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猫记

陈撄

　　驱猫记




　　1


　　汽车一拐过弯来，刘克明就看到了那幢三层的办公楼，灰色的外表，四周没有其他楼房，被院墙围在中间，孤零零的，在秋日的阳光下略显寂寞。


　　车轮碾过门口的落叶，发出了让他感到舒适的沙沙声，空气清新而又含着植物腐烂的气息。


　　院门口立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身材高挑，浅灰色的工作装剪裁得体，显出凹凸有致的曲线；黑发盘起，脸上的皮肤如洁净的白瓷。她脸上漾出一丝微笑，伸出左手做了个请进的姿势，指向敞开着的大门。


　　刘克明毫不犹豫地把车开进了院子。院里比较空旷，零零散散停了一些车辆。


　　等刘克明下了车，那女人已侯在车旁。


　　"刘经理您好，我是您的助理杨凡。"


　　她仍微笑着，上身稍微俯向前约三十度，算是行礼。


　　这个杨凡，昨天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甜美。据说她担任助理的职务已经多年了。


　　刘克明闻到一缕淡淡的香水气息，在近处轻轻打量了她一眼，对映入眼帘的姣好容貌与甜美声音带来的外表预想做了一下比较，随即露出笑容，伸出手来。


　　"你好杨凡，听说你工作能力很强，以后还要多支持我的工作啊。"


　　杨凡连忙伸手给他握了握，脸上绽出了更灿烂的笑容。


　　"刘经理过奖了，您是公司的栋梁，今后还需要您耐心指导我。"


　　"好了，不用客套了。"


　　刘克明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我还真没来过这里，杨助理你帮我熟悉一下环境吧。"


　　"您以后称我小杨就行。"


　　杨凡说着，移到刘克明前侧。刘克明跟着她走向大楼的入口。


　　在公司里打拼了十一年，刘克明被提拔到了这个部门负责人的位置上。虽然它不是公司的重要部门，但若能做出些成绩来，前途可期。他今天到任，踌躇满志，心底里有一种喜滋滋的痒痒的感觉，这大概就是终于能独当一面的自我欣赏吧。不过同时，他又对这个陌生的地方生出一丝疑虑以及对未来的些微惶恐，他告诫自己，应具备领导人的风范，以后做事要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


　　杨凡的高跟鞋踩在楼门口的石阶上，发出"嗒嗒"声。


　　刘克明一只脚刚迈上台阶，忽见台阶旁的花坛里闪过一个影子，虽然被花草枝叶遮挡着，那条毛茸茸的土黄色的尾巴，显露了它主人的身份。


　　"这院子里还养着猫吗？"


　　杨凡闻言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往周围看看，面带笑容给刘克明解释。


　　"您是不是看到一只？这楼后面有点荒芜，有几只野猫生活在这里。"


　　刘克面点了点头，示意杨凡继续走，心想，公司确实不太重视这个地方，办公楼所处的庭院管理松弛，今后看看能不能帮着做些提升工作吧。


　　一楼都是库房，光线暗淡，静悄悄的；二楼是其他部门。刘克明跟着杨凡来到三楼。


　　杨凡介绍，三楼的空间分属两个部门，从楼梯上来，左侧是XX支撑部，右侧便是刘克明负责的XX运营部。走廊非常宽敞，两个部门的办公区入口都是双扇玻璃门，门内便是宽敞的办公大厅：所有职员被分在一个个隔断办公区域内，左侧用玻璃隔开了一间会议室，大厅最后面被毛玻璃隔开了两间一大一小的办公室，分别属于部门负责人和助理。


　　刘克明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宽大的核桃木面板的办公桌，黑色的真皮座椅。他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开开文件柜的门，看看墙角的绿植，望望窗外的风景，最后才坐到真皮座椅上。


　　杨凡静立在门口，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需要先休息一会儿，一刻钟后你再过来。"


　　杨凡笑着点头称是。"您是喝茶还是咖啡？我让小周给您准备。"


　　"来杯咖啡吧。"


　　杨凡离开后，刘克明仰在椅上，合上双眼，感受着透窗的阳光抚慰着脸上的皮肤。坐在这个位置上他才切身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权威已降临到自己身上，以前他总是站在这种办公桌之前，对坐在桌后的人献上笑脸，承受着对方冷冰冰的目光，陪着小心说着每句话。现在，他终于可以俯视眼前的一切，作为领导，他应该是冷酷和温柔的混合体，他想象着自己将如何在领导的岗位上挥洒自如，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刘克明忙睁开眼，坐直身子。"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比杨凡还高一些，也是工作装，留着披肩发，笑起来脸上两个甜甜的酒窝，手里捧着一只马克杯。


　　她轻盈地走到桌前，将杯子放在刘克明跟前。他立刻闻到一股热咖啡的香味。


　　"刘经理，您的咖啡。"


　　刘克明点头"嗯"了一声，微微一笑，刻意用稍冷峻地目光打量这位下属。


　　"你是小周？"


　　小周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脸颊上泛起红晕，脸上仍留着笑容的遗迹，双手规矩地叠放在小腹位置。


　　"刘经理您好，我是周婷，负责文案工作。"


　　刘克明收回盯着她的目光，故意整理着桌上的文件。


　　"谢谢你，去工作吧，以后冲咖啡我自己来。"


　　他偷瞥了周婷一眼，见她紧眨了几下眼睛。


　　"有什么事，您叫我一声就行。"


　　说完，转身疾步出了办公室。


　　刘克明慢慢呷着咖啡，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满意。下属在自己面前表现拘谨、毕恭毕敬，正说明自己已初步具备领导的威仪。


　　又传来了敲门声，杨凡走了进来。


　　"刘经理，我向您汇报一下本部门的情况？"


　　靠窗有一把折叠椅，刘克明请杨凡搬椅子过来，坐到桌子对面。杨凡边翻看手里的文件边向刘克明汇报。


　　这个部门有三十多个人，分属三个小组，每组还有组长。杨凡简单介绍了人员年龄、学历、工作成绩等大致情况，又介绍了正在进展的一些工作。他的前任是在这个位置上退休的，退休前的两年时间基本什么事也不管，都交给助理和几个组长处理。刘克明心里高兴，这是对自己比较有利的态势，他正愁工作太多不好梳理呢，目前他可以抓一项重点工作，先弄出点成绩来，其他工作还是暂时维持原样，省心省力啊。


　　杨凡汇报完工作，刘克明召开了全体会议，与大家见面。这是他作为部门负责人的首秀，迎受着下属充满好奇或含有尊敬的目光，他亲切又不失威严，措辞得体，充分展现了他的领导才干。他回到办公室时，耳畔似乎还回响着下属们的掌声。


　　2


　　到任的第二天，刘克明在办公室坐累了，便出来转转，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他从大厅的窗子看向楼后面，那里杂草丛生，角落里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有两只猫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显得很是惬意。


　　他考虑着怎样把楼后面的环境整顿好，迈步来到走廊里，发现斜对着楼梯口的墙边放着一个塑料碟子，里面有鱼刺和骨头，旁边还有一个小碗，里面盛着颗粒状的东西。这在一尘不染的走廊里显得很是扎眼。


　　他唤来杨凡，指着碟子和碗，问她是怎么回事。


　　杨凡尴尬地笑了笑。"有一只野猫爱到楼里面逛，一些人挺喜欢它的，常拿些食物还有猫粮喂它。"


　　刘克明把脸沉下来。


　　"这算怎么回事，办公楼里怎么能养猫呢？这要是让上级领导来看见了，该怎么批评我们？快把这些都清理了。"


　　杨凡连声应是。"我立即找负责打扫卫生的人员进行清理。"


　　下班时，刘克明看到那个猫的"食堂"确已经被清理，对自己的指令能及时落实感到满意。


　　可是，没过两天，那个"食堂"又赫然出现在原处。而且，当他某次推开办公室的门，便亲眼见到了那个用餐的食客。


　　它是一只白猫，浑身的毛裹着灰，在办公大厅里旁若无人地踱着步子。刘克明伸脚想把它驱赶出去，这只猫似乎对人类的动作反应迟钝或者根本不屑于反应，连躲避的意思也没有。


　　刘克明厌恶地收回自己的脚，想伸手拎起它扔到外面去，脑中闪过这副情景时，却觉得非常不妥。部门的领导人抓住一只猫扔出去？这太有失身份啦。


　　他看了看四周，属下们有的在忙工作，有的可能已经看到了他与白猫的这一幕，却装作没看见。他准备找一个属下把猫赶出去。


　　"哎呀，大白宝贝，怎么又跑进来了。"


　　周婷从旁边走过来，俯身抱起白猫。


　　"乖乖，到外面吃饭去。"


　　她抱着猫出了玻璃大门，把它放在"食堂"那里。


　　刘克明心中生出一阵烦躁，回到办公室，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他想，那猫在走廊里活动还倒罢了，却跑到办公区域里来，这成什么样子？万一上级领导来视察发现这种情况，岂不是自己管理不善的问题？


　　他拨通杨凡的内线电话，要求她叫上周婷一起来他的办公室。


　　片刻后，杨凡和周婷先后走进来。


　　刘克明直截了当地问杨凡："那些喂猫的东西怎么还在那里？"


　　杨凡一怔，随即笑起来。


　　"前两天您说要清理，我叮嘱了负责楼内卫生的人，他们确实也清理了，就是把那些东西放到了楼顶上，结果这两天不知是谁又把它们拿回来了。"


　　"为什么不直接当垃圾扔掉，还要保存在楼顶？"


　　"这"，杨凡撇了一眼周婷，"这只猫，不光是我们部门的人喂它，对面XX支撑部也有人喂，这些东西大部分是他们的人提供者的，咱们不好就直接给扔掉。"


　　刘克明稳稳情绪，对两人说："办公楼里不准养猫，如果让领导看到了会怎么看我们？说明我们平时纪律涣散，心思没用到工作上。你们觉得这样好吗？"


　　两人一起摇头。


　　刘克明刻意盯着周婷。


　　"小周，你得注意了，这里是工作的地方，如果你觉得这猫可爱，可以抱回家去养。"


　　周婷的脸刷的红了起来，嗫嚅着说："那，我家里也，也没有条件养，我……"


　　刘克明打断她。


　　"那就是了嘛。我们部门的人不许再拿食物来喂猫，把它赶到楼外面去，请你们转告部门的其他人。至于对面部门，我会亲自去和他们领导协商的，明白没有？"


　　两人一起点头。


　　刘克明挥手让他们离开。他听到周婷和杨凡在门口小声笑着说了些什么，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脑中又浮现出总经理亲临目睹那只白猫在眼前晃荡的情景，这绝不是小题大做啊。


　　他盘算着，自己上任后还没拜访过邻近的部门，现在可借这个机会去见个面。XX支撑部负责人叫袁萍，三十多岁，据传她和公司的总经理有暧昧关系，她是凭此才当上部门的负责人的。刘克明认为同这个女人打交道的措辞应该慎重，如果不小心惹恼了她很可能会有严重后果。


　　他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下仪容，快速预演了几个合适的表情，然后迈着庄重的步子，推开对面部门的玻璃门。


　　XX支撑部的助理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她同刘克明客套了几句话，敲开袁萍办公室的门，请他进去。


　　袁萍听闻来人是刘克明，忙站起迎上来。


　　她伸手让刘克明握了握除拇指外的四根手指，请他坐到办公坐对面，又召唤人沏茶。


　　刘克明在总部大厦的时候时常碰见她，因为工作上没有直接联系，见面也就是点点头，从来没有说过话，她给他的印象是漂亮而又冷漠。


　　袁萍穿着绛红色的西服裙装，衬托得身材愈发修长、皮肤愈加白皙，干净利落的短发，脸上施了淡妆。刘克明首次见她露出了微笑，竟稍微有点"惊艳"的感觉。他头脑中不禁浮现出这位美女倒在总经理那个老头子臂弯里的情景。


　　袁萍淡淡地说了句祝贺他荣升的话，刘克明也应对了几句请多关照的场面话。两人间静默了大概五秒钟，谈话已经没有话题来维持了。


　　刘克明笑了笑，故意清了清喉咙。


　　"这楼里有只猫，袁经理大概知道吧？"


　　袁萍的神色有点诧异，似乎又有点好笑的感觉，眉毛轻轻上挑。


　　"是有只猫，白色的，我还喂过它呢。"


　　刘克明一时感到有些尴尬，勉强笑着。


　　"这，原来你也喂过它？"


　　袁萍的嘴稍稍一抿，用讶异的目光瞅着他。


　　"是啊，有什么不妥吗？"


　　刘克明调整了下坐姿。


　　"在办公楼里有只猫，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呢？而且它还常往办公区域内乱跑，影响不太好吧？"


　　看袁萍那样子，几乎要扑哧笑出声来，但她忍住了。


　　"那，刘经理有什么建议？"


　　刘克明感觉脸部的肌肉因自己僵硬的笑容都有点发酸了。


　　"我的意思，我们两部门的员工都不再喂它了，把它赶出去。"


　　袁萍斜靠到椅背上，收敛了笑容，外表恢复了冰冷。


　　"既然刘经理发话了，我们配合就是了。不过我还请刘经理先缓一缓再赶它，因为这个'大白'已经怀了小猫，等它生下来再说也不迟啊？我们总得有点爱心吧，你说呢？"


　　刘克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自己确实没有注意到这只白猫已怀孕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这个影响……"


　　"不就是一只猫嘛。"袁萍挥手一摆，在身前划了一道弧线，像是驱赶苍蝇般。"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我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工作吧。对不对？"


　　刘克明只得起身告辞。


　　"这样，我就不打扰袁经理了，这件事还请慎重考虑。"


　　袁萍也礼节性地起身相送。


　　"刘经理，你刚到这里，还是先把工作抓起来，其他无关紧要的事还是少操心的好。"


　　刘克明听她的口吻似乎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心中很是不痛快，含糊地应了一声，离开了袁萍的办公室。


　　3


　　刘克明虽然禁止自己部门上下人等去喂猫，但对面袁萍那边却是依然如故。刘克明某天亲眼看见，对面部门的一名女员工往碟子里放了几块熟肉，看着"大白"贪婪地咀嚼，还笑嘻嘻地问它："香不香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食堂"虽然时常变换位置，但丝毫不影响对那只猫提供全天候服务，猫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而且经常肆无忌惮地拽着大肚子在办公区域流连忘返。


　　刘克明总感觉属下看他的眼神里都含着嘲笑的意味，似乎在说，我们的头儿真拿这只猫没有办法啊。刘克明越来越恼火这件事，下令严防死守，决不允许这只猫进入部门的玻璃门，而且他也不时去巡查一番，看看门是否关严，有没有给猫以可乘之机。


　　然而奇怪的是，这猫依然不断在办公区逡巡。刘克明怒火中烧，叫来杨凡，责问她是怎么回事。


　　杨凡一脸无辜，委屈地说："它肯定不是在大门进来的。"


　　"那它是怎么进来的？"


　　"我猜，它很可能是从包墙板里钻进来的。"


　　原来整座楼的房间内，窗台以下都被一层木质板包着，里面是暖气片、暖气管道和一些线路管道。那只猫可能是在办公区外某处钻进墙板，再从办公区内的墙板钻出来。人有人道，猫也有猫道，都得防住才行。


　　刘克明让杨凡沿着玻璃门内的墙板检查，看那猫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结果是，有几处因为年久失修，木板都朽坏脱落了，那猫极有可能在这些地方进出，其中有的是被遮挡的隐蔽角落，即使想修补也办不到。


　　刘克明忽然想到，这白猫眼看就要生崽了，要是它把小猫生在这墙板中的某个地方，岂不是糟糕？还是要尽量把它赶到楼外面去。


　　这只猫当真是猫中的赖皮之王，如果它趴在一个地方，怎么赶也不走，除非是把抱出去。喜欢这只猫点缀在办公室里的那些员工，都不情愿把它抱出去；那些不喜欢它的员工连碰都不愿碰它脏兮兮的身体。因此，就会经常看到它趴在办公区过道一侧，舒舒服服地睡大觉。


　　这种情形持续了几天以后，刘克明实在忍不下去了。他忘了顾及自己部门领导的身份，觑准猫正在睡觉的机会，伸手抓住它的尾巴，把它拎起来。


　　猫在睡梦中被疼醒，被倒拎在半空，却也无可奈何，扭头冲着刘克明发出一声惨叫。


　　办公区内的下属都寻声朝这边望过来，惊奇、讥嘲、甚至气愤的目光似乎拷问着他的尊严。


　　刘克明感到脸上有些发热，强自镇定，忙拎着猫大步冲出玻璃门，把它丢在走廊里。猫也失去了以往的从容，灰溜溜地顺着楼梯跑下去了。


　　他走回办公室，双目直视前方，不敢看周围的属下。


　　杨凡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您这样挺危险的，它要是咬了您怎么办？"


　　刘克明大咧咧地挥挥手，气呼呼地坐到椅子上。


　　"我不管，总之能把它赶出去就好。"


　　杨凡苦笑着叹口气，走了。


　　刘克明休息了一会儿，心绪恢复平静。他猜测，那猫也许会怕了自己，不敢再到这边来了吧。


　　此后，那猫对他的反应果然验证了他的部分猜测。它见到刘克明接近，不像原来那样无动于衷了，而是轻轻跑走。不过，它仍然乐于在办公区域游走招摇，刘克明赶了又赶，它总是去而复返。


　　刘克明决定将它彻底赶出去。他追着它跑出玻璃门，猫以为来到走廊里就安全了，刚想坐下，却见他仍在后面驱赶。它这次却不往楼下跑，顺着楼梯向上面跑去。


　　刘克明锲而不舍地追上去。上了半层楼梯之后，是一道小门，追出小门，便到了楼顶平台。整个平台被简易的八字形遮阳棚覆盖着。猫停在了平台边缘，两只黄绿色的眼睛紧张地盯着他。


　　刘克明喘着粗气，一步步向它接近，准备一把将它掐住。


　　猫还没等他近身，一改往常养尊处优的懒状，纵身一跃，跳上了遮阳棚顶。这下，刘克明无能为力了，眼看着猫的影子沿着棚顶跑远了。


　　刘克明拖着疲惫的躯体回到办公室，他似乎感到整个办公区内充斥着嘲笑他的气氛。


　　当晚回家后，他仍是闷闷不乐。吃饭时，他边吃边想如何对付那只猫，不觉走神了。


　　妻子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没反应。


　　十岁的女儿关心地问："爸爸是不是累了？"


　　刘克明这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便把这事说了出来，也算舒散一下。


　　"那猫真是可恶，我在想怎么把它赶出去。"


　　女儿眨巴眨巴眼睛，天真地说："那只猫快当妈妈了啊，爸爸应该爱护它啊。"


　　刘克明稍稍瞪了她一眼。


　　"小孩子别管这些事。"


　　"要不，爸爸把那只猫带回家吧。"


　　"不行，想都不要想。"


　　妻子劝住生气的女儿，对刘克明说："我听说猫狗都对气味儿特别敏感，不如你用喷雾花露水试一试？"


　　刘克明觉得这可能是个好主意，既有效也不显得残忍，便欣然采纳。


　　上班时，他让杨凡去准备几瓶喷雾式花露水。杨凡把原先办公室用来防蚊虫的几瓶花露水送过来。


　　刘克明手持花露水瓶，他的心情就像读中学时等待做一项感兴趣的试验时一样。


　　猫如往常一样，此时正在办公区过道上趴着。刘克明不急于进行喷射试验，他先来到通往楼顶平台的小门处，把门关严锁上，目的是堵住猫向上逃跑的通路。


　　他做好喷射的准备，悄悄靠近那只猫。白猫正怡然自得地趴在那里，看见刘克明过来，警惕地作势预起。


　　刘克明迅速将花露水瓶对准猫脸，"嗤嗤"地喷出了一股香气刺鼻的雾气。


　　猫脸果然露出了厌恶的神色，立即起身跑走。刘克明在后紧追不舍，用手中花露水瓶不断朝它喷射。


　　它依然向楼顶跑去，却被小门挡住了。刘克明追着继续喷射花露水，猫只得跑回来，无法进入关闭的玻璃门，仓促之下，只有跑向楼下。


　　沿着楼梯往楼下跑时，因为跑得急促，猫差点滑倒。


　　这一幕正巧被从对面玻璃门里出来的袁萍看到了。


　　"刘经理，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我给你说了先不要赶它，你怎么总是和一只猫过不去呢？"


　　刘克明脸涨得通红，侧头看了看袁萍。


　　"谁不可理喻了？我没想和这猫过不去，可是它只要跑进我部门的办公区，我有必要把它赶出来，就这样。"


　　他说完，也不理袁萍，径直返回办公室。


　　他靠在椅背上，气恼的同时，心中略有一丝不安，这会不会惹恼了袁萍？万一她在总经理跟前说出不利于自己的话怎么办？他想给袁萍打个电话，表示一下歉意，却又打消了念头。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不值得对袁萍低三下气的。


　　猫似乎对花露水的喷射惊魂未定，几天没在办公区露面。刘克明对自己采取的驱猫措施感到满意。


　　公司派刘克明去外地出差参加会议，他交代完几项工作，临走时叮嘱杨凡坚持花露水驱猫的行动，不能疏忽，以防该猫卷土重来。


　　这种会议和休假差不多，等他回来时，感觉身心舒泰，又精力充沛地投入工作。


　　杨凡向她汇报完工作后，笑着说："那个'大白'肚子瘪了，应该已经生了。"


　　"它把小猫生在哪里了？"


　　杨凡摇头。


　　"不知道，没人看见小猫在哪里，对面部门还有人说要领养一只呢，就是找不到。"


　　刘克明暗暗吃惊。


　　"难道它真把小猫生在墙板里了？如果这样，可就麻烦了。"


　　"谁说不是呢。咱们算是加紧防范了，谁知小猫在什么地方呢？反正这几天它经常跑到我们办公区里来。"


　　"你赶走它了吗？"


　　"赶走又回来了，也许是来给小猫喂奶吧。我想要不让它喂奶，小猫饿死在墙板里可不好了。"


　　"你叫上两个人一起去找找，最好能把小猫找出来。"


　　杨凡带着另外两人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刘克明慢慢放松了对那白猫的驱逐，一想到小猫可能饿死在墙板里，并在那里发臭腐烂，他便浑身不舒服，因此到最后就只能放任白猫来去自如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已经隆冬了。


　　这天，刘克明正端坐在办公室就一项工作中出现的问题训导两个属下，杨凡忽然推门进来，神色有些慌张。


　　"刘经理，刚才总部办公室通知，总经理现在已经起身，来咱们这里视察工作，咱们快准备一下吧。"


　　刘克明没有想到，总经理的突击视察会落到自己负责的这个不算重要的部门。他连忙吩咐属下整理汇报材料，打扫卫生，安排接待事项。


　　他急匆匆走出办公室，环视办公区，看看环境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却一眼瞥见那只白猫摇着尾巴在过道间踱来踱去。


　　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回办公室拿上一瓶花露水，对着白猫狠狠喷下去。


　　白猫喵呜一声，飞跑出去。刘克明这次决心把它拿获，快步紧追，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猫跑到走廊上，刘克明的脚几乎碰到了它的尾巴。他身体前倾，准备一举将它擒获。


　　谁知那猫却突然返回身来，冲向他脚下。


　　刘克明脚下被猫一绊，站立不稳，向前扑倒在地，花露水瓶撒手落地。


　　走廊里响起了尖锐的女人叫声。刘克明两手正巧按在了一双穿着褐色高跟皮鞋的脚上，鼻子里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水味。


　　他惊慌地抬起头来，目光掠过细长白腻的双腿、淡蓝色的短裙和胸部稍稍隆起的西装，仰视一张女人的脸，那女人涂着鲜红唇膏的嘴大张着，两眼呆呆地盯着他，如同盯着怪物一般。原来是袁萍。


　　还没等刘克明变换姿势，楼梯口已经走上来几个人。为首一个人大声说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刘克明，你在干什么？岂有此理，成什么样子？"


　　刘克明定睛细看，说话的人正是他时刻畏惧的那个老头儿，本公司的总经理。




　　总经理铁青着脸视察完毕以后，刘克明瘫坐在办公室里。完了，他在领导心中的形象已经被彻底摧毁，他的前程已没有希望了。


　　他忽地坐起来，喃喃自语："竟然是被一只猫给毁掉了？"


　　他咬着牙说，"我一定要把这该死的猫弄走。"


　　他思考了一会儿，从办公室里找到一只简易的帆布袋，来到外面寻找那只白猫。


　　它正安静地趴在走廊里睡觉。


　　刘克明悄悄靠近它，撑开帆布袋罩了下去，连推带塞，把它装进了布袋。猫开始时稍微挣扎了几下，完全进入布袋后反倒安静下来，似乎比较满意在布袋里的舒适感觉。


　　刘克明把帆布袋放到他的汽车的副驾驶座上，开车直奔一处住宅小区。他印象中，这个小区常有野猫出没，打算把这只猫遣送到这里安家。


　　一路上，猫老老实实地缩在帆布袋里，大概睡着了。


　　刘克明把它从帆布袋里倒出来时，它就地打了一个滚，似乎才清醒过来，新奇地望望四周，很快钻入一个花坛中。


　　刘克明长长出了一口气。


　　此后的第二天，刘克明便收到了总部人力资源部的通知，经公司高层研究，他的工作另行安排，让他立即交接现任的工作后回总部报到。


　　刘克明微微一笑，这个安排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收拾好东西，叫来杨凡，把工作大体给她交代一遍。


　　"刘经理，您这就走吗？"


　　刘克明望向杨凡的脸，见她眼神中透出些许的关切之情。


　　"该走时就得走啊。"


　　"走之前，给您看样东西。"


　　杨凡出去，不一会儿端着一个纸箱子进来，放到刘克明桌上。


　　"你看看这是什么。"


　　刘克明探头一看，是一只小猫，全身除了四个爪子处的毛是雪白的，其他地方是漆黑的。


　　"它妈妈'大白'被您带走后，它饿得直叫，从墙板里爬出来了。您看它是不是很可爱？这样毛色的猫俗称'踏雪'呢。"


　　刘克明注视着小猫，不觉伸手摸摸它。小猫喵喵叫起来，尾巴竖起，黄黄的眼睛似乎含着期待。


　　"我可不可以把这小猫带走，送给我的女儿。"


　　杨凡稍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随即笑着点点头。


　　刘克明抱着那纸箱出了办公楼，回头又看了一眼，视线又落到那只小猫身上。他忽然感到浑身轻松，不禁笑起来。

X的时钟

像电视剧里的对话，让人喜欢不想起来。感觉结尾的说服力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