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兴格拉德巴赫：推荐石留的《贴近天花板的床》

Zen

我欣赏两种作者（二分法是世界上最可随心所欲而且虚张声势的事业）：前者像克里姆特那样迷恋材料，后者像尼采那样塑造精神。对于前者，文字就像一种宿命，他的生命在与文字打交道的那一个个瞬间里变得不同寻常，并使文学的高贵在体验机时代毫发无伤；对于后者，文字只是一种方便的选择，即便音乐或者雕塑，假以条件以及必要训练，他的人格都将保证最终的品质——因此他甚至并不写什么。前者有时被指责为“沉溺”，后者则被指责为“泛滥”（不知为何总是与水相关），其实，在他们做到最优秀的时刻，所要完成的工作只是：如何用文句打理世界的优雅；如何用语言再现精神的丰饶。除此之外，艺术不过是用来让蠢货和弱者不快的。
《贴近天花板的床》正是这样的时刻。

作者选择了最恰当的文体：散文诗（如果我在外观而非文学价值的意义上使用“散文”这个词），“小说诗”这样的生造词其实更合适。这是一种靠语言快感激发精神涌动，靠精神节律调配情节构造，根植于宽敞的小说式写作空间但拒绝其通常逻辑的写作行为的产物，它成立的基本标志之一就是越过寓意和象征的雷区，在保证语言无懈可击的同时，抵达艺术的丰富感。面对这种丰富感，诸如“跨越文体”、“打破了诗歌、小说、散文的传统樊篱”一类哗众取宠的文学标语就无非是外行人的热闹而已。
关于内容和方法，仅与其旧作相比，我想说的是：当作品不再以人物对话作为底座和动力，描述物和增添意象的工作将由引号之外的叙述者完成，对于一个极端在意语言的旋律和节奏的作者来说，这无疑是在给自己加压。本文以优秀的疑问句、无主语（或谓语）短句和川端康成式的单句分段，以事的流程描述物的结构，不仅缓解了压力，控制了节奏，而且营造出一种愉悦的隽永。此外，毫无寓言化倾向（这难度相当大）的意象呼应，合成了神秘主义的旋律，而非科学主义的结构。这也许将再次挑战那些把艺术当作猜谜语、证定理或者RPG的人的阅读习惯。最好的艺术使我们的肉身和灵魂搔痒，最好的数学使我们的想象和智力飞升。接下来我们当然应该说艺术和数学是相通的，但不要互相妨碍，以短补长。

“小说在诗化”，我推荐的作者喜欢用这句话作为对自己作品的解释和要求，但他心中所想的也许并非高康大的庞大固埃或大师的玛格丽特，也非格里耶、鲁尔福或海明威，而是多年之前读到的《野草》、《灵光集》和那“幽郁而神秘的”《爱与死之歌》。那些在未成年时曾把《巴黎的忧郁》放在枕边入睡的人们，当夜晚再次涌荡起浓烈的芬芳和血液的轰响，女士将把钢琴重新架上群山之颠，齿轮与橄榄，硫磺或蝾螈，你们的浆果在卑微中绽放，被枭首的马从铁屑和钢焰里腾空，黄金颜色的倒影掠过钮扣和森林，天庭般瑰丽的蒲公英也随之升起，洒满故乡温存而秀美的山谷。

他告诉过我：在那儿，童年时，曾有静止于高空的鹰与他的身影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