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是一种不稳定且时常摇摆的颜色。抱着庸俗花哨的戒备心去欣赏它，有时也会意外地发现美。而当我被这红色之美所吸引时，又会突然感觉到它的庸俗与刺激。蓝色和黄色很容易在平面上定位，而红色却会随周围颜色不同而发生很大的变化。分别观看处于白底和蓝底上面的红色，就会感觉置身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种不同的感受，大概是因为白属于无彩色，而蓝则是接近于红的互补色吧。如果从色彩学角度考虑配色的美感，那么红一定会出现在无数的搭配中。说得夸张一点，比起其他任何颜色来，红色蕴涵着更多的风土人情和文化背景。

    红是火的颜色，是血液的颜色，是生理上最能产生刺激的颜色。所以它似乎更接近人类内心深处。据说在古代东方，红色在印度、中国和日本等国家的历史中都扮演着诅咒的角色。而对人类来说，红色象征着生命。

    而我眼中，在白或黑之中显现的红是最美的。在那样的组合下，红忽然有了日本的气息，折射出浓郁而细腻的江户时代情感。

    白色那处女般的清纯无暇自古就被推崇，祭神驱邪的和纸就是以白色代表了人与神之间的界限。而如果在这纯洁的白纸上加上一抹红，它就会瞬间染上了浓重的人间气息。因为在这种对中，白是刚硬的，红则带出了阴柔。订婚彩礼上礼签和白色怀纸带有的艳丽感，也正是一种寄予了神与人自然结合之愿望的配色。

    说红与白的搭配有一种日本味道，并不只是因为日本的红白国旗。红、白两色自古就如同信仰一般深深地扎根日本。建筑上的白木红漆、源平的白旗红旗、女官和巫女穿的白衣红裙……还有石桥、狮子中的白头红头、办喜事时的红白帷幔和年糕包子等，这些习俗都一直延续至今。而再一观察，其实现代的运动会和赛歌会也在用红白两色来代表竞争双方。

    红是辟邪的颜色，在力量对比上与白平分秋色。第一代团十郎从仁王像得到启发，创造出歌舞伎中的武生扮相，正体现了红与白的思想。涂抹了白粉的皮肤和脸庞上勾画的红体现出鲜明的力度和朝气，淋漓尽致地表达了日本人用红寄托生命的愿望。

    与白对比，黑是一种吞噬了所有光明的颜色。它总是带着黑暗与死亡的禁忌感被人们远离。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黑都是一种不吉祥的颜色。

    而在日本，黑一旦加上了红色，就完全不同了。力量与妩媚出现在黑与红之间，在这个搭配里，黑表达了阴暗，而红表现了光明。不论是年轻武士铠甲片上的绯色皮条、江户消防员的短褂，还是不倒翁等玩具和花束，都带着一种独特的情趣。特别是属于艺妓华服的黑缩缅或黑羽二重与那层叠的红色衬领搭配在一起，完美地创造出了对比。在黑中加入红，就好比注入了一把人类生命的火焰。黑色和服的袖子脱落，露出里面鲜红的短衬，这种演出频频出现在江户中期的歌舞伎舞蹈中。助六是如此，还有《道行》中勘平的和服、《铃森的权八》里的脚绊、弁天小僧的女人装扮也都是这样。特别是近松在殉情剧的私奔场面中，黑色花纹的和服下隐约露出领口的红色，提升了面对死亡时情欲上的戏剧性效果。那仅有的一点艳丽之红反而诱导出了故事的悲伤感受。这种不可思议的魅惑效果，换成蓝色或茶色就完全不可能实现了。

    虽说红与绿的搭配也很美妙，然而却给人一种大陆性的氛围，仿佛由海外舶来而不是日本自有的。而红与蓝，则是更西欧的世界。红是唯一在东洋和西洋上眼光对立的色彩，其他颜色都不如红这样典型。

    很多颜色，比如山吹（金黄）、藤色（淡紫）、萌黄（黄绿）、莺（茶绿）、鸢（茶褐）、桃色（粉红）等，正如它们在名称上体现的那样，最初都是从大自然处窃取而来，所以它们多多少少都带着说明的性质，而不像红色那样可以直达人的内心深处。

    巴黎露天咖啡馆里的红不是日本的红，而是绛红和洋红。教堂上玻璃上的红也不是日本的红，它带着蓝的痕迹。而无论透过玻璃杯看到的剔透的葡萄酒红，还是花园中浓重的玫瑰花红，与日本庭园坐席上红毛毡的红相比，对于日本人来说都显得过于遥远了。

    ——摘自《设计的觉醒》。田中一光。

批：

    窃以为此乃理解色彩“性格”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