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黑蓝 登录
黑蓝论坛 返回首页

闵春燕的个人空间 http://www.heilan.com/forum/?24759 [收藏] [复制] [分享] [RSS]

日志

失语症

已有 311 次阅读2009-7-29 11:48 |个人分类:小说|

 

(一)

有一天,我突然不能说话了。

事出蹊跷,且让人不好意思说。

是这样的,那时我和我的情人正在亲热,他说了一句什么色情话,我想要漂亮地回应一下,突然就失语了。

我生性羞涩,虽然内心如火,但如此相冲的个性终于带来了弊病,将我脑中某根掌控说话的神经给烧短路了。

我的情人见我伏在身下,没有反应,也觉出了异样。

“你怎么了?”

“……”

“不舒服?”

“……”

“怎么不说话?”

“……”

我想回答他,我好像不能说话了,可什么也说不了,越是死命越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脸还涨的通红,像古代被割了舌头的囚犯。

无奈,我推开他,开了灯,找出张纸。

“不能说话了。”我写道。

“不能说话了,为什么?”他疑惑不解。

“不知道,也许是刚刚太兴奋了。”

他邪恶地笑起来,“那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事是第一次发生,颇让人措手不及。扫了他的兴,我也非常抱歉,但说话都不好控制了,别的事态我是更不能了。往下怎么办呢?既不能说出生动的甜言蜜语也不能发出撩人的妩媚呻吟了。而沉默是我们没法忍受的。

我满眼泪水地看着他,嗓子眼像是卡了鱼刺,整个非常楚楚可怜。一下成了残疾人,急躁惊恐又无计可施。

“也许明天就好了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就礼节性地抱了我一下,走了。

 

我看着他穿上衣服走出门,心中无比失落。这算怎么回事呢。

一个美好的幽会就这么泡汤了。

我试着发音却还是如梗在喉。因为太用力,还干咳了好一阵。

嘴还是这张樱桃小嘴,以后却只能发挥吃吃喝喝的功能了。唉,吞咽还属正常是不是该庆幸呢。我从柜子里抠出些零食吃起来,以打发漫漫长夜,期待着噩梦赶快过去。

 

(二)

第二天早晨一睁开眼。

我就下意识练习声乐老师教的“咪咪咪,吗吗吗,咪——,吗——”

欧,我生生听到自己的声音了,如此难听,却又如此熟悉。太高兴了。

“咪咪咪吗吗吗……”又练习了好几个组合,从低到高,发得不亦乐乎。

这么快恢复了,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

马上发消息给情人,“我好啦。”

“嗯。”

我们是从不打电话的一对儿,平日里也很少交流,但某些时刻会如饥似渴地需要对方。

 

我的语言功能到底恢复到几成呢?

不敢确定,遂又从垃圾推里找出张垫杂物的旧报纸,选了段时事新闻读起来。

我尽力念得声情并茂,感觉自己像个冷静理性的女主播,颇为得意。

遂又扔下报纸,出门找人谈话。

楼下有个卖高大庄馒头的摊头,老摆在那里,倒还未光顾过。

“馒头多少钱一个?”我问。

“七毛。”敦实的中年阿姨呱啦松脆地说,顺势拍掉了泡沫盒上的一只大苍蝇。

“没馅儿啊?”

“没的!”

“那不是很难吃?”

“这么大个,值!”

我一想,说的也是,“好吧,来一个。”

成功地买到个高大庄馒头,白白胖胖的,像个巨乳,顶吃一天。

 

歌唱阅读会话都无碍了。

能自主控制语音的感觉真好。真正珍惜起来,嘴也是自己的嘴了,舌头也是自己的舌头了。兑着开水,吃着馒头,我本想事情大概就这么愉快地了结了。

 

(三)

一个多月过去了,某一天,我受了什么挫,很想找情人来安慰一下。

“想你了,来我这儿。”

“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想说说心里话。”

“嗯。”

我们就是这么直来直去斩钉截铁又苍白无力的。

心里还挺紧张,隐隐怀有失语症复辟的恐惧。

他远远地走过来了。

“想说什么?”

“……”

“又不行了。”

“……”

“怎么会这样呢?”他皱起眉头。

“……”

“要我做什么吗?”

我做了个写字的动作。

“哎?”

我拉起他的手,在手心里写了个“对不起”。

他笑笑说,“没事,傻瓜,但老这样总不行,你对着别人也会出现这状况?”

我摇头。

“那只是针对我?“

我摇头,预示不知道。

“是挑人还是挑场景呢?”

我眨巴着眼睛,又要哭出来。

他捏着我的脸,亲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给我。

“人际交流恐惧症辅导班。”上面偌大地写着这几个字。

我的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我不安地看着他。

“去参加看看吧。”

 

(四)

这次的失语症严重了,连续好几天都没法开口说话。有时夜里还做噩梦,梦见和卖高大庄馒头的中年阿姨吵架。她一凶神恶煞,我便说不出话来了。

无奈,只有尝试着来到人际交流恐惧症辅导班。

我张皇地四面环顾了下,满眼尽是傻傻愣愣的家伙,大都面无表情。

而讲台前的心理老师则过于亲切,她用人类所能发出的最亲善磁性的声音说着话,好像洞悉了我们每个人的心理隐秘。

她热情地说完一个个励志寓言小故事,又动员我们站起来。

“同学们,现在让我们放松一下,做个小游戏。伸出你的左手。对了,再伸出你的右手。好的。现在,我数一二三,你们尽量去抓取左边同学的大拇指,而同时避开右边同学的抓取好吗?准备好了没,一,二,三——”

为了配合心理老师的指示,我们半推半就地玩了起来。心里明白她的意图。为了提高人际间的交流,我们应敞开心扉,热情互动。

一阵欢声笑语后,她说,“我们每个人都是生活在群体中的个体,我们都需要爱与关怀,有没有发现,在抓到一些东西的同时必然失去一些?或者就是一直抓不到,这就是生活,生活的智慧是平衡,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全力以赴……”

心理老师的职业微笑看上去楚楚动人,说的道理也委婉动听,但我被这过于温情的指导给吓到。我本能抗拒、排斥,当她要我们“放松一下”,要我们“敞开心扉”和“热情互动”时。

我的问题症结还不在这里,我心知肚明,有的人沉默,是因为无话可说,有的人沉默,则是因为有太多话想说,一时阻塞,不得畅通。

 

(五)

我小的时候,好像是有过一些被关在密闭空间里的经历。那时,家人要出门工作,怕我瞎跑闯祸,就把我关了起来。

一个人一天呆在一间屋子里的感受现在想来倒不是害怕,而是感到时间沉闷而冗长。那个时刻,身边没有别的事物,只有自己,人得面对自己,不是照着镜子般的可感可视的面对,却比那更透彻。人得面对内心说着话想着事的自己。

 

现在想来,任何一桩能使我摆脱面对自己的消遣我都感激不已。

因为意识是自成一世界的东西,意识的流动不是电影旁白,却胜似电影旁白。在意识里,人隐隐地感觉到灵魂,而恰是灵魂让生命感到沉重。

自己和自己说着话,语速是光速的,且支离破碎跳跃性大。想象力能延伸的地方无穷无尽。

 

人得面对自己,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如果我们永远与人为伍,身在人群,我们也许会忘却自身,以融入集体的心愿要求自己的行为处事。

但人得面对他人,也是个很大的问题。

他人是另一个活生生的拥有独立思想和主观意念的个体。单个他人,许多个他人,都构成你的身外。

我们有时闲聊,

在一帮人之间,

你来我往的,

无目的的,

随性的,

闲聊。

你热爱表现可以积极主动些,你甘于幕后则可以充当观众,这都无可厚非。

 

又有一种状况,

是郑重其事的研讨会,

一群人围坐在一个长台前,

要交流思想的火花,

其中的人,

不可以吃零食,

不可以开小差,

一旦发言,

必成焦点。

这种状况是令我觉得拘束的。

 

与身在人群中的人相比,非得面对自己一个人时的人更叫我着迷,我常在马路边观察,那些身边没有同伴的人,他们往往步履匆匆神色凝重,好像在追赶什么,寻找什么,一个搭话的人?借助搭话来消解非得面对自己一个人时的焦虑和孤寂?

我曾设想拍下这些人的肖像,虽是凝重,却也各色各样。有的完全沉入发呆,有的孤自陷入思考。前者是无声的,后者是有声的。

“下班后吃点什么呢”这也是一种考虑,这个声音一落地,便抛砖引玉地收获了许多声音。

 

(六)

我们这个时代,孤绝症非常普遍。以至路边电线杆子上老军医的性广告都成了治疗孤绝症的广告。

“这是一种绝症,却不会致命。”巷子深处的老军医说,“它会伴随你一生,无时无刻。”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有时说不了话是吧?失语是孤绝的一种表征。那个时刻往往不知道怎么办,任谁也没法帮你。你张着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你心里有一堆话,却说不出来。不敢说出来,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我猛力点头,心想终于遇到高人。

“你孤独得要命。却又不想央求陪伴。你与你的孤独相伴。像原始人一样生活。离群索居。只是你怎么都不够坦然。外部信息不断冲击你干扰你。你明明需要另一个人来聆听你,却又下意识拒绝这种需要。偶尔你实在脆弱不堪,将希求寄托于另一个人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那个人如果犯有类似的孤绝症,你们便是没法呆在一起的。”

“那该怎么办呢?”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没办法。顺其自然吧。说不定明天就好了。说不定会愈演愈烈。你能那样细心地观察他人,也试着习惯接受自己吧。哪怕是残缺的,也总是自己。”老军医闭目养神起来,预示我可以回去了。

 

(七)

“你会觉得我怪异吗?”走在路上,我给情人发消息。

“怎么会呢。”

“嗯,我想见你。”

“嗯。”

只静静呆着,也许可以凝固成两块顽石,便无思无想也无忧无虑了。天色暗了,我们将换一种交流的方式。

评论 (0 个评论)

facelist doodle 涂鸦板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评论 登录 | 加入黑蓝

手机版|Archiver|黑蓝文学 ( 京ICP备15051415号-1  

GMT+8, 2024-5-12 07:41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