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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上大一的时候,学校门口开了一家小吃店。说是店,不够确切,因为太小,半露天的,店堂里只放得下一张桌子,三把椅子。连锅灶都搭在外头,撑一把大伞,隔着马路就能闻到炒菜炒面的味道。</p><p>彼时小吃经济发达,以校门为中心,方圆一百米,林林总总的小吃店有二十来个,基本达到了十步以内必有芳草的境界。早起能吃到各种包子,以一家专卖鲜肉包的铺子最有名,他们家的包子,皮薄馅多,碎碎的肉馅儿里汪着一股汤汁,吃的时候得用餐巾纸垫着。有个老太太,每天都准时坐在马路对面摊鸡蛋饼,又薄又大的饼皮,打一个鸡蛋,摊匀了,再抹上甜面酱或辣椒酱,裹一根油条,名为“包脚布”,其实就是煎饼果子。也有包脆饼的吃法,但我总以为没有包油条来得筋道。鲜肉包铺子隔壁是一家以排骨面著称的小饮食店,他们家的排骨据说有秘方,肉质酥嫩,汁水都收在肉里,咬一口,鲜中带甜,还不塞牙。排骨面店早上还卖牛肉煎包,也是沿街摆一口平底铁锅,一边是排队的学生,每天只出两回,晚去就没了。后来应众多学生要求,增加了下午场,大家都很高兴。过了马路,往对面小弄堂里走,有家卖双档沙锅的铺子。粉丝和面筋在汤里兀自浮浮沉沉,面上看不出来,其实烫得要死,得吹半天才能入口。还有沙锅馄饨,汤里漂着虾米、紫菜。经久不烂的好沙锅,只是大多被毛手毛脚的小工磕破了漆,或是摔掉了一只拎袢,只剩一只耳朵。店堂也小,在店门口隔两张条凳,放一张长桌,五颜六色的人就挤在一块儿呼哧呼哧。吃客脸是对着马路的,每天下午四点到五点,附近职校的学生、工厂的职工,还有下班的居民们都会经过这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比谁精贵,谁也不比谁更狼狈,怀揣着平平淡淡的真心,施施然走在向往温饱而去的路上……</p><p>新开的小吃店也有自己的绝招。他们家的肉丝炒面特别好吃。说是肉丝炒面,其实最好吃的还是面里的那口菜。菜是鸡毛菜,也就是小青菜。细长的梗,碧绿新鲜。那时的鸡毛菜还没有喷过量农药,只要洗洗就成,不像后来,得在水里浸上一天半天解毒,炒出来的菜叶子有股水腥气。炒面的是掌柜的,普通话说得不好,也听不出是哪儿人。一脸憨笑,手脚却特别勤快。我们学生去买炒面,他总要在原先的量上再多加一把菜。后来去多了,认识了,菜一抓就是一大把。我的同学们也都喜欢吃炒面。有个叫暴洁的女生,高佻漂亮,最爱吃青菜。那时我们话剧社排演话剧,每天都弄到晚上八九点,她的男朋友来看她,塑料袋里就是一盒热气腾腾的炒面。她男朋友大学刚毕业就当了海员,每次出海她都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劝也没用。等到他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学校看她,必须带肉丝炒面来,不然不给见。</p><p>那真是一段吃炒面成风的日子。每天都吃炒面,总也吃不腻。我估摸着这和血型有关系吧?听说O型血的人,喜欢吃什么,会成天成天去吃。那时我们的第一出话剧就快上演了,又忙又急,吃炒面成了最大的宽慰。张爱玲小说《琉璃瓦》改编的同名话剧,一出轰轰烈烈的市井喜剧。我们穿着旗袍,一边背台词,一边吃炒面。舞台后面的储藏室,灰尘弥漫,女孩子们在那里换衣服、化妆。隔年戏服上的樟脑味儿、女孩子脸上的香粉味儿,夹杂着浓油赤酱的炒面味儿,串起了那些个又乱又欣喜的下午和晚上。当年一起笑过一起哭过的人,现在都远得几乎没了踪影。那是没办法的事。总归有人要先行告退。去越南之前,接到老同学雨麟的电话,他说转眼好几年了,打了一圈电话,就想问问都死光了没有。当年他演大女婿,和暴洁在戏里是一对,演得太好了,叫暴洁的男朋友吃了很长一阵子的醋。还有别的人呢,别的那些,活蹦乱跳的人呢,很多人都有家庭了吧。雨麟成了国际导游,而老潘,本地电视台里老是出现的那个潘前卫,他真的打算唱一辈子滑稽戏了。当年的他,很像永尾完治啊。陈艺杨在新西兰不回来了。谢谢和卢卢都当妈妈了。而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F,结婚又离婚,离婚又再婚,短短几年,她把女人一辈子的戏都演完了……</p><p>什么都不存在了。学校搬了。旧区改造,原来的马路,马路沿街的小吃店们也都不见了。当年给我们炒肉丝炒面的师傅,不知有没有回老家去。工作的这几年,吃了不少奇奇怪怪花头噱脑的“美食”,但其实,在最饿的时候,我脑子里经常出现的,还是当年盛在一次性饭盒里,从小吃店里端出来的东西。</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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