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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丽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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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16 17:02:1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杜甫《丽人行》

如果我能超越我年龄的限制,好好组织我的语言,我一定会对那时还打扮时髦留着卷发按时来接我的妈妈说:“请不要把我继续留在幼儿园了,我觉得自己在家里呆着挺好。”

但我说不出来这些,我只能在妈妈来接我的时候往上挤挤鼻子,做出不高兴的样貌,妈妈刮着我的鼻子:“做鬼脸啊”,牵着我的手往回走。妈妈的手有消毒水的味道,她经营镇上的诊所,是女强人,我满意地舔着三毛钱的桃形奶油雪糕,跟着她往家走。家里好极了,爸爸的房间里有很多画册,我把它们搬下来,翻来覆去的看,幼儿独有的短暂记忆力真是幸福的源泉啊。幼儿园只让我迷惑,那是一个提倡把手背在身后的地方,大家张大嘴巴,有些人流出口水,跟着老师唱着没意思的儿歌,震耳欲聋声里我连自己的耳朵都找不到了。教的常识也没意思极了,说过马路要先看红绿灯,看见警察叔叔要敬礼问好,首先,小镇上并没有红绿灯,虽然它看起来并不昂贵;其次,我也没看见过带白手套的警察叔叔,这个问题我请教妈妈,她说派出所里那些总是光着膀子抽烟打牌的人就是警察叔叔,真是难以置信,课本居然公然说谎!

我们幼儿班上的一个男生,上课的时候忽然大哭起来,老师来了他话也讲不出来,抽抽噎噎的,真是丢人,我们急得满头大汗,也没注意到其它的不对,忽然一个女孩叫起来:“呀,好臭呀老师”,老师赶紧把男生厚厚的裤带一掀,一股带着湿气的恶臭冒了出来,老是挂着青鼻涕的同桌胖子,哇啊啊地鬼叫着搂着我的脖子夸张地退到了后排,他的手臂和猪蹄一样肥大,弄得我透不过气来。
“恶心!拉大便裤!”
“老师,他拉大便裤了。”
我惆怅地一个人站在教室后门透气,完全不想理会闹哄哄的教室,我出神地望着校门口的铁门和看门大叔,穿过他们可不容易,即便出去了,回家那十五分钟的路程也令人胆战心惊——这世界真是对我充满恶意,否则从何解释我至今也没有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我眼角的余光看见老师把已经洗过屁股的男生留在操场的边缘,那是最靠近教室的有阳光的地方,他的裤子卷着褪到膝盖下面,像翻开的动物的胃,因为气温还不是太高,不能把它完全脱掉,他昂起头,身嘶力竭地哭着,一动也不敢动,热气从嘴里团团冒出来,小鸡鸡冻得缩起来,像坏掉的萝卜子儿。
真是疯了,我觉得我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

我怀着这种悲愤从幼儿园升到了小学一年级,因为我的抵触情绪,我的成绩一直平平。令人悲伤的是,幼儿园和小学只有一墙之隔,我没有获得什么喘息的机会。一年级的我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女孩儿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统统长得高大了,体格也迅速健壮,她们也一起背叛了被其它男生的体格抛弃的我,可怜的我不会知道最高的游戏规则——因为我从小显示出对识字的兴趣(天哪我要是知道会导致这种后果我一定一个字都不学),妈妈决定让我提早入学,班级的同学普遍都比我大两岁,严格意义上,我们已经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了,我们这一代的人正试图尝试更优雅的生活方式。

满目望去,都是女孩们裙子下粗壮的,穿着难看白色长筒袜的腿,犹如象群出林。后排已经被五大三粗的男生占据了,我被分配在第一排,同桌是一个女生。倒不是我和她一样高,而是后排已经是更高的女生。多么令人难堪的分配!我反感女生,反感她们花剌剌的头饰,毛糟糟的粗辫子,缺了牙还是要大笑的嘴。
我不知道和我同桌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因为我很快就不再见到她了,我记得的是她第一次坐到我身边时,我就非常激动地拿彩笔画了一道“三八线”,并且拍了一下桌子,以示对她的下马威,我是本着保护公物的观念的,我想要是我当时的“三八线”是用刀子“胡斯”一声划下的,结局也许大大不同。
她从鼻子里粗鲁地哼出了一口气,然后背过身去,肘子架在桌上。我看到她裙肩上的花绽开了线摇摇欲坠,多么粗壮的女生。
没事的时候我就坐在桌前玩弄我的笔盒和铅笔,全然不听课,老师为了叫我好好听课讽刺过几次我的铅笔盒,但我全然不在意。那是我的叔叔从上海给我带回来的透明磨砂铅笔盒,造型是优雅的椭圆形,有弹性的卡扣合上的“咔”一声多么令人心醉,里面躺着一并从百货商店来的原木铅笔,它们在一片方形的铁铅笔盒和土气的铅笔当中鹤立鸡群。
麻烦的事情还是来了,老师要求我们拿着小纸片写或者画出你对同桌的印象,我假装没有看见她递过来的纸片,假装没有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和拼音,但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伸递过来,直至伸至我的鼻子下面时,我操起她的铅笔盒摔到了地上。
很快我也听到了我的磨砂笔盒盖跌落到地下并且碎开的声音,我向她揪过去,她把我当胸推了一把,我站立不住往后跌去,从凳腿间看见我散落在地上的原木铅笔。
“我的铅笔!”她巨大力量带给我的恐惧让我只能这样喊叫。
她俯身拾起铅笔,一支支把它们从中间折成两截,然后把它们一一丢在桌面上。
“你的破铅笔”,她拾起自己的笔盒,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前。
铃声刺耳,“为革命保护视力”的广播响起,老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周围同学散回到座位上。我觉得我该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做,我做出探天应穴的姿势把自己的脸捂住,眼泪从我的脸上滑下来,我为我的铅笔和笔盒伤心。
老师的脚步在环绕教室之后在我们面前放缓,停下。桌上响起她手指敲击的声音。
“怎么搞的?弄得乱起八糟,笔也弄断了”她不耐烦的声音在广播声下很清楚,我抹了一下眼泪,怔怔看着她,准备申诉点什么,至少让她明白我的铅笔是珍贵的。
“你真是的,一个男孩子干嘛和女孩子争得起来,还把人笔给搞断了,还哭呢,有脸哭吗?”
我不知道该感谢她还是怨恨她。
“我要告诉你妈妈,我昨天还去她那开药。”
“老师不要了,他不是故意的,我也有错。”
我跟老师的目光对视一下马上离开,她的眉毛拧成倒八,盯着我们,缓缓走开。
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吗?我不敢相信,但似乎是这样的,就像铅笔盒盖“咔”的那一声,不容置疑。她们刚才的对话多么流利,我甚至说不出一个字,难道我还能让局势逆转吗,去老师的办公室告诉她一切?可是我连办公室的门都害怕迈进。
无可挽回的心情攫住了我,我抚摸着残破的笔盒的铅笔的断肢,咬着牙默默地哭。
铃声响了,她用肘触了我一下,我毫无反应,然后几支热乎乎的铅笔推了过来
“对不起了啦,你把我铅笔也拗断吧。”
我本来可以推回去,事情就此了结,我就不用想办法不去上学,但就我而言,不去上学是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个举动又是有益的,可我怎能想到呢?无常人生啊,人生无常。
我悲愤地操起一支铅笔,期待它在我手上变成碎片,但它对我两端用力不闻不问,纹丝不动。
我把它向桌沿砸去,希望它应声而断,但只换来它身上一个浅浅的痕迹。
我应该还想到第三种方法的,但我毕竟还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我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我把脸用力埋进桌面里。

我宣称自己很难受,没法去上课,至于怎么难受,我也没法说明白。
妈妈着急地围在我身边,摸摸额头,又看看舌头,还拿出体温计量体温,一切正常。
“宝贝,是不是骗妈妈,吓妈妈”,妈妈做出佯装要怪我的样子。
“我难受”我又重复了一次。
“他不会是怕去上课吧。”爸爸这个时候倒是更像个医生。
“你懂什么?小孩子身体多弱呀,你是不是又带他乱买东西吃,你们男人最不讲卫生。”
“我们不去上课,上什么课,不难受了吧”爸爸朝我挤眉弄眼,想证明他是正确的。
“我难受”我不理爸爸。
“你还乱讲,小孩都被你带坏了,上次你儿子说难受,你就在外面打牌,也不回来看一下,我回来看他都快晕过去,想起来我就要和你拼命。”妈妈又一次说起这件事。
“挺早的,我去看看街上有没有新鲜的鱼买。”

家里自由极了,我贴肉躺在竹凉席上,妈妈上班去了,爸爸在书房里写字,我掏出床头柜里一大包玻璃珠,这是多大一笔财富!拿到它起我的生活就被狂喜笼罩,学校里的人玩弹珠,身上能揣三五个就多得很啦,我现在有了这么多,保管他们吃一大惊,这还得感谢我的四舅舅,他家的跳棋坏了,把剩余的玻璃珠都给了我,四舅舅也顺利取代了二叔成为我心中的第一位。
揣着这么一大包玻璃珠在家里呆着太没意思了,我握着它,像国王巡视土地一样在巷子里踢着步子,洋洋得意地走着:一二一,一二一
国王的马队停了下来,他发现故道上多了一个新的景象,附近一个闲置已久水泥楼胚有了动工的迹象,一条运材料的木竹阶梯从地面直通到二楼。
国王决定去看看这位新的邻居,他带着仪仗队气宇轩昂地走到阶梯前,国王发现梯上站着一位女孩儿,正看着自己。
不同的女孩!区别于学校里的。我想起了镇上有一些外地来务工的人,在孩子上小学之前,是不把他们放到幼儿园去的,她的年龄和个子应当都比我小,还不到小学的年龄吧,我觉得这个女孩没有学校里的蠢样,她光着腿,没有穿长筒袜,小腿笔直,眼睛明亮,两个辫子被心狠手辣地紧紧扎起来,朝着天空。
她指了指我,我才注意到她的手上也拿着一小袋儿玻璃珠。原来她也玩这个,我为我们之间有了些共同点而高兴。我把手上的玻璃珠也举了起来。
“一起玩会吧。”她说。
我想这才是生活,自由自在,不让我感觉难堪。
大概二十分钟吧,或者二十五分钟,不会超过半个小时,我手上一颗玻璃珠都没有了,她是如此凶猛的赢家,自然,规则也和我之前为玩的有些不同,是由她宣布的,我不是听得很明白,但她斩钉截铁的口气让我无法质疑。输掉最后一个玻璃球之后,我觉得自己确实有点难受了,和早上我和妈妈说时我自己想象的很相似,头晕,还有些乏力,我慢慢站起来,往家的方向走,忘了说声再见。
“你家里还有是吗,我等你去拿吧”
我不知道我回答了没有,或许有,或许没有。
“我在这里等你哦,你要回来”
我拐进家里的小院,我是多么幸运啊,我想,我在不到七岁的时候就体会了那些赌徒去拉斯维加斯、摩洛哥或者随便什么赌场输掉身家的感觉,而没有付出什么了不起的代价。
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外面等我,难受,我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蹲下来,把拳头塞进嘴巴里,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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