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错觉建筑物》这篇小说里,“作物”有两次直接作为词汇出现,除此它还是小说里的麦田、农田、田畴、田地以及其它一些更具体的作物名称。
但让我们把这一特征稍稍搁置一会儿。先回看邱雷更早写下的一些小说。
重读中会发现,即使在如《环状群岛》、《猜小说》这样一些类似文体游戏的篇章中,邱雷也没有刻意为读者的阅读设置太多的障碍。反而是突出了一种观感,即他的小说在故事上其实都非常简单,没有过多复杂缠绕的线索,没有隐微难解的情节,而这也反映到他的语言上,当故事稳稳地在那里照顾好自己的时候,也就剪除了多余的支撑和装扮,因此他的叙述是简切流畅的。
而就像《环状群岛》和《猜小说》的写作基调有些近似(两者都取消了通常意义上“作者”对文本的控制权威,进而由文本来环噬自身,通过造成叙述的真空来达到悬念的停留,并且在细节上都突显了“地图”),邱雷的其它小说——如果能够不严格地说——也都是成对儿出现的。
比如,《疱疹》和《演员会怎么想》都执着于主人公自身的某种观念,与其说是在谈论情爱,还不如说是展现一种艺术观。相比于另外两篇直接以性为描写对象的小说(《积雪未消》和《沿着来时的路不走回去》),它们站在一个稍远些的地方,甚至会暂时脱离故事的整体语境,走进角落去细究起主人公在某一方面的爱好(《疱疹》里的音箱),而这样的谈论,借用《疱疹》中的话来说,就是“丰富而不泛滥。丰富里还有坚定的一致。”
上面提到的这四篇小说,即使仍然在对“物”“细节”的描写上展示出一种不遗余力,也已经迥然区分于《调查》和《复眼》中的描写。在这两篇以一个游离于第三人称之外的视角进行描写的小说中,细节的动用不可谓不“浩大”,但却缺少了一种节奏上的张弛和自信,呈现出一种急于展开世界时、因人工模拟的复眼在机械调配中的不适所造成的繁难。
直到《错觉建筑物》(背景正是《地球重力消失时》的乡间),也包括邱雷曾经写下的一个小段《星空向你低头》,他的作物情结像是终于找到了发奋的土壤。在《错觉建筑物》这篇还乡小说的开头,主人公仍是以一种刻薄、城市的眼光在打量景物,但从他对色彩、光线极尽谦卑的描述上,早先对待景物时还会有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已经融入了乡野自身的温度和光层,他随着乡野行走,甚至会心甘情愿地迷失于其中,当结尾那句犹如铁钉般的短语“朝前走”迸发出来的时候,作物天生的乐观与抗争、脆弱与顽强,都结结实实地长在了叙述这棵沉默的枝干上。
最终,在那些玲珑的题目之下,邱雷不事声张的叙事为引爆雷声蓄满了电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