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

      《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少年时代读《金刚经》至今，在成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的过程中，我依然非常喜欢这句话。因缘造作的“有为法”，转瞬即逝，在佛陀的慈悲中，生死都只是轮回的一小段，男女情爱当然也只是无足轻重的悲欢。

 

      可惜无论信与不信的人，都喜欢误读这几个字。是的，梦幻泡影，电光火石。人生如此，爱情更是如此。我们活不了多久。所以，我们就对此生毫不在乎，对爱充满了轻视。反正，一切都会消失。

 

      不。因为短暂，生命及爱才值得体验、记忆，当有人试图从你手中夺走它们时，你才会无所畏惧地反抗——既然生也有涯，那也意味着软弱之后可能再无机会坚强。

 

      《金刚经》不是让人虚幻，而是让人充实。即使是我们遮掩耽溺于男欢女爱的凡夫俗子，它也能告诉爱情的某种意义。爱这种东西，是一个复合体，起承转合、无聊琐碎都在其中有一定的成份，它不是纯粹的美，纯粹的美只是其中容易消逝的一部分——少年的初恋为什么容易无疾而终？他可能看到小女朋友的指甲没有修剪漂亮就忽然兴趣全无。

 

      一个成熟的人，知道两个人之间的爱情之美，就像这阵子雨后的玉兰花香，似有似无。当然许多人会走向另一个极端，既然连岳你说纯粹之美那么模糊，所以爱情终究是要走向平庸的——虽然这符合多数人偷懒的观点，可是我要说，你又错了——你看，爱情是一个多么需要思辨的概念，所以再强调一下，爱情是知识，不是怪力乱神——言归正传，这阵花香会淡去，可是下一朵花不正在开吗？只要两人相爱，你们就像一棵玉兰树，你们爱的“有为法”不正是无穷尽的花苞吗？要做的，不是执著于一朵花的持久，而是这棵树的健康。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挽回这段爱情，不过你从中得到的收获已经足够保证你以后的爱情长久一些，“我理解他最后的消失不是没有理由的，我把一个爱我的人活活折磨了这么久，用我的眼泪，用我的抑郁，有谁会承受得了呢？”怨夫怨妇就是这么折磨自己曾经爱过的人，理由是害怕失去，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荒唐的事情了——不知是不是它如此流行的原因——某种 上说，这正如指望强奸会产生爱情。

 

      有人向我讲述了她的爱情：“跟你讲个我的小故事，在从旅行回家的长途列车上我认识了他，怎么说，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他的笑容我一直在努力记住（现在我很害怕一点点失去这张脸的记忆），那种笑容感染力是那么地温暖，我甚至想渴望这种 笑容能距我只有一个指头那么近。我以为经历那么多的感情上的风风雨雨我不会再心动，但我错了，和他交谈的那一刻起我心动了。一路上我们聊旅游、美食、风情、人文，聊得那么地愉快和开心。我直视他的眼睛，我一点也不害羞，他的眼里是那么地干净和纯洁，我知道我被他吸引了，我很控制不住自己窝很想去吻他（但事实我并没有那样做），这是不是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我们聊天的时间显得那么地不够，因为要照顾下铺的旅客，我们到点就熄灯了。黑暗中，我回味着刚刚的点点滴滴，我在想他会不会和我有一样的感觉，我转过头去，看了看他那铺，他的头也侧着我的方向，但是他好像睡着了，黑暗里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我只有慢慢地挣扎，想，明天早上我一定要向他要个联系方式！那个夜晚真的很难熬，我失眠了。”

 

      “天亮了，我也快到站了，他好像还在休息，我很不忍心打扰他，但是心里的澎湃按捺不住，我悄悄地走到他的床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枕头，他迅速地回头时我始料不及的，但是我矜持地说了一句‘我到站喽，我下车了’。他那张温暖的脸朝我点了点头，说‘好的’。”之后我就像个逃兵一样迅速蹿下了车。”

 

      她问我怎么办。她甜蜜，你痛苦，但都是爱神前面中的一面。答案是，某次特殊的美妙感觉，他的脸，她的香味，都会消失的，不过，如果你正确地爱一个人，这种美妙感觉会一波一波涌来，不必害怕它的短暂。一切长久都是由短暂构成的。

 

      祝开心。

 

连岳

2008年6月4日

 

      ——摘自《我爱问连岳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