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象里爱猫多年,喜爱猫,但并没有喂养它们的意思,从家里第一只在菜贩子那里买来的狸猫死于感冒后,这么多年就一直没养过猫,在我心里的画面上它土金色的毛始终是黑的,像黑洞,我忘了它的性别,也许我根本就没关注过,现在犯着同样的毛病,我再一次迷失在另一只猫的性别里。以前那只狸猫也许根本不是狸猫,它淡漠,毛色难看,是父亲从菜贩子手中买来的,一根绳子将它系于阳台,它从不撒娇,它叫,只是为了食物,并且不得不在我们去沙堆里刨来的沙子里放屎拉尿,直至大约立冬以后,它干呕出一些粉红色的痰,可能是洗了澡着凉什么的,我们为它松了绑,将之抱去卫生间的暖气片上,打过针(只有送去校医院)。每天,它哀嚎着从暖气片上爬下去躲在马桶后面潮湿的地砖上,那里冰冰凉凉,在那里呕痰,母亲忍不住难过,把它抱回暖气片上的窝。猫是不会死在自己的窝里的,它们会找别的地方而保持窝的干净。它最后一刻还在挣扎,最后一刻只有上半身移出了窝,下半身还在里面。那时我以为这只猫不会升天了,但我没有亲眼见到。
也许你觉得我现在想起这些是自然的事,而且其实我后来也养过熊猫兔等其他小动物,什么事都没发生,它们在我身边生或死有什么呢,我小小的心只会颤动一下,因为我没有亲眼见到,长辈会背着我将它们埋葬。父亲会说:“它不是真正地死去,我梦见它长出了翅膀,并不痛苦却很快乐地飞翔在……”兄长会说:“我把它丢进垃圾桶里了。”然后闷一口烟,面无表情。而这些并不是自然的事,现在的我听得懂猫说话,这是另一只猫,我将它从宠物店买回来就像是一个阴谋,我、店主、猫,我们仨就像各怀阴谋而其中两个终未得逞,伤及彼此酿成惨剧。那个唯一得逞的人是店主,他力荐此猫想尽快脱手,他深知我对猫的情况一无所知,我不问性别只问岁数,只要小猫不要大猫,我真的是笨极了,我如果想不起自己需要一只猫陪不就没事了么?现在你也知道我有多孤独了。而那只猫对我也是极尽魅惑,它故作可怜状让我以为在他黑白相间的男猫爵士毛下有一颗女孩的心,所以它中性,它的尾巴后面有一圈红色的肉,中间有个洞,四周有些小点,我买下它之后就不时地注意这点,我起初并不在意,我只记住一点,我认为这很重要,就是老板对它的评价:胆小但调皮。我什么都不懂,我就是按照这样理解它的。而它呢,也的确表现出超凡的胆小和执着的调皮。这笔交易只是假珍珠表面的一层皮,你会看到比剥开里面的塑料更令人心寒的事实。店主始终是个奸商,那是宠物医院的楼上,店主不在时那上面黑洞洞的,从很陡的台阶走上去第一步,你会听见令人畏惧此起彼伏的狂叫,我堵起耳朵在上面等店主,我还记得他力荐那只猫时奸诈阴险的表情,每次回想那都是最奸诈阴险的表情,而且越发如此当木已成舟,我成了那个始乱终弃者,然而恐惧和恨驱使我这样做,最后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我就快在梦魇里死了,我在夜半梦回时又挣扎清醒,这一晚正是处女座新月,猫发狂的晚上,我理解为一种报复,对我的爱的报复,也为了它孤注一掷地引我上钩因为它孤独地爱我并由爱生恨,是,我也恨它,恨它不是人,竟让我承受它的兽性。午夜梦回,我的听觉还在地狱里,我的眼睛里心里却长满了猫草,我在绿色齐整的猫草的幻觉里安静下来,我想当初应该喂它猫草,它就会像我曾在成都“猫扑鱼”餐馆里见到的那些玉色的猫一样安静淡漠优雅地坐在门口,任风胡乱地吹弄它们的毛,它们就时而像雪狐时而像玉兔。然而它疯了,整个社区的狗也都疯了,惊天动地。
“你带走了我的爱,却将我遗弃于荒漠。”(——Queen乐团)
先于遇见它之前,我就起好了“桶木”这个名字给心中的它。我去很脏的宠物店把它买回来,它才四十多天大,身上臭臭的,老板给了我一个小纸箱子,顶上抠了老大一个洞,我身上的钱都花光了,剩下十块钱打车,车上
它不断把头伸出来,我一只手提着几斤重的猫粮猫砂,一只手抱着纸箱子和提包,它一路上惊叫唤,声音都快喊哑了,下车后还有老远一段路,我就走走停停,它不断把头探出来,我最后怒了,把纸箱子一扔,用手抱着它举步维艰地走了下去,路上一男的笑嘻嘻走过来说:小姐,这是你买的猫?我点点头说是,他满脸意味地看着塑料袋里猫砂猫粮的牌子,然后又转过身去问一辆停在路边银灰色的可能是日本车的司机:“小姐,你这车买的多少钱?哦,300块钱啊。”那女人用手比了一个三,无奈地点点头。我看他笑嘻嘻的一脸不对劲,转身抱起猫就走,终于到家了,然后它趴在地板上不动弹,也不叫,随后我下楼给它买窝,回来它就在沙发下面睡着了,我叫它喵咪它也不回应。把腥味重的猫粮装在塑料碗里和猫砂铺好在脸盆里后,小猫放了个屁,一顿一顿地走过来,我正坐在凳子上上网,它就舔啊咬啊我的脚趾头,我呼唤它,它就叫。
第一天晚上它就爬上了我的床,我整晚都没有睡好,它躲在我枕头旁边肚子睡得咕噜咕噜的响,半夜还起夜磨牙磨爪兼随地大小便,它先是拉在床下,然后对着我惊叫唤,见我没反应,就去咯吱咯吱啃猫粮,啃完又跑回来睡,一连两天都分别在凌晨3点和凌晨5点多起夜,5点多的第一次是拉屎在衣橱旁边墙皮脱落的白石灰里,它总也不知道猫砂是干嘛用的。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半夜起来擦屎尿、拖地板,最多骂它两句。后来想了个办法,把它拉的屎包起来放进猫砂盆里,我的确是很聪明,它闻着味儿就来了。白天还好算是纠正过来了,第二天半夜3点又梦游似地飘去白石灰里。它睡着睡着还会抠我痒痒,白天我偶尔陪它躲猫猫,但是它喜欢咬各种插线头并且喜欢用爪子撕扯沙发和床,第一天抱它的时候还将我多处抓伤,这我就不乐意了,我对它时常是给予了厚望,我几乎在用台式妈咪腔对它轻柔地讲着猫话,哪怕是生它的气,总会轻拍它的小头,接着又抚摸着对它讲:“桶木,妈咪爱你哦。小坏蛋!”它就喵呜喵呜的了。我不准它啃我的插线头,但是它调皮而执着,我也很执着,我就把它抱开,反复几次它便失去兴致,一头栽倒在我的鼠标旁边(鼠标放在床上,电脑在旁边)或是干脆脑袋搭在我正在用鼠标的手腕上昏睡了过去,这时我就用左手“一指禅”打字了。白天它很能昏睡,只要我不理它,任它百般挑逗。
我第一次带它出门坐车它几乎就快被自己吓死,周围的一切都把它折磨得筋疲力尽,它不是要被我错误地装在大口袋里走路就是要坐别人的私家车吓得屁滚尿流,要不就是被小女孩调戏,或是装在塑料箱里带去餐馆吃饭,我还不忘买给它一个项圈可以牵着它走,但它不会受指引,它会在牵引之下做滑翔动作。回家之前天已经黑了,它眼泪汪汪的,在幽暗不明的汽车里,我们坐在后排,它喊累了就钻进我的臂弯撕扯我的心,我不停不停对它讲话,甚至在车上对着它“喵”,我更加不知所措,被它折磨得快要死掉。下车后我走错了方向,它挣扎着要告诉我我走错了方向,是啊,我的小猫它让我又爱又恨啊,这里离家那么远小猫居然还知道走错了方向。随后它又钻进我的胳肢窝里睡着了。
我买了新的猫香水和沐浴液给它,但它来不及用了。你知道么,今天我的小猫走了,它离开了我的生活去那个它无法应对的流浪,它还那么小,也许我希望有好心人收留它,但是今天我看见楼道里扫垃圾的阿姨,她看我的眼神令我怀疑我的小猫已经被人虐待了,被人煮着吃了,它早都不在人世了,但是也许,它自杀了,我最不希望的就是它还在等着我唤它回去,它那发狂的爱恨已经在昨晚将我撕碎了,它咬破我的手指牙齿上沾着我的血,我想它预料到了,我会弃它、弃它于乱世之中,我亲眼看着大白天外面的保钓鱼岛游行,到处都在打砸抢,一些眼神诡异的人不知在暗示什么。
桶木咬伤了我之后在电脑键盘上边睡边一起看节目,那一刻它梦见了什么,它跟我在一起有没有一点幸福?我在手上各处伤痕涂了点红霉素软膏,被它咬伤的手指已经肿而麻木,恐惧在它睡着后依然弥漫在我心里。我不敢让它再跟我睡,我想到了项圈,我用项圈将它束缚在床旁边的画架周围,为它安顿好猫砂盆和食物以及睡毯,我天真地以为这样时间长了它就不会再跟我睡了,于是我决定晚上狠下心不去理会它的哀嚎。我一开始就错了,它疯了,你没听过它撕心裂肺的哀嚎,这一次叫声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我没有立刻解开,我等着它结束,但它不相信,它踢翻了牛奶碗,它打翻了猫粮,它把两只连在一起的瓶子弄出很大的响声,它说:“这两只瓶子就像我和你啊,像我和你啊,我不要那些啊,牛奶啊,猫粮啊,猫砂啊,解开项圈吧,我要跟你睡。”我打开灯,起来一看,长长的绳子已经一圈圈绞在画架上小猫无力解开,我骂着小猫边过去给它把绳子绕回来,可是这时,它目露凶光猛地扑向我。“你干嘛?”我吓得往后退惊叫起来,“你想抓我的脸?抓死我?”心想今晚还是别接近它,恐惧再次蔓延在我俩之间,我陌生地觉得这只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大而令人恐惧。我躺下来倍感无助,那长长的“喵”声突然转化为一声“猫~~~”我没听错吧,它在告诉别人它是猫,而这时候已经是在求救了。它的愤怒超过了一切,我顿时感到自己被骗了,它的意志也超过了一切。“你给我滚!”我大吼,我忘了我的桶木,但不是永远,这更令人痛苦。
我没有去抱它,我抓起画架就拖到门外,把它关在外面,我告诉自己再也不想看见它。然后我用一把剪刀剪开了它想挣脱的牵引绳。
彻夜的哀嚎,你知道我只能用这个词么,那好似幼年时的我站在门外任性放肆不顾一切地哭泣,等着爱我的人回来把我领走,只是我达到目的了,小猫却没有。
它一直等我,每隔一会儿就叫一阵子,它委屈到了极致,我却觉得它是个骗子,一个令我恐惧的怪胎,我不知如何去化解它的戾气。然后我被一个短暂的梦魇住了,梦里小猫对我讲话了,它时而在左上角时而在背后,我哭着说我只想对它好,却不知怎么对它好。白天我还带朋友去喝咖啡,看见了游行,那时小猫在家等我。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外面的狗突然都躁起来了,狂吠,和小猫一起,而小猫独自在楼道里等着有人营救。我毫无依凭相信小猫会长大的。直到早晨它消失了,那时我生怕一开门会有一只巨大的猫扑向我,然而没有,随同消失的还有画架。
母亲早晨来电话说小猫托梦给她,小猫说自己的屁股有问题,在尾巴后面有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