理所当然地应由大家均分,但是有一天传下命令说,落地的苹果要收集起来,运到挽具室供猪享用。有的动物咕噜着表示不平,但是并没有什么结果。对这一决定所有的猪都没有异议,就连雪球和拿破仑都没有说什么。后来尖嗓被派去对其他动物作了些解释工作。
   “同志们,”尖嗓吼道,“我希望大家不会认为我们猪这样做是出于自私和特权吧?我们许多猪实际上并不喜欢喝牛奶、吃苹果。我自己就很不喜欢。我们之所以要消耗这些东西,唯一的目的是为了保持我们旺盛的精力。牛奶和苹果含有一些对猪的健康必要的物质,这一点在科学上已经证明了。同志们,我们猪是脑力劳动者。咱们农场的组织工作和管理工作都有赖于我们。我们不分日夜关心着你们的福利。正是为了你们,我们猪才不得不吃那些苹果,喝那些牛奶。你们知道不知道,要是我们猪履行不了职责,将会发生什么事?琼斯就要回来了!是的,琼斯先生一定要复辟了!我敢肯定,同志们。”尖嗓一边跳来跳去,一边
    将会发生什么事呢?读完这一页,他一边也在想。然后把书放下,又趴在床上,瞅了半天床边从地上码起来歪歪倒倒仿佛快要坍塌崩溃了的书堆,又费力地从里面抽出了一本《森林正前夜》,这是一本从自己管理的书店借的也可以说是“默了”(偷了)但一直没好好看的书。这是一本薄薄的书。他翻了翻,觉得现在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用处了。不过,真的想最后读一遍,哪怕一页。他翻到了第25页:
那样,他们就会认出我来,毫无希望,就像他们的老外,但是目前我憋得挺好,在这奇怪的灯光下什么也看不出来,这样,街上所有的咖啡馆里闲聊的人就成了志同道合、患难与共的兄弟们,这样就能掩盖住那些有其他忧虑的人,那些他们大家的老外,我那目光在秘密地寻找着超越他们,我保持着后背和他们一样背对着风,微笑着并且同意一切,已经吹嘘得半醉了,我心想,我的忧虑在其他地方,况且我得掩盖着,因此,我就看到了你,我跑啊,跑,跑,但没一个人挡住我的道儿,我已做了准备,我已和他们站到了一边,我一边听着他们谈话一边掩盖着我的与众不同,而现在我的逃离令他们吃惊,当他们回过神来时,我已到了街角,让他们认出我是个老外吧,让他们那帮蠢货来追捕我吧,
    眼皮,已经有点打架了。他真的感觉累了。仿佛面对的,是无边无际的无望而永无归依的人生。楼上的一对老夫妇,照样地在睡之前,会吵架,依然是鸡毛蒜皮的事情,什么袜子啊,开水啊之类的,那样过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真不知道。好像,他们还是老来重新组织在一起的黄昏恋,连性生活都没有了,还需要重新结婚吗?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恋,只是互相照看对方而已。问题是,天天吵,吵了一日又一日,不烦吗?可惜,他们是老年人,周围团转、楼上楼下的也不敢惹他们,现在,连公园都被跳坝坝舞的老年人歌舞升平地占去了,一大早他们挤公交车,你不让座兴许还要挨一耳光。
    远方,想起了沉闷的雷声。快要退凉了吧!有一丝白光,像闪电,撒进了他的窗子。那张素净的破旧的纯棉窗帘,只是隐在它自己的心事里。这是以前的一对小两口搬走时留给他的,其实,他们还不叫小两口,只是婚前同居而已。他忽然邪恶地想,这个窗帘,见证了他们多少的爱与做啊,梦想与争吵、欲望与呻吟,抑或男左女右、貌合神离!现在,他们还在一起吗?结婚了吗?抑或早已变成了仇人和陌路。
    然而,在躺下之前,他还想干点什么。现在,快是第二天了吧。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瞟到了那本剪报。做剪报,这是他多年的习惯。现在,做了图书管理员,他又重新捡起了这个习惯。面前的这本厚厚的剪报,是他最近做的,每一页,都复印了,贴起来,编上大大的工工整整的页码。单位不准随便用剪刀剪报纸书刊,他只能在单位偷偷地复印,偶尔复印一点资料,即使被看见了,也没人说,虽然是临时的,但还是有这个好处。何况,他还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单位几个图书管理员,哪个请假,都是他顶班,反正他也没事,也没地方可去。垃圾桶,也都是他倒。他们不喜欢他,但可以利用他,也需要和喜欢利用他。他们经常嘲笑他,但他对他们来说,还有利用价值,虽然,他们不喜欢他的气味。这是真相,他一直明白。临时的,就得忍气吞声,就得低调,他一直都明白这点。有时候,他很想念,以前那个杂志社的几个小女孩,她们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又像栀子花一样,淡淡地漂浮过来,在一些无光的黑暗里,他会想起她们,如同他想起他前妻白花花的身子。


   第204页。
   这是一个极其霸道的声音。
   第204页。
   在指引和命令他。冥冥之中。就像他从来就没有退路,也没有去处一样。
   第204页。


   他翻到了自己做的剪报的第204页。看见那用红圆珠笔工工整整地写下的204,他忽然悲怆起来,这又何必呢?一生都在校对,但却校对不出自己的人生。
   这是一家地方报纸因为当地发生的一起车祸而发表的文章,有点像中学时学的“神散而形不散”的散文——《让我们携起手传递正能量》:
   6月7日,既是一个令人悲痛的日子,也是一个凝聚大义与大爱的日子,且这种大义还在延伸,这种大爱还在传播。
回视这起BRT公交车放火案处置经过,我们看到了一个个紧张忙碌的身影,看到了一幅幅感天动地的画面,看到了媒体的坚守和责任,这一切所传递的正能量,使逝者能够安息,生者更加坚强,厦门更加温馨。
    我们说,这种正能量,源自于我们有**的坚强领导,有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有最广大人民群众的铜墙铁壁。
是的,我们看到,案件发生后,党中央、国务院和福建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我们看到,我市卫生、教育、交通、民政、安监、公安、消防等部门……我们看到,为抢救伤员……我们还看到,在市委宣传部的直接指挥下,无论是中央、省属媒体,还是市属媒体,他们秉持正义,坚守底线,不缺位、不越位,不猎奇、不渲染,客观公正地报道事件真相,引导舆论,及时传递正能量。特别是厦门日报社记者,深入现场,日夜奋战……
    是的,我们看到了很多,思考了很多,无论你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关心关注这起事件,与我们一道传递正能量,就是对逝者最大的悼念,对生者最大的鼓励,对厦门这座美丽城市最大的热爱。
    他逐字逐句地读下去,很想发现里面的一个错别字和错误了的标点。但他失望了。他想他遇到了一个高手。那些编辑高手和校对高手,总是值夜班的高手,在他到来之前,在天亮之前,就已经把一切都处理掉了。记得之前还有一个社论,也是同一个人的署名文章,《如此丧心病狂全社会必须共诛之》。共诛之,他当时看到这个标题打了一个寒噤。其实,我们都坐在同一辆车上,可惜,没有多少人会听见他的一声叹息。如果我是那个凶手,我会像他一样吗?他自问。他想起了报纸上写到的凶手“点燃瞬间面露一丝诡异的笑”。他摇摇头。我没有那样丰富的笑容。我会像今夜,悄悄地躺下。
    眼皮真的打架了。或许,是明天了吧。于是,他合上第204页,熄了灯,安然地睡了。仿佛是梦里吧,他忽然看见了一朵白白的栀子花,那是他的前妻,又仿佛杂志社的某个向他微笑的女孩子,永远笑眯眯的模样,采访归来,郑重其事地放一张湿纸巾在他的桌子上。终于,他还是射了,射得酣畅淋漓,也射得一塌糊涂。


    这一夜,半夜时分,响起了久久的雷声,大大小小,远远近近,惊醒了很多的人。而那伴随着惊雷的,是急急的雨声,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嘤嘤的啜泣。而他,真的累了,不想醒来。


(备注:上面引用文字,分别源自印刻文学高尔泰著《寻找家园》2009年11月初版、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乔治·奥威尔著傅惟慈译《动物农场》2010年6月第1版2010年11月第2次印刷、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科尔泰斯著宁春译《森林正前夜》2006年3月第一版、《厦门日报》2013年6月13日夏仲平署名文章《让我们携起手传递正能量》,其中限于篇幅,《让我们携起手传递正能量》一文引用时有删减,并以省略号标识,特此说明,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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