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谈到“用可见的方式讲述”时，你写道：“每个人在词语带来的兴奋里，走向表现自我的冲动，这是完全个人化的体验，对两个不同的个体来说，这从来都不是一样的体验。”这是从一篇你谈及色情问题的对话录中摘取的一段话。我记下这段话，认为可以将这种性冲动的体验推及我们生活的层面，因为，这让我想到了电影。任何一本小说改编成电影版本，都会告诉我们与你在这里谈到的性的问题同样的道理。在读一篇叙事、一个故事时，我们总是不由自主地、自然而然地把情节化成画面，将一些情境设置到空间里。而在看一部小说改编成的电影时，我们总是发现，这完全传达了对地点、氛围的另一种视觉。“绝对私人”的视觉意识，对两个人来说从来都不是一样的。这出自我们对欲望、对空间的不同体验。不费吹灰之力，我们营造了一种语境。我们只有在与另一个人的视觉发生对撞时，才会意识到这一点。正是写作的非凡能力，让回忆、体验与感觉交织的一片大陆在我们身上升起。这相对于电影具有一种绝对的、至高无上的性质。只要有一个情境，人们就情不自禁地把它化成画面，把叙事空间化。对我们来说，虚构可以是自然而然的。这是一个既平庸又平凡的事实。当我们做建筑的设计时，我们被引导着俯瞰这片大陆，在语言、欲望和订单里升起的这片空间和可见的事物。

 

      因而，我们可以说，一边有语言，另一边有可见物和空间。我将之视作我们在其中进化的两个环境，犹如空气和水。我们既是鱼，也是飞鸟，或者时而交换角色，即使并没有这两个物种的杂交。在这两个环境中，有一个接触的平面，有时常发生的交流，但我们或在其中一个，或身处另一个。很长时间以来，我就意识到这一点，在70年代，在于都朱里亚克里斯特娃的著作时，我为她提出的“互文性”的理论所吸引，她写到：“一个文本回应着另外一个文本。”我将这种理论拓展到建筑里，我说：“一个空间回应着另一个空间。”

 

      我们的工作从来不是无中生有的，创造从来不是凭空产生，而总是在一个建筑的场域中工作和创造，这个理念既适用于文本，也适用于空间。可见的事物和空间形成一个特殊的场域，构成孕育建筑师梦想的背景。在空间与语言之间，有一种完全不同的陌生性，但也有持久发生的沟通。两者之间的接触面是必要的。我们需要传递和言说它。语言是我们学习和分享的共同回忆，我们也可将之转化成个人拥有的、独一无二的财富。每个人的空间和看见的事物都属于私人的回忆，但也属于情感的体验，建筑物的世界、各地城市帮助我们将之转化成共同分享的回忆。因此，如果说建筑就像语言一样工作，或者说建筑旨在成为一种语言，这并不是一种愚蠢的说法。但在60年代末，当人们提出这样的说法时，机械性的简化出现得过快。符号学的陈述不去捕捉特有存在、空间和可见事物的模式，比如感知、感觉、光线、几何、运动等。最终达到理解在可见的事物与空间里哪些属于共享回忆的范畴，也达到理解比如哪些不属于这个范畴，这是一个微妙的过程。明确地说，这正是一个建筑方案，我们步步追随的关键所在。

 

      在数个世纪中，建筑的核心理念，旨在分享所有人都可触及的回忆，因为它是一种公众的艺术。人们制定了一些建筑的编码，使得一个社会、一个历史时期的建筑能够被识别。这就是为什么文艺复兴提倡重寻古代。这指的是在共享的、幻影般的回忆里汲取源泉。

 

      建筑的参照、模型，在很长时间里都与起源、与古代相联，但令人惊讶的是，在20世纪，诞生了面对未来的激情。从这一刻起，共同分享的回忆，不再是为了实现创造的必然参照。我们甚至应该无视它。今天，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我们生活在当下，没有共享的参照。我们看到对过去漫画式的戏仿，或者相反，抹去所有的根源，抹去前面的一切。历史建筑被作为历史遗产保存，或转化成游乐园。但在城市中，历史也是未来。历史结构所有的思想，它不断地重新出现，即使在今天，许多人不知道人类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人类创造的从何而来。建筑，是具体化的时间，只能归入巴什拉所言是“为此存在”的空间。当人们在建造时，当人们看到从地面涌现的建筑，不可能继续保持悲观，需要付出行动。我们也想到了诗人荷尔德林的一句话：“在灾难升起的地方，也升起了拯救。”

 

 

 

      对社会的狂热越扩展，个体的自由越有可能得到拯救。我们身处的时代，正是个体拥有难以置信的自由可能性的黎明。但个体是否需要这种自由？这是一个崭新的问题。

 

      ——摘自《观看，书写/建筑与文学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