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是个锅炉工

温书

     以前，三叔是个乡村教师，三叔是我的父辈一代最有学问的人，可是，现在的三叔却是个锅炉工，这让我联想起卡夫卡的小说里面的一个片段，但三叔的工作绝对没有我想象的那般浪漫和唯美。和文学里的锅炉工比较起来，三叔显得更为落魄，从站了几十年的讲台上跌落下来，一下子跌成了一个整天和锅炉打交道的人。和锅炉打交道是个什么体验，三叔最为清楚，因为他做这份工作已经三年了。三年里，三叔每天的工作任务就是打开电钮，烧水供应车间里的那些机器，如果机器不转了，三叔就不用烧锅炉了，不烧锅炉的三叔一般只能做一些杂事，到那时，三叔就不是锅炉工，而是个杂工，不管是锅炉工还是杂工，三叔是情愿做的。

　　十几年前的三叔是个教书匠，不能用风流倜傥四个字形容，但气质与此刻截然不同。此刻的三叔五十多岁，老态龙钟，安于现状，安于和锅炉打交道，每天对金钱斤斤计较，和人说话也不再语句清晰，温文尔雅，带着一副精于事故的表情，这副表情是三叔在工厂的锅炉世界里练就出来的，非一日之功。三叔的教书匠面貌在锅炉下轰然倒塌，三叔不后悔，别人也不后悔，毕竟三叔走到这一步也不是他情愿的，如果没有其他生计，谁愿意去烧锅炉呢。

　　刚下岗的三叔，最初不愿意去工厂上班，这和一个教书匠的高傲姿态紧密相关，一个曾经拿笔杆子和粉笔的老师现在要去工厂上班，和机器和那些文盲打交道，谁都不愿意，更何况三叔。三叔毕竟高中毕业，是我们村仅有的几个“高学历”人才，每天夹着书包去学校教书，村民们看到了都会站住，带着嫉妒和尊敬的表情来。三叔家的墙壁上还贴着学生们送给他的年画，以及毕业班毕业留影时的照片。照片中的三叔穿着一件雪白的小褂，坐在第一排老师中间，背后是他教授过的一批学生，那时的三叔被学生和村民们敬仰，现在的三叔无人敬仰，他的风采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三叔下岗后，不是一下子进入锅炉工这个职业的，而是一步步地滑向这个深渊，三叔断然拒绝了工厂领导对他的邀请，让他现在车间里实践一段时间，等熟练掌握生产流程后，让他去办公室上班，但三叔受不了车间机器拿刺耳的噪音和刺鼻的气味，受不了和那些没有丝毫文化，整天辩论着今天食堂里是什么菜，老板娘穿得是什么高级货，老板开的是什么车这些话题，受不了一天十二个小时的工作，晚上还要加班，于是，三叔坚持了一个月后，便高傲地离开了工厂，成为了一个自由职业者。

　　成为了自由职业者的三叔想自己创业，凭着三叔的头脑创业似乎一点都不困难，只要三叔把书本上的知识挪到实践中去，自然会开花结果。三叔说干就干，他第一个计划便是养乌鸡。

　　乌鸡和家鸡有什么区别，三叔从书本中得知，乌鸡营养更多，一只乌鸡的价格顶的上三只家鸡，乌鸡可以卖，还可以制作成乌鸡白凤丸，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在三叔的事业还没有发展到产业化时，不需要考虑乌鸡白凤丸的事，目前要考虑的只是如何买到小乌鸡，让小乌鸡繁殖成大乌鸡，再生蛋继续繁殖下去。三叔一想到买到的十几只小乌鸡一年后变成成群的大乌鸡便喜不自禁，他毅然在家附近建起了养鸡场，是三间相连的瓦屋，这是三叔的大工程，他要在这些瓦屋里面孕育他的第二次生机。

　　于是，不久后，村里便充斥着乌鸡的叫声，那些乌鸡大摇大摆地走在乡村小道，像当初三叔背着手走向乡村小学去教书时一样，只是此刻这些乌鸡寄托着三叔的梦想，它们有理由有资本大摇大摆，任何人都不得对三叔的这些鸡有闲言碎语，否则三叔脸色就不好看。这些乌鸡需要宽敞的领地去一展它们的雄姿，它们不甘于在那些狭窄和充斥着浑浊空气的瓦屋子里生活，每天一大早，在那些乌鸡还没有发脾气之前，三叔就要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养鸡场，打开院门，把那些乌鸡给放出来，让它们自由活动。

　　三叔原本以为乌鸡只会待在瓦屋周围，不会越过瓦屋，不会飞过院墙，到外边的世界去，三叔的以为是建立在对家鸡的活动范围的认识上，可是这些认识对于乌鸡来说却不管用了，乌鸡的翅膀更硬，飞得也更高，它们是飞禽也是走兽，不是三叔可以理所当然那么认为的。那些乌鸡超过了三叔的预期，不仅飞过那些院墙，还跑到村民们的菜园里去了。跑到菜园里去的乌鸡就不再是乌鸡了，而是会吃菜园里菜的强盗和流氓，它们不会顾及三叔的威严，以及对那些菜园里的菜是不是可以随意吃有明确的认识，所以，不到半天，菜园便被那些乌鸡弄得乱七八糟。

　　吃完了菜的乌鸡一般不会离开离开那里，而是傻乎乎地留下证据，等待被人发现，那些乌鸡好像故意和三叔对立，和三叔有仇似的，当那些被糟蹋的菜园的主人小心翼翼地来到乌鸡身边，原来认为它会竖起翅膀和羽毛，从他们手里挣脱开来，或者干脆飞到高空，让村民们目瞪口呆，让他们失落而归，结果却是它们乖乖地待在原地，有的甚至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知道自己无处可去，束手就擒，让抓住自己的手伸向自己，等手触及到身上的羽毛，才微微地抖动了一下，想逃走，却为时已晚了。

　　三叔看到村民们拎着那些傻乎乎的乌鸡来到自家门前时，他有苦难说，百口莫辩，若是家鸡，三叔还可以推脱一下，因为村里家鸡都长得大同小异，就算被抓住，也不一定就确定是小叔家的，但现在被抓住的是乌鸡，众所周知，在村里只有三叔家养了乌鸡，只有三叔家的乌鸡敢肆无忌惮地跑到菜园里去偷吃，吃饱了之后，还若无其事地待在原地被人抓住。三叔看到被抓住的乌鸡一脸无辜的样子，觉得那些乌鸡真是辜负了自己的一番好意，让它们在屋外逛逛，散散心，可是此刻，这些乌鸡竟然不领三叔的情，还陷害三叔，让三叔为难。事实摆在眼前，三叔无可奈何，只好对那些村民们好言好语，并且答应再也不会出现类似事情，村民才放过了三叔。

　　三叔养鸡到底赚了多少钱，没人知道，只是在三叔养鸡的那几年里，三婶倒忙了不少，那些乌鸡自从获得了自由，便整天在村里乱跑，还乱下蛋，没有固定场所，甚至在马路上也可以看见乌鸡生的蛋，这对三叔和三婶来说可是个大麻烦，他们既不希望把乌鸡给关在笼子里，也不希望乌鸡生的蛋被路人给捡去。每天三婶的一个重要任务便查看那些乌鸡走动的地方，查看那些死角，趁那些鸡蛋被其他人捡去之前，找到它们。

　　鸡蛋对三叔来说很重要，没有鸡蛋，就没有乌鸡的繁殖，他的宏伟大业就无法实现，可乌鸡好像专门和三叔作对似的，宁愿和家鸡繁殖，也不想和同胞繁殖后代，它们专找那些和自身颜色不同的家鸡，和同类却离得远远的，于是，村里只要养了家鸡的人家只要一见到三叔的乌鸡和自家的乌鸡苟合在一起，就会异口同声地说：“流氓”。这些话表面上是说给乌鸡听的，实际上却被三叔听到了，三叔脸面何存，为了这些乌鸡，三叔的面子都没了。

　　三叔养鸡后，逐渐憔悴，穿得衣服上也总会沾有那些乌鸡的羽毛，连头上也有，好像走了魔，整天和乌鸡们打交道，研究如何让乌鸡繁衍出后代。乌鸡好像水土不服，半年时间内，只有几对乌鸡互相配对成功，其余都找了家鸡了，乌鸡找家鸡的结果便是乌鸡的血统不再纯粹，变成不野不家了，这和三叔当初的设想可不一样，三叔为此头疼不已，尽管他想尽了办法让乌鸡不要对家鸡感兴趣，甚至一段时间内，把乌鸡关在屋子里，不让它们出去，结果却是那些乌鸡一个个地病怏怏了起来，食水不进，眼看就要死去，没办法，三叔重新把它们给放了出来。

　　一年后，三叔原先买来的二十几只乌鸡，死了五只，杀了两只给三婶吃，剩下的十几只除了羽毛和家鸡不一样，骨头稍微黑一些之外，其他也没什么差别了，它们不再具有凶相，翅膀也飞不起来，和家禽没什么不同。

    另外一个变化便是：三叔经过养鸡这件事，转变了不少，这是他转变成锅炉工的开始，在养鸡失败后，三叔还做了其他一些事来挽救自己的局面，如种生姜、养蚕，最后都以失败告终，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三叔终于成了现在的模样，成为了一个合格的锅炉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