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的距离

张佳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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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这边她在那边。
　　　　这是最简洁的表述方式。
　　　　
　　　　2
　　　　
　　　　午后时分，我看着她的侧脸。角度逐渐偏移。美术的透视原理缓慢的发挥着功效，终于她的鼻尖消失在她垂肩的头发之中。我们之间由擦肩而过逐渐演变成各行其是。她沿着平行的路线离我远去。我转过头来。背后的K不无同情的拍了拍我的肩，说：
　　　　
　　　　“向前走。”
　　　　
　　　　3
　　　　
　　　　K说：所谓两条直线平行，简单而言，就是永远不能相交。当然，这样的表述只能局限在平面范畴。若要推演到立体范围内，则颇为麻烦。简单而言，永远不能相交就是。此乃事实。对于事实，一般惟有接受的份。
　　　　
　　　　K说：所谓永远不能相交的意思，说起来就要悲凉得多……
　　　　
　　　　K这么说的时候，我在他前头走。沿着地上划定的道路，亦步亦趋。无数线条井然有序的平行划定。我跟着前面的人沿着这些线路安安静静的走着。一步不可走错。一丝不苟。如果走到他人的路线上去，不免被踩成肉泥。所谓秩序，就是这么回事。
　　　　
　　　　K说：平行嘛就是这么一回事。只管走就是。不要问为什么走。走这事儿本身没有什么意义可言。走就是了。
　　　　K说：我比你大10岁，所以要多走了10年的线。日子久了你就会觉得走走其实还是可以很有趣的。只要你专心寻找。走的时候还可以干很多事。比如在路边拿一份杂志看，吃冰糖金橘，学习政党思想，给总统大选投票什么的。总之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尝试着去做。
　　　　只要不违反平行的规则。K说。
　　　　
　　　　4
　　　　
　　　　看到那个少女是某个午后。其时我在吃冰糖金橘，翻看路况杂志。杂志说：某某市某道路某人因为未依照平行路线行走导致重大交通事故该市交通已经瘫痪导致该国度交通陷入暂时停顿中。记者们发来的路况照片索然无味，俨然公示牌上出现的陈腔滥调式的交通事故前车之鉴。一眼看去，竟仿佛是伪造的。我吃一粒冰糖金橘，把杂志放到路边摊上。自有后来步行的无聊者信手拿起。
　　　　
　　　　那个少女在那时出现在我视界。我身旁那条平行线上，她无所谓似的跟着人流缓缓走来。既非刻意走姿张扬的前进，亦非垂头丧气。走姿自然而然，了无瑕疵。大可以拍成录象片，作为标准走路姿势推广。容貌也漂亮得非比寻常。她一身月白色T恤，无所谓似的走着。走在我前头的几个染发的少年向她吹口哨，扔电话号码。她毫不理会的自顾自的走。其时秋日午后的阳光清冷明澈。她安安静静的走过我身旁，对我注视的目光似乎并无丝毫介怀。
　　　　然后走向远方。
　　　　
　　　　5
　　　　
　　　　“那个女孩子最好还是忘掉。”K说。我一气撕了三份报纸，扔了两份盒饭，赌气的倒退走。于是K与我面对面。从我的神情，他自然能猜出我的心思。毕竟自我出生之始，他便跟着我步行。关系可谓亲密。彼此知根知底。
　　　　
　　　　“我们和那个女孩再次相交的时间，那，根据平行线上距离我们步行速度的计算，那么至少还要182天。每182天你可以看到她一次。如果你喜欢她，那么可以在她看见你开始就拼命的嚷，对她示爱，在和她接近的时候可以拉她的手——也许吻她，如果你愿意——然后就只好再次分开。她和我们走的是相反方向的路线。运气不错，这两条平行线距离很近，你们理论上有短距离接触的可能。只不过也只有一瞬而已。最多是露水因缘罢了。切不可自寻烦恼。”
　　　　
　　　　我将手插在口袋里，头仰天倒走。夜晚已经降临。星辰熠熠之光如碎钻般散落在行星的表面。我在徐徐晚风之中随着人流井然有序的步行。K唠叨的絮述着人生的道理。我在这些堂皇中正的大道理声中沉默着看星，然后忽然之间，深感孤独。
　　　　
　　　　6
　　　　
　　　　我记得以前看科学杂志时——世界上委实充满了形形色色兴趣各异的专家——看到过这样的故事：太阳系的九个行星都根据各自轨道有条不紊的运转。此中若要推论，则有无数复杂的定理可以述说，但若非要说出个是非原因，则并无确数。想必是上帝喜爱这样运行不悖的嘴脸吧。行星之间各有距离，各有轨道，彼此可以安全的运行。无须担心撞车之类交通事故。四顾固然群星灿烂，热闹非凡，然而在自己所走的路上，却永远只有自己一个，如此而已。
　　　　
　　　　7
　　　　
　　　　时间过去了一夜。天空再次变亮。秋天的晨曦犹如漂白过的暗色纸一般渐次呈现。我仰起头看见秋叶飘然凋零。我知道182天的日期又近了一天。但是究竟到了那个日期我能够怎样，我并无把握。
　　　　我只是在K温情的督促之下慢慢走着，吃着冰糖金橘，看着杂志，偶尔想一想182天之后如何对她表示我的爱情。至于之后如何则无从思考。毕竟时间充裕而漫长，大有思考余地——也许过于漫长。
　　　　
　　　　我在这边她在那边。
　　　　这是最简洁的表述方式。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